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說起來那么長的故事，發生的時間不過短短一個學期。

發放寒假安全規范的時候，林珊千叮嚀萬囑咐了不能下河游泳和明天閉學式不能遲到。

我覺得很奇怪。

有幾個人冬天會下河游泳，以及為什么閉學式不能放在今天早上開。

明天是沒有課了，正式放假了是意思。所有老師的所有作業已經全部交代完畢。

也就意味著我們江南校區兩千多號人一大清早六七點就要從市區趕來郊區聽領導致辭，就為了聽領導致辭。

“這是形式主義！”我憤憤的說。難得放假還不給學生睡懶覺的機會這可真是太過分了。

“知足吧，高三還要再上一個星期的課。人家正月初五就開學了?！编崫嶃紤械目戳宋乙谎?。難得她是清醒的還沒有玩手機的狀態。

也是，我們的寒假掐頭去尾不過短短17天。

這么一算，高三更是屈指可數。

“誒，我們也有高三的那一天的。”妍妍總是喜歡說大實話。

“還早還早。輪到我那天，我還會罵學校的不急?！睂Υ每吹哪樀靶枰皖亹偵?，對此鄭潔表示，我呸。

人都是這樣啊，不輪到自己那天怎么會感覺到憤恨沒有對比哪里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這個世界上哪里存在那么多的感同身受。

不過看妍妍這個狀態是有情況啊。

我小聲拉過鄭潔：“妍妍是不是談戀愛了。”看清楚了，我這是陳述句。

八卦堆里出來的小陳這方面的眼光一直很準確。

鄭潔抬了眼皮看了我一眼，“你抄化學作業了嗎，借我拍一下。是啊，咋地了?！焙竺婺蔷湓捠墙忉尳o我聽的。

嘖嘖嘖。

后來拍完化學作業的鄭潔頗有興趣的壓低聲音給我講述了故事的全部。

作為班上同是“一類人”的妍妍和鄭潔本來就是前后桌，所以妍妍自然會把自己的事更樂意和鄭潔講。

原來妍妍的現在的女朋友是她的前女友，她們復合了。說起來不過幾句話的事，但是有趣的點不在這。

我說，“是這幾個星期一直來找妍妍的那個短頭發，個子不高還有點胖的女孩子嗎。”

“是啊?！编崫嵅粍勇暽目次乙谎?。

我怕她以為我是不能接受兩個女孩子在一起才會有不解的語氣慌忙解釋道。“哇我還以為是和琝駱一樣漂亮的長頭發的女孩子。沒想到，沒想到......餓，是和妍妍一個類型的女孩子。”多少還是有點不解。

可能是因為我看習慣了鄭潔和琝駱這樣一個就是女孩子一個像男孩子的類型。

你們想想兩個鄭潔手牽手畫面會不會有點微妙。

“你們在聊啥?！卞闷婊仡^。

“在說你和你的女朋友?！编崫嵜偷匾话驼粕w上妍妍的背，還好手碰到背的時候那一下力度是輕的。

鄭潔一向很有很分寸。除了在對琝駱的問題上，我能理解，關心則亂嘛。

我大概想到她的意思了。她既然會告訴我，就說明妍妍說了是可以告訴我的遮遮掩掩我們的談話內容反倒顯得局促。只不過可能這樣的事情畢竟是少的，怕引人耳目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妍妍的意思是別人不問就不主動說。

好的，我會緘默的。我在心里默默的說。

妍妍害羞了。妍妍說“誒呀，干什么啦?！?

妍妍是很容易害羞的人。我每次一夸她就害羞。

我還蠻不能理解，長得好看不應該被夸習慣了嗎。換了是別人我可能就得覺得她做作了。還好妍妍是肉眼可見的真實的害羞。

“誒我跟你說，妍妍女朋友跟她走在一起就像兩個gay。稱兄道弟那種”在打趣妍妍這件事上，鄭潔從未放棄。不知道是不是鄭老師實在過于皮，我能看出來在她和妍妍的關系里，這個混世小魔王是占上風的。

一直是她開妍妍玩笑。妍妍偶爾打趣她和琝駱會收到來自后桌的親密問候，具體表現為，你給我死一邊去。

她們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我一般就在旁邊和妍妍的同桌默默的看著。后來只有我一個人看了，妍妍的同桌是全班前十，剛好差不多第十的人要抓緊時間學習的。

人和人關系間有些特殊的磁場，別人是插不進去了。盡管我和鄭潔明明應該是接觸更多更熟悉的關系。

有的時候鄭潔和妍妍打鬧的時候，我會看著妍妍同桌后背發呆。很奇怪，有些時候考前十的還在努力，我們這些中游乃至下游的人反倒不緊不慢。高一的時候我是剛好三十名，每一次考試不上不下。鄭潔比我再低十名左右，而妍妍是比鄭潔還要低個幾名的徘徊在倒數線上。

