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就這樣
- 翡翠才氣
- 王府小四
- 10147字
- 2019-07-01 04:10:00
司馬昱的話一說完,司馬聃頓時面如死灰,全身僵立。
看著司馬聃的表情變化,司馬昱嘆了一口氣,卻再也不說什么了,還把自己的眼睛也給閉上了。“你要殺我……太爺爺要殺我……為什么……為什么……”司馬聃雙眼無神地低頭看著自己的劍尖,嘴里無意識地重復著。
“非是本王不愿幫助皇上,實在是皇上犯下的過錯,本王實在有心無力。大錯已經鑄成,在想要彌補,已經悔之晚矣。皇上,本王……本王……”剛說了幾句,司馬昱的聲音,就突然戛然而止了。
司馬昱機械得緩緩低下頭去,看著插在自己左胸口位置的那柄長劍。一串殷紅的血流順著劍身流淌到劍鍔處,流淌過持劍人的雙手,然后又滴答著流淌到地上,緩緩的,緩緩的。
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熱量還有意識,都在飛速地流逝,司馬昱的臉上慘然一笑,一點一點挪動著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那個面色慘白不住地發抖的少年,喃喃道:“很好……很好……像我教的一樣準……”
“不!太爺爺……我……不是我……我……”司馬聃面色有如死人一般慘白慘白的,驚懼交加,居然讓他連自稱“朕”的習慣都變了,又變成了小時候面對司馬昱的教導時期一樣的稱呼了。
“沒有……你……很好……”
艱難得說完了這句話,司馬昱無力地閉上眼睛,伸出手來握住了鋒利的劍刃,略一用力,劍身兩側鋒利的刃部,就已經深深地刺入了司馬昱的手掌之中。但是此刻的司馬昱卻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什么痛楚,加大力氣握住了劍身,然后向前,緩緩抽出。
司馬聃刺入的時候位置很準確,但是一刺進去,他手中的力氣就不由自主地弱了幾分,所以這一劍雖然位置很兇險,但是實際上并沒有刺入多深。司馬昱此刻輕輕一拔,就已經將它拔了出來。
只是在他的胸口上,多出了一個兩三厘米長的傷口,一股洶涌的血流,從傷口中瘋狂涌出,將他下身的袍服,全都染成了一片血紅色。
鮮血流失得更快了,司馬昱的腳下一陣發虛,他向后踉蹌了一步,背靠著身后的柱子才站穩。然后,他把自己的右手又伸向了自己的后背,緩緩地摸索著。
終于,他摸到了。一手握住,緩緩收緊,隨后,用力一拔。司馬昱的臉上,頓時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陣痛苦至極的肌肉抽動。但是這一切,他都忍住了,沒有叫,也沒有倒下。
停頓了片刻,司馬昱將身后的右手緩緩拿到身前,手掌中,是一柄匕首,血痕斑斑,與手上的血污混成一團,看上去觸目驚心。
而此刻在司馬昱的左手上,還倒握著那柄長劍。司馬昱將匕首和長劍都緩緩地舉在了自己的身前,對著面色慘白完全不知所措的司馬聃緩緩說道:“這些東西……都是皇上所賜……本王……今日……還給圣上……”
“當啷!”、“當啷!”
兩聲清脆的金鐵聲此起彼伏地響起,司馬昱手中的長劍還有匕首,一前一后地,落到了大理石鋪就的地面上。
“很好……你很好……”司馬昱對著司馬聃凄然一笑,然后,緩緩倒下,仰面,倒地。
“太爺爺!太爺爺!”聽著司馬昱倒在地上的沉悶聲音,司馬聃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司馬昱的身邊,兩只手抱起了司馬昱的身體,但是任憑他怎么叫喊怎么搖晃,司馬昱的臉上,都不再有任何的表情出現。靜靜的,在他蒼老的的臉上,甚至還有著一絲解脫的輕松。
“太爺爺……你……你不要死……我不想殺你的……我不想這樣的……我……”司馬聃眼淚鼻涕一下子都流了出來,甚至都流到了嘴角邊,他也沒心情去管,只是發瘋一樣地搖晃著司馬昱的身體,司馬昱身上的鮮血流到了他顏色鮮亮考究的龍袍上,他也無心去理會。
“太爺爺……怎么會這樣……怎么會……”司馬聃痛哭流涕,保住司馬昱的腦袋到自己的胸前,失聲痛哭。
“皇上還請節哀,瑯邪王已經仙去,當下之際,還是要先想一想我們眼下該怎么做才是。”看著司馬聃痛哭流涕的樣子,盧竦的眼神之中閃過一絲輕蔑,但是他很快地隱藏起了這種情感,走到司馬聃的身后,小聲說道。
“怎么辦?”司馬聃眼神一片迷茫,雙眼無神地轉過來看著盧竦,說道,“朕怎么知道怎么辦?還能怎么辦?”
