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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城間偶遇火煙氣,往事消弭霧霰里

夏日里的一天,白一瑤碰巧兒和山里的獵人們打完了獵,走上了必經的下山之路回家。山里的森林地廣人稀,動物們都躲進了樹林子里,準備過冬,只剩下一些癡癡的小動物們藏在樹叢里,來不及逃跑,眼巴巴地等著天黑了,白白地被獵戶們去捕捉。白一瑤和獵人們在山上逛了一天,收獲頗豐。但是,白一瑤向來信佛,秉持菩薩心腸,不喜好殺戮和血腥。白一瑤雖然觀望著獵人們打獵,自己卻并沒有帶任何獵物回家。雖然白一瑤總是在山里住著,但是,聽青綠村的村民們說,他們打來了獵物,種了莊稼和果蔬,很多自己都不吃,而是會帶了一部分谷物、水果和牛羊肉拿到鎮上的集市上去賣。這一天,白一瑤也想去集市上逛逛,或許,還有些好玩的小玩意兒可以買回家,送給秋杏妹妹玩兒。平日里,白一瑤也時常去集市上逛,但是,多是買些秋杏妹妹清單上寫的日用雜貨,無非是些瑣碎的白桃、草莓、秋葵、堅果,以及針線、布料和收藏的公仔。這回,秋杏妹妹仍然寫了一張清單,放在一個結實的藍布袋里,準備讓白一瑤拎著,替她去山下置辦一些雜物。秋杏姑娘是當地有名的鄉紳鹿家官人的私生女,排行老三,嫁給白一瑤之后,吃苦耐勞,每天親自操勞家務和財務,越發得到白家一大家子人的喜愛。

秋杏姑娘和白一瑤,用家里祖上傳下來的地界,在白云山間開了一家民宿。客人們都住在外間的小平樓里,偶爾可以站在陽臺上,趁著陽光正好的晌午,欣賞外面的白云山頭,白云繚繞的美妙風景。主人們住在院子檐廊的西面一間黑瓦飛檐的白墻小廂房里,平日里,與客人們相敬相輔,互不干涉。兩人在院子里種了一些蔬菜瓜果,每日晚些時候的夜里,會為路人們和客人們生生炊煙,做做飯菜,賺來的外快,額外可以補貼做生意的開銷。主人們還替青綠村的村民們做些換電燈泡,補電線,拼木制家具的活兒——這些零碎的活兒,修鄉里的電器和木制家具,在青綠村里,不方便,耗時耗力。主人們時常需要自己想辦法買零件,自己動手修修補補的,實在不會了,從城里雇師傅,又是很大的一筆開銷。因此,為了開源節流,白一瑤還向自己的朋友學了做如何手磨咖啡。在這充滿了鄉土氣息的青綠村里,他開了一家咖啡鋪,每日飄香四溢,吸引了更多的游客和許多好奇的村民們來坐一坐,順便品嘗咖啡和新鮮采摘的嫩綠茶葉。

因秋杏妹妹打小兒,就練習字畫,如今已是璧人一個,天生寫得一手好狂草,白一瑤讓秋杏姑娘,親手用毛筆手寫了“白家客棧”四個大字,拓印了下來,讓學生時代,在書店認得的印章師傅,做了一個白石為底、黑色為字的石制豎牌匾,蓋上紅金泥印章,放在柵欄的門口,吸引游人。來往的行人看了,無一不認為,這是哪個書法大家的字,都說寫得:“遒勁有力!”平日里,秋杏姑娘得空兒,在家練習常常模仿顏真卿的碑銘,作為自己的消遣,亦有可以陶冶情操的妙處。秋杏妹妹素來品格高標,行事風雅,還在牌匾下題了一行詩詞中的字兒:“荷葉暖春風中蓮,閨中眠,自難繾。江河流涓,何人絲纖纖。窗邊眺望憐家眷,盼歸遷,共開簾。”看了底下的紅泥蓋章,這柔中帶剛的書法,游人們才知道,這豪放不羈的筆法,竟是出自一個小女子之手。

白一瑤下山之后,出了山里的小路,就看見一個小小的糖葫蘆攤子,擺在小路的轉角兒上。竹子架子上插著冰糖衣的紅彤彤的山楂、金黃色橘子和嫩綠色的獼猴桃,切成了月牙兒片,好像從天上掉下的星輝,引得人們禁不住誘惑,想伸手去,采摘給自己親人和朋友。白一瑤雖然也好奇,但是,因為還要置辦別的雜物,不好上前買去。他一邊巴巴地看著,一邊好奇地湊上前去。白一瑤望去,只見那叫賣的卻是一個水靈靈的小丫頭,瞪大了黑色的、如水的眼眸,好奇地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們。除了冰糖水果,竹架子上還立著大紅的新鮮冰糖葫蘆,各種各樣的戲曲人物,和五顏六色的、手繪的青紅面人。只見,面人中,有閨閣里,尚出嫁的女子,身著青衣,發絲如同云霧般繚繞。從她溫潤的眼眸中,人們仿佛仍然能看見她對往昔幻夢的無限追憶。手工做的面人與商店和工廠賣的面人不同,都是些平日里沒有見過的花樣兒。有用白面捏成的、手工制作的人跡罕至的高山,還有一個用彩面捏的老漁翁,蜷縮在蓑笠和斗篷里在山腳下的湖邊釣魚,其余的景致,都被漫天的大雪所淹沒了。白一瑤還瞧見唐朝上元節里,搭建的草臺班子上,歌姬們穿著蓮花為底的大紅金銀錦鯉漢服,翩躚起舞的曼妙景觀,好像八音盒里的小人。

