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太爺爺
- 翡翠才氣
- 王府小四
- 10100字
- 2019-07-01 04:15:00
在江東已經成為士族公敵的桓溫,在面對張曜靈這一個神秘的人的時候,不得不小心應對。為了自己那最后的一個夢想,他不允許出現任何的變數。
所以這一次桓沖來到江東,名義上是為了商談雙方之間聯姻的事宜,但是在別的時間不來,非要在張曜靈來江東的時候來江東提前要求成婚,這樣子,豈不是太過湊巧了一些?桓溫的用心,還有哪一個不知道的?桓溫步步緊逼,今日張曜靈和桓沖的會面,讓司馬昱的心中,更加增添了一層憂慮。雖然兩個人什么明顯的話都沒有說出口,但是司馬昱早已經看了出來,這兩個人,已經達成了一種妥協。雖然還沒有什么明顯的內容,但是這兩個人,已經不再是敵人。
此刻的晉室,早已經是風雨飄搖。桓溫在荊州風生水起,所有人都知道桓溫想要的是什么,但是看著桓溫一點一點地提升著自己的實力,卻始終無可奈何。因為現在的晉室,只剩下了一個空架子,面對桓溫,他們無可奈何,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他們可以眾志成城,齊心合力,說不定還有一戰之力。但是士族階層早已經派別林立,南渡士族和江東本地士族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在其內部又有著更加多的矛盾,再加上一個皇權不彰的司馬氏,晉室,早已經沒有了武帝時期的昌盛。
張曜靈的突然崛起,在激起了各方勢力的憂慮的時候,也給許多人,看到了一些希望。晉室最希望的,就是張曜靈能夠和桓溫狗咬狗,拼一個兩敗俱傷,最好是同歸于盡,這樣就天下太平了。
這是一個很幼稚的愿望,能夠達到張曜靈現在的高度,他就不是一個傻子。無緣無故的,他憑什么犧牲自己去跟別人拼死拼活?他和桓溫無冤無仇,哪里打得起來?
其實這種幼稚的愿望,只要明眼人都能知道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奢望。但是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能有一個海市蜃樓一般的夢想存在,縱然它是如此的不切實際,也總是不愿意完全從美夢中醒來。
煌煌王朝,如今竟然到了要靠一個不切實際的美夢來麻醉自己的地步,這樣的王朝,這樣的朝廷,還可以茍延殘喘到幾時?
司馬昱突然覺得有些悲哀,為自己的家族悲哀,為渺茫的命運悲哀。自己已經肚子背負了這個姓氏這么多年,幾十年殫精竭慮,為什么,卻始終看不到希望呢?
尤其是在看到了今天的張曜靈之后,司馬昱再看江東,卻發現,整個建康城中,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和這名少年媲美的人來。后繼無人,尤其是自己的那個后輩皇帝,和張曜靈一比,簡直就不可同日而語。
日薄西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吧?
月光清冷,淡淡的月光傾瀉下來,將司馬昱的身影,在夜空下拉得很長,很長。
就在這個萬籟俱靜的時刻,司馬昱突然聽到了一陣很突兀的腳步聲。腳步聲匆匆,還有些慌亂,顯示出了來人的心慌意亂。
“什么人?”司馬昱喝問道。在自己的這個地方,平日里也不會有什么人來訪。在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呢?
“王……王……王爺爺……”來人的聲音氣喘吁吁,將王爺生生地叫成了王爺爺。
“孫公公?怎么會是你?”司馬昱聽出了這個人是是誰來,正是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不由得驚疑不定地問道。
夜深了,按說這個時候皇宮都應該封閉了,這個孫公公,怎么還出宮來找自己了?
“王……王爺……大……大事不好了……”聽到了司馬昱的聲音,來人一把就推開了房門,連禮節也免了,直接就踉踉蹌蹌地撲了進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司馬昱一把扶起來人,年紀已經頗大的司馬昱,行走起來依然步履穩健。
“皇……皇上……”孫公公被司馬昱一把扶了起來,但是這一路上跑得實在是太狠了,只顧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卻怎么都無法把話說清楚了。
“皇上?”聽到了這兩個字,司馬昱雙眼的瞳孔驟然一縮,扶著對方雙肩的兩手驟然收緊,一迭聲地追問道,“皇上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了?現在在哪里?”
