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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夢里姑娘遇神仙,現實己力護一眾
話說這仙界,掌燈的紅云姑姑來地宮的迷津,自己卻迷了路。紅云走了半天的路,已經找不到跟隨著的、仙界其他小廝了。紅云喊道:“有人嗎?”半晌也無人應答。走著走著,紅云看到一個洞穴,洞口擺放著一個石桌,旁邊擺放的百寶箱,上面雕刻著玫瑰花紋,鑲嵌著鴿血紅寶石,綠寶石帶刺枝葉粉玫瑰骨朵,簇擁著大鎖。地上堆著深海白珍珠和粉珍珠項鏈,翡翠葉銀掐絲牡丹簪子,鉑金鏈子花邊鑲黃水晶十字吊墜兒,藍寶石海洋之星原石,祖母綠橢圓形胸針。另外的幾個箱子里,能依稀分辨出,舊時的首飾,墨綠獸紋嵌白玉歩搖,花團錦簇點翠鈿子和銀掐絲鳶尾花形耳墜。紅云感到洞內寒氣,忙將羊毛絨內里披風的紐扣系了,裹得更緊實了些。第三摞百寶箱里,裝滿了水晶球,雪白的,鵝黃的,天藍的。紅云低下身子,凝望著其中一顆白色水晶球,像波濤一般流動的色彩,看到了時光流逝,從過去,到現在,再到未來,想仔細看一看自己的身世,卻又什么都看不清。紅云聽云界的姑娘們,說過水晶球能夠預知未來,探知過去的威力。雖說紅云平日里都在家里開的珠寶行看到過這些寶貝,但這么多個乳白色的球落在地上,不免覺得可愛,忙拿起一個,放在懷里藏了。紅云仔細一想,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古代的一艘沉船,隨著大海漸漸褪去,留在陸地上的,因為被時光藏在這條石縫里,仍舊被人們發現。
遍地的箱子里,盛放著陸地上的寶物,怪石云集,有從龍嘴的龍珠,其或白灰相間,或綠白交加的大理石花紋,像棋盤上的棋子,安靜地躺著。一個及膝高的中箱里,溢出了從西域運來、打磨成粉的肉桂香料,隔著幾步路,就能聞到甜膩的香氣。對面的箱子里,堆積著異域的檀香,一片片的陳年老木,夾雜著肉桂的香甜。裝香料的箱子里有磨成粉了的羅勒葉,丁香,迷迭香,鼠尾草。密封了的木桶里,散發出薄荷,薰衣草,月桂枝,桂花,苦橙和甜菊的甜味。一只桶里,裝滿了淺黃紗香袋,有干紅白玫瑰,茉莉,百合花瓣。紅云又走了兩步,便踢到了地面上灑落的金幣,滾動時發出悅耳的叮咚聲,聚少成多,鋪成了一條小路。于是,紅云在金子鑄就的小路上行走著,就到了一座高大的金山面前。金山不是一座兩座,而是,金元寶、銀元寶、銅元寶,隔幾步路,就有一座。
一道蔚藍的光透過石壁間隙,灑落進來,形成的“一線天”,像從天際睜開的一只巨眼,凝望著紅云的一舉一動。紅云環繞四周望去,石壁上的雕欄畫壁是極地圣潔的冰雪制成,寒天凍地中采得的石料,折射出藍藍的蒼白冷調。走廊欄桿,猶如定海神針,玲瓏剔透,不為所動。有神話傳說,像海底撈月,精衛填海,蝦兵蟹將。畫中,武器架上擺放著兵械武器,畫弓箭弩,武戈長戟,利劍大刀,應有盡有,任何油深海水晶鑄成的。浮雕上刻滿了巨幅壁畫,是海底史詩,又長發飄飄的海神,力大無窮的海王,成群的人魚,漫游的海龍,騰云駕霧的龍王,在波濤中嬉戲的九龍子,皆由白色雕出,像浮動在畫壁上,從山壁的一頭一直蔓延至另一頭,呼之欲出。隨著日光升起,“一線天”中透出的就不再是冷光,而是朝陽的紅光,傾瀉而下,形成了一片火紅色。灼眼的陽光,更折射出欄桿上蓮花寶座和青燈古佛,使人仿佛置身于古寺寶剎之中。山洞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魚缸,人像魚兒,在水中,無論如何快樂地游動,也只能孤獨地望著魚缸外另一個絢爛世界。
