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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個男孩

  • 騎鵝旅行記
  • (瑞典)塞爾瑪·拉格洛芙
  • 9173字
  • 2019-07-11 17:06:38

上集

小狐仙

三月二十日 星期日

從前有個男孩,十四歲左右,瘦高個兒,淡黃色的頭發。他貪吃貪睡、無所事事并且非常淘氣。

這是一個星期天早上。他的父母正梳頭整衣準備到教堂去。男孩只穿一件襯衣,蹺著腿坐在桌子邊上。他想,好極了,父母都要出門,這幾小時我該自由自在一番了。“到時候我可以把父親的鳥槍拿下來放一槍,也再沒人管我了,”他自言自語地說。

可是,父親好像猜透了他的想法。父親走到門檻正要出去,卻又停下轉過身來。“因為你不愿意跟母親和我到教堂去,”他說,“我想你至少要在家里把講章[4]讀完。你能做到嗎?”

“可以,”男孩說,“我一定做到。”其實他心里卻在想,念多少還不是全由他自己了。

男孩覺得母親的動作從來沒有這樣利落過。轉眼間,她走到了固定在墻上的書架旁,取下《路德講道集》,把當天要他讀的講章翻開,放在窗前的桌子上。她還把《福音書》打開放在講道集旁邊。最后,她又把去年從威門荷格牧師公館的拍賣場上買來的那把太師椅拉到了桌子旁。平時那把椅子除了父親外是誰都不準坐的。

男孩坐在那里,覺得母親實在多此一舉,因為他最多打算念上一兩頁。這時,父親好像又看透了他的心思。他走到男孩面前用嚴厲的聲調說:“記住,要好好讀!等我們回來,我要一頁一頁地考你。你要是漏了一頁,就對你不客氣!”

“講章總共十四頁半,”母親又叮囑了一句,“快坐下來念吧!要不你念得完嗎?”

他們總算走了。當男孩站在門口目送著他們走遠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被關進了一個籠子里。“他們到外面去,卻把我拴在講章上,這樣他們就心滿意足了,”他想。

其實,他的父母并沒有什么心滿意足的,而是非常苦惱。他們是窮苦人家,全部土地并不比一個菜園子大多少。在他們剛搬到這里時,只養得起一頭豬和幾只雞。可是,他們特別勤勞、特別能干,如今既養著奶牛又養著鵝。他們的家境有了很大變化。在這美好的早晨,如果不是自己的兒子叫他們操心,他們滿可以高高興興地到教堂去的。父親抱怨他懶散疲沓,說他在學校里不想念書,是個廢物,連讓他去放鵝都不放心。母親不否認父親說得對,但她最傷心的還是他粗野頑皮,對牲口想打就打,對人不長好心眼。“愿上帝能使他改惡從善!”母親說,“不然,他不但毀了自己,還會給我們帶來災難。”

男孩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思索著要不要讀講章。他最后拿定主意,這次最好還是服從。他坐在太師椅子上念了起來。他無精打采地念了一會兒,好像那喃喃的聲音使他產生了睡意,他意識到他在打盹了。

戶外春意盎然。雖然剛三月二十日,但男孩是住在斯戈耐省南部的西威門荷格教區,那里早已是一派春天景象。樹木雖然還沒有發綠,但已經抽出嫩芽,散發著清香的氣味。溝渠里積滿了水,渠邊的款冬花已經開放。長在石頭圍墻上的小灌木也都油光光的透出了紫紅色。遠處的山毛櫸樹林一刻比一刻更加茂密,好像在膨脹一樣。高高的天空,顯得格外藍。房門半開著,在屋里聽得見云雀在歌唱。雞鵝在院子里散步;奶牛在牛棚里聞到春天的氣息,有時也發出哞哞的叫聲。

男孩邊看書邊打盹兒,同瞌睡搏斗著。“不行,我不能睡覺,”他想,“要不,整個上午我也念不完。”