“王……王爺……你……你輕點……”孫公公受不了司馬與這突然加大的力度,嘴里哀哀地叫著痛。
聽到了對方的呼痛聲,司馬昱才領悟到自己現在的失態。雙手一松,但是嘴上卻依然沒有放松,繼續追問道:“皇上那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快點給我說清楚!”
這個時候,皇帝身邊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這里,而且還面連驚慌慌里慌張,那就說明,皇上那里,必然發生了什么他解決不了的大事。而且根據司馬昱的預想,這件事,必然是一件極其嚴重極其棘手的難解之事。隱隱的,司馬昱有了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又喘息了一會兒,雖然氣息還沒有徹底喘勻,但是看著司馬昱那雙明亮得如獵豹一般的眼睛,孫公公再也不敢拖延了,趕緊開口道:“王爺,皇上……皇上那里……出大事了!”
“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出大事了!說清楚點,到底出什么大事了?”聽著孫公公說著這種毫無用處的廢話,司馬昱雙眉一擰,沉聲問道。
“是……是……”連著說了好幾個“是”,孫公公的臉上露出了極為恐懼的表情,在看了司馬昱越來越失去耐心的眼神之后,他才膽戰心驚地說道,“……是……是皇……皇上……皇上他……他殺人了!”
“什么?”司馬昱驚呼了一聲,一雙手再次緊緊地抓住了對方,一向和善的臉上多了一些從未有過的猙獰,眼睛近距離地注視著對方,急切地追問道,“皇上他殺了誰?什么時候的事?”
“就……就在剛才……”被司馬昱突然露出來的猙獰表情給嚇壞了,孫公公結結巴巴地答道。
“是誰?”司馬昱緊緊追問道。
“是……是……振威將軍!”孫公公飛了好大的勁,才把這幾個字說出來。
“振威將軍?”司馬昱一愣,隨即就在腦子里搜索到了這個稱號所代表的人名字來。只是在這一刻,他卻完全愣住了,整個大腦中,完全是一片空白。
“王……王爺?”看著司馬昱站在那里完全僵立,孫公公忐忑不安地叫了一聲。
“你剛才說的……”司馬昱終于有了反應,他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語氣不定地問道,“……可是桓溫的弟弟……振威將軍桓沖?”
“是……是的……”孫公公的聲音也一下子變得結結巴巴了,似乎這個人的名字,有著超乎尋常的魔力,讓這兩個人,在說起來的時候,都有些不愿意提起,甚至不愿意去相信,居然真的是這兩個字。
“你說的可是真的?你確定你沒有騙我?”司馬昱的聲音突然暴漲了一截,雙眼赤紅,一雙枯瘦的手掌緊緊地抓住了對方的脖子,枯瘦的手掌此刻卻爆發出了超乎常人的力量,只是片刻,孫公公的臉色就變成了醬紫色。
“王……王爺……你………你放……放過……”孫公公被司馬昱死死地扼住了咽喉,只覺得司馬昱的手掌如鐵箍一般完全將自己的呼吸道給封閉了,一口氣都吸不進去,血液漸漸在頭頂上涌,一雙手徒勞地向著司馬昱的手掌用著力,但是任憑他怎么用力,都無法讓那一雙枯瘦的手掌,移動分毫。
維持了這個姿勢好一會兒,一直到孫公公的眼珠子都開始翻白的時候,司馬昱終于放開了快要被扼死的孫公公。“砰”的一聲,孫公公像一灘爛泥一樣無力地癱軟在地上,一聲有些沉悶的聲響,是他的腦袋砸到地上發出的聲音。
一雙血紅的眼睛望著外面遙不可知的夜空,司馬昱的喉嚨深處發出了一陣陣的喘息聲音,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空蕩蕩的房間中,沒有一個人說話。
就這樣沉默地站了也不知道多長時間,司馬昱雙眼中光芒閃過,一手抓起了依然癱軟在地上的孫公公,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對他說道:“帶我去見皇上!”