山壁上雕刻著海底生物,擺動著扇形尾巴的金魚,降落傘般的透明水母,暢游的藍鯨,跳躍翻滾的海豚,五顏六色的軟珊瑚,矮灌木一般的石珊瑚,向日葵一般綻放的海葵,滴血一般艷紅的紅珊瑚。海洋生物有霓虹般的顏色,磚紅,桃紅,深藍和雪白。紅云抬起頭,便看到水晶燈,是水珠滾落的一瞬凝結而成的冰球,閃著天山雪頂,才獨有的光芒,是頭上懸之將至的利劍,讓人不寒而栗。雖然水晶燈的光澤冰冷刺骨,但是,受到寶石的渲染,更像是沾滿顏料的油畫筆,恣意在白色油畫布上的自如揮灑,留下的印記。又好似在舊世界,繁華都市的舞廳里,水晶燈倒影在石板地上,隨著冰球的旋轉,糅合著一縷縷月光,一暖一冷,一正一邪。
水晶燈從高聳入云的天花板,順著鏈條吊下來,懸空在紅云的頭頂上。云霧繚繞中,神奇生物在暗暗游動。紅云定睛一看,發現空中飄浮的是幾條巨龍,在云海中徜徉。海龍們潔白無暇的身軀,發出溫潤如玉的光澤。它們身披的龍鱗是銀色的,就像古代戰士身著的戰甲,堅不可摧,透過點點銀光,紅云都能分明地辨別出片片鱗片的輪廓,呈現出清晰的扇形。從地下,紅云只能仰望海龍狹長的身軀,有一種神龍見首不見尾之感。巨大的龍爪向著地上聚攏著的金銀堆而展開,尖銳的勾子發出冷冷的寒光,像抓魚是的長鉤。龍須如同銀絲一般,畫出靈動的弧線,隨著海龍銀帶一般的身體在空中飛舞,形成螺旋,不斷攀升。海龍們就如此盤旋著、飛翔著,不受阻礙地沖入云端。閃著金光的龍爪也向上伸著,仿佛天庭有珍貴的寶物需要去迫不及待地抓取。
另外,有幾條飛龍只是在嬉戲,沖上云霄后,盤旋而下,回到了山洞后,像錦鯉一樣,在空中漂浮。彩虹色的弧線,像樂譜上的線譜和躍動的音符。原來天花板是海水做的。天與地好像倒了一個個兒,紅云抬頭才能望見大海,好像在外太空失重了一般。海浪像逆風而起的洪流,激起純白的浪花,此起彼伏,前赴后繼。全身泛著藍白虹光的小銀魚,時不時從浪花中涌躍而出,折射出陽光的,跳出水面后又輕盈地落回水中,空中倒掛著一個個月牙形的圖案,像有小鐮刀劃過。從龍卷風的中心望去,深不見底,只望見宇宙的星球發出大紅的、橘色的、黃色的光,和伴隨著星球自轉緩緩形成的、土地表面螺旋式樣的大理石紋。
除了銀河系中的幾顆旋轉的行星,紅云還可以看到星系外,幾萬光年外青藍色天幕上閃爍的滿天繁星,數以千計,照亮了沉悶的夜晚。銀河系的行星輕輕地劃出一抹銀色,在向地球,伸出手掌,溫柔地揮手一般。紅云不經意間抬起頭,看到游動過的海龍睜開了金黃色的雙眼,藍色的瞳孔中好像藏著另一個世界,雙眸中又透露出一絲罕見的鎮定。其中一只巨龍有著長長的須髯,似乎是群龍中的長者,脊背上也長著層層疊疊的龍須,就好像老人的長胡須。老龍身邊的龍子,潔白無瑕,雖然少了幾分老道,但多了幾分雍容,和清潔俊秀。
除了滿地的金銀財寶,洞穴中布滿了沉船的藝術品。伴著龍鱗的淺淺光芒,紅云看到一根經年歲打磨光亮的橡木桅桿,在白光的照耀下發出黃銅色的亮光光澤。大部分的船體都被沙子深埋在地下,紅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在一座大船的甲板上來回走動。地上的紋路也不過是沙子凝結而成,將船體嵌在海底。甲板上散落著披著紅布的大理石雕像,婀娜高傲。帶著頭盔,披著鎧甲的戰士,若有所思地眺望著地平線。倚靠在臥榻,酣睡的少女,潔白的身體上披蓋著薄薄的緞紗。銀器抵御著海水的沖蝕,浮雕上刻畫著祭奠的人物和儀仗,大小人等各穿長袍迤地,一致地面朝祭壇,步伐緩和,神色凝重,恭敬地看著鋪滿牛羊肉的神翕。青銅所雕鑄的獸面大鼎也深滿在海沙中,仿佛在時光的河流中不慌忙不地等待著賞識者的降臨。還有遠古山谷里的瓦罐陶罐,上面網形的紋格上似乎還留有匠人們的指紋和觸摸大地泥土時的溫度,如今,只能逃不過面對冰冷海水的宿命。地上堆放著一摞摞的油畫作品,從隨意遮蓋的紅布下方,可以看到畫中畫的有打井水的村婦,有穿著華服、頭戴銀釵的美人,和嬌艷的鮮花和青花瓷器。