過了一會兒,丫頭的爺爺回來了。他才是這個攤頭兒真正的主人。老師傅把冰糖葫蘆和面人又一個個地、小心翼翼地擺放在木頭架子上,沒想到引來一眾人指指點點來,欣賞和觀摩他制作的過程。只見那一個個仙界的面人們,在他的手指的旋轉下,馬上就仿佛能夠呼吸了似的,淡然地微笑了起來,好像被魔法賦予了生命和靈魂。老師傅遠遠地,在一眾人等中,望見白一瑤生得如此白凈,心下曉得是哪位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老師傅一邊笑吟吟地喊道:“這位先生,這位先生。”他一邊喊著讓他湊近點,一邊伸出手招呼他上前來,搖了搖京劇里揮著青龍偃月刀的紅臉關公。白一瑤看著這須髯已全雪白的老頭兒,猶如一見如故,忙打著趔趄,上前了兩三步。人群中不斷贊嘆道:“瞧這嫦娥奔月的作品里,仙女和后裔在空中飛動著白色衣袂,如同仙界宮闕中的仙人般飄逸。瞧那冰清玉潔的玉兔,不僅僅像一團雪球一樣可愛,而且,它炯炯有神的眼睛,也若有所思似的。”師傅問道:“先生好眼力,可是要這嫦娥和后裔的面人?”白一瑤點點頭,笑道:“可不是呢,謝謝,老師傅。”說罷,他付了錢,將這一對璧人揣在手里,喜不自禁。白一瑤又向前別的竹架子上看去,還有已經做好的糖畫,橘紅色的糖像涂在佛堂上的油漆涂料似的。另一個裹著紅棉襖、留著童花頭的小男孩也上前來湊熱鬧,盯著一副金色的糖畫,目不轉睛地看個不停,上面畫的是一只從大海的碧波中一躍而出,又想要迫不及待、跳入白云中的銀色蛟龍。白一瑤覺得他好像在哪里見過這條龍,但是,又記不起來是在哪里。

白一瑤看到前面蜿蜒的小路上還開有一家布店,從外面向店內看去,櫥窗里擺著各色布料,手工真絲面料的各色旗袍,和飄動寬大衣帶的七彩唐制漢服。白一瑤轉念一想,剛剛給秋杏妹妹買了糖葫蘆和面人,不如再進布店里,去買些手工定制的古風衣衫,這些都是秋杏妹妹平日里喜愛的新潮款式。這樣想著,白一瑤決心去布店里逛一逛。布店里清一色地都是仿照民國時期建造的木制家具,玻璃展柜里展示的旗袍,都是海派改良版型的旗袍,有橘藍相間的霓虹色,還有清白的顏色,如同從遠古時期重生的白蛇,更有仿宋代青瓷色的單色緙絲緞面,甚至有仿清代景泰藍橙藍條紋圖文。白一瑤剛一推開玻璃的轉門,一個身著西裝的男人,有著文縐縐的氣質,白一瑤看著他的臉龐,既像是一個白面書生,又像是一名旗袍店的經理。穿西裝的男人,看見白一瑤踏進了玻璃門,忙笑臉盈盈地迎了出來。白公子見他西服上別的名片上,用蠅頭小楷,規規矩矩地寫著“大堂經理”四個字,就知道他是這里主要管事的人。

經理見白一瑤走進了店里,便畢恭畢敬地笑道:“先生,請問想要看些什么花色的面料?”白一瑤陪笑道:“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只是隨便看看。”說完,他便轉身走進了店里,走到了櫥窗里擺的一排排搔首弄姿的假人模特面前。白一瑤看到櫥窗里擺放的,都是清一色的純白色,并沒有什么秋杏妹妹喜愛的樣式,顏色都太素了。他轉頭往木頭柜子里的面料看去,第一排的柜子里都是杏色的、緋色的、湖藍色的各色真絲圍巾,卷成了波浪的形狀,立在哪里。白一瑤心下暗想,秋杏妹妹也是素來不愛戴這些雕琢的配飾的。白一瑤又向第二排的柜子里看去。在眾多的旗袍版型之中,白一瑤正巧看到秋杏最喜歡的細柳腰剪裁的藕荷色,上面用銀線刺繡了白梅的暗花,艷而不俗。白一瑤見是秋杏喜歡的樣式,心下暗自竊喜,忙叫經理把這粉色白梅花刺繡樣旗袍,用最低的溫度,拿電熨斗來熨燙了,又拿了鵝黃色薄紙包了起來,放在了一個玫瑰色紙盒里,又拿了藕色的袋子裝了,里面用香囊裝了藍色玫瑰花,還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白一瑤這才又去雜貨鋪里,將秋杏清單上的物什子,無非是些瓜果、堅果、果脯和話梅之類的,買了放在布袋子里,歡歡喜喜地一并提了,帶回家去。

白一瑤回剛剛到了山腳下,便已是日落時分。緩緩落下的夕陽,像遠古神話里紅色的圓盤,在草屋邊的山坡上,劃出一道道濃重的橘紅色。白一瑤推開了木板門,一步兩步地走進了院子,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把腌制好的雞鴨肉,掛在了屋檐下的鐵絲上,又在圈了幾只雞鴨的一個草棚里,投了點鳥食,無非是幾條青蟲白蟲,一下子就被它們一搶而光了。白一瑤地往屋里走去,聽到院子里,兩只鳥兒仍然在活潑地、嘰嘰喳喳地鳴叫著。白一瑤推了房門進屋,只遠遠地瞧見秋杏忙活著在廚房里做飯。聽到有人回來了,她忙笑著迎出來道:“東西都買回來了嗎?”白一瑤笑道:“這是我今天去集市里瞎逛,買了的雞鴨肉,一對嫦娥和后裔的面人,和一件旗袍,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物。”秋杏姑娘忙笑道:“你買了雞鴨那些玩意兒,家里也沒人敢去宰,血淋淋的,怪嚇人的。”白一瑤道:“都是屠戶那里宰了,腌好了現成的,可以燒湯吃。”

秋杏聽了,才放了心。白一瑤一邊說,秋杏一面把嫦娥和后裔的面人放到柜子里,往架子上的小孔里擺好,一面打開盒子看了,是條真絲藕荷色的改良短款連衣旗袍,在落日的余暉下,泛起柔軟如花瓣上的漣漪,好像其中有荷花的花瓣兒,和花瓣上的細紋。秋杏笑道:“你的眼光倒還尖,這面人和料子的做工很精致,倒也都是當季流行的款式。你給我買的生日禮物,好意我也心領了。”白一瑤忙笑道:“秋杏妹妹喜歡就好。”白一瑤見好不容易討了秋杏妹妹的歡心,忙幫她將衣服,整整齊齊地整理好疊了,放到衣柜里收了起來。向窗外看去,天空映出藍灰色,時間已經向晚,兩人忙著燉了一鍋酸筍絲雞湯喝了,就著暖意,洗洗睡下了,一宿無話。