然而,他還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當他聽到一陣輕微的響聲時醒來了。

男孩面前的窗臺上,正對著他有個小鏡子,在里面幾乎全屋子的東西都能看見。當他抬頭的時候,正好往鏡子里一看。這時他發現,母親的箱子蓋被打開了。

母親有一個包著鐵皮的笨重的大槲木箱,除她以外別人都不準開。在箱子里她收藏著從她母親那里繼承來的遺物和她特別珍惜的一切。其中有兩三件紅布做的古時農村婦女穿的服裝。衣服的腰身很短,下面是褶裙,胸前有寶石粼粼的領布[5]。箱子里還放著漿好的白頭巾、沉重的銀帶扣和項鏈等。現在人們都不穿戴這些東西了。母親幾次想把這些老古董處理掉,但是總舍不得。

這時,男孩從鏡子里看得清清楚楚,箱子蓋是開著的。他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因為母親是把箱子蓋好才走的。他一個人在家,母親把箱子開著就出去是不可能的。

他心里感到很害怕。他擔心有個小偷溜進了屋里。他一動也不敢動,只是靜靜地朝鏡子里看。

當他坐在那里等著小偷出來的時候,他似乎覺得有個什么黑影子落在箱子邊上。他看著看著就再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可是,起初那個像影子一樣的東西越來越清楚。不久他就發現那是一個真實的東西。要是騎在箱子邊上的是個小狐仙那就更糟了。

男孩確實聽說過有小狐仙的事,但是他從來也沒有想到狐仙竟會那樣小。坐在箱子邊上的那個小狐仙還沒有把手掌橫過來那么高。他有一張老皺無須的臉,身穿黑長袍、齊膝短褲,頭戴寬邊黑帽。他衣領和袖口上都鑲著花邊,鞋上的紐襻兒和襪帶都打著蝴蝶結,打扮得整齊漂亮。他從箱子里拿出一塊繡花領布,對著那古老的手工看得那么入神,連男孩醒來他都沒有發覺。

男孩看到小狐仙只是覺得驚奇,但是并不怎么害怕。那樣一個小東西是不足使人害怕的。小狐仙聚精會神地看他的東西,不聽周圍的動靜也不往別處看,男孩便想捉弄他一下,想把他推進箱子里蓋上蓋子或干點別的事來開開心。

但是男孩還沒有那么大膽,他不敢用手去動小狐仙,而是在屋子里四處打量,想找個東西來捅他一下。他的目光從沙發移到折疊桌,又從折疊桌移到了爐子上。他看了看爐子旁邊架子上放的水壺和咖啡壺、門口的水桶以及半開著門的碗櫥里露著的勺子和刀、叉、盤、碟等。他看了看父親在墻上丹麥國王夫婦肖像旁掛的鳥槍以及窗臺上鮮花盛開的天竺葵和吊鐘海棠。他的目光最后落到掛在窗戶框上的一個舊紗罩上。

他一看見紗罩就趕緊拿下來,跑過去,貼著箱子邊扣了上去。他自己也奇怪為什么那樣得心應手,小狐仙真的被他捉住了。那個可憐的家伙掉到了紗罩底部,頭朝下,再也爬不出來了。

起初,男孩簡直不知道該怎樣處置他的俘虜,只顧來回搖動紗罩,不讓他有爬上來的機會。

這時小狐仙開始說話了,并懇求釋放他。他說他多年來一直為他們家做好事,應該得到較好的報答。如果男孩現在放了他,他就給他一個古銀圓、一把小銀勺和一枚像他父親的銀殼手表的表盤那樣大的金幣。

男孩認為他給的東西并不算多,可是他覺得,自從小狐仙落在他手里后反而害怕了。他發現,他和一種陌生、可怕的異類糾纏在一起。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他擺脫掉。

因此,男孩馬上就同意了那筆交易。他把紗罩停住,好讓小狐仙爬出來。可是正當小狐仙快要爬出來的時候,男孩又想,他完全應該向他要求一大筆財產和希望得到的一切好處。他至少應該提出一個條件,讓小狐仙把講章變進他的腦子里。“我真笨,怎么能把他放掉呢?”他想,于是又開始搖動紗罩讓小狐仙再掉進去。