“皇上,如今桓沖死了,瑯邪王也死了。這兩個人,可都是死在皇上的手中。就憑這兩個人的身份,只要其中一個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等待著皇上的,都是一場滅頂之災啊!”盧竦繼續道。
“他們死了……是我殺的……”司馬聃呆呆地重復著,突然暴怒了起來,“是我殺了他們!怎么了?朕是九五之尊,他們都是朕的奴才,殺了他們,又能怎么樣?”
“是,皇上說得對!”面對司馬聃現在的狀況,盧竦也不想再刺激他,只能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按照常理來說,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朝廷中奸臣當道,桓溫在荊州蠢蠢欲動,而皇上的身邊,并沒有足夠的力量來制衡他們。當今之計,首先就是要提升皇上身邊的力量!”
“力量?哈哈哈……”司馬聃忽然去年仰天狂笑了起來,只是他的笑聲中聽不到任何的歡樂情緒,只有蒼涼和瘋狂的聲音在整個大廳中回蕩,“他們每個人都不把朕放在眼里,還有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幫助朕渡過難關?朕出了事,他們只有彈冠相慶才是!”
“皇上說的是,那些人的確是靠不住。但是皇上,”盧竦順著司馬聃的話繼續向下說,眸中卻已經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喜意,“江東的許多百姓,還是終于皇上的。尤其是在天師道的信徒中,更是忠心耿耿的赤誠子民。只要皇上登高一呼,百萬子民聞聲而動,哪里還有什么桓溫之流逞兇的余地?”
“百萬子民?”司馬聃一呆,隨即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沒錯,我江東百萬百姓,難道都是那桓溫的走狗不成?只要朕一道圣旨一下,還有什么人敢來取朕的性命?”
“所以皇上,現在你最好馬上寫下一道圣旨,交給貧道帶出城去,召集百姓入城。只要百萬百姓一入城,則大事可定,皇上即可高枕無憂矣。”看著司馬聃一點一點地進入了自己的圈套中,盧竦心中更是狂喜,強按下心中的激動情緒,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對著司馬聃趁熱打鐵道。
“好!好!”司馬聃連說了兩個“好”字,轉身丟下已經沒有了任何生息的司馬昱,就向著桌案前跑去。
提筆在硯臺里蘸了蘸墨,司馬聃就龍飛鳳舞地寫了起來。
盧竦在一旁一字一字地看著,嘴角處,笑意越來越濃。
“好了,盧道長,你拿著這道圣旨出城,沒人敢攔你的!”此刻說起話來,司馬聃終于恢復了一些底氣,這是他僅有的一點權力而已。
“多謝皇上,事態緊急,遲則生變,貧道就不多耽擱了。現在貧道就出城召集赤誠子民,入京勤王!”終于得到了自己一直以來盼望的結果,盧竦伸出手去接那張紙絹的手都有些忍不住的顫抖,低頭掩飾住自己臉上的表情,同時將那道圣旨緊緊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盧道長!”盧竦接過圣旨就要走,但是還沒有邁步走出門去,就被背后的司馬聃怯怯的聲音給叫住了。
盧竦有些不耐煩地回過頭去,強壓下心頭的怒氣,平靜地問道:“皇上還有什么吩咐嗎?”