半夜里,月色透明,潔白的光線穿過白色的紗簾,猶如流水一般緩緩地流淌進了屋里,夜里,秋杏妹妹睡得很淺,這一日,可巧兒在睡夢中,隱隱約約地聽見門外的雞棚里,有細細碎碎的聒噪聲。在這村野之間,原本夜里出奇得寧靜,往往都靜得能夠聽到一根針,掉在地上的叮咚聲。盡管如此,雞棚里夜間有黃鼠狼光顧。它們躡手躡腳的,不發出一點聲響,專門去偷農民的雞,半夜吃了,只留下早起時的人們看見,滿地飛濺得都是鮮血。眼下里,最近這些時日,雖然黃鼠狼災和小偷入戶盜竊的案件,在城里的街坊鄰里之間,鬧得很兇,但是最近,賊還沒有來秋杏妹妹家的草棚來鬧騰過。因此,秋杏妹妹起初以為,是黃鼠狼鬧災了。秋杏妹妹聽到白一瑤的房間很安靜,想必他又和往常一樣,在自己的房間里睡得沉沉的。秋杏姑娘忙輕身地爬起了身,不發出一點聲音,去看雞窩兒里,到底有什么異樣。她摸著黑,走到院子里。只見,院子里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一片,雞窩倒不曾有被翻動過的痕跡,倒是有一個黑影她的眼前一閃而過,又從稻草扎的柵欄門前,奪門而出,腳步之快連一個腳印都沒有留下,倏忽一下,就不見了蹤影。

近來世風日下,青綠村里,來了許多前來逃饑荒的難民,都是從別的、毗鄰的村莊里逃出來的。雖然青綠村日漸富足,但是,難民們卻一個比一個羸弱,見了路人,都一個個不要臉皮似的討飯。那些叫花子當中,混雜了好些小毛賊,是與別的村的、快餓死的難民一起跟來要飯的。小毛賊其中的一個,別的叫花子們都喚他王癩。白一瑤去逛集市的時候,王癩就聽鎮上的路人們,指指點點地說起過,說他是在山腳下開了家客棧的白大少爺,王癩那時便留了個心眼。后來,王癩又聽路人和金店的店員們八卦說道:“前日里,白公子才去金店給太太買了鉆石戒指和首飾頭面,可是漂亮,聽說花了不少錢呢。”王癩聽如此說,才心生歹念,想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去荒僻的客棧里,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白一瑤私藏的金銀珠寶去偷了出來。秋杏妹妹看似不過是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家,但是,王癩絕對不會想到,秋杏妹妹還在鹿家的時候,為了強身健體,是在練拳的老師傅的指導下,習武長大的。雖然法律規定街坊鄰里不讓備有武器。兩三年前,秋杏妹妹就自己偷偷買了一把吸水軟彈玩具槍,藏在了院子里,手工竹條編織的菜籃子下面倒蓋著。因此,白一瑤做飯和打掃時,竟然都從未曾發現過。不過,秋杏妹妹也就是趁著平時沒人的時候,和白一瑤不注意的時候,一個人拿著一把玩具槍,自己打放在柵欄上的蘋果和核桃玩兒。

為了打山里松樹上的松果,和用來喂家里院子里,在松樹上筑巢的松鼠和松鼠寶寶們,之前,秋杏妹妹已經拿水泡了,每天都放在了門口的水桶,一包藍色吸水軟彈,如今,已經吸滿了水。秋杏妹妹忙向門口跑去,順手拿起籃子里的一把橡膠軟彈,和菜籃子底下的一把軟彈槍,忙把軟彈推進了槍膛了里。秋杏妹妹踉踉蹌蹌地沖出了門口,遠遠地瞧見不遠處的黑色人影,仍然一步一蹣跚地向山頂雀躍著,好像石礫都妨礙不了他似的,一看就是名慣偷。慌忙之中,秋杏妹妹,還沒來得及仔細瞄準,猛然就伸手開了“砰”的一槍。只見黑色的人影穿著一件黑色連帽斗篷,帽檐緊貼額頭,完全望不見他的面容,然而,天藍色的子彈可巧兒,擊中了人影的右肩頭。毛賊似乎感覺到了閃電雷劈般的疼痛,向上倏忽地跳了一下。他沒有馬上停下腳步,徑直地往山丘上飛奔跑去了,一溜煙兒地跑不見了。秋杏見門外伸手不見五指,鄉間小路上也無亮著得路燈照明,黑黢黢得一片,擔心出了門外埋伏了各種危險,在石子小路上,向外踉踉蹌蹌地跑了一兩步,見追不上毛賊,只得作罷,悻悻地回到屋子里。這一遭,王癩哪想到碰到這樣一個厲害角色,不知是誰,不僅緊緊地跟著自己的腳步,還那軟彈槍開中了自己一槍,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的灰,不得不落荒而逃,跑下了山坡,進了城里,自此不見了蹤影;得知白家客棧遭了賊,村里人都說,沒有碰到過這樣一個穿黑斗篷的黑衣人。

原來白一瑤剛一聽見,秋杏妹妹的臥房門簾窸窣作響,早已清醒了過來,擔心得完全睡不著了,忙打了一個趔趄爬了起來。白一瑤開了燈,到了客廳里,看到秋杏妹妹的臥房門早已大開,但是,人卻不見了半點兒蹤影,心下已經猜得八九分。白一瑤忙搭了件白毛絨滾邊紫羅蘭色披肩,小跑著沖到門口,看到秋杏妹妹拎著把軟彈槍就進了屋,慌慌張張地把門鎖好,好像生怕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連同月光一同漏進來屋里來似的。白一瑤看見秋杏妹妹單披了一件緋色針織披風,便忙拿起扶手椅背上搭著的一件白絨毛領駝色厚呢子大衣,給秋杏妹妹削瘦的細肩頭披上。白一瑤忙問道:“屋子里是進了毛賊了嗎?”屋子里雖然熱烘烘的,叫人好像要出了熱涔涔的汗珠似的,但是,晚秋夜里,不經意間地刮進來的冷風,讓秋杏不禁地打了一個又一個寒噤。門外的冷空氣如同白花花的水蒸汽一樣,洋洋灑灑地照了進來,就如同去年冬日里第一場小雪時,空中灑下的一片片潔白的雪花一樣,迷迷蒙蒙,如同夢幻里的泡影一般。秋杏妹妹忙把肩上的緋色披風裹得更緊了一些。秋杏妹妹忙道:“這前兩年,我自己用毛線手打的針織衣服倒是暖和。前頭看到并且差點抓住一個小毛賊,冷不丁地,卻給他跑遠了,愣是沒追趕上。他倒是沒敢進屋里,倒是躡手躡腳地進了院子里。是我這腿腳也不如還是小姑娘時,那樣靈便了,也許是之前受過傷,到現在仍然沒有好透的緣故。要是擱在過去,我早就已經追趕上他了,還容他如此輕易地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去?”