滿地的白沙,仿佛形成了漩渦一樣的涌動,而原本覆蓋著雕塑和青銅器的白沙,也如流沙一般,窸窸窣窣地滑落,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只留下雕塑和神秘圖案、從遠古時期便留下的詭異微笑,在黑暗中,成為了人類文明的全新圖騰。紅云急忙抱住身邊一個,有一半埋在白沙之下的青銅獅獸,張著嘴,露出兩顆巨大的獠牙,好像凡間門神,要擊退鬼怪似的。在避難的時分,紅云忽然看到獅子獸下,掉落著一支白玉釵,在天幕的光的照耀下,閃著剔透的光澤,很是惹人憐愛。紅云心下想道,這支玉釵如此可愛,說不定能給自己帶來好運,便在慌亂之中撿了起來,插在發髻上當作護身符。佩戴著護身符,又立即抱著這只失了同伴的獅獸,紅云好像抱住了自己零落的命運,獲得了保護,頓時,內心充滿了安全感。任憑漫天的白沙在頭頂肆虐,紅云也不感到恐懼了。她借著龍鱗發出的光芒和法力,拿出懷里的水晶球,從蒸騰的白霧,看到了另一個人生。
在另一個世界里,紅云一路走才走到一片平原,看到滿是楓葉的楓幽谷。紅云模糊地記得來過這里,但是,卻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了。但她抵著額頭想了半天,才想起,一次同云界仙子下凡的時候,結識了秋杏姑娘,兩人促膝長談了一宿。紅云心想,在此處一定能夠找到秋杏姑娘的。只聽秋杏說到她自己和白一瑤在楓幽谷初見,便像故知一般。兩個人的故事還要從遠離人煙和喧囂的二人生活開始說起。兩人一同在楓幽谷上建了個木屋,每日劈柴做飯,朝沐夕宿,喂馬圈羊,日夜相對,過得里好像沒有別人一般的、神仙眷侶的日子。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的生活,漸漸變成了只是一個傳說。
這邊鹿秋杏忐忑不安,那邊白一瑤仿佛有心靈感應似的,也路途不順。早晨,他只是想外出打獵,但走著走著就迷了路。出門時,他見秋杏還在床上睡著沒醒,就只提了一把蜜餞,什么別的食物都沒帶。走了一日,白一瑤即便平日里體力再好,也架不住當頭日照了許久,只覺得渾身滾燙,人也漸漸乏了。白一瑤便在樹林中逛著,希望能遇著條小溪找點水喝。他沿著樹蔭下走了沒多久,就聽到不遠處的溪流之聲。他佇足了豎起耳朵順著風聲聽了一會兒,仿佛聽見那溪流聲從北面傳來,便迫不及待地朝北走去。白一瑤穿過了一片樹林,果然看到一株掛著半熟枇杷的果樹邊,流動著澆灌它的泉水。他三步兩步地走到溪邊,蹲下用手汲水,心滿意足地喝了起來。山中清泉的味道嘗起來是多么甘甜。然而,溪水旁依然是荊棘環繞,黑壓壓的樹叢遮住了陽光。白一瑤向四處尋找,根本找不到出路,而頭頂密密麻麻的樹葉也讓樹蔭中顯得異常黑暗。而荊棘叢的尖刺,也將流水君的皮肉扎得生疼。原來,這片荊棘林已經不是白一瑤平日里熟悉的路線了,而是他不經意之間闖入的無人之地。白一瑤抬起頭來,只見陽光,也被叢林密布的樹葉所遮擋,只留下他一人孤零零地佇立在暗影和荊棘叢生的雜草中,想脫離而不得。跨過叮咚的流水,之間沿著河流,不是荒蕪的石礫,就是泛黃的雜草,不見人煙。