可是,正在這時,他突然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他覺得他的腦袋炸成了碎塊。他先撞到這一堵墻上,接著又撞到了另一堵墻上,最后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當他醒來的時候,屋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小狐仙連影也不見了。箱子蓋合得好好的,紗罩仍掛在窗子上原來的地方。若不是挨過耳光后右頰還是火辣辣的,他真會以為發生的那一切不過是一場夢。“不管我怎么解釋,父母親也不會相信,他們只會說我是做了一個夢,”他想,“他們決不會因為小狐仙而降低對講章的要求,我最好還是坐下來再念吧!”

在他朝桌子走去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奇異的情況。房子比原來大了嗎?這不可能。可是為什么現在走到桌子那里比平時要多走好多步呢?椅子是怎么啦?看上去并不比剛才大,可是他首先得爬到椅子腿的橫檔上,然后才能爬到座位上去。桌子也一樣,他不爬到椅子扶手上就看不見桌面。

“天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男孩說,“我想是小狐仙對椅子、桌子以及整個屋子都施過妖術了。”

講道集放在桌子上,顯然和原來完全一樣,但是似乎也有不對頭的地方,因為他不站到書上去就一個字也看不到。

他念了兩三行,無意間抬頭一看。他的目光正好落在鏡子上。他立刻大叫起來:“看,那里又是一個!”因為他在鏡子里清楚地看到一個頭戴尖頂帽、穿著皮褲子的小人兒。

“他的穿戴和我一模一樣啊!”男孩說著驚奇地把兩手扣在了一起。當時他看見鏡子里的小人兒也做了一個同樣的動作。

男孩又揪一揪頭發,捏一捏胳膊,扭動一下身子,鏡子里的小人兒也立刻照樣做了。

男孩繞著鏡子跑了幾圈,想看看后面是不是藏著一個小人兒。可是他什么也沒有找到。當時他嚇得渾身發抖,因為他現在明白,小狐仙已在他身上施了妖術,在鏡子里看到的那個小人兒就是他自己。

大雁

男孩簡直不敢相信他會變成小狐仙。“這大概是一場夢、一種幻覺吧!”他想,“過一會兒我肯定還會再變成一個人。”

他站在鏡子前面閉上眼睛,過了好幾分鐘才睜開。當時他估計怪樣子肯定消失了。可是怪樣子并沒有消失,他仍然像剛才一樣小。從別的方面看,他和以前完全一樣。他那淡黃的頭發、鼻子上的雀斑、皮褲和襪子上的補丁都和過去一模一樣,只不過變得很小很小罷了。

他發現,光那樣站著等待是無濟于事的,一定得想別的辦法。他覺得最聰明的做法就是去找小狐仙講和。

他跳到地板上開始尋找。他把椅子和柜櫥后面、沙發底下和烤爐里都看了一遍。他甚至還鉆進了幾個耗子洞里,但還是沒有找到他。

他一邊尋找一邊哭喊、懇求和許愿。他說他再也不對任何人失信,再也不搗蛋,讀講章時再也不睡覺。只要他能重新變成人,他一定做一個可愛、溫柔和聽話的孩子。但是不管怎么許愿還是毫無用處。

他忽然想起,曾聽母親講過,小狐仙平時都是住在牛棚里的。他立刻決定到那里去看看是否能找到他。幸好房門半開著,不然他還夠不到鎖無法開門呢,而現在他沒碰到任何障礙就跑出去了。

他到了門廊下就找他的木鞋,因為在屋子里他一直是光穿著襪子走路的。他正想著他怎樣才能拖動那雙又大又重的木鞋,可是他立刻看見門檻上放著一雙很小的木鞋。他發現小狐仙考慮得很周到,竟然把木鞋也變小了,于是就更加不安起來。看來這件令人煩惱的事日子還長著呢。

門廊外面那塊破槲木板上有一只麻雀在跳來跳去。他一看見男孩就叫了起來:“嘰嘰,嘰嘰,快看放鵝娃尼爾斯!快看拇指大的小人兒!快看拇指大的小人兒尼爾斯·豪爾耶松!”

