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暗室私心
- 滿身花雨又歸來
- 暮雨長歌
- 3075字
- 2025-03-24 22:25:39
四間相鄰的審訊室,燈光昏暗,氣氛壓抑。葉詩年他們分別坐在每一間審訊室里,彼此隔絕,卻仿佛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負責審訊的特務默契地同時開始了審問,聲音在冰冷的墻壁間回蕩,像是無形的網,緩緩收緊。
第一間審訊室里,審訊特務皮笑肉不笑地問:“葉小姐,案發當晚你在哪?”
葉熙木冷冰冰地答到:“在公寓里待著。”
特務陰陰地問:“葉小姐好像對那晚的事記得很清楚呢?”
“深更半夜,狂風大雨,戰火紛飛,第二天日本人就在杭州灣登陸,你認為一個女孩子會不在家待著而在外溜達嗎?”葉熙木反問到。
特務一時語塞,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腦海里翻找著下一個問題。
葉熙木眼前滿是爸爸那張因為焦慮而扭曲的臉,和他悄悄叮囑自己的話:“孩子,一定要記住,不論誰問,都不要告訴他那晚您來過飯店,只要你不說,我,熊叔,還有福萊先生都不會說。我們任何人都不會再提起那晚的晚宴!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哪怕昧著我的良心!求你,以后你好好做人吧!”
第二間審訊室里,老熊靠著椅子上,斜睨著審訊的特務,不耐煩地說:“不是告訴你了案發當晚我和老葉都在后廚忙,福萊先生在辦公室辦公,你怎么問來問去就是這個問題?”
特務耐著性子引導:“時間過去這么久,你怎么就那么清楚地記得你和老葉在后廚忙,福萊先生在辦公室辦公?”
“你們總在調查那個晚上的事,不就記住了嗎?”
“你在后廚,那你怎么知道福萊先生在辦公室辦公呢?”
“我出來送東西時經過他的辦公室看見他在桌前辦公。”
特務感到一絲焦躁,于是端起茶杯狠狠灌了一口茶水。老熊看了特務一眼,眼前浮現出那個雨夜:大雨滂沱,寒氣森森,人心惶惶,軍警一陣風似地來,又一陣風似地走,福萊先生冷冷地目送軍警離去后,把大家召集來叮囑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無論誰問,都不要提起今晚的晚宴,一口咬死在飯店里忙,外面事情一概不知。”
第三間審訊室里,葉詩年坐在椅子上,雙手交握,指尖微微發抖。審訊的特務問:“案發當晚你在哪里?”
“我就在后廚忙,哪都沒去。”葉詩年低頭答到。
特務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葉詩年身邊,俯下身子,聲音幾乎貼在葉詩年的耳朵:“你知道我們在現場找到了什么嗎?腳印,濕漉漉的腳印,從飯店的后門一直延伸到出事的路口。而那個腳印,和你的腳印正好吻合。”
葉詩年的呼吸變得急促,手指緊緊攥住桌沿,指尖發白。他的眼前又浮現出那恐怖的畫面:黑色轎車狠狠撞向男人,男人倒在血泊中,路燈照亮車窗,映出駕駛座上女兒雪白的臉。
他閉了下眼,重又睜開眼,他抬起頭,鎮定地說到:“我真的一直再后廚忙,哪也沒去,也許那個腳印的主人正好和我的腳一樣大。”
特務臉上閃過一絲狼狽。
第四間審訊室里,福萊先生抱著胳膊,滿臉抗拒地看著審訊的特務。特務聲音低沉:“說吧,案發當晚你在哪里?”
“我一直在經理辦公室看文件。”福萊先生冷靜地說。
“在辦公室?”特務冷笑一聲,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照片,推到福萊先生面前。照片上是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雨中的路口,背對著鏡頭,穿著一件深色的雨衣。
“這個人,是你吧?”特務聲音提高了些許,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福萊先生冷冷地說:“你認為我這個啤酒肚子,能塞進那件窄小的雨衣嗎?”
特務看看照片,又看看福萊先生的肚子,一時無語。
福萊先生卻想起,那晚,自己的兒子杰森很晚才回到家,自己透過洗手間的門縫看到他的側影,杰森低著頭,靠在鞋柜旁,水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濕漉漉的頭發貼在他的額頭上,他身上的深色雨衣還在滴水,已經在地板上積成了一小攤水澤。
王子凌和聞訊趕來的章偉站在單向鏡前監視各個房間的審訊,王子凌冷笑著搖頭,說:“他們每個人都在撒謊。”
章偉不滿地說:“你未免太小題大作了。”
王子凌瞟了章偉一眼,說:“就因為葉小姐是你的朋友?”
章偉反唇相譏:“就因為葉小姐是葉詩年的女兒?父親飯店的事情女兒怎么會知道?”