白一瑤從深山里走出時,已累得渾身不得半點力氣。他只得扶著拐,往遠處大山的方向走去。沒有人類侵擾的風幽谷此時顯得特別寧靜安詳,猶如古人筆下的世外仙境。白一瑤抬眼便在大山山腳下向山頂的稻草屋望去,只能在樹葉和花草間隱隱約約地看見屋頂,周遭被層層疊疊的楓樹所籠蓋,只有悠悠的白云飄蕩在樹叢間,散發著蒸騰的云氣,顯現出煙霧朦朧的、海市蜃樓般的景象。青山的亂石亂礫之間不見一人,透出了古人圣賢隱居之處寧靜致遠的氣氛。山間似乎還建著具有古代建筑特點避雨亭,深色的紅木屋頂由一根根椽木所搭建,在陽光下如涂了舊漆一般敦厚圓潤。其實,這傍山而建的木屋,不過是和自家的一畝田,平日里自己下地和找人幫忙,除了集市里幫人打點的鋪子生意,家里過著離群索居,日子倒也過得滋潤。
野花是春天桃花盛開時鮮艷的粉紅色,隨著春風又漸漸飄落下來,灑落一地,微微隆起的一掊,在泥土中變成的花冢,好像待哪個田螺姑娘來掃。實際上,家中早住了個秋杏姑娘,每天都會打理木屋的布置和灑掃。木屋的屋頂是由厚厚的、金黃色的稻草堆所覆蓋,能為其所遮蔽的原木圓柱遮風擋雨。除了四圍的綠菜地,大門前面是一家營造的別致花園。花園的門口用山間采下的野花做成的花環,扎著開口不大的圓門,而門框則是用兩邊種著的高大柳樹,上面這下的柳枝編織而成,透出柳葉裁處一般的淺綠和老年柳條風干后的鵝黃。府邸兩邊由兩只精雕細琢的石獅子駐守,警衛森嚴,兩鬢的鬃毛和張嘴后現出的獠牙,無形中成為一種不明言狀的威嚴之勢。柳葉所織的圓門之后,是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通幽,一直延伸到橡木所制的房門之前。曲徑的兩側是修剪成狀的灌木矮叢,有那對稱的半圓形,曲折向上的云朵,團團簇簇的花開,細細垂下的枝條。
鱗次櫛比的園林上,又掛著花花綠綠的、手工打造的琉璃裝飾物,在陽光下閃爍著彩虹一樣的色彩。琉璃有吹成的海螺,在風中旋轉,好像在陸地上仍然能吹響那充滿力量的號角,還有黃色玻璃所吹成的葫蘆,象征了遠古風俗中就被崇尚的吉祥,還有天藍色的細頸瓶,閃閃著亮光,使器皿看上去像是那熔爐里燒制的青花瓷瓶,還有那一朵朵大紅琉璃做成的石榴花,如同在萬花叢中在藍天下盛放。還有那藍色的星星,透亮的,好像從天空中摘下的流行一般,在空中劃出長長的、掃帚般的尾巴。房屋的檐角不時有清晨露水如蜻蜓點水般落下,在陽光的熱浪中,給亭子下的人帶來無限清涼。門前的花架上垂下綠色的藤蔓,而上面纏繞著紫色的羅蘭,在微風中為訪客送去一陣陣、若有若無的清香,猶如天女散花般,奇香自然從天而降。
紫藤架的下方則是高懸門鏡的牌匾,上面鐫刻了“楓幽齋”,取自于山丘間夕陽下紅紅火火的滿坡楓葉。木門上掛著青銅幾何圖紋的門栓,滄桑厚重,房檐下還吊墜著罕見的桉樹葉做成的香袋,上面繡著縷縷金絲葉片纏繞著銀絲花瓣,一看便是從西域運來的做工針線,一串串香袋又是系在銅片打造的風鈴下,隨風恣意地演奏著悅耳的音樂,木門前懸掛著霓虹色玻璃珠子串成的門簾,窸窸窣窣地作響。白一瑤忙用生了銹的青銅門栓敲了敲門,引得珠子叮咚亂響,久久地才聽到有沙沙的腳步聲接近門口。門簾響處,身披白色長卦的公子出現了,見到秋杏的時候,臉上淺淺的笑容來,就如同雨后烏云間的第一縷陽光,從天而降灑在被遮蔽后黑暗的大地上。但是當秋杏顧念看到白一瑤身上被風霜打濕的布衣時,臉色一沉,慌忙接過他手中的木杖,將他接引入屋內溫暖如春的客廳里。一踏進家里房門,就聞到茶幾上擺放著的銅爐里,點燃的迷迭香味,頓感沁人心脾的溫馨。白一瑤顧不得四處打量,就踉踉蹌蹌、搖搖晃晃地幾步的臥房,倒在了床邊。她忙倒了一杯山間剛采摘的新葉紅茶,用熱水泡了,給白一瑤喝下暖暖身子,在悠悠的熏香和茶香中,他也不知不覺地便進入了夢鄉。