院子里的鵝和雞立即掉過頭來盯著男孩,并發出了一陣使人無法忍受的咯咯聲。“咯咯里咕,”公雞叫道,“他活該,咯咯里咕,他扯過我的雞冠!”

“咕咕咕,他活該!”母雞們叫道,而且叫個沒完沒了。那些鵝則聚集在一起,仰起頭問:“是誰把他變成了這個樣子?是誰把他變成了這個樣子?”

然而最奇怪的是男孩聽懂了他們說的話。他感到大為吃驚,竟一絲不動地站在臺階上聽了起來。“這可能是因為我變成了小狐仙的緣故吧!”他自語著,“肯定是由于這個原因,我才聽懂了禽獸的話語。”

那些雞沒完沒了地叫著“他活該,他活該!”使他實在無法忍受。他撿起一塊石頭朝他們扔了過去,并罵道:“住嘴,你們這群烏合之眾!”

但是他沒有想到,他已不再是原來的樣子,雞根本就不怕他。整群雞都跑到他身邊,站在他周圍叫著:“咕咕咕,你活該!咕咕咕,你活該!”

男孩想擺脫他們,可是那些雞在他后面追著叫著,都快把他的耳朵吵聾了。如果不是家里養的那只貓走了出來,他是怎么也溜不掉的。他們一看見貓便住了嘴,裝著聚精會神地在地上刨蟲子吃。

男孩馬上跑到貓跟前。“親愛的貓咪,”他說,“院子里各個角落和暗洞你不是都很熟悉嗎?請你告訴我,在哪里能找到小狐仙?”

貓沒有立刻回答。他坐下來,把尾巴精心地在腿前盤成了一個圓圈,兩眼盯著男孩。那是一只大黑貓,脖子下面有個白斑點。他的皮毛平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的爪子收縮著,灰白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細縫,樣子十分溫柔。

“我知道小狐仙住在什么地方,”他低聲說,“但是這并不等于說我愿意告訴你。”

“親愛的貓咪,你可得幫我的忙呀!”男孩說,“你沒看見他把我變成什么樣子了嗎?”

貓稍稍睜了睜眼睛,里面射出了一道寒光。他先得意洋洋地念了一陣經,然后才回答。“要我幫你的忙?是不是因為你經常揪我的尾巴?”他最后說。

這時男孩惱怒了。他已經完全忘記他現在是多么弱小無力。“怎么著?我還要揪你的尾巴!”他說著便向貓撲了過去。

轉眼間,貓搖身一變,男孩幾乎不敢相信他還是剛才那個動物。他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拱起腰,伸直了腿,四腳抓地,尾巴變得粗而短,兩耳朝后,嘴里嘶叫著,瞪大的眼睛冒著火星。

男孩對貓并不示弱,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這時貓突然一躍,徑直朝他撲了過去,把他摔倒在地,跳到他身上,前爪按住他的胸口,對著他的咽喉張開了大嘴。

男孩感覺到貓的爪子穿過他的背心和襯衣刺進了他的肉皮,鋒利的犬牙觸到了他的咽喉上。他拼命地喊著救命。

可是一個人也沒有來。他斷定,他死亡的時刻到了。正在這時,他又覺得貓把爪子收了回去,松開了他的喉嚨。

“好了,”貓說,“這回夠了,看在女主人的面上,這次我饒了你。我只想讓你知道,咱們倆現在究竟誰厲害。”

接著,貓就走開了,看上去像他來的時候一樣溫柔和善。男孩羞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趕緊溜到牛棚里去找小狐仙了。

牛棚里只有三頭牛。但男孩進去的時候,卻是吼聲四起,一片混亂,聽起來至少是三十頭。

“哞,哞,哞,”那頭名叫五月玫瑰的牛叫道,“好極了,天下還真有公道!”