孫公公本來已經沒了半分力氣,但是看著此刻已經大不同于尋常的司馬昱,他哪里還敢說出半個不字?被司馬昱半拉半拖著,就身不由己地走了出去。
司馬昱的腳下快極,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是一個已經年過五旬的老人。出門之后也沒有騎馬,司馬昱就這么一路拖著孫公公走到了皇宮,皇宮里的人都是認識司馬昱的,再加上還有一個翻著白眼的孫公公跟著,所以雖然天色已經晚了,但是他們這兩個人還是暢通無阻地進入了皇宮,飛快地向著里面走去。
皇宮內苑,一走近這里,司馬昱就發現這里的周圍已經被不少的士兵給圍住了。而這些人,司馬昱冷眼旁觀,沒有一個是認識的。
這個皇帝,從什么時候開始,就變得這么讓總計感到陌生了?他從什么時候開始,就背著自己做了這么多暗中準備了?
司馬昱暗自嘆息,同時腳下不停,走到房門前就要推門而入,誰知道這個時候,兩邊的兩名帶甲武士竟然把兩支長槍一叉,攔住了司馬昱前進的方向。
“你們這是干什么?”司馬昱臉色一沉,卻沒有勃然大怒,只是語氣平靜地問道。
“圣上有命,未得圣旨傳召,一律不得入內!”一名帶甲武士威嚴地說道,看著司馬昱的眼神冰冷如刀,看樣子,他并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老人,是什么樣的身份。
司馬昱面色陡變,正要怒斥這個有眼無珠的士兵,這時候最善于察言觀色的孫公公湊了上來,代替了司馬昱色厲內荏地怒斥對方:“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你面前站的人是誰!居然敢這么跟王爺說話!”
“王爺?”對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又隱去,隨即又冰冷地瞥了孫公公一眼,冷聲道,“你又是誰?誰允許你在這里大吼大叫的?”
“你……”孫公公在皇宮里面橫行霸道慣了,什么時候遇到過這種輕蔑的侮辱?尤其是在現在,還有著不少的人在看著自己。要是不把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小子給好好整治一番,在這個皇宮里,自己豈不是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就在這個時候,從房間里面,突然傳來了一個威嚴的聲音,阻止了這一場一觸即發的矛盾繼續激化。
“是瑯邪王來了嗎?快請他進來!”
一聽這個聲音,那名倨傲的士兵馬上變了態度。對著司馬昱施了一禮,隨即向兩邊退開,不再阻攔司馬昱了。
司馬昱的心中卻有些冰冷:剛才那個聲音,就是皇帝司馬聃的。剛才幾個人之間的對話他肯定都聽到了,卻直到這個時候才出聲化解。尤其讓司馬昱心中難以釋懷的是,他的話中只字未提剛才那名士兵的倨傲,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將這件事給揭過去了。
什么時候開始,他開始變得這么陌生,這么可怕了?
司馬昱心中又是一嘆,也不再多言語,推開房門,昂首闊步地走了進去。
這里是小皇帝平日里處理公務的地方,雖然在實際上,根本沒什么公務讓他處理。這里司馬昱也不是第一日來了,一切都沒什么變化,只是坐在那張椅子上的人,明顯壁紙往日要多了分焦躁與詭異。
司馬昱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一掀袍袖就要對著司馬聃跪下去,卻被司馬聃眼疾手快地給攔住了,一邊扶起司馬昱一邊說道:“太爺爺這是做什么?豈不是要折朕的壽嗎?”
司馬昱也沒有堅持,站起身來,雙眼灼灼地注視著司馬聃的眼神,沒有和他再客套什么,對他說道:“皇上,剛才孫公公他跟我說……”
“嗯,你不用懷疑,那個人,的確是被朕給殺了!”司馬聃打斷了司馬昱還沒有說完的話,稚嫩的眼神之中閃過一抹狠厲之色,重重地點了點頭。
“尸體在哪里?”司馬昱也是沒有半分驚訝,或許是在路上就已經將一切的驚訝和惶恐都預料到了,神色不變地說道。
“朕已經命人將其埋在了御花園,太爺爺放心,除了我的心腹,并沒有任何人看到!”司馬聃似乎猜到了司馬昱接下來還要問什么,把剩下的答案也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心腹?什么時候,他居然有了那么多的心腹呢?