白一瑤順著屋里昏黃的燈光下瞧見,秋杏妹妹手里仍然緊緊地攥著那把軟彈槍,趕緊一把把它搶到了自己懷里,又順勢放在門后的墻邊倚靠著。秋杏妹妹見狀,忙笑道:“你可也別被這假的玩具槍給嚇著了。我這身體也大不如前了。瞧我方才正想著,剛剛開了那橡膠彈一槍,以我的槍法,必然能打中他。誰知這一槍,竟又被他的披風墊肩給彈開了,壓根兒沒有傷著那小毛賊一分一毫。”白一瑤忙笑道:“本來這捉賊的事就是男人的事,怎么能勞駕姑娘您呢?本也是我不該,沒有仔細跟著你。下次再抓賊,可別忘了叫上我,讓我這個大男人去才是。”秋杏妹妹只是抿著嘴笑,也不說什么,對白一瑤的態度淡淡的。原來這秋杏姑娘心思細如牛毛,一進門的時候,被凍得臉色花白,紅一塊,白一塊的,好像寒風里一枝斜倚的粉紅梅花。白一瑤看她臉色,早就默默地猜到,她是正在為了自己,在床上沒有動彈,讓她去逮那毛賊,而早已心中不悅,只得去說說好話,哄哄她氣消。白一瑤見狀,忙用一塊熱毛巾,就這樣暖壺瓶里的熱水,捂了兩塊熱毛巾,遞給了秋杏妹妹一塊。白一瑤忙笑道:“姑娘必然是又冷又累。拿熱毛巾擦把臉,權當我賠罪,姑娘也解解乏。”兩人趕緊用熱毛巾重新洗了敷了臉,白一瑤又給秋杏妹妹按了按頭和太陽穴。兩人這才就著暖氣,熱烘烘地睡下,等著月下天亮,才將一宿的鬧騰罷了不提。經此一次,晚上躺在床上,晚上半夢半醒之中,秋杏妹妹才想到,自己從十八歲起,就幫助白家開客棧,不僅經濟和體力上勞頓,有時竟還要豁出性命去。但是,秋杏又轉念一想,在這世界上,要做成任何一件事情,哪件不都是要付出120分的力氣嗎?這么想著,她的內心倒也不矛盾了,便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夢鄉。

這一夜里,家里雖然進了個小毛賊,卻沒引起秋杏妹妹的注意。第二天一早上爬起來,秋杏妹妹去菜場買菜,可巧兒聽到街坊領居說,近日村子里進了偷雞的小毛賊。沒想到,小毛賊卻膽大得很,專揀夜里荒僻的人家,養肥了的、長大了的雞鴨牛羊圈下手去扒。昨天夜里,又似乎只有白家一家鬧了賊,像是有預謀似的,事先挑了他們家來扒。平日里,白一瑤睡得很死,但是,就數秋杏妹妹耳朵最尖,夜里,聽那毛賊沒再偷偷摸摸地來過,她也就不再愿意再多跑一趟警察局,去深究此事了,免得警察找上了門,更引得街坊鄰里們之間的相互猜疑。白一瑤一向謹慎,正好被這件事提了個醒,多生了個心眼兒。起初和秋杏妹妹在一起的時候,白一瑤就收了了家中母親妯娌們,贈送給他的一箱子首飾頭面,說是結婚的時候,送給秋杏妹妹的。白一瑤將那鑲十字銀邊小紫檀木箱子,拿那銀鎖鎖好了,藏在了床底下,放了好多日子,都沒有再打開。但是,這天夜里進賊的事,讓白一瑤心下擔憂,這一箱子錢財,已經被別人,趁著白天自己不在家時,悄無聲息地掉了包。過了幾天,趁著秋杏妹妹逛街的時候,白一瑤忙把床底下的木箱子,拿了出來,翻出來看看。白一瑤很久都沒有把木箱子拿出來清理過了,但是,木箱子里面的首飾、頭面和鐲子沒有少掉半只,依然在陽光下發出冷峻的光芒。白一瑤拿出箱子里的,一塊折疊好成豆腐塊的似的藍灰天鵝絨布,仔細地擦拭掉首飾上的灰塵,好像是在用羊毛刷子,清理從泥土里,剛剛發掘出來的古董一般。

在大紅緞子做里子的小紫檀木首飾盒里,放著一只鏤空麥穗花樣銀鐲子,是老銀匠們手工打造的的,樣式是時下最流行的莫比烏斯環的造型。銀線的曲線循環往復,生生不息地環繞著彼此,好像在一場夢魘里,幻想中的生命延綿不絕;又好似莊周夢蝶,夢中的人,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是夢,哪一個才是現實世界。還有足銀的鐲子上,掛著兩只吊墜,一只是由五彩斑斕的白色貝母做成的,奶白色中,隱隱地散發出彩虹般的光彩。白一瑤用指尖輕輕地撫摸著它,就好像撫摸著從海邊撿到的貝殼;別人也許唾棄它的平庸之質,但是,他的內心,卻難以抑制地,被其無與倫比、獨一無二的紋路所吸引住了。潔白無瑕的貝殼將自己小心翼翼地脆弱內心包裹起來,就好像自己在外人面前,不得不掩飾自己真是的心靈一樣。另一個吊墜上,掛著的是一顆粉紅色的鋯石。這個石頭乍一看是透明的。放在強烈的陽光下,這顆石頭卻能折射出,如同玫瑰花瓣一樣柔和的色澤。這抹色澤,就好像白一瑤心底的一抹粉紅色的斜暉一般,清麗的光線仿佛折射和勾勒出,對往事星星點點的記憶。

粉紅色的的色澤,雖然是映照在白一瑤的眼眸里,但是,卻在他的心底,喚醒了一種復雜又細膩的感情;在遠古時期,他好像看見心愛之人,從宇宙的盡頭里,緩慢地向他走來。在一片朝霞的柔光里,朦朦朧朧的,他似乎永遠都看不清她的臉龐。但是,他可以看到,她穿著大紅的嫁衣,頭上掀開了大紅銀絲線繡的蓋頭,而紅衣和紅蓋頭上,都掛著鑲嵌藍色寶石的銀絲纓絡。女人正撇著紅色的嘴唇,朝他淡淡地微笑。濃烈的、紅酒色的夕陽,照得人全身火熱。白一瑤,在陽光的照射下,紛紛的思緒,又被從白日夢中,拉回了現實世界之中。現實中,就是他自己,獨自一人,并沒有什么似曾相識的、夢中的女人出現。這樣一種稍縱即逝的細膩感情,讓他感到心頭一緊,突然有點恐懼,生怕那夢中之人,不是現實世界中的眼前人。如此這般想著,白一瑤怒從中來,慌亂里把手中的銀鐲子,又扔回了大紅緞子里。白一瑤心中暗暗地捫心自問,既然沒有秋杏妹妹作為自己夢中的女人,那么還留著這銀鐲子做什么呢,有什么半點兒用呢?

