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樂門舞廳，紅男綠女，舞步歡快，耳鬢廝磨，如癡如醉。李維周坐在舞池邊上的小桌前，慢條斯理地飲著咖啡，蘇曼小鳥依人地坐在他身邊。

李維周貼近蘇曼的耳邊，溫柔地低語，蘇曼一臉嬌羞地聽著，其實李維周說的是：“馬上發電報向老板報告，日本東京陸軍參謀本部第二部情報處負責人、日本頭號特務頭子所司和晴來滬，中午將在朢江大飯店與人密談。此人多次策劃對華重大陰謀，造成對華嚴重傷害，特請高度重視，立即制定應對方案。”

蘇曼抬頭看了李維周一眼，問到：“消息可靠嗎？”

“可靠，我的情報渠道今天一早送來的消息。”

蘇曼點點頭，說聲：“我馬上回去發報”，就欲起身。

李維周拉著她的手，像戀戀不舍似的說到：“別急，喝完了咖啡再走，自然點。”

蘇曼嫣然一笑，重又乖巧溫柔地坐在李維周身邊，繼續喝著咖啡。

相鄰幾張桌子坐著兩個男人，他們一邊埋頭狼吞虎咽，一邊發著鬧騷，引起了李維周他們的注意，只聽他們說：“唉，這天天搞到深更半夜，在他王子凌手下干事，累得要死！”

“這也就罷了，他昨天還叫我們把葉小姐抓了來審，問來問去也沒問出個什么名堂，最后還不是得放人。葉小姐可是章主任的座上賓啊，汪夫人也對她青睞有加，等到上頭怪罪下來，只怕又是拿我們當替罪羊。”

“我看他很有點不通情理，一條道走到黑，我們可得留個心眼，另謀出路！

“就是就是！”

李維周感覺一股熱血直沖腦門，一想到葉熙木被王子凌抓起來審問的樣子李維周就目眥欲裂，他腦子迅速轉了一圈，馬上就想出收拾王子凌的辦法，起身就走，只撂下一句話給蘇曼：“電報里不要提所司和晴中午在朢江大飯店與人密談。”

蘇曼剛想說：“這么重要的信息不上報會出事的”，然而李維周已經走遠了。她怨懟地看著李維周的背影，心想：一碰到葉熙木的事就跑得飛快，天塌下來都不管，早晚有一天會闖大禍的。

李維周一走出舞廳，就去電話亭給法租界巡鋪房探長安東尼打電話，一聽到安東尼的聲音，李維周就對他說：“我，李維周，你把今早告訴我的消息捅給王子凌，但記住，那個人是‘幽靈’，而不是‘所司和晴’！”

安東尼吃驚地說：“我給他假情報，到時他找我算賬怎么辦?”

“你是法國巡鋪房的，他王子凌又能奈你何？到時一句情報有誤就推得一干二凈了。”

“說的倒輕巧，那個王子凌可不是省油的燈！”

李維周于是用激將法：“你就這么怕王子凌？”

“我不是怕王子凌他這個人，我是怕王子凌告到警務處長亞歷克斯那，亞歷克斯怪罪下來我吃不消呀！”

李維周冷笑一聲說到：“在法租界和日本矛盾如此尖銳的形勢下，你覺得亞歷克斯對日本人的走狗王子凌又會有什么好感？說不定這是你嘉獎、升職的好機會呢！”

安東尼醍醐灌頂，說到：“我馬上就給王子凌打電話。”

李維周如釋重負地掛了電話，走出電話亭，接下來只用找到葉熙木。

每周三上午在多倫路5號都會舉辦文藝沙龍，葉熙木經常去參加，今天正好周三，李維周決定去碰碰運氣。一推開沙龍大門，十幾位或白須飄飄、或披著長發、或長衫楚楚的飄逸脫俗的作家、畫家、藝術家，三三兩兩，閑適地圍坐在大廳中間豪華的歐式沙發上，談笑風生，針砭時弊，整個大廳洋溢著一股濃濃的文藝氛圍。葉熙木坐在他們中間，安靜和婉，就像一捧紫色的睡蓮，李維周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

李維周走到她身邊，說到：“走，帶你去看場好戲！”說完，拉著葉熙木就走。

葉熙木甩開他的手，問到：“看什么好戲？都什么形勢啦？只有你李大公子還有心情看戲！”

李維周著急地說到：“一場王子凌被收拾、被懲處的戲，你說是不是好戲？”

葉熙木不解地說：“你為什么要收拾王子凌？”

“我就要好好地整治一下王子凌，讓他以后不敢再找你麻煩！”

葉熙木看著李維周，只見他赤子般的目光清澈明朗，一如多年前在上海街頭的那個大男孩，心里不由一點一點漾開暖意，柔聲說到：“我的事不用你管。”