“盧道長,你……你這一走……”司馬聃有些膽戰心驚地瞥了一眼地上倒在血泊中的司馬昱,惶恐不安地望著盧竦,說道,“朕……朕就有些不知道怎么辦了……這……這……”
“皇上不必擔心,貧道明日凌晨即可歸來,到時百萬子民入城,就是皇上最為堅實的后盾。還請皇上暫且忍耐,到那個時候,皇上就可以不畏懼任何人了!”看著司馬聃那副怯怯的樣子,盧竦在心頭暗罵了一聲廢物,當然在臉上還是保持不變,平靜地說道。
“是……那……那你快去快回!朕……朕在這里……等著你!”司馬聃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很不符合皇上九五之尊的氣度,但是只要看到司馬昱的尸體,還有那滿地的鮮血,他的心頭就忍不住想到今天所經歷的瘋狂。只是越想,他的心中,就越發覺得惶恐,無助。
“是!貧道告退!”生怕這個廢物一般的司馬聃再和自己糾纏不清,盧竦點頭應是,隨即轉身就走,腳步輕快地就出了房門。
盧竦終于離開了,空蕩蕩的房間中,只剩下了司馬聃一個人。不。還有司馬昱,只是他現在只是一個死人,算不得人了。
司馬聃嘆了一口氣,不敢再去看司馬昱,被轉過身向后走去,想要找個地方坐下,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已經關閉的房門,突然就又開了。
“誰?”司馬聃此刻已經成了驚弓之鳥,條件反射一般地瞪大眼睛看著緩緩開啟的房門,戰戰兢兢地喝問道。明明這個季節還不算得上很冷,但是司馬聃,還是控制不住地牙齒大戰了起來。
房門緩緩開啟,送開啟的門縫中,緩緩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來人的身影在燭光下漸漸清晰,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司馬聃這才松弛下來了全身緊繃的神經,無力地坐倒在地上,對著來人說道:“盧道長為何去而復返?可是出了什么變故?”
“現在還沒有什么事,只是貧道走在半路上,突然想到,我們,還是忘記了一個人。”門外走進來的是盧竦,他陰沉的一張臉在明滅不定的燭光下捉摸不定,對著司馬聃沉聲說道。
“還忘了一個人?還有誰?”司馬聃搖晃著腦袋問道,他現在的腦袋簡直就是一團漿糊,什么事都像不清楚了。
“張曜靈,這個人現在也在建康城中。這個人,我們絕對不能把他給漏了!”盧竦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他和我們一點瓜葛都沒有,我們去惹他干什么?”雖然司馬聃在今天還真的招惹了一會張曜靈,但是只要一想到那個比自己年輕卻深不可測的少年,心中最先出現的感覺就是避之惟恐不及,并不想再來第二次。
“張曜靈,其人乃是和桓溫同一流的亂臣賊子,此刻雖然還沒有露出他的真面目,但是如果放任自流,將來必然是一個桓溫還要可怕的逆臣!如今他孤身滯留在建康,正是一個除掉他的天賜良機!皇上如果心慈手軟錯過了這一次的話,以后,可就再也沒有這么好的機會了!”盧竦向前走了兩步,步步緊逼地說道。
“可是……可是……”司馬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總之潛意識里就不想再和張曜靈為敵,盡管盧竦說的話很有誘惑力,但他還是搖著頭說道,“可是我們現在已經惹上了桓溫,如果再殺了張曜靈,豈不是又增添了一個強敵?此舉殊為不智,不可!不可!”
看著司馬聃只是搖著頭說不可,盧竦就有些著急了,急聲說道:“皇上切不可一時糊涂啊!要知道現在一大半的涼州,都是張曜靈一人打下來的。整個涼州的希望,都系于張曜靈一人之身。他若一死,整個涼州必然土崩瓦解,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只要趁現在這個混亂之時除掉張曜靈,到時候再將罪名退到桓溫的身上,群龍無首的涼州又不知道這邊的內情,到時候應對起來,豈不是比現在還要好得多?”
盧竦的話這一次觸動了司馬聃的內心,他神色苦惱地保住自己的頭苦苦思索,沒有再一口拒絕。
過了片刻,司馬聃終于開口說話了。他重重地在地上一跺腳,對著正一臉期盼地看著他的盧松說道:“盧道長深謀遠慮,說得有理!等到日后平定了桓溫這伙亂賊,北伐收復中原也是勢在必行。如果這個時候能解決掉了張曜靈這幫人,到時候再行動起來,就容易得多了!”