司馬昱心中又是一陣悲涼,臉上的神色還是絲毫未變,繼續問道:“皇上,你應該明白那個人有著什么樣的身份,你現在把他給殺了,你可知道,你將會面對怎樣的后果?”
“殺都殺了,還能怎么樣?”司馬聃的神色很是不耐,“太爺爺,我今天找你來是商量對策的,不是聽你教訓我的。現在那個人已經死了,你就是說得再多,現在也無濟于事。快點說說,接下來我們應該怎么辦?”
怎么辦?我怎么知道怎么辦?
司馬昱嘴角露出一絲悲涼而又無可奈何的苦笑,在司馬聃的注目之下,緩緩地搖了搖頭。
“沒有辦法?”司馬聃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失望,一臉不相信地搖了搖頭,“太爺爺你騙我,你活了這么大的歲數,怎么可能一點辦法都沒有?我不信,是你見死不救,不肯幫我!”
看著司馬聃孩子氣的叫喊,司馬昱再次搖了搖頭:“不是本王不肯幫你,實在是皇上……做出的事,讓本王無心亦無力想得出對策。難道皇上在做出這種事之前,就沒有考慮過你刺出這一刀,就可能讓整個江東,整個天下,都被傾覆嗎?”
“一個狗奴才,殺了就殺了,又能怎么樣?”司馬聃的臉色突然變得猙獰起來,用一種暴怒至極的語氣說道,“他們兩兄弟的野心,早已是路人皆知。如今他們變本加厲,不但不把朕放在眼里,還要在朕的面前耀武揚威,夸耀他們的實力多么強大。怎么樣?再強大,最后也只是變成了一堆臭肉!一堆狗都不吃的臭肉!”
“哈哈哈……一堆臭肉!一堆狗都不吃的臭肉!”司馬聃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中回蕩,同時他的身體還在房間中不停地轉著圈,這一刻的司馬聃,已經和一個瘋子沒什么兩樣。
司馬昱無力地搖著頭,對著司馬聃垂首道:“皇上已經長大成人,本王已經老朽,實在無能為力為皇上解憂。如果皇上沒有別的事的話,請允許本王告退。”
“太爺爺!你……你怎么能……”一聽司馬昱竟然什么都沒說就要離開,陷入癲狂中的司馬聃一下子變了副模樣,腳下慌亂地跑了過來,一雙手緊緊地抓住了司馬昱寬大的袖口,眼神之中,滿是一種可憐的期盼,就這么直直地望著司馬昱。由人上人變成了毫無權勢的寒門子弟,是個人就都不會甘心。在江東,由于這一場前所未有的大亂世,像盧竦家族這樣的遭遇,并不鮮見。有很多人也了解到這一情況,但是本來那么小的一塊地方,就那么一點蛋糕,少一個人分自己還能多分點,誰愿意去管你們這些失勢的落魄世家?
這也是這場亂世的一面而已,大多數的人也無可奈何,只好默默地接受了這一命運。由士族降為庶族容易,但是要想再從庶族升為士族,那難度,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但是盧竦并不是這其中之一,他的野心,他與生俱來的強大虛榮心,都不允許接受這種無奈的現實。走常規路線,是很難達到那種人上人的地步,實現自己的野心的。所以,要想出人頭地,只有另辟蹊徑,劍走偏鋒。
于是,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后,他選擇了天師道。
天師道,又名“五斗米道”,后人稱正一道,創立人是江蘇封縣人張道陵。五斗米道以老子為教主,基本經典是《道德經》。張道陵稱“正一盟威道”。信徒多為貧苦農民,因尊張道陵為天師,所以稱“天師道”;天師道在各地分設“祭酒”領導徒眾,并設有“義舍”救濟貧苦教徒。
三國時期的張魯,在漢中施行****,使天師道不但在民間傳播而且逐漸轉向上層領域發展,這樣,天師道不僅有經典、醮儀、科戒,而且已是信徒遍布巴蜀、漢中,成為影響很大的有組織的宗教團體,固后人均認定天師道為道教的正統。
本來在東漢時期,還有另一個影響更加大的道教流派,就是赫赫有名的太平道。那一場聲勢浩大影響甚深的黃巾起義,就是由這一教派發起組織的。那一場曠日持久的動亂,讓后世的統治者都嚇破了膽,所以自東漢之后,這一教派,就基本湮沒于歷史的塵埃中了。
而天師道,則走了上層路線。在三國時期,在巴蜀還有嶺南地區,發展得很快。尤其是到了如今這個時代,許多高門大姓,比如瑯邪王氏這樣的頂級豪門,也是天師道的狂熱信徒。天師道的興盛,由此可見一斑。
而正是看中了天師道的這種強大的影響力,所以盧竦才會獨辟蹊徑,毅然決然地加入了天師道。其后幾十年經過他的不斷努力,苦心經營,終于到達了今天的這種高度,成為了天師道最上層的幾名道首之一,即使是在面對著王謝大家的子弟的時候,盧竦也可以與他們平起平坐。