白一瑤覺著,自己身子沒有睡踏實多一會兒,就聞到從窗各自玻璃的縫隙間,傳來一陣沁人心脾的幽香,像廟宇間的佛龕上,隱隱約約的檀香氣。白一瑤心想,多半又是秋杏姑娘,青天白日地在燒香禮佛,傳來的異香,而這世間,偏偏是聞了這純凈的檀香氣,才能讓人心下歡喜、愉悅和平靜。白一瑤忙從床鋪上一骨碌爬起來,向窗外望去,卻不見什么人,再一轉頭望去,看到墻壁上掛的觀音菩薩畫像下,點著秋杏從集市上新買進來的香爐,悠悠地飄著熏香的煙氣,在暖爐烘著的屋子里,裊裊繞繞。在細一看,有一個女子,依著香燭在暗房里照出的薄薄燈光,跪在蒲團上,對著觀音像,雙手合十祈福著,閉著眼,似乎聽到白一瑤起了身也毫不在意。白易瑤透過依稀的燭光看去,秋杏兩鬢的幾縷青絲垂在她瓷娃娃一般的臉頰上,淺粉色的長裙映襯著她微微透著紅暈的面容,卻更惹人憐愛。白一瑤輕輕地從床邊翻下身,躡手躡腳地走到秋杏身后,冷不丁地拍了一下她地肩膀。秋杏驚詫地睜開了眼睛,抬起頭,撇了白一瑤一眼,好似從夢中驚醒,又慢慢悠悠地合上了雙眼,嘴角彎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冷冷地嘲笑白一瑤道:“又不知你打了一半的盹兒起來,在這青燈古佛面前,也不知青天白日的,犯些什么混?”聽她這么一說,白一瑤就怕她看到自己死氣白賴的樣子,生氣了不理他了。
白一瑤忙正兒八經地立直了身子,被秋杏冷不丁地說了一通,一邊是自己剛剛從床上爬起來,半睡不醒,一時語塞,發怔了半響。一邊想到自己又在秋杏姑娘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若是被她記在心上了,又是怪罪,又是不理個七八天的,忙陪笑道:“秋杏姑娘,可別搭理我,你知道她我素來行事沒邊沒際的。”秋杏聽了,只是瞇著眼,心里暗自笑他,嘴上卻不說出來。白一瑤見秋杏不搭理他,心下最惶恐她將自己平日里的荒唐事,前日下,到山下和畫舫閣的歌姬們一起打鬧賞樂了半響,和上今天這一遭,一股腦兒地全混淆在一起,越想越氣。白公子忙也低了身子跪下,湊上前去,只聞得秋杏身上散發著的一股杏花粉香,忙笑道:“你全當我犯渾,大人不記小人過。”秋杏聽了,心下早對白公子的所思所想猜中了八九分,不由地冷笑一聲道:“莫說是公子你,就是任平日里任何一個小廝,在我面前此番胡謅,且不屑說我上去便撕了他的嘴,單說孤男寡女拉拉扯扯,讓任何人瞧見了,都不像話,招人詬病。僅僅是這一次,我不通你計較,便是下次,任是神仙也救不了你。”白一瑤知道,秋杏素來言語間刻薄,但作為白家最早雇來的大丫頭,在外人面前頤指氣使慣了,也沒人敢說白家女傭的不是。白一瑤見她已心中意氣已平,打算將此事了了,不再提起,便也不再言語了。
秋杏見白公子不說話,才睜了眼,一手搭著他的肩慢慢地起身,一邊揉著自己因長跪而麻木不仁的兩個膝蓋骨。有了剛才那一出戲,白公子唯恐說錯了哪個字,觸怒了秋杏,引得秋杏姑娘跑到桃花兒姑娘面前去哭訴自己欺負了她似的一通,忙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接著她,慢悠悠地從蒲團上下地。白公子笑道:“我們白家主人,現在卻要給大丫頭搭把手,現在看來,我們白家人,才是真正的奴才命!”秋杏笑道:“別奴才不奴才得叫著,晦不晦氣!何況你們白家人,怎么又能和我們這些傭人比呢?仔細污穢了你們金貴的命和身子!我們這幾條賤命可配不上,也犯不著!”白公子知道秋杏總是這么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氣,只低眉彎腰地扶著她,仍憑她搭著自己的肩走路。
