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鮮血濺了王子凌一臉，像兜頭兜腦給王子凌洗了個臉，連眼睛都睜不開。王子凌閉著眼睛氣急敗壞地叫到：“他怎么樣了？他怎么樣了？”

幾個手下圍上來察看小馮的傷勢，回答到：“頭，他已經沒氣了！”

另外有個手下搶上幾步給王子凌擦干凈了臉，王子凌才睜開眼睛，只見小馮雙眼圓睜，凄厲地看著前方一動不動，血和腦漿從竹簽插的洞口汩汩涌出。

王子凌眼前一黑，腦里涌起巨大的陰影，過了好一會兒，才打起精神，咬牙切齒地命令到：“朢江大飯店一定有問題，把所有人手都集中起來，對朢江大飯店進行24小時監視，發現任何可疑跡象都要向我報告。重點盯住福萊和西餐廳后廚的人，他們見過什么人，說過什么話，做過什么事，統統都給我調查清楚！在這里提醒你們，朢江大飯店在法租界，又有德國人撐腰，你們行動一定要謹慎，誰要惹了事端，誰就自己去頂罪！”

手下紛紛領命而去，王子凌強打精神，走出了血腥的審訊室，室外耀眼的陽光也無法照亮他疑竇重重的內心，朢江大飯店西餐廳后廚一個小小的廚師，竟然這么強悍，他究竟是什么身份？重慶的，延安的，又或者是蘇聯的？而朢江大飯店又是德國人的背景，這里面的水不是一般地深啊！會不會藏著什么驚天大陰謀？王子凌的太陽穴又劇烈地疼痛起來，最近，每當他用勁思考時，大腦就要跟他唱反調，他用拳頭使勁地錘著自己的腦袋，這怪異的樣子讓經過他身邊的人面面相覷。

叮叮當當的電車在雨中穿行，葉熙幕一只手拉著吊環，一只胳膊挽著藍色的洋傘，懶洋洋地隨著電車的晃動而晃動。她的雙眼漫無目的地看著窗外，身上淡淡的香奈兒香水若有若無地飄蕩在車廂，好像童話中昏昏欲睡的公主。其它乘客也都昏昏欲睡，唯獨有一個穿短袖襯衣的男人特別精神，時不時犀利地掃一眼葉熙木。

電車緩緩停在了大光明門口，巨幅的霓虹燈閃耀著《魂斷藍橋》的海報，把乘客們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凄美絕倫的眼神，嬌艷欲滴的紅唇，灰色的滑鐵盧橋，一種心碎欲絕的感覺撲面而來。就在車門將要關閉的那一剎那，葉熙木如夢方醒，一腳跳下車，往前走了幾步，就淹沒在從大光明走出來的人群。那個穿短男子一下子跳起來，拼命趕到門口，使勁砸著關閉的車門，嘴里罵咧咧地喊著“開門”。司機無奈把門打開，短袖男子一下跳下車來，朝前追去，只見一片傘花的海洋，葉熙木已無跡可尋，只有懊惱地止住了腳步。葉熙木打著傘在人群中快速行走，這時，霓虹燈閃爍的黃光投射在人群中，好像把整個黃浦江傾倒在人群中。

不一會兒，葉熙木來到一個清凈的茶樓，前面舞臺演奏著千回百轉的評彈，茶客零零散散地坐著。葉熙木推開一間包房的門，隔著裊裊水汽，就看見了老劉緊鎖的眉頭，葉熙木選擇直接忽視，張口說到：“最近狗特別多，剛甩掉一只。”

“你被懷疑了？知道是什么人嗎？”

“軍統的，76號的，都有。”聽了這話，老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汪精衛的中秋晚宴出事了，鄭曉天被人砍了頭，汪精衛和陳璧君被人追著砍。”

“誰干的？”

“幽靈！”一聽到幽靈二字，老劉驚疑地睜大了眼睛：“幽靈不是......又從哪里冒出個幽靈？”

“難道是安德烈派人來找我了？”

老劉猛烈地搖搖頭：“他會這么敲鑼打鼓唯恐天下人不知地來找你？”

“他怎么還不來找我？我倒真想那個幽靈是來找我的。這些日子，我天天盼著他來！有人叫我，我就會想，是他來了嗎？有人靠近我，我也會想，是他來了嗎？”

“你怎么這么沒有定力？他到了該找你的時候，一定會來找你的。他現在必須小心翼翼，日本特高課可像土撥鼠一樣警覺。”

“我們急需來自日本本土的戰略情報，他也急需日本在中國的戰略情報，我們彼此迫切需要！德國已經入侵波蘭，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在歐洲爆發，他還要等什么？”

老劉點點頭：“中國的日子更難過了！日本人想在歐洲戰爭爆發、英法蘇無力顧及中國之時，全力解決對華戰爭，勢必會加大對中國的軍事打擊力度，無論是正面站場，還是敵后戰場上。國際上“遠東慕尼黑”的陰謀越釀越濃。在這個節骨眼上，國民黨可不能認慫，妥協或者動搖！”

“汪精衛好像在辨認什么人，他在化妝舞會上專門把李維周化妝成一個卷發、絡腮胡、穿灰色西服的人，還讓化妝師用塑形泥涂抹李維周的五官，好像是按照特定的樣子化的。化好后汪精衛和陳璧君就死盯著李維周，那犀利的眼神，恨不得把李維周的骨頭都剜出來。”

老劉沉吟了一下，說:“給我一張李維周化妝后的畫像，我讓人查查看是誰。”

“沒問題。”

“那個幽靈最后怎么樣了？”

“逃掉了。但最后只有李維周和他在一起，具體情況只有李維周清楚。”

“汪精衛的警衛把青楓園圍得像鐵桶一樣，他竟然能逃掉？李維周這個人實在有點趣。”