做到了今天這種地步,盧竦在一開始還是很滿意的。但是之后他又發現,雖然自己現在在表面上已經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到達了這種人上人的境界。但是和那些上層的高門大姓相比,自己其實還差得很遠。在他們的眼里,自己其實,只是一個異類。
在見到自己的時候,他們的確對自己很尊敬,甚至有些誠惶誠恐。但是他們真正尊敬的,不是自己,而是天師道,是他們自己的信仰。相對于他們這些信徒,盧竦可是知道,這個所謂的天師道,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自己奮斗了半生。到頭來,也不過就是一個裝神弄鬼的神棍而已。自己的野心,依然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而已!
世家門閥的尊敬,不過是懾服在自己的裝神弄鬼的法術之下,而一旦他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自己馬上就會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眼前所得到的一切的榮華富貴,都會轉眼成空。這么多年以來,雖然一直沒有出過什么大的紕漏,但是內心的極度惶恐,已經成了盧竦難以消除的一個心魔。多年一來,這個焦慮越來越深,這種內心深處的焦慮,也讓盧竦,更加地不滿足于眼前的現狀。
憑什么?那些世家大族一生出來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安享富貴?
憑什么?自己努力奮斗了半生,僅有的這一點富貴,卻也要如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終日惶惶?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每當盧竦在深夜被自己的這種執念給刺激得想要發瘋的時候,這句記載在史記上的話,就會在盧竦的腦子里蹦出來。就像是菟絲子纏繞大樹一樣,在盧竦的內心深處越纏越緊,而一個瘋狂的計劃,也像野草蔓生一樣,在盧竦的內心深處,瘋狂地生長。
總有一天,我要將整個世界顛倒,要把這世界的規矩統統踩個稀巴爛!你們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家子弟,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統統跪倒在我的腳下!
心中的瘋狂已經不可遏止,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盧竦開始悄悄地在自己的信徒中暗自發展心腹,而他所要找的,就是那些被世家大族欺壓的佃戶,還有那些連名字都沒有的隱戶。這些人雖然不被任何人重視,但是盧竦知道,這些人和自己有一個共同點,對于那些不勞而獲好逸惡勞的世家子弟,他們內心深處的仇恨,并不比自己少多少。
這一切都是悄悄地進行的,甚至于自己的幾個親傳弟子,也不明白自己內心深處的那個瘋狂計劃。等到時機成熟自己翻云覆雨的時候,他們的下巴,一定會被嚇掉吧?
盧竦冷笑出聲,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僅僅靠自己發展的那些人是不夠的,自己還有著別的手段。自己憑借自己的身份,已經接觸到了那個小皇帝,并且得到了他的全身心的信任。那個小皇帝雖然不被任何人看重,手中也沒有什么權力,但僅僅憑借他的那個身份,就足以在一個微妙的時刻,發揮出超乎尋常的作用。
等著吧,總有一天,自己會讓所有曾經讓自己仰視的人,都匍匐在自己的腳下。
而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盧竦一個人靜靜地想著自己這一個瘋狂的計劃,就在這個時候,房門,突然響起了一陣“篤篤”的敲門聲。
敲門聲有些急促,盧竦心中有些奇怪,剛才那幾個弟子都已經被自己好好地教訓了一頓,按照他們的習性,這時候連遇上自己都要提早躲得遠遠的,哪里還會這么正大光明地找上門來?
但是除了他們幾個,這內院,也不是那么容易就進來的啊?