秋杏扶著白公子,一步一挪地,走到了木柵欄門前,只見山間云氣繚繞,氤氳不散,籠罩著青山綠水,把周圍的一切都描摹成了淡藍色。伴隨著糾纏的水汽,隱隱地可以嗅到大山深處松針的清香,仿佛和屋內濃濃的脂粉味和檀香味,格格不入似的,外面便是天上,里頭則是人間,全然兩個世界,兩種光陰。從小小的門框里望著遠處的天際,景色遼闊,層巒疊嶂,一座座崎嶇的青山接著另一座,秋杏的心好像也沒有那么拘謹而敞開了,心氣也開闊了舒暢了許多。看了一會兒,好像都沉醉了,秋杏忽然驚醒,覺得自己失了態,忙拉著白一瑤的袖子進屋。秋杏道:“外面風大,小心又吹壞了身子,還是進屋避一避風吧。”白一瑤見那山間蘆花飄飄,雖是秋天,但是,天上好像下起了銀色的小雪,心中本已有幾分陶醉,聽秋杏忽一聲喚,好似從一場大夢中驚醒,忙忙地轉身回屋去了。
秋杏感到這柵欄木板潦草扎成的大門外,天陰沉沉的,冷風刮得緊緊的,春寒料峭,不免打了一陣寒噤,旋即回手就把木門實實地掩上了。回到了屋里,白公子一把拉住秋杏,讓她在自個兒的身邊坐下。秋杏在拜佛時,隔著好遠,白公子只能望著她,還不覺得她的身上杏花味這樣的香,又斜眼向下瞥去,看見她腰間,系著一個青綠底子刺繡白孔雀的小香囊,若不是他眼尖,旁人見其掛在秋杏常系的淺粉色絲緞帶腰帶上,不容易輕易留意到。白公子卻又從另一方面想去,這樣寡淡又雅致的圖案花樣,卻正符合的了秋杏姑娘高傲的心性。白公子忙從上秋杏的身前,細細地聞了,笑道:“秋杏姐姐向來品味不俗,遠遠在我這等凡人俗物之上。今天這身上又貼了什么香料,這般好聞,也來賞了我等沒見過好東西的瞧瞧!”秋杏聽了白公子一通渾話,暗自好笑,甩了一甩手,從他緊緊拉住的手掌中掙脫開來,忙道:“我這身上哪有什么好東西,再金貴也比不得白家的,都是些泥土罷了。這還是前兩日踏青的時候,我托街上的藥店的嬸子,幫我采來的,只因她先生說花香能治喘癥,還偏偏是要春天的花才使得。嬸子便趁雨露過后,一大早兒,往山上去了,采摘了春分當日的梔子花、馬蹄蓮、白櫻花、白牡丹、白玉蘭、白掌、鈴蘭、梨花、九里香、白雛菊、金櫻子、西番蓮、白杏花、刺槐、接骨木、金銀木、石楠花、禾雀花、茉莉花、絡石花、結香花、姜花、稠李花、白晶菊、荷花玉蘭、杜英花、夜合花、甘菊花、水石榕、檵木花、繡線菊、大濱菊、石仙桃、白睡蓮、海芒果、風蘭花、白水仙花、鳳丹花、威靈仙、獨占春、銀蓮花,須是要春天所有開著的、新鮮的、純白色的花兒才可。那過季了的,和庸脂俗粉的花色,我皆是不要的。”秋杏姑娘從淺粉絲緞腰帶上,不緊不慢地解下,從不離身的、貼身戴的香囊,往白公子懷里一丟,笑道:“看你平常只見過門客們送的人工制香,生平都沒講過真正的香,平日里都沒聞過好的香,喏,這個便借你聞聞了。只許這一刻的功夫,可不能多。仔細別給我弄丟了,過會兒走了之前,別忘了還我。”白公子小心翼翼地接著香囊,溫柔地摟到懷里,好像怕把縫起來的花瓣碰傷了似的,忙賠笑道:“只從姑娘這兒借半個鐘點的時間,絕不會多,聞了讓我這等沒見識的,開開眼界,過過香癮便罷了。”
白一瑤聞一聞香那袋,頓時,全身發軟,兩眼發癢,待重新一睜眼,只見秋杏姑娘身著青綠底浮繡白菊的長裙,站在拱門前,朝他招手,微笑不語,只是示意讓他趕緊過去。白一瑤見秋杏姑娘這么急地喚他過去,哪兒敢不從,忙忙地將香袋往褲兜里藏了,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了過去。走到秋杏身邊,忙問道:“秋杏姑娘,不小心睡著了片刻,怎么才一會兒的功夫,你就換了件衣裳?”身著青衣的妹妹笑道:“秋杏姑娘的瞎叫什么?我可不是什么春杏、秋杏的。幸虧今日師娘不在道觀里,要是她他日聽了你這么喊我,可要不高興了,又要白白罵我一通。”白一瑤一聽此話,更是一頭霧水,心想這家附近,最遠的集市,也要走幾里的山路,更不要說有什么名聲高的道觀了。但還不及他回過神來,小道姑就推了他一把,他一個踉蹌跌進了道館的拱門里。只見那道館里什么都沒有,只得了一片清凈寂寥的幾間房,青磚灰瓦,蘭花幾葉,幽香讓白易瑤之前昏昏沉沉的頭腦,此時,分外清爽。只見院門里的地上,用青黑色的鵝卵石,鋪成了石板路,崎嶇曲折,與白灰砌成的地面形成鮮明的一黑一白,一陰一陽。