“哞,哞,哞,”三頭奶牛一齊叫起來。她們叫得一個比一個兇,男孩簡直聽不清她們叫的什么。

男孩想打聽小狐仙在哪里,但是牛都吵翻了天,他根本無法使她們聽見自己說的什么。那情景就像他平時把一只陌生的狗放進牛棚里時出現的情形一樣。她們后腿亂踢,脖子亂晃,伸起頭,把角對準了他。

“你過來,”名叫五月玫瑰的牛說,“我給你一蹄子,讓你久久不能忘記!”

“你過來,”另一頭牛金百合說,“我要讓你在我的角上跳舞。”

“你過來,我也叫你嘗嘗你去年夏天經常用木鞋打我的時候是什么滋味!”名叫星星的牛吼道。

“你過來,你曾經把馬蜂放進我的耳朵,現在我要報仇!”金百合叫著。

五月玫瑰在她們中間年紀最大、最聰明,而且也最生氣。“你過來,”她說,“你做的事都應該報應了。你曾多次從你母親腿下抽走她擠奶時坐的小凳,你多次在你母親提著奶桶走過時伸腳絆倒她,你多次氣得她站在這里流眼淚!”

男孩想對她們說,過去他對她們不好,現在后悔了,只要告訴他小狐仙在哪里,以后他就再不搗蛋。但是牛都不聽他說話。她們吵鬧得非常兇,他真擔心有的牛會掙斷韁繩,所以他覺得還是趁早溜掉為妙。

他垂頭喪氣地從牛棚里走了出來。院子里不會有人幫他尋找小狐仙,這他是能夠理解的。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找到小狐仙也沒有多大用處。

他爬到了長滿荊棘和黑莓藤蔓攀緣的厚石頭圍墻上。他在上面坐下來,思索著如果他不能變成人,后果將如何。父母親從教堂回家后一定感到很吃驚。是的,全國都會吃驚;東威門荷格、陶里鋪和斯古羅鋪都會有人來看;全威門荷格區都會有人來看。父母親還可能會把他拿到克維克集市上去讓大伙看呢。

這樣一想太可怕了。他想,再沒有人看見他才好呢。

他太不幸了。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像他那樣不幸。他已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怪物了。

他漸漸開始明白,變不成人將是一種什么樣的境況。現在他已經失去了一切:他再不能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不能繼承父母的小田地,而且不能找到一個姑娘和他結婚。

他坐在那里環顧著自己的家。那是一座用石頭砌墻、木頭做支架的白色小房,好像被那高而陡的草頂壓進了地里。其他附屬的房屋也很小,耕地窄得幾乎連馬都無法在上面打滾。可是這地方無論怎么小怎么窮,對他來說已經夠好的了。他現在除了在牛棚的地上找個洞外,再也不能要求更好的住所了。

這天天氣好極了。水渠里流水潺潺,樹上嫩芽滿枝,小鳥在耳邊歡唱。而他卻坐在那里十分難過,再也不會有什么東西引起他的興致。

他從來沒有見過天空像今天這樣藍。候鳥都回來了。他們從海外飛來,越過了波羅的海直奔斯密格虎克,現在正向北飛行。鳥的種類很多,但是別的鳥他都不認識,只認識那些排成“人”字形的大雁。

有幾群大雁已經飛了過去。他們飛得很高,但是他們的叫聲仍然能夠聽見:“現在飛向高山,現在飛向高山。”

當大雁們看到在院子里漫游的家鵝時,就一邊朝大地低飛一邊喊著:“跟我們來吧!跟我們來吧!現在飛向高山。”

家鵝不由得都抬起頭聽著大雁的叫聲。但是他們聰明地回答說:“我們這里生活得很好!我們這里生活得很好!”