白一瑤又拿出了訂婚時,送秋杏妹妹的一對祖母綠耳墜子。與粉紅色的鋯石不同,耳墜子閃耀的是,青綠色的光澤。嫩綠的顏色,好像象征了自己逐漸消逝的年華,如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復返了。白一瑤仿佛又想起了,深刻地烙印在心頭上,有關過去的片片回憶,如同落日前的斷壁殘垣,讓人能聯想起往昔的廣廈萬千。那天,她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和平常一樣靦腆羞怯。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耳墜子,給她帶上。天空泛著藍光,格外晴朗,陽光特別耀眼,一望無云,就好像是廣袤無垠的沙漠里,老天爺這天很快樂,連天空都特意地放晴了似的。他是在旅行時,XJ的戈壁灘上問她的。那里空無一人,只能看到一片的白沙和黃沙交織,好像是走到了世界的盡頭。白一瑤不知道秋杏妹妹是不是內心里,已經不記得這些了。但是,這些零星的記憶就像這幾枚石頭一樣,深深地鑲嵌在自己心里,只是平日里,被時間暫時地塵封了起來罷了。這祖母綠發出的光芒反而顯得有些刺眼,讓他不得不想起這段許久不再提及的往事。

想著這些,白一瑤忙將這兩只耳墜子,放回了鑲嵌它們的大紅段子凹槽里,好像是自己的傳家寶,生怕被人又偷走了。白一瑤時常想,如果自己也能像過去家里的丫頭們一樣,隨身戴著首飾,無論如何,也不會弄丟了。小紫檀木盒子里不止這些首飾,還有一對結婚時準備佩戴的鉆石對戒。白一瑤拿起一對戒指的一枚。它們閃爍的光芒仍然那么純潔剔透,好像他第一次在戒指店里見到它們,并且一眼看中了它們的那天一樣。白一瑤拿起自己的那一枚,想起自己只戴過它一次。上一次,還是白一瑤獨自一人,去給秋杏妹妹挑選鉆戒的時候,忙戴在自己的無名指上,試試大小的時候。在家里,白一瑤拿了一根紙條,提前給秋杏妹妹量好了無名指的尺寸,等到店里,拿出紙條出來比對,找合適她的大小的,又要是她平時心怡的款式,就當機立斷地付了錢。愛心環形狀的鉑金戒圈上,還鑲嵌有心形的戒肩,戒肩的外環上,鑲嵌著幾十顆愛心碎鉆,構成心的形狀,簇擁著一顆一克拉的鉆石。群石團簇,就好像群星環繞著月亮,在夜空中,流淌著璀璨的藍色星輝,好像浪花一般,傾瀉而下。

這一箱子的首飾和頭面,都是白一瑤積攢了好幾年,準備在婚禮上送給秋杏妹妹的禮物。端詳了這一箱子珠寶半晌,白一瑤才放心,他的寶貝們沒有遭小毛賊的荼毒。聽到門簾響處,白一瑤突然反應過來,是秋杏妹妹回來了。他擔心秋杏發現自己又在偷偷地看這些首飾,說自己又不務正業,忙不迭地把銀鎖趕緊地鎖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地放回了床底下去。鹿秋杏用手臂挽著,拎了一籃子菜和五花肉回來,放在廚房灶臺的砧板上。白一瑤忙迎了出去,生怕怠慢了秋杏妹妹,忙陪笑道:“不如今天,由我來幫妹妹洗涮瓜果蔬菜。”秋杏妹妹也不說什么,只是點點頭允了,笑道:“瓜果蔬菜都放那水斗兒里了,勞煩大少爺你洗了,裝在案板上的筐子里。”白一瑤忙把幾只碭山白梨子,放在水盆里拿清水里,咣當著洗了,順手放在紅漆核桃木的盤子里,在了廚房的灰色大理石案板上,拿了青花瓷的盤子,一個個地擺盤了。這些個,是農民剛剛從樹上摘下的梨子,生得水靈靈的,光咬一口,就脆生生得作響,雪白的果肉,吃起來格外得香甜。白一瑤趁著秋杏去做飯的時候,拿了一只最愛吃的梨子,窩在床上,歪著身子,翹著腿,一口口地啃了吃。

才吃完了梨,白一瑤就叫秋杏妹妹坐到床邊來和自己一起嗑瓜子,拿來了另一只洗好的梨給她吃。白一瑤讓她陪自己嘮會兒嗑兒,聊得都是近日里,集市上的八卦和軼事。出山的時候,白公子在鎮上買雜貨時,就看到一個小毛賊被警察押到了警車里。路人們七嘴八舌地說道:“這不是常常在街上溜達的叫花子王癩嗎?沒想到前天,他竟然巴巴地做了扒手,當街扒了一個大官兒。大概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么快,就被警察逮了。”白一瑤心中狐疑,因為他不知道,這個被羈押上警車的小毛賊,到底是不是來自己家里的雞窩里,偷雞的那一個。白一瑤因此來將這件事說與秋杏妹妹聽。沒聊多久天,就聽見客棧門外,有人“噔噔噔”地大聲敲門,想必是有住客來了,秋杏妹妹忙道:“不聊了,過會兒,再陪你嘮兒。”秋杏妹妹忙去開了門。只門簾響處,走進屋里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長得文質彬彬,氣質秀氣,倒像個女人,穿著西裝革履,梳著利落的短發,手上戴著一只金表,安靜低調,風度翩翩地,從一輛黑色轎車上走下來,車子則停在別院的角落里。黑衣男人說道:“你們還有空的客房嗎?有的話,我能預定一個單人間嗎?先預定一個晚上。”秋杏姑娘忙幫黑衣男人領到前臺,在花名冊上,登記了姓名。秋杏妹妹笑道:“先生,您的名字什么?我們需要登記。”黑衣男人笑道:“蕭易龍。”秋杏妹妹把表格和一支銀色鋼筆遞給了他,陪笑道:“那先生把這里把證件和信息寫下吧。”