說著說著,司馬聃的心緒再次飄到了遠方。蒼茫的夜空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面南背北,指點江山。北伐大軍一路高歌猛進,整個天下,都歸入了自己的掌中……
“皇上圣明!”盧竦強忍住對這個白癡皇帝的厭惡,高聲道。
“可是……”被盧竦的這一聲阿諛奉承給拉回了現實,司馬聃有想到了另一樁麻煩,苦惱道,“……可是那張曜靈能收復關中,顯然也不是一個等閑之輩。如果想要殺掉他,又不能太過于明目張膽,這個……”
“這個皇上不必擔心,貧道早已經想好了萬全之策,明日必殺張曜靈!”盧竦說著就走到了司馬聃的耳邊,附耳小聲對他說了幾句什么。說得司馬聃越聽眼睛越亮,一邊還在不住地點頭。
“道長高見,實乃天賜我良臣也!”盧竦說完了退到一邊,司馬聃贊嘆道。
“皇上謬贊!貧道只是略盡綿薄之力,愧不敢當!”盧竦淡淡地回道,優勢平日里那個仙風道骨的盧道長模樣。
“事態緊急,貧道就不多做耽擱了!”盧竦說完就又向著門外走去,只是在走之前開忍不住對著司馬聃囑咐道,“皇上今晚一定要把這里封鎖住,不能讓任何人把這個消息走漏出去!明日,等貧道回來,再對那個張曜靈動手!切記!一定要等貧道回來再做決定!”
“道長放心去吧,朕曉得這其中的厲害!”雖然盧竦現在的語氣很是有些僭越的嫌疑,但是此刻的司馬聃早已經把他看作了自己的主心骨,當下言聽計從地點著頭,十分地聽話。
盧竦這才放心地離去,剛剛雖然被司馬昱的臨死一擊受了不小的傷,但是這個盧竦在天世道也不是完全瞎混的,只是調息了片刻,現在走起來行走如風,已經看不出任何受傷的跡象了。
桓沖死了,司馬昱死了,這兩個人雖然本身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能量,但是他們的身份,都注定了,只要他們身死的消息一傳出去,就勢必會在江東引發一場沖大地震。
到時候桓溫勢必會東進,而江東的士族也會被卷進來,一場腥風血雨已不可避免。但是這一切,都不在盧竦的眼中。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自己手中的那一道圣旨中。
等到了,終于等到了。有了這一道圣旨,自己就能把那些被士族們逼瘋了的無地農民帶入建康,到時候失去了建康城墻的阻擋,那群瘋子,肯定會把建康城攪得天翻地覆。
人死得肯定會很多,但是這和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那些人都是瘋子,但是他們也還是相信自己的。自己只要順勢引導,這些瘋子,就會化作最可怕的力量,助自己登上那最高的巔峰!看著面前這個可憐巴巴的眼神,司馬昱的心頭又是一軟,不知道怎么的,他的腦海中,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那時候,那個還只有六七歲的小男孩,每次犯了錯的時候,也是像現在這樣可憐巴巴地拉住自己的袖子,奶聲奶氣地央求著自己去和他的母親說情。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個小男孩,已經變了模樣。
眼前重新恢復清明,司馬昱的心腸再次恢復剛硬,輕輕地向后退了兩步,擺脫了司馬聃并沒有用力的抓握,低下頭說道:“非是本王不愿意為皇上分憂,實在是皇上今日犯下的過錯,讓本王實在是有心無力。本王現在也是心亂如麻,這件事已經完全超出了本王的想象,一著不慎,整個江東都要生靈涂炭。本王現在什么都不知道,請皇上允許本王告退吧。”
司馬聃呆愣愣地看著司馬昱,一只手還保持著剛才抓住司馬昱袖子的姿勢,一動也不動,似乎根本沒有聽清楚司馬昱說的話。
看到司馬聃這副樣子,司馬昱只能搖頭嘆息,轉身離去。只是向著門外邁了兩步,司馬昱又停了下來。他并沒有轉頭,只是對著司馬聃說道:“皇上多多保重,本王……走了!”
司馬聃依舊呆呆地站在那里沒有絲毫的動靜,雙眼空洞無神,一點反應都沒有。
聽不到背后有絲毫的動靜,司馬昱暗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就向著門口走去。
輕輕地拉開房門,司馬昱停了一下,仰起頭看了看天空上的那一彎新月,月光如水,司馬昱的心中,卻已是一片冰冷。
桓沖死了,他真的死了。
雖然司馬昱并沒有親眼看到他的尸體,但是看著司馬聃那雙癲狂的眼睛中所蘊含的瘋狂與極度恐懼,司馬昱就知道,這一件最不應該發生的事,是真的發生了。
司馬昱和桓沖非親非故,他如果死了,司馬昱的心中不會有任何的不快,說不定還會有一些竊喜和輕松。只是這個前提,是建立在,他的哥哥,不是桓溫的基礎上。
桓溫依然在荊州虎視眈眈地俯視著下游的建康城,猶如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隨時都在找著一個合適的時機,將整個建康吞入腹中。而面對著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的時時刻刻的威脅,司馬昱無可奈何。
桓沖和桓溫兄弟情深,這一點早已經是很公開的秘密。就算這兩兄弟關系惡劣,現在桓沖死在了建康,而且還是被皇帝給親手殺死的。這樣的深仇大恨,不論是道義上還是情感上,桓溫都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尤其是現在的桓溫,正愁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借口起兵,今日這件事一傳出去,那豈不是正好給了他一個絕好的借口?