心中疑竇叢生,盧竦心中警惕之心漸起,悄無聲息地走到墻邊摸到了放在那里的一柄劍的劍鍔處,手放在那里不動,沉住氣對著門口問道:“誰?”
“盧道長!是我!是我!”門外傳來了一個焦急的聲音,在說話的時候,還刻意壓低了聲音。
不過僅憑這個聲音,已經讓盧竦辨別出了來人的身份。
認出了來人的身份,盧竦臉上的警惕之色終于松弛了下來。他緩緩將手移開,平復了一下心緒,對著門外說道:“是孫公公啊!今日還不到入宮的時候,皇上哪里有什么急事嗎?”
來人是皇宮里隨在皇帝司馬聃身邊的貼身太監,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平日里即使是盧竦,對他們也是客客氣氣的。這些閹人雖然一向都讓人看不起,但是他們是距離皇帝最接近的人,要是得罪了他們,惹來的麻煩卻是更加麻煩。
聽到了盧竦的聲音,房門被輕輕地打開了,一個年紀還只有二十多歲的宦官走了進來。一身宮內宦官服飾,這個皇帝身邊的紅人太監,卻是有些年輕得讓人驚訝。
孫公公快步走了進來,一眼看到盧竦就淵停岳峙地站在那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一邊快步朝這邊走了過來,一邊嘴里還在不停地說著:“快點快點!孫道長!皇上急著要見你呢!”
“孫公公,今日還不到入宮的時辰,怎么皇上這么急著就要見我了?”盧竦隱隱覺得今日之事有些不同尋常,雙手無意識地握緊,奇怪地問道。
“天威難測,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哪里能猜得到當今圣上的心思?這個嘛……呵呵……”孫公公呵呵地一臉和善地笑著,只是一雙小小的眼睛卻閃爍不定,似乎隱含著別的什么意思。
看到孫公公這副樣子,盧竦頓時明白了對方是什么意思。伸出自己的左手握住了對方寬大的袖筒,在袖子底下塞給了對方一些東西。而感受到盧竦遞給自己的東西的份量,孫公公臉上的笑容,馬上變得更加燦爛了。
“孫道長真是太客氣了,咱家也不是那個意思……”嘴里推辭著,但是隱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已經將那個盧竦遞過來的東西收了起來。一雙小小的眼睛中滿是貪得無厭的貪婪,這副表情看得盧竦心中一陣厭惡,但是他把這種情緒都很好地隱藏了起來,并沒有讓對方察覺到。
“其實呢……今天的事情,咱家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要說起來呢……好像跟今天皇上見到的兩個人……有些關系……”收了東西,孫公公說起話來就痛快了許多。先是說了幾句含糊不清的話,然后他就湊近了盧竦的耳朵邊上,小聲跟他說了幾句話。
“是這兩個人?那就難怪了……”從孫公公的嘴里聽到了這個消息,盧竦臉上的疑惑終于解開了。而且在心中略一思索,盧竦的心中突然不可抑制地顫動了起來。
機會,自己期盼許久的機會,真的就要到了嗎?
他們終于見面了,這么高下立判的懸殊差距,一定讓那個還不知世事深淺的小皇帝,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吧?天潢貴胄,驟然面對了人生中最難以忍受的侮辱,他的心,一定向自己所預想的那樣,正在熊熊燃燒著吧?
等到了,等到了。自己辛辛苦苦準備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了今天了!
盧竦從自己激動的思潮中清醒過來,雙手一伸,才發覺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的雙手手心里,已經滿是汗水。
有些奇怪于盧竦的這些異常表現,孫公公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道:“孫道長!你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方便嗎?”
“沒有沒有,有勞孫公公掛懷了!”盧竦拱手對著孫公公說道,隨即就指著門口說道,“皇上有命,縱然是有什么別的事,也斷然沒有推脫的道理。既然圣上如此心焦,那么咱們就不要再多做耽擱了,快點走吧,不要讓皇上等得著急了!”
聽到這里,孫公公才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連聲稱是,起身向門外走去,邁著小碎步緊跟著盧竦。這也不是孫公公第一次來找盧竦了,本來按照以往的情形,每一次都是孫公公走在前面帶路。但是這一次,盧竦卻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步邁開,走得比孫公公快多了。孫公公在皇宮里就是靠這兩條腿吃飯的,但是此刻跟著盧竦,卻要拼盡了全身力氣緊趕慢趕,卻也只能遙遙望著前面盧竦越來越遠的身影,卻怎么都追趕不上他的腳步。
這個孫道長,一聽說有皇上召喚,跑得比我都快!