“李維周被幽靈砸傷了頭，在家休養，我去雪中送炭一下。”老劉點點頭，目送葉熙木離去。葉熙木走到門口，突然回頭問：“最近有和蕭墨卿聯系嗎？”

老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不露出來，只是搖了搖頭，葉熙木失望地離去。

李維周住的公寓陽臺上，有一只小鳥啾啾叫著，李維周舉起禮帽朝小鳥揮了揮，就朝門口走去，門鈴這時卻響了起來。李維周打開門一看，只見葉熙木身著淡紫色旗袍，抱著鮮花，提著水果，淺笑盈盈地站在門口，如同墜露添新紫，微霜暈淺紅，說不出的柔美和脫俗，李維周臉上漾出了最溫柔的笑容，說到：“難怪一早陽臺上就有鳥啼盈耳，原來是枝頭鵲躍起，佳人隨風至！”

“我來得不巧，你要出去？”

“喔，沒有，這頂新禮帽，我試戴一下，你看，正好可以遮住傷口。”李維周擺弄著手中的禮帽。

葉熙木走過來，察看著李維周額頭上的傷口，說到：“好長一條口子，那個幽靈下手這么狠！”

李維周默默注視著葉熙木關切的臉，心頭掀起陣陣暖意，涌起無窮力量，此時此刻，哪怕自己被全世界所唾棄都無所謂。

“要不是我掉進洞里摔得七暈八素的，他哪里是我的對手。”

“你還是小心點吧，這個幽靈可真不是好對付的，現在又逃走了，怎知他回頭不會找你報復？”

李維周笑著搖搖頭：“怎么可能？他不會的。”

“你就這么肯定？”

“他對青楓園的地形了如指掌，在地道里穿梭自如，他滿腔幽怨、瘋瘋癲癲，真得就像一個在青楓園日夜游蕩的一個幽靈。中秋晚宴，我們野蠻地闖入了青楓園，驚擾了他，于是他憤而出手發動了攻擊，目的只有一個，將青楓園的入侵者趕走。我敢肯定，他的刺殺絕對不是一次有組織、有目的的策劃！”在李維周的描述下，葉熙木眼前又浮現出白衣飄飄的幽靈在青楓園被人到處追趕的絕望景象，心里也不禁戚然。

“那你看見他的臉了嗎？要是再見到他，你能認出他來嗎？”

李維周搖搖頭，但是，李維周篤定自己再見到他時，一定能認出他來，因為昏暗中，他看見幽靈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葉熙木心里暗想，李維周外表上看起來大大咧咧，但實則滴水不漏，他已不再是當年認識的那個李維周了。

“不說他了，我給你削水果吃吧。”不一會兒，葉熙木端著切好的水果遞給李維周，李維周叉了一塊，吃得很香甜，又叉了一塊給葉熙木，葉熙木搖搖頭，李維周直接遞到葉熙木嘴邊，說：“你不吃我也不吃。”葉熙木只好含到嘴里，略微感到有點窘，耳朵都紅了。李維周看在眼里，不由笑了。

葉熙木信手拿起桌上的紙筆，說：“我給你畫張肖像。”

“求之不得。”

于是滿室只聞鉛筆在紙上滑走的沙沙聲，靜謐又溫馨。凝視著李維周那完美如十九世紀文藝復興時期雕像的深邃五官，葉熙木不由地驚嘆造物主的偏心！手下勾勒著線條，嘴角不由向上揚起，泛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捕捉到葉熙木的微笑，李維周的心里，如同漫天灑下蓬勃的陽光，不由得問到：“曉隴書店出事沒幾天，我就去找你，但怎么也找不到你。”

“是嗎？那時，我已被爸爸送去日本了，警局的人已經發現我了，我必須得馬上走。”葉熙木想起自己在海輪上，也是在心里默默地對李維周做了道別。

“脫離了危險就好，現在我們不也重逢了？”話音剛落，兩人的神色都不由得黯淡了一分，少年時光天真無邪，重逢時情形卻如此不堪。

“你為什么不在重慶待著，要來上海呢？”

“我喜歡上海這種現代化、發達的城市，重慶那種破舊落后的山城我一天都待不了。”李維周都不敢相信這句話出自自己的嘴，所有感覺都停頓了。

“你不像是這樣的人，我認識的李維周，豪放不羈，行俠仗義。”

“你錯了，我就是這樣的人，你認識我的時間太短了，我還有養尊處優、恣意奢華的一面，作為一個弄堂女孩，你是無法想象跟著舅父生活的我從小過著什么樣的生活。”李維周一副高高在上的腔調，心里卻在滴血。

葉熙木凝視著李維周的眼睛，那么清澈明亮。李維周轉過頭去，躲開葉熙木的目光，葉熙木在心里輕嘆一聲。

“你已經是上海灘家喻戶曉的才女作家，又何苦和76號的人糾纏在一起呢?”李維周痛心地望著葉熙木說。

“身在亂世，誰不想投靠個有勢力的人來保護自己呢？”

“我來保護你，你不要再和章偉他們來往了。”

葉熙木冷笑到：“你和章偉他們，有什么區別嗎？”

李維周被葉熙木的冷笑刺得遍體鱗傷，臉上瞬間浮起了慣常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說到：“那就讓我們在亂世風雨中共舞，來打發寂寞無聊的時光吧。”

“你并不缺少舞伴，我也踩不準你的節奏。”葉熙木把畫好的幾張肖像塞給李維周，收拾好桌上的東西，就起身離去。

李維周懶洋洋地在身后說著：“走好啊，我就不送了。”

當晚，葉熙木就在拿回來的李維周肖像上加了胡子和卷發，又按照化妝師那天給李維周化妝的樣子略微改了改，就拿去交給老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