“你不覺得他們的陳述過于一致,一致得像事先精心編排的劇本嗎?”
“別疑神疑鬼了,沒什么問題就放人吧,葉小姐今天是應我太太的邀請來家里做客的!”就算是傻子,都能聽得出來章偉的言外之意:你再扣著我的客人不放,別怪我跟你翻臉。章偉對王子凌算是恩深義重,在中統備受排擠的時候,是章偉把王子凌摟過來,還把正主任的位置讓給了他,自己屈居副主任。對章偉,王子凌實在拉不下情面太公事公辦,只好命令放人。
經過一晚沉重、壓抑的身心折磨,葉熙木他們四人走出昏暗的審訊室時,俱是疲憊不堪。他們經過王子凌身邊時,齊刷刷地看向王子凌,不論是年輕的,還是蒼老的臉龐,都散發著一種地獄般的仇恨和決絕,王子凌不由覺得幽靈就在他們四個當中,他冷峻地說:“今天是例行詢問,以后還會隨時對你們進行調查,屆時敬請配合!”
葉詩年手指顫抖著指向王子凌,眼睛噴著火,聲音狂怒氣:“誰給你權利濫殺無辜?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姓王的,我不會放過你的!”
王子凌挑釁地望著葉詩年,說:“悉聽尊便!
章偉忙催著葉詩年他們快走:“這折騰了一晚上,縱是鐵打的也受不了,更何況是年級大的人,老伯這是累糊涂了。快早點回家休息吧。”
福萊先生說:“等等,我們要把小馮帶走!”
王子凌兩手一攤,答到:“沒這個規矩!”
“那我只能讓德國領事館來代為交涉,小馮是德國飯店的員工,他會受到德意志帝國的
保護的!”福萊先生威脅到。
章偉對著王子凌耳語:“德日同盟,德國人是不能得罪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已經死了,尸體就讓他們帶回去吧。”王子凌雖不甘心,還是讓手下帶著福萊先生他們去領尸體了。
福萊先生一行四人帶著小馮的尸體在夜色中踉蹌而行,兩旁高大的建筑物好像環伺的怪獸俯視著他們,猙獰而壓迫。從壯觀的劇院穹廬飄出悲愴的詠嘆調,哀悼又警世,這世道長夜難明,怪獸吃人,人也吃人!而被吃的卻毫無還手之力!這末世的悲哀啊!
葉熙木把葉詩年扶進房間休息,筋疲力盡地正準備離開,卻被葉詩年叫到:“你,別走,去把門關上!”
葉熙木關上了門,心里惶恐,只聽葉詩年吼到:“跪下!”
葉熙木只得照做,心里暗叫不好,爸爸要對自己孟母教子了。
待得葉熙木跪下,葉詩年舉起床邊的雞毛撣子就朝葉熙木揮去,呼呼作響,凌厲狠毒,一下兩下,第三下時,雞毛撣子斷成兩截,“啪”的一聲掉在地上,也用盡了葉詩年全身的力氣,他氣喘吁吁地癱坐在床上。
葉熙木又愧又疼,但是不躲不閃,只是哭泣地叫到:“爸爸,你生我的的氣可以,但不要氣壞了身子,女兒并不是像你看到的那樣壞,女兒還是你以前的好女兒,求你相信女兒!”
“休提‘好’這個字,我聽了都為你愧得慌!‘好’你會去開車去撞人?‘好’你會連累小馮慘死?我上輩子是做了什么孽啊,有你這個‘好’女兒!”葉詩年痛心疾首。
“爸爸,你要相信我,我不會無緣無故去殺人,從小您帶著我養金魚養小鳥,和您一樣,我是多么珍惜那些可貴的生命啊,我的本能不會讓我去做那些大惡不赦的事情的,您要對您女兒有信心啊!”葉熙木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爸爸看。
葉詩年逼視著葉熙木,又是期望,又是害怕,問:“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共產黨?”
“爸!......”葉熙木正欲開口,門口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衣服聲音,葉詩年遞了個眼神給葉熙木,葉熙木躡手躡腳走到門口,突然一下擰開房門,葉太太差點從門口摔進來,辛虧葉熙木扶住。
葉太太掩飾地說:“正想問你們餓不餓,我煮了桂花赤豆湯,給你們端來?”
“喔,媽,不用了,我正要回去了,你給爸端一碗來就行了。”然后回頭對葉詩年說到:“爸,你早點休息吧,我回去了。”
葉詩年點點頭,葉太太把葉熙木送出了門,嘴里還叮囑著:“路上小心點。”
聽著這葉太太難得的關心,葉熙木越發肯定,葉太太剛才是趴在門口偷聽,也不知她都聽到些什么。葉熙木順著弄堂一路逶迤而出,弄堂的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頎長而黯淡,一如她晦暗不明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