孫公公搖著頭想道,無奈地笑了笑,就繼續氣喘吁吁地向前面追趕而去了。
秋風卷起枯葉在天空中來回飄蕩,枯黃的葉片卷縮起來,圍繞著已經變得光禿禿的樹干上下翻飛,宣告著生命的終結。
只有等到來年,一個全新的生命季節,才會再次來臨。這是明年的春天,卻已經不是今年的這一個秋天了。
時間悄然流逝,夜幕緩緩籠罩大地,這一天,又在許多人的不同心情中,無可奈何地迎來了終結。
王府,司馬昱一個人獨坐在自己的房間中。正手捧一卷《老子想爾注》,心神不寧地翻閱著。
這些書,本來都是他平日里的最愛。但是現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雖然在這里已經坐了兩個多時辰,那一卷書,卻還是停留在最開始翻開的那一頁。
兩個多時辰,雖然眼睛一直在盯著書上的字,但是,他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這是怎么了?為什么莫名的,這心里,就覺得有些慌慌的,似乎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了呢?
久坐于此地,卻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心神怎么都無法安寧下來,司馬昱索性直起身來,將書卷隨意地放在書桌上,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那一輪初升的一彎新月,久久不語。
天邊的那一彎新月,看上去是那么的美麗朦朧,但是此刻的司馬昱,卻根本沒有平日里的心情去看這個。他的心思,早就已經不知道飄到了何方。
今天發生的所有事,都已經超出了他所有的預料。
本來今天,他是打算只邀請張曜靈一個人來自己這里,看一看這個傳說中的“桓溫第二”,是個什么樣的人。結果怎么都沒有想到,桓沖不知道怎么也得知了這一消息,居然也跟著來到了這里。
雖然他嘴上說的是仰慕張曜靈的才學,想要看一看張曜靈的風采。但是司馬昱能在陰謀詭譎的朝野中始終屹立不倒活到現在,自然也不是傻子。桓沖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他心中雪亮一片。
桓沖是代表著桓溫來到建康的,他的所作所為,都只是為了桓溫的利益著想。張曜靈這一次突然的崛起,讓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涼州,這片一直被人所忽略的荒涼之地,所蘊藏著的巨大能量。自張曜靈入主關中的那一刻起,整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可以把涼州無視了。
這一個突然崛起的力量,卻讓所有人都陷入了迷惑之中。在此之前,從來都沒有人關心過涼州那片土地,是個什么樣子。這個張曜靈,他是突然就這么冒起來的。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品行如何,他的野心又是什么?會不會和桓溫一樣,也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這是建康城中的皇室,還有世家大族的族長們,所最為關心的事。而桓溫,雖然在立場上與自己這些人格格不入,但是在這些問題上,他,也有著和自己差不多的憂慮吧?
張曜靈收復關中之后,他的勢力范圍一下子,就從隴西,擴展到了長江北岸,直接與桓溫所在的荊州襄陽一帶接壤。面對著這一個突然出現的鄰居,實力強大,又有著和自己差不多的身份,桓溫的心里,又怎么能一點疑慮都沒有?
司馬昱不知道的是,就在上一次的北伐之中,桓溫就和張曜靈,在長安城下結結實實地打了一仗。在那一戰中,張曜靈困守孤城,死戰不退,險些命喪桓溫之手。
這是只屬于張曜靈和桓溫二人心中的秘密,有了這一場戰爭,桓溫心中對于這一個新鄰居,就更加疑慮重重了。
他不知道張曜靈是個什么樣的人,也不知道他心中的打算是什么。桓溫很清楚自己的理想,就只是建康城中那一張椅子而已。而對于張曜靈,他一無所知。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之前什么消息都沒有。這樣的一個人,卻有了讓所有人都無法輕視的力量。
他到底想要什么?他的理想是什么?他有沒有和自己一樣的野心?在將來,他會不會和自己作對,在自己完成自己的野心的時候,出來橫插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