那道觀里看似如洞天般大小,原來里面別有緣故。進了拱門,白一瑤看到一片草長鶯飛的景象。空中有著透明翅膀的、滿天飛翔的蜻蜓。在綠草之間,白一瑤拉著小道姑,愜意地躺在草地上,背靠著一棵樟樹打盹兒。草坪的另一頭,只見一群白色的羊群正聚成一群在吃著草,在碧藍的天際下吃草。空氣里除了黃鸝清脆的歌唱聲,一片寂靜,只聽到,和風吹過草地時的沙沙聲和山羊群的叫聲。沒過一會兒,之間一片樟樹葉隨風飄下,輕柔地落在了牧羊人的臉上,他才張開眼睛。只見白一瑤仰著脖子,一手拿著草地上的牧羊鞭,一手拿起了一旁的一只短笛,吹起了放羊時的曲調。白一瑤吹奏的曲子,洋溢著一股平靜祥和的氣息。腳踝邊的長長的綠草,在空中劃出美麗的曲線。清晨積累在葉尖上的一顆顆露珠,隨著草的紋理和根莖,輕盈地滾落到紅色的土壤里。暖風吹在小道姑的臉上,也帶來陣陣花香,她像聞到了大山深處盛放的杜鵑花,山頂上山茶花的清香,夜里含苞欲放的雪蓮,在樹林間隱藏的甜菊。小道姑閉上眼睛,感受這飄溢著甜香的空氣。她跟著笛聲,朝著音樂的源頭走去。笛聲仿佛有魔力似的,讓白一瑤早已將人世間的不快忘到了九霄云外。粉紅色的太陽花們,枝頭的小鸚鵡,也仿佛隨著牧羊曲而慢慢地搖擺和舞蹈。
第一首平和的曲子告一段落后,白一瑤便停下來休息,將手中的笛子放在草地上,隨手抓起一個草帽戴上,帽檐下只能看見他深邃立體的眼睛和挺闊的五官,腳蹬一雙棕色厚布夾里靴。牧羊人笑說:”看到姑娘你從樹林里急急忙忙地走過來,想必是從來沒有來過我們這邊草地上。請問姑娘芳名?如此匆忙,是要從哪里來,又是要到哪里去呢?”紅云道:“不敢不敢,小女紅云。今日里卻沒有什么地方要趕著去。倒是這片黑暗的神秘山洞,讓人很奇怪。我好不容易才里面走出來,才走到這片草地上。不知哥哥姓甚名誰?”白一瑤先是聽到紅云的名字,好像很久以前在哪兒遇到過,但茫茫眾生,卻又在腦海里面記不得了。再聽到紅云提到了吃人的山洞,不禁眉頭一皺,白一瑤忙笑道:“在下白家大少爺。但不知道紅云姑娘去那山洞是去干什么的?”紅云道:“倒也沒有什么打緊的事。只是在山洞里迷了路。不巧又碰到天黑,才誤打誤撞地闖進了這片禁地。也不知道這片草原又是做什么的?“牧羊人忙道:”我們這兒的人都不提這片草原。因為我們常常能在這片無人之地,碰到讓人瞠目結舌的驚悚之事。本地人對靈異事件避而不談,外鄉人從來不會隨意踏入這片禁地半步。碰巧我在這兒,能帶你走出去。紅云姑娘別說是找人了,就算是走失的奶牛和綿羊,要是不小心在山洞里迷了路,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更不要說是人了。民間傳說,山洞里有吃人的鬼魂也好,有妖怪也好,走進去的很難能夠找到回去的路。如今紅云姑娘能走出來,已經是萬幸了。你又是怎么找到出口的呢?”紅云聽了這話,心下更是一驚,但不好在面子上表現出來,只是淡淡地笑道:“從山洞的另一邊,我緊趕慢趕,走了一天一夜,才好容易走出了出來。倒是我唐突,反客為主,不如今晚,就到我家的道觀歇腳吧。”白一瑤忙笑道:“倒是個好主意。”牧羊人見紅云答應了下來忙道:”紅云姑娘不妨先和我在這樹蔭底下坐坐,聽上一首曲子,再趁著這日落的余熱再往家走。”