糊涂,真是糊涂!平日里看著皇上也挺聰明的,怎么他,就偏偏干出了這種最不可想象的事來呢?
這件事如果不能很好地處理,這片天,就真的要塌了!
司馬昱心亂如麻,怎么都無法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搖搖頭收回望著夜空的目光,順著來時的路,就向外走去。
剛剛邁過門檻,身后突然就傳來了一陣有些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而來。
聽到了這陣腳步聲,司馬昱有些無奈地停了下來,也不轉頭,直接硬起心腸說道:“皇上不必再逼迫本王,本王實在是束手無策。換上你……你!”
司馬昱的聲音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隨即陡然一變,蒼老而有些佝僂的身軀猛地一顫,幾乎就是在同時,整個身體旋風般地一個轉身,枯瘦如柴的右手從袖子中閃電般伸出,緊握成拳,在身后的那人胸口猛力一錘,就聽得一聲慘叫,身后那人口噴鮮血飛了出去。
司馬昱看著對方倒在地上,停頓了片刻,他的眼珠才動了動,隨即高大的身軀突然向后踉蹌著退了兩步,一直到扶著門廊前的柱子才算是穩定下來。兩只手緊緊地抓住了柱子,同時緩緩地低下頭去,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小腹部位。
不知道什么時候,在司馬昱的小腹部位,突然出現了一把閃爍著寒光的鋒尖。順著這一個尖銳的鋒刃,一道殷紅的血痕順著身體而下,內部的鮮血,正在汨汨地流淌出來,“滴滴答答”地流淌在地上,聲音越來越急。
司馬昱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小腹部位突然出現的傷口,過了好長時間,他才又緩緩地抬起頭來,右手緩緩地前伸,指著已經從地上爬起來的那人,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是、誰?”
聽到了司馬昱的聲音,來人笑了起來。不過這一笑就牽動了他胸口的傷口,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不可抑止的咳嗽,還有強自壓抑的微弱呻吟聲。
過了半晌,那人才緩了過來。向著司馬昱的方向緩緩移動,舉步間還帶著一絲驚懼的小心翼翼。
來人的身影緩緩向前移動,走過了西北角的陰暗地帶,邁步走進了燭火映射的地方,一張司馬昱熟悉的臉,就出現在了司馬昱的眼前。
“是你?!”司馬昱失聲驚呼道,胸口連帶著腹部一陣起伏,鮮血從傷口中流淌得更加暢快,司馬昱卻已經沒有心情去管它了。
“沒錯,就是我!”黑暗中走出來的,居然是盧竦。他的嘴邊還帶著一絲血痕,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但是他看著司馬昱的眼神,卻是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得意。
“沒想到啊沒想到,一向以清談玄辯聞名江東的瑯邪王司馬昱,居然并不是一個文弱書生,而是一個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今日要不是王爺心神恍惚,又被貧道出其不意地一招偷襲得手,恐怕現在倒在地上的,就是貧道了吧?”盧竦冷笑著看著司馬昱身下已經積了一灘的鮮血,眼神之中滿是厲色和冷意。
“無恥之徒!”司馬昱斷喝了一聲,隨即目光轉向了被眼前突然出現的變故給弄的茫然不知所措的司馬聃,輕嘆了一聲,說道,“是本王有眼無珠,致令此妖人入宮隨侍升上左右,才讓圣上蒙蔽心智,做出了那等荒唐之事。一切都是本王的錯,本王……”
“得了吧!司馬昱,你已經死到臨頭,還有什么好說的?”看著司馬聃隨著司馬昱的話神色越來越惶恐,盧竦一口打斷了司馬昱的話,聲色俱厲。
自己的話被盧竦一口打斷,司馬昱悲哀地看了盧竦一眼,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盧道長,你……你怎么……怎么能……”司馬聃現在的樣子活脫脫就是一個被嚇壞了的孩子模樣,腳步慌亂地走過來想要靠近司馬昱,但是看著司馬昱此刻的模樣,他又不敢真的靠近。只好向著盧竦那里挪了挪,一臉惶急和不解地望著盧竦。
“皇上,貧道這么做,完全是為了皇上你著想啊!”聽到司馬聃六神無主的聲音,盧竦馬上滿臉悲痛地回答道,“你以為瑯邪王這么離去,真的是無計可施才黯然離去的嗎?今日如果皇上放他離去,到了明日,死的人,就是皇上你了!”