如前所說,這天天氣格外晴朗,空氣清新,春風拂面,這時飛行真是一種享受。隨著一群一群的大雁飛過,家鵝越來越動心了。他們中間有幾只曾鼓翼欲飛,但是一只老母鵝總是說:“別犯傻!他們一定會受凍挨餓的。”

大雁的呼叫卻使一只年輕的雄鵝真的動了心。“再過來一群我就跟著飛去。”他說。

真的又過來一群大雁,他們照樣呼喚。這時那只年輕的雄鵝答道:“等一等!等一等!我就來。”

他張開翅膀朝天空飛去。但是他沒有飛行的習慣,于是又落到了地上。

但大雁們還是聽到了他的叫聲。他們掉過頭來慢慢地朝回飛,看他是不是真要跟著去。

“等一等!等一等!”他一面叫著一面進行新的嘗試。

男孩坐在圍墻上,對這一切都聽得一清二楚。

“如果這只大雄鵝飛走,可是一個很大的損失,”他想,“父母從教堂回來時,雄鵝不見了,他們會傷心的。”

當他這樣想的時候,他又忘記了他是多么弱小無力。他一下子從墻上跳下來,跑進鵝群里,用雙臂抱住了雄鵝的脖子。“你可千萬不要飛走啊!”他喊道。

恰恰就在這一瞬間,雄鵝懂得了怎樣騰空而起。他來不及抖掉男孩就飛向了天空。

他飛得那么快,男孩都感到頭暈目眩了。等他想到應該放開雄鵝的脖子時,已經到了高空。如果他現在一松手,肯定會掉到地上摔死。

要想舒服一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設法爬到鵝背上去。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爬上去了。然而要在兩個扇動著的翅膀中間光滑的脊背上坐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為了不滑下來,他不得不用兩手狠狠地抓住雄鵝的羽毛。

方格布

男孩頭暈得很厲害,很長一段時間一直神志不清。氣流呼呼地向他撲來,雄鵝扇動著翅膀,羽毛里像狂風一般發出嗚嗚的響聲。十三只大雁在他身邊飛翔。大家一面擺動翅膀一面鳴叫。男孩的眼前在飛舞,耳邊在呼嘯。他既不知道飛行的高低,也不知道飛向何方。

他終于清醒了一些。他想應該了解一下大雁要把他帶到哪里去。但是這并不容易,因為他不知道有沒有勇氣向下看一眼。他斷定,如果一向下看他就會暈眩。

因為這位新來的旅伴在稀薄的空氣中喘不過氣來,所以大雁們飛得不是太高。為了照顧他,他們的速度也比平常慢一些。

后來男孩勉強朝地上看了一眼。這時他覺得,在他下面有一塊很大的布,上面分布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方格。

“我現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呀?”他問自己。

除了一個連一個的方格外,他什么也看不見。有些是斜方的,有些是長方的,但是每塊上都有角和筆直的邊,沒有圓的也沒有彎的。

“下面我看到的是塊什么大方格布?”男孩自言自語地說,并不等待有人回答。

但是在他身邊飛翔的大雁立刻叫道:“耕地和牧場!耕地和牧場!”

這會兒他知道了。這塊大方格布原來就是斯戈耐那平坦的土地,現在是在它的上空飛行。他開始明白,為什么大地看上去五顏六色像方格了。他首先認出來的是那些碧綠的方格:那是去年秋天播種的黑麥田,在冰雪覆蓋下保住了綠色。那些灰黃色的方塊是去年夏天收過莊稼的田地,茬子還留在地里。那些褐色的是老苜蓿地,而那些黑色的則是還沒有長草的牧場或犁過的休耕地。

那些帶黃邊的褐色方塊肯定是山毛櫸樹林,因為中間的大樹冬天會把葉子掉光,而長在邊上的小樹卻會把枯黃的葉子一直保留到春天。還有那些中央是灰色的黑糊糊的方塊,那都是大莊園;四周發黑的是草頂房屋,中央是鋪著石板的庭院。

還有一些方塊,中間是綠色的,四周是褐色的,那些都是花園;盡管周圍的籬笆和樹木仍然露著光禿的褐色軀干,但是草坪已經顯出了綠色。

當男孩看到一切都變成了方格時,他不禁笑出了聲來。

大雁們聽見他在笑,便帶著斥責的口吻叫道:“肥美的土地!肥美的土地!”