等男人簽完了名,她忙去花名冊看了一眼,只見黑衣男人登記的名字為蕭易龍,身份證號是3字結尾的,聽上去像是一個很有身份的人的名字。秋杏姑娘心想,3字結尾的號多半是首都來的人。秋杏姑娘又想起剛剛他開的那輛黑色轎車,和筆挺的西裝,想必是不知哪個大老板要下榻民宿,順便游山玩水,散散心罷了;有空要提醒白大少爺,千萬不要惹了這達官貴人。秋杏妹妹忙陪笑道:“先生的名字真是貴氣,果然人也生得像非池中之物的玉蛟龍,想必在首都,也是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怎么會下榻我們這個小店呢?”蕭易龍忙笑道:“姑娘過獎了。姑娘這邊的風景,也是豪華酒店比不了的。”話音剛落,白一瑤從門簾后面,迎了出來,看到秋杏妹妹畢恭畢敬的模樣,心里早已猜到了八九分如此情景。白一瑤也忙陪笑道:“這是哪位大老板下榻我們這不起眼的小客棧,快別站在風口上了。趕緊安排起來,找一間風景最好的單人間住了。”秋杏妹妹忙拿出一串鑰匙,連著一副用青草編蝴蝶花樣的門牌。秋杏妹妹笑道:“這是15號房間的鑰匙。這間屋子,有少見的上好風景,從窗戶外望去,對面就是雪頂山,山腳下還能看到如玉帶般環繞的碧玉溪。”

秋杏妹妹的話音剛落,白一瑤便領著蕭易龍進了電梯間。電梯間四面的墻都用草繩編織的毯子鋪了,上面插有新鮮的、紫粉色山茶花瓣作裝飾,在狹小的空間里,散發出一陣陣花與茶香相交織著山間野花野草的幽香。出了電梯間,是一條裝修成自然風格的走廊,一溜兒墻壁都拿清漆漆了,發出清亮可人的檸檬黃色,讓游客們的五臟六腑都如沐春風般清透。樓道的結構像九曲溪中湍急的河流,其上的橋梁鱗次櫛比,可巧兒走過每一段,又遇見一個回廊,一個轉角、另一個檐廊。白一瑤拖著蕭易龍的黑色鑲銀鎖滾輪皮箱,轉過了好幾個飛廊和轉角,來到一扇薄荷綠色的木門前。寧靜的綠色讓人眼前一亮,仿佛讓人們置身于藤蔓環繞的熱帶雨林里,被清新的露珠霜降和青草的香氣圍繞,和樓道的檸檬色,顯得更加玲瓏可人。蕭易龍心想,可真是好別出心裁的設計!好久沒有下榻過如此別致的民宿了。細細看去,門鎖是也銀色的,在落日的余暉,發出緋紅色的光。蕭易龍見白一瑤拿了一長串鑰匙,打開了綠木門,夕陽斜射,頓時,照耀在人們的眼瞼上,明亮得睜不開眼睛。白一瑤把皮箱擱在了門口,忙陪笑道:“,蕭先生,那我就送到這兒了。請拿好你的房卡和鑰匙。”蕭易龍忙笑道:“謝謝,白先生。”說完,他提上了沉重的皮箱,放在門后的墻角邊,關上了門,終于可以一個人清凈一會兒了。

房間里的地板都是由象牙白毛絨地毯做成的,蕭易龍的硬底皮鞋踩踏在上面,能感到如同雪地和羽毛般軟和。沿著地毯的墻邊的轉角,擺著一只乳白色的臥榻,上面放著綿軟的墊子。蕭易龍很想躺在上面,在正午的、令人微醺的陽光之下,酣睡過去。“白家客棧”的位置雖然在山上,卻被大海的波浪所環繞。往屋里走去,映入眼簾的便是對面一面墻壁的落地窗。透過一塵不染的落地玻璃窗,望向外面過去,可到白色的沙灘邊,孔雀藍色的大海,正在永不不停歇地,翻滾著的白色泡沫般地浪花,撲打著岸邊的沙礫,形成了一片海天一色、浩瀚無垠的風景。碧波蕩漾之中,有幾艘飄往遠方的白色帆船,也不知道,漁夫們,是否注意到了岸上,渺小的觀望者們。無論如何,從陸地上望去,白帆船們如同滄海中的一栗,像黍米一樣不起眼。海德格爾曾經說過,人就像生活一條河流中一樣,每一秒都不盡相同。在灑滿明媚金色陽光的石礫沙灘上,村民們還興建了好幾個觀景的紫藤架,都用稻草和柵欄綁了加固了,在海風中,雖然牢牢地屹立著,但是,遠眺過去,在海風的背影下,又仿佛搖搖欲墜一般。

回頭望去,蕭易龍看到客廳的墻壁,被清漆刷成了若隱若現的淺玫瑰紅,墻壁的正中間,懸掛了一副不起眼的小幅國畫。根據油畫下的迷你標牌可以判斷,這幅國畫是從當地美術學院送的禮物。蕭易龍細細看去,原來是一副一百年前的、佚名畫家所作的小幅肖像畫。在大多數的古代肖像畫中,畫家們都會描繪了一個個不知名的圣人。往往,圣人們都以一個殉道者的形象出現,被捆綁在樹干上受刑。但是,在這油畫里,他手執權杖,神態沉靜安詳,仿佛正在望著畫框之外,在佛像前默默祈禱的人們。四百年前的畫壇,早已群雄云集,而這幅畫,因活潑生動、獨具別具一格的畫風,更加顯得獨樹一幟。在這幅中西畫風結合的油畫中,畫家就以對宗教精神敏銳的捕捉能力,表現出了殉道者在受難之前,平靜如水的神情。除了這幅油畫,旁邊還有一副水墨畫。在這幅中國畫中,畫家描繪了一只先秦時期的云紋青瓷花瓶。一百年前,人們不僅僅喜歡古代油畫中,人生絢爛的色彩,古人們還像現代人一樣,也喜愛瓷器的沉靜之美。原來,美的感知能力對于人類而言,都是相通的。