白一瑤吹起一首節奏更加歡快的曲子。草地上的蜜蜂蝴蝶嗡嗡地也隨著曲調起舞,在空中畫出了交織的弧線。這樣的美景使紅云仿佛受到了催眠一般,不知不覺地閉上了雙眼。等她醒來時,天空又暗了一些,曲調也靜止了,只有遠處不知哪里傳來的河流聲。她看到白一瑤正在原處和羊群們融為一體,只有金色的稻草帽在白色的羊毛中縣衙鮮艷地跳動,正蹲在地上給一只羊擠山羊奶。遠處山峰的剪影,則鐫刻在被彩霞染成紫紅的天幕上,像銀河倒掛的瀑布,從山頂傾瀉而下,在漸暗的天色中,劃出一道白色的星光,顯得異常壯麗,猶如鋪開的畫卷一般。白一瑤見紅云撣了撣腿上和褲子上的灰塵。牧羊人道:“你醒了?快來幫忙。”紅云笑道:“曬著這太陽,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一邊說著,一邊跑過去,幫忙提著一大桶、沉甸甸剛擠好的新鮮羊奶,往樹下走去。話音剛落,牧羊人就拿起了牧笛吹起了召喚羊群的曲子。羊群聽到笛聲,整齊劃一跟著領頭羊,都踏著像波浪一般綠油油的草地,也朝著牧羊人走過來。牧羊人一把拽過領頭羊脖子上的繩子,繩子上的鈴鐺發出的一陣清脆的丁零聲在草原上回響。山谷后,只見太陽已經變成了一個火紅的巨輪。
白一瑤一手牽著羊,一手提著煤油燈,一邊招呼著紅云姑娘,兩人往山谷上的石子小路徑直走去。一點燈火在被晚霞染成紫色的石子上,泛出暖暖的一團桔色。而天際下沉的落日也幾乎不見了蹤影,只留下透著橘紅的地平線,和透著微光的天空。路邊的野草白天吸收了充足的陽光和熱量,夜晚在晚風中似乎也想為大地帶來一絲絲的清涼,野草在風吹過后發出悅耳的沙沙聲。紅云姑娘感到小草滑過穿梭的小腿時,透出刺骨的寒意。兩人就沿著小路往山頂走去。隨著夜幕的降臨,山間也出現了許多平日里見不到的神奇生物。路邊的貓頭鷹,站在從高聳入云的松樹頂端,在暮色中,睜大了閃著亮光的大眼睛,仔細觀察著來往的行人。晝伏夜出的黑腳貓,也出來覓食,在行人的腳邊竄來竄去,圓圓的眼睛在閃著深藍的光。高空盤旋的獵鷹,在獵食一天后似乎也感到了疲倦,在空中低低地翱翔,從頭頂飛過,在天幕畫出多變的圓圈,像又在偷偷觀察著紅云姑娘和白一瑤,又在悄悄地與二人玩著捉迷藏的游戲。山爬了不一會兒,走到半山腰,一個砌成圓屋頂、圓墻壁的金頂道觀,在低矮的樹叢中,掩映枝椏著,出現在紅云姑娘的面前。白一瑤把羊群領到羊圈里圈了起來,把鐵桶放在冰桶里藏好,等到明天早上再裝在玻璃瓶里。白一瑤那一串丁零當啷的鑰匙把木門打開了推進屋里,把煤油燈放在桌上,屋子的墻壁上頓時映出了黃色的光暈和家具黑色的倒影。道觀在黑夜中,照亮了四周無盡暗夜,只是山半腰上,小小的、明亮的一點。
紅云姑娘從客廳走到卷簾后的后廚里,從池子里倒了一鐵壺水,用打火石咚咚用力地敲擊了兩三下,便點燃了池子下的火堆,從墻邊的柴火堆里,挑選了幾根細小零碎的小木柴棍兒,丟了進去,那鮮紅躍動的火苗,在漆黑的暗夜中,燃燒得更旺了。聽著壺咕嘟咕嘟地響了,紅云倒了一杯普洱茶,到青藍手工陶瓷杯子里,上面還手繪著一株懸崖峭壁上孤零零的白色芷蘭。水剛倒到杯子里,就在空中散發出白色的蒸汽,蔓延開來。紅云提著煤燈,領著白一瑤走到她的房間門口,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大床,上面鋪著藕色綢緞繡藍紫印度睡蓮的棉被,床架上掛著荷葉綠鑲邊鵝黃紗帳,墜著石榴樣琉璃串流蘇。等醒來時,白一瑤就看到餐桌上擺著字條,是紅云給他倒了剛擠了的羊奶,和幾片黃油面包當早飯吃了。白一瑤吃完了,心下想,這鄉間的羊奶和食物,竟比神仙吃得還香甜,雖然,戀戀不舍,但要趕緊著去找紅云姑娘。剛起身,白一瑤只聽得一陣天崩地裂,地動山搖,道觀呼啦啦地化為了黃土,世外仙境也不見了蹤影。抬頭一看,適才的小道姑,原來真真正正是秋杏妹妹,見他口吐囈語,便怔怔地盯著他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