男孩馬上就不笑了。“你碰上了能在一個人身上發生的最可怕的事,你卻還在笑!”他想。

他嚴肅了一會兒,但是不久又笑了起來。

他逐漸適應了騎鵝和飛行的速度,不但能在鵝背上坐穩而且還能考慮問題。這時他注意到天空飛滿了到北方去的鳥群,他們互相對著鳴叫和問候。“啊,你們今天已經飛過來了?”一些鳥問。

“是的,我們飛過來了,”大雁們回答,“你們覺得這里春天怎么樣?”

“樹上還沒有一片葉子,湖里的水還很涼。”

當大雁們飛過一塊有家禽的地方時,他們就問:“這個農舍叫什么名字?這個農舍叫什么名字?”這時一只公雞仰起頭來叫道:“這個農舍叫‘小田地’,今年和去年一樣,今年和去年一樣。”

在斯戈耐,大多數房屋都跟隨主人稱呼,但公雞不說這是佩爾·馬特松家的或烏拉·布斯松家的,而是依照自己的想法給它們另起了更合適的名字。如果他們是住在窮苦人家,他們就叫著:“這個農舍叫‘缺糧’。”那些赤貧人家的雞則叫道:“這個農舍叫‘吃不飽’,‘吃不飽’。”

那些富足人家的大農莊,公雞就給起了好聽的名字,如“寶地”、“蛋山”和“金錢村”。

而那些貴族莊園里的公雞卻態度傲慢,從不這樣開玩笑。有一只公雞在拼命地叫著,好像要讓他的聲音在太陽上都能聽見:“這是迪伯克莊園,今年和去年一樣,今年和去年一樣。”

遠處有一只公雞叫道:“這里叫天鵝島,天下的人都應當知道。”

男孩發現,雁群并不是一直往前飛,而是在整個南部平原上空盤旋,好像他們為返回斯戈耐感到高興,要拜訪每一個農舍。

他們到了一個地方,那里矗立著幾座有高煙囪的敦實的大建筑,周圍是一些小房子。“這里是尤芝伯爾亞糖廠,”公雞們叫著,“這里是尤芝伯爾亞糖廠。”

男孩坐在鵝背上不禁吃了一驚。這個地方他應該認得出來呀!這里離他家不遠,去年他還在這里當過放鵝娃呢。這肯定是因為從空中往下看樣子全變了的道理。

唉!他去年的伙伴放鵝姑娘奧薩和小馬茨現在怎樣了?男孩很想知道他們還在不在這里。如果他們知道他就在他們頭上飛行,他們會說些什么呢?

尤芝伯爾亞已經看不見了。他們飛到斯韋達拉和斯卡伯爾湖,又返了伯凌埃修道院和海格伯爾亞的上空。男孩這一天在斯戈耐的所見比他過去那么多年中看到的還多。

大雁們見到家鵝時覺得最開心。這時他們就慢慢地飛并向下喊著:“現在飛向高山!你們也跟著去嗎?你們也跟著去嗎?”

但是家鵝回答說:“我國那個地方還是冬天!你們出來得太早了!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為了讓家鵝聽清他們的話,他們一面下降一面喊著:“來吧!我們要教你們飛翔和游泳!”

這樣一來,家鵝就生氣了。他們連一句話也不再回答。

但是大雁們繼續下降,差不多就要觸到地面了,然后又像閃電一樣向天空沖去,好像被什么嚇了一跳。“哎呀,哎呀,哎呀!”他們叫著。

“你們哪里是鵝,你們簡直是蠢羊!你們簡直是蠢羊!”

地上的家鵝非常氣憤,就喊道:“你們都該槍殺!你們都該槍殺!你們都該槍殺!”

男孩聽到這些逗樂的事便笑了起來。可是一想起他現在的處境是多么悲慘,他就哭了,但是過一會兒卻又笑了起來。

他過去一直很喜歡騎著牛拼命奔跑,但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飛的這么快。當然他從來也沒有想到,在空中飛行會有這么爽快,大地上會升起這樣一股土壤和樹脂的清香。他也從來沒有想到,在離地面這樣高的地方翱翔是什么滋味。這簡直就像一個人離開了一切憂郁、悲傷和煩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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