蕭易龍想到,在如此不起眼的一家民宿里,竟然都能找到被世人遺忘的稀世珍寶!去逛街的時候,在街上,蕭易龍又聽那個叫做王癩的扒手大喊道:“我連山里的白家公子都不怕,何來怕你們這些小僂?們!”蕭易龍雖然沒有丟東西,但是,從此留了個心眼,向來往的路人打聽了白家公子到底是誰。現在看來,路人們說的是真的,這白家客棧果真是一塊既不顯山、又不露水的風水寶地。一邊這么想著,蕭易龍一邊拍了拍放在角落里的皮箱。黑色的箱子悶悶地響了兩聲,看來蕭易龍里面的錢還穩穩地在里面。蕭易龍轉過頭去,看見床頭有一個狹小的柜子。蕭易龍忙拿起沉甸甸的皮箱,打開柜門,把箱子藏在了最下一層,那讓人不易察覺的角落和陰影里。蕭易龍想道:“老板真是好眼力,看上這樣一塊地皮,讓我來談價格。只是不知道身上帶的這點定金夠不夠,能不能入地了白先生的法眼,也不知道這白先生愿不愿意賣掉這塊地,給我們這一起做生意的。”一邊這么想著,蕭易龍一個人走出客棧的大門,去樓下的沿街小吃攤子里,隨便吃了一口晚飯。回到房間里,蕭易龍坐在沙發上,孤獨地看了一會兒月光下白沙灘的夜色,早早就睡下了,準備明天一早去和白家買地的生意。

第二天早上,七點的鬧鐘觀光一響,蕭易龍就慌忙地起了床,用套房里的珍珠花香香皂洗了臉,從保險柜里小心翼翼地提著皮箱,隨身貼身帶著,生怕被別人搶了去,才去了樓下的餐廳吃了早飯。這里的早飯準備得很清淡,都是一些粗茶淡飯。在一樓的院子里,白一瑤將周圍沿著廂房的一溜兒花壇里,種滿了大紅的海棠花、淡紫色的芍藥花、粉色的牡丹花和橘色的石榴花,仿佛能夠掐出水的花瓣,讓客人們好像無時無刻,都徜徉在花海中一般。很久以前,花下的舊瓷瓦盆景里,已經栽種下了一棵用來鎮宅的桂樹,似乎也已經長了七八個年頭了,如今,已長了有一兩米高,給院子里人們,提供了乘涼的樹蔭。蕭易龍走到一個小桌子邊,只見一只黑白石板雕鏤空花花紋茶幾上,正放著放著剛剛出鍋的藕粉蒸桂花糕,繡球豆沙酥,和冰糖馬蹄糕,在微風的吹拂下,還冒著白色的熱氣,配上剛剛熱好的、用紫色星曜紋陶瓷杯盛著的一小杯、新擠的牛奶,不免讓人感到心頭一熱。蕭易龍挑了一個白瓷小碟子,拿勺兒舀了一小塊冰糖馬蹄糕吃了。蕭易龍喜歡吃些不太油膩的點心作為早點,又倒了一杯普洱茶來喝,純粹圖個新鮮,頓時覺得,晨起依然僵硬的身體,渾身突然溫熱舒坦了很多。在城市的市中心生活久了,人就好像被機器和鋼筋掩埋了,全身都和機器人一樣疼痛和膈應。

蕭易龍吃完了點心,忙道:“服務員,來結個賬,就記在我房間里的賬單上。”只見一個穿著襯衫和藍色百褶裙的女人,走到鋪著白色桌布的桌前,拿起黑色的夾著賬單的夾子,在上面拿圓珠筆畫了鬼畫符的比劃。說完,見服務員記完了帳,蕭易龍就拿著手提箱去了前臺,看到鹿秋杏站在柜臺前,正拿著個計算器,算著賬本上頭,密密麻麻的數字。蕭易龍笑道:“姑娘,每天都這么早上班嗎?”秋杏姑娘忙笑道:“每天都得這個點起來上班。不早起,哪里來的生意?可不像你們做老板的,想什么時候上班,來來去去,都可以自由地掌控自己時間。”蕭易龍笑道:“這么大清早,就看到姑娘家獨自一個人站在這里,白公子也沒想著來陪陪你。我倒想著找他說兩句話兒呢。”秋杏忙笑道:“白老板應該快起來了。要不我進屋里去叫他,找他來陪您來說一會兒話兒。”

秋杏姑娘從柜臺后面,掀了踏雪梅花圖案門簾,往暗格里的臥室走去。秋杏姑娘聞到了昨天夜里點上的一支青銅香爐里的檀香的香味,聞了,讓人浮躁的心靈,都平靜了下來。香料里,還摻了桂花花香的香料,讓人不免滿眼惺忪,全身發癢,好想倒在花朵做毯子的山坡上,一睡不醒。秋杏姑娘一踏進臥室的門檻兒,見到白一瑤在吃昨天新做的糯米豆沙餡條頭糕,拿了個青花釉瓷器杯子,倒了一杯老農們新鮮發酵的、玻璃瓶裝的老酸奶喝了。這兩天,白一瑤一直嚷嚷著要吃她小時候鬧著玩兒做的,糯米豆沙餡條頭糕。昨晚,秋杏妹妹把糯米和紅豆餡和在一起,舂米到舂到半夜,才包好了幾個,夠兩個人吃的,早晨六點鐘起來,拿蒸鍋蒸了,又放在大理石案板上,晾涼了,放在寶藍色陶盤里,端上紅木茶幾,當作早餐的點心吃。白一瑤笑道:“這么早找我前來,可是柜臺有急事了?”秋杏妹妹笑道:“倒也沒什么。就是昨天的蕭先生想要見見你,單獨地和你聊聊天。”白一瑤聽說,忙拿了一條青金色的領帶系了,披了一件黑色西裝,就往前門去了。秋杏妹妹一個人把吃剩了的糕點吃了,吃完了,又把碟子筷子收拾了。

白一瑤一個人踏出了門簾,就見到蕭易龍把箱子放在了柜臺上,手肘倚著頭靠在臺面上,或許是等得累了,一副無精打采、若有所思的神情。蕭易龍看到白一瑤出現了,立刻容光煥發了起來。白一瑤陪笑道:“不知道蕭大老板,找我這個小嘍啰,有何貴干?”蕭易龍笑道:“白老板,豈敢豈敢,您也太作踐自己了。白家可是這一帶的名門望族。這外頭人多,說話不方便,這里有沒有小的包間,可以讓我倆,坐一坐,聊一會兒天?”白一瑤忙笑道:“自然是有的。蕭老板,跟我往這里邊來。”白一瑤在前頭領頭走著,向右轉過一個轉角,向左轉過一個轉角,又向右轉過一個轉角,墻角的墻角和墻邊,都有白橡樹木墻板和絳紅原木皮包了防撞用的。一邊走著,白一瑤一邊領著蕭易龍,到了一個樓梯下閣樓一角的包間,四周都有室內的藤蔓爬滿了用木桿搭好的棚頂,兩頭各放了奶白色漆皮的軟墊子沙發,挑了個陰涼處的座位,在兩頭分別坐了。蕭易龍把公文箱放在了白麻布印山茶花的茶桌上。從百葉窗簾中,透著暖暖的、午后的陽光,照得白色的桌布,更加白凈了。