“什么?”司馬聃大驚失色,隨即看著面前那張自幼熟識的慈祥面龐,他又不相信地搖著頭,連聲道,“不會的,不會的……太爺爺他對我那么好,他不會……”
“不會?哈!”盧竦冷笑了一聲,隨即惡狠狠地看著閉目不語的司馬昱,喝問道,“司馬昱,你已經必死無疑。今日當著皇上的面,你也不要說什么謊。我只問你,我剛才說的,是不是你自己的真實想法?你是不是,想著要皇上的命?”
“大膽妖人,事到如今,你還要迷惑皇上擾亂朝綱嗎?”司馬昱霍然睜開眼睛,一雙蒼老的眼眸中卻蘊含著攝人的精光,只是一聲,就讓盧竦啞聲了。
“皇上犯了如此大錯,必然要承擔其后果,這事誰也無法改變。桓溫勢大難制,皇上殺了他的弟弟,就要承擔桓溫的怒火。而且古語有云,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上殺了人,自然也無法逃避自己的懲罰。”
“懲罰?真是好笑!”司馬昱的聲音緩緩停止,盧竦冷笑著接了過來,說道,“當今天子富有四海,一個桓沖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你口口聲聲說要皇上接受懲罰,那么我請問王爺,你所說的懲罰,具體是指什么呢?”
司馬昱訥訥地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什么聲音,只是眼神中,卻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抹黯然。
“沒話說了?還是你不敢說了?好,你不敢說,就由我來替你說!”看到自己終于占到了上風,盧竦得意地一聲冷笑,大聲道,“皇上今日如果放你走了,來日你必然會召集大臣,聯合起來將皇上廢掉。同時將變成平民的皇上交給桓溫,去祈求他的寬恕。你們皆大歡喜,平平安安,而皇上,卻要做桓溫泄憤的刀下冤魂了!司馬昱,今日當著皇上的面,你大可以大聲告訴我,我說的,是不是你心中所想的?”
司馬昱無言,靜靜地聽著盧竦一字字地說著,一動不動,只有他小腹部位的傷口,“滴滴答答”地流淌到地上的鮮血,發出一陣陣連續的聲音。
司馬昱不說話,司馬聃去更加茫然失措了。他跑到了司馬昱的身邊,拉住了司馬昱的袖子,一臉哀求地看著司馬昱,無助地問道:“太爺爺,你告訴我,剛才盧道長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啊?你告訴我啊!”
司馬昱依然無言,蒼白的臉上面無表情,一語不發。
“太爺爺,你告訴我,剛才盧道長說的不是真的,他是騙我的,是跟我說著玩的。你搞送我他說的不是真的,太爺爺那么好,不會這么對聃兒的!太爺爺你告訴我,聃兒給你去找太醫,去給你治傷!太爺爺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司馬聃不住地哀告著,但是看著司馬昱始終不說話,司馬聃漸漸地失去了耐心,原本的不可置信和無助,變成了前所未有的暴怒,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讓站在他身后的盧竦,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你這個老混蛋,朕平日里對你如此信賴,沒想到大難臨頭,連你也要背叛朕!”司馬聃稚嫩的小臉上滿桑殘忍的猙獰之色,恨恨地瞪了司馬昱一眼,咬牙切齒地說道。
“皇上說的沒錯,這個司馬昱辜負皇恩,一心圖謀不軌,當殺!當殺!”看到司馬聃終于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對司馬昱改變了態度,盧竦大松了一口氣,卻也沒有忘了,在一旁繼續煽風點火。
“對!像這樣的老混蛋,就應該殺了!殺了!”司馬聃的瞳孔中滿是混亂,喃喃地重復著盧竦剛才說的,兩只手在自己的身上亂摸著,摸了好一會兒,最后摸到了佩戴在腰間的劍柄,不復清明的雙眸中閃過一絲癲狂的喜色,隨即“唰”的一聲,就把一柄雪亮的長劍,給抽了出來。
雪亮的劍身上光可鑒人,映出了司馬聃猙獰扭曲的一張臉,還有對面的司馬昱,那一張蒼老而滿是悲涼的一張模糊不清的面孔。長長的劍身輕輕顫動,隨著司馬聃不停抖動的雙手,發出一陣更加強烈的顫動。
“皇上,你想要殺了我嗎?”睜開眼睛看著面前舉劍而立的司馬聃,司馬昱的臉上居然毫無訝色,只是悲涼地一笑,對著司馬聃無力地點了點頭,說道,“來吧,來吧!給老臣一個痛快吧!”