李維周目光灼灼：“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葉熙木低頭只作不覺：“可我并不愿意！”

李維周眼神霎那間黯淡下來，隨即一笑：“多謝高抬貴手，省卻我很多麻煩。不過，朢江大飯店你不會不感興趣吧？”

“又關朢江大飯店什么事？”看見李維周一臉的神秘，葉熙木只得起身跟著李維周走了。

就在他們要走出門時，李維周感到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他們，他不由回頭一看，只見一位束著長發、身材瘦削的藝術家在看著他們，不過一接觸到李維周的目光，他又馬上收回目光。李維周一愣，好像在哪見過他，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李維周皺了皺眉頭，帶著葉熙木走了出去。

朢江大飯店一如往常輝煌、華麗、音樂潺潺，外國賓客絡繹不絕，讓人錯覺這里是巴黎、倫敦或紐約。昨天發生的事如同撕掉的日歷，隨風飄逝，然而傷心人自有懷抱，葉熙木傷感地想到，小馮再也不能從這里的后廚走出來了.......如果真有好戲，那就當是給小馮的祭奠吧。

李維周領著葉熙木在坐包房走廊出口處的一個位置坐下，斟了飲料，布了菜品，對葉熙木做了個“請”：“靜等好戲開場！”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眼前的菜，眼睛緊緊盯著走廊。

時間總是按照它自己的節奏兀自地走著，只是由于人們的心境各不相同，而怪罪它飛逝如電又或者凝固如冰。當王子凌帶著他的行動隊，殺氣騰騰、黑衣幽幽地撲向包房走廊時，葉熙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邊瞪大眼睛盯著他們，一邊扯著李維周的袖子問：“他們這是要去抓誰啊？”

李維周笑而不答，慢條斯理切著盤中的牛排，說到：“來，努力加餐飯，等下看王子凌被揍成豬頭。”

葉熙木“撲哧”一聲笑出來。

大廳里的賓客都吃驚地瞧著王子凌他們，有幾個膽大的還跟在后面去看熱鬧。只見王子凌他們來到904房間，為首的一腳踹開房門，王子凌帶著人沖了進去，對著屋里的人大喊：“不許動！把手舉起來！”

屋里的人毫無防備，目瞪口呆地望著王子凌他們。跟在王子凌身后看熱鬧的賓客有一個是記者，竟然掏出鎂光燈對準屋里的人一頓狂拍。王子凌的手下怒喝他：“不許拍照！不許拍照！”并沖上來奪記者手里的鎂光燈，哪知記者滑得像泥鰍一樣，一下鉆進人縫里溜走了。

王子凌目光如炬，審視著屋里每一個人，辨認哪一個像“幽靈”。突然，他的視線停留在一個人臉上，那是一位身材結實的中年人，留著寸頭，下巴上一撮衛生胡，看上去像個日本人。王子凌在腦海里迅速搜索著，突然腦子里如電光火石一般閃亮而過，眼前這個人竟然是日軍頭號特務頭子、陸軍參謀本部情報處負責人“所司和晴”！他的心臟差點驟停，渾身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涼徹骨髓，自己被別人下了套，都怪自己抓“幽靈”心切！他強撐著對著所司和晴鞠了一躬，叫到：“所司和晴先生！”

所司和晴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冷冷地問：“你是誰？”

王子凌硬著頭皮答到：“在下76號主任王子凌。”

所司和晴像被火點燃的稻草，一下發作起來，怒罵一聲：“你這個蠢貨！八格牙路！”一巴掌就狠狠扇在王子凌臉上，王子凌的一邊臉立馬腫了起來，嘴角也溢出了鮮血。“汪精衛到哪里找到你這個蠢貨來當76號的主任？”所司和晴怒不可竭，又左右開弓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王子凌。

王子凌的手下都倒吸一口冷氣，從未見過不可一世的王子凌這樣被人羞辱。王子凌強撐著殘余的一點自尊，解釋到：“卑職收到共產國際特工‘幽靈’在此密談的情報，故此才......”

所司和晴順手抽出身邊副官佩戴的軍刀，戴著刀套就朝王子凌的腿一刀砍去，雖然還戴著刀套，但軍刀砍下去的力度還是很大，只一下，就把王子凌砍得一腿跪在地上。

王子凌倔強地繼續解釋：“抓捕共產國際特工是卑職職責所在......”所司和晴又舉起軍刀，朝著王子凌跪著的那只腿砍下去，只見豆大的汗珠從王子凌的額頭上滴下，但他忍著沒哼出聲來。

所司和晴氣急敗壞地罵到：“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錯誤嗎？這個錯誤就是你死一百次都挽回不了！”說完，哐當一聲，把軍刀往地上一扔，就帶著屋里的人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