白一瑤笑道:“蕭老大板,來我這小民宿,究竟有什么重要的吩咐?”蕭易龍笑道:“本來也算不了什么事。我們星空公司的柳老板,想必您也知道,是您從小的發小。最近,他最近聽朋友說,您這家店賺的錢,遠遠趕不上花出去的流水。因此,他看上了您這家店的地,有意收購它。這不,他讓我提前先提了這一箱子定金,略表表心意。”白一瑤聽了如此說辭,心下自然不悅,卻礙于柳老板的顏面,不好當場發作,只是淡淡地道:“本來我們這家民宿的地,就是祖傳的種田的地皮,看上去破敗,卻還能每月帶來幾個子,讓我和我的未婚妻兩人,仍然能夠靠著房客們微薄的房租、田上的作物,和每日無事閑來做的繡品,勉強能夠保證兩口子糊口。”蕭易龍笑道:“您大概也不瞧一眼這一箱子。但在百姓尋常人家看來,這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白一瑤打開公文箱看了看,略數了數,大約是二十根金條。白一瑤忙道:“柳老板果然很有誠意。只是我也無可奈何,這片地皮外人不知,我們兩口子自己知道,是白家祖上傳下來四代的,斷斷不能輕易地給了旁人。”蕭易龍見白公子如此說,也不好勉強,忙笑道:“白公子不如回去再考慮考慮。今天,公司還有別的要緊事要處理,恕我不能奉陪,就告辭先行一步了。”白一瑤一邊把箱子合上,一邊笑道:“阿月,來給蕭老板,泡一壺上好的西湖龍井。陪蕭老板聊天,我也高興,全當是我請客了。”阿月忙放下了手上的活,沏了一壺新鮮的、上等的新春西湖龍井新茶來,端上了桌子。

蕭易龍趁白一瑤忙去了,品了這壺新茶,一陣孤獨寂寥,漸漸地爬上了他的心頭。龍井的清香撲鼻,仿佛讓蕭易龍能夠看到自己在西湖上泛舟時,在夕陽映襯下,蜿蜒的斷橋、錦帶橋和蘇堤上,雨過天晴后如彩虹一般的跨虹橋。這已經上一次去分公司出差的時候,自己站在西湖的岸邊,所欣賞的風景了。蕭易龍暗暗地思忖道:“今天回公司,會不會因為辦事不力,挨老板的罵呢?”蕭易龍一邊如此想著,一邊唉聲嘆氣地,將龍井茶一杯杯地,從紫砂壺倒進了紫砂杯里,默默地喝了。在客棧的另一頭,白一瑤回到臥房里,見鹿秋杏正在吃那盤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塊的豆沙餡條頭糕。白一瑤心想,自己愛吃這份點心,沒想到也是鹿姑娘愛吃的。這一來,果然是像古詩中所道:“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橘紅的朝霞飄灑進四塊落地玻璃窗里來,可巧兒映照在鹿姑娘黑色的鬈發上,映襯得鹿姑娘泛紅的雙頰,更加的嬌羞靦腆了。

秋杏妹妹笑道:“這么大一清早,就叫你起來說話兒,蕭易龍到底有何事?”白一瑤笑道:“也不為別的。為了要買這塊地。我自然找個借口給他回了。”秋杏妹妹忙道:“那自然是要回了他。”說罷,兩人收拾了碗筷,忙活起一天的雜務了起來。才一個上午,秋杏就收拾完了各個房間。到了中午,日頭正高,照得房間里暑氣橫生,秋杏找來了前日煮的玉梗薏仁米紅豆粥喝了,聽醫生說可以消暑,也可以治一治自己冬天里,常常犯的咳嗽的毛病。過了三四個小時,秋杏妹妹看陽臺的院子里陽光正好,閑來無事,想去紫藤架下乘涼。秋杏妹妹推開陽臺的落地窗玻璃門,坐在花架的上生長的、金橘色凌霄花,下面乘涼,不知不覺地,在周圍的大自然聲音的催眠下,快要進入了夢鄉,好像是戲里的一場、不知所蹤的夢境。

恍恍惚惚之中,秋杏聽見了此起彼伏的蛙鳴聲,好像一首音樂廳里,清亮的交響樂,或是月光下的奏鳴曲,在夜空中,給漸濃夜色中,沉思著的人們,靜靜聆聽。桔紅色的日頭悄悄地落下,麻雀們還未完全棲息,在樹枝上,不時地鳴叫著,好像空中悠遠的歌謠聲,似乎也在給田野間的蛙鳴聲伴奏。樹枝上的蟬鳴聲,似乎在與漫長的仲夏日告別。在微冷的夏風中,秋杏妹妹冷不丁兒地打了一個寒噤。白一瑤碰巧忙完了,走進街心花園里頭,散散心,可巧兒看到秋杏妹妹,單薄著身子,只穿了一件寶籃色碎花茶歇裙,肩上披了一件紅霞色大氅。白一瑤看到夏日的晚風吹著秋杏姑娘,忙又把自己裹著的滾邊黑絨大衣給她披上了,催她趕緊回了屋里避避風。兩人晚飯隨便揀了中午剩下的粥米和鹽腌菌菇吃了,就著燈火,磕著瓜子兒,聊了會兒天,無非是說些好在這塊地,幸虧沒有賣給外人的閑話。

蕭易龍這下午剛剛走,第二天的清晨,又來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客棧東邊別院的廂房外。從黑色轎車了走出來兩個陌生的男人,都是西裝筆挺,一個生的魁梧高大,另一個高高地梳著背頭。只聽高個子對背頭說道:“王主任,這家就是白家了,我們還得趕緊地收了這塊地來,才好向老板交差。”王主任一邊拿出一份拆遷戶的地契合同,一邊笑道:“柳助理,這是自然的。你去想想法子,讓白家趕緊簽了這份拆遷合同,收了這筆拆遷費,想必大家兩頭也沒有什么怨言,我們也好早點交差事了事。”這么說這,兩人走到前臺,催著秋杏和白一瑤簽了合同,賠了七八百萬,不然,就要鬧到法院的打官司去。自此,這塊祖傳的白家地皮歸了星空公司,說是做度假村開發用的。白一瑤和秋杏妹妹只得去城里另外購置了一層樓,作為新的民宿。自此番折騰以后,白家民宿的的生意,早已寥落了三四分,不再似原來那般紅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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