“不!不!不……你是太爺爺,是對我最好的太爺爺……我不能殺你……不能殺你……”司馬聃的臉上出現了掙扎之色,不停地搖著頭,手中的劍也跟著搖晃得厲害。
“去吧!去吧!皇上,你今日要是不殺了他,明日,他可就要殺了你了!”身后的盧竦看到情況似乎又有些變化,生怕司馬聃改了主意,趕緊湊到了司馬聃的身旁,用充滿了蠱惑的聲音輕聲對他說道。
“殺了他!殺了他!”聽了盧竦的蠱惑之言,司馬聃的眼神之中閃過一抹厲色,嘴里用力地重復著這三個字。
手中舉著那柄長劍逼近了司馬昱面前,尖銳的劍尖已經指向了距離司馬昱左胸心臟處三寸處,司馬昱緩緩閉上了眼睛。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司馬聃又停下了腳步。
“記住,劍不同于刀,最有效的殺傷手段,是刺!”
“人身上的要害很多,但是最有效最直接的的,就是左胸心臟處!就是這里!”
“你握劍的姿勢不對,握得太緊了,這樣等你上場的時候就無法靈活運用,要稍微松一點,不要太過緊張!”
“來,就照著這個位置刺!一劍刺進去,不要有任何的猶豫!”
“就這樣!……”
……
……
一字字,一句句,看著面前這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無力地閉上了眼睛,當年那個手把手教自己練劍的中年人,又在司馬聃的面前恍惚出現了。
“不!我不能這么做!他是太爺爺,對我最好的太爺爺!我……我不能……”司馬聃的眼神之中再次出現了掙扎,而且這一次比剛開始還要嚴重。一邊用力地搖著頭,一邊開始一步一步地向后退。手中原本已經快要刺進司馬昱心臟的長劍,此刻也已經垂了下來,開始快速地向后退去。
“聃兒……”聽到了司馬聃嘴里無意識說出來的話,司馬昱緩緩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那張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心中有些欣慰,又有些黯然與無可奈何。
過去的那段歲月,是如此的美好,只可惜當時并不知道它的可貴。如今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的那段時光,再也沒有辦法回去了。自己已經不是當年的自己,當年的那個鼻涕哼哼地跟著自己的小男孩,也不是面前的這個滿臉惶恐于癲狂的小皇帝了。
“皇上。你不能就這么放過他!今天你要是放過了他,到了明天,他就會要了皇上你自己的命!皇上,你們兩個之間,只能有一個活下去!為了皇上你自己的性命著想,你絕對不能放過他!”看著情況越來越不對,盧竦忍不住走過去站到了司馬聃的身后,阻止了司馬聃的繼續后退,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司馬聃瘋狂地搖著頭,隨后他把長劍拖在地上,帶起一路摩擦聲,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司馬昱的面前,對他說道,“太爺爺,我……我不想殺你!我們兩個商量一下好不好,我不殺你,你也不要殺我。我們兩個繼續這么過下去,就像以前那樣好不好?好不好?”
看著面前司馬聃那雙充滿了乞求的眼神,司馬昱緩緩地嘆了一口氣,眼神之中滿是痛苦,卻還是硬著心腸說道:“本王也不忍心這樣,但是皇上今日犯下的過錯,實在是太荒唐了,他不可原諒了!本王只能保證盡全力維護皇上的性命,卻無法作出任何保證!這一點,本王實在不想欺騙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