其實也不奇怪。差距太大就懶得追了。值得伸手夠一夠的，多半是還看得見希望的。

第十名有想考第一的心會非常努力，倒三有想考前三的心那是連看都不敢給別人看出來。誰能知道那些平時嬉笑打鬧的表面朋友會以什么樣的語氣背后奚落。人心隔肚皮。

“誒怎么說話呢，”妍妍佯怒。嘴角翹起的弧度先壓一壓啦。

我憋住了想和鄭潔悄悄八卦，我覺得那個女孩子只是看外形有點配不上妍妍的想法。喜歡這件事，哪里分得配不配的上。自己珍惜著就好，旁邊人的話，都是屁話。

忠言多逆耳。

43

我在閉學式結束的操場上，不知所措。

誰能想到江城一中大張旗鼓的把學生多叫來一天的閉學式，只開了不到十分鐘。

從那個劣質麥克風響起到結束，真的左不過七八分鐘的時間。

各位領導的致辭也是真的很千篇一律。我在下面暗自誹謗，是不是做領導的都要普通話不好。

江城其實是沒有一套標準的成體系的方言，因為我們過了一個山頭就是一個語言。

江城下面不提隸屬的一千多個村，光是一百多個鄉鎮都有各自的方言。

所以我每次聽重慶四川一帶的人講話都徒生羨慕，他們是能聽懂彼此的話的。不像我們，我在江城長了十幾年，就算現在把我扔到下面的一個山疙瘩里，我也不一定能活著爬回主城區。

但是我們有幾個詞匯是江城人一聽就知道的“本地話”。

比如“na meng 瓜”【分別為第三聲第四聲】意識是“傻瓜”，不是專門用來罵人的，有點親近的人之間開玩笑的意思。

這是我昨天晚上分別罵了w和周林陽的話。

我問周林陽，社長閉學式真的就只是閉學式嗎。

他說是啊，不然你還想怎樣。

我撇撇嘴，又忽然意識到他看不到。還好他看不到。我說，那為什么不放在這幾天回來返校講評卷子的時候開，還要叫學生再多跑一趟。

周林陽說，你第一天上一中嗎。附贈一張表情包，一個小人喊著，你個南瓜夢。也是江城話，傻瓜弄的意思。

我說，呸你個na meng 瓜。

我好像有點理解為什么很多人出門在外會覺得家鄉話親切了。這是一方水土下養育出來的一方人的光明正大的悄悄話。

至于我為什么罵w，這不重要。我罵他一般不需要理由。

我回過神來，這會隊伍已經解散了，林珊說不用搞衛生的同學可以回家了。

鄭潔已經被琝駱領走了，妍妍多半是去找小女朋友了。

單身小陳孤苦伶仃。

我慢慢繞向情人坡，不趕時間的時候，我很喜歡順著那走下去很愜意。

這會不到早上八點，想跟全校兩千多號人一起擠上公交車是不切實際的。就算趕著出去，也要在公交車站點排很久的隊，不值當不值當。

慢慢走吧，反正放假了。

我沒想到，我在那條坡上碰到了周林陽。

我聽到背后的行李箱的輪子在石子路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懶得回頭。就看見一個人穿著一身黑從我身邊匆匆掠過。

好眼熟的背影。啊，是周林陽啊。

我沒有叫住他，消磨時光的人叫住趕路人是自討無趣的做法。

他都從操場繞過教學樓在上一大層階梯回到宿舍了，我才從操場晃到這，可見我走的是有多慢。

結果我在公交車站點那，正面迎上了周林陽。

他低頭玩手機，有恰好在我路過那一瞬間抬了頭看車來了沒有。

意外看見五米開外的我，打了個招呼，hi。

我其實有點猶豫，我不太看得清臉。我有點近視，五米開外是真的一片模糊。

我又沒有戴眼鏡的習慣，每每都自我安慰，150度而已不用戴，不用戴。

我忽然篤定，是周林陽，一定是周林陽。我清朗的喊了聲社長好，他旁邊拎著一大袋子書的同學看來我們兩眼，又轉回去和別人攀談。

心情在這一刻變得清明。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看到周林陽是會開心的。真奇怪。

我和他要坐的不是同一班公交車，我掠過他排向另一隊。

“你咋知道剛剛那個是我啊，”一上公交車我就下意思的給周林陽發去消息。

“我們不是見過好幾次嗎?！笔桥?，我問了個什么傻逼問題。

“我剛剛隔著那么遠都看不清你臉，我還在想誰在給我打招呼?！蔽艺f的是實話，能認出背影是潛意識的本能。

看不清臉是視力的問題。

“你近視嗎，我裸眼5.0?！敝芰株栠@會一定是有點小得意的心情。

我還是覺得男孩子還是要有點人味的，該開心的時候開心該難過的時候委屈。太少年老成收斂情緒滴水不漏的人其實很無趣。所以這一刻的周林陽，真實到讓人覺得可愛。

“你咋這么王八蛋?！?

退出和周林陽的聊天界面，我看到妍妍發來的消息。手機是我早上出門跟爸爸撒嬌略帶撒潑要來的，我說我放假了嘛，你們又不給我買手機又不讓我帶你的去。

我爸說，好哦，帶去啊。你有手機和沒手機有什么區別，天天一回家不知道在那里跟誰聊的那么開心。

我媽冷冷的看了我一眼。

被戳到要害，我強裝鎮定。天天聊天不是w 就是周林陽。捉到哪個現行都不好解釋，雖然兩個都不是我“男朋友”。

我看了一眼，妍妍說，我女朋友肩周炎好像犯了，果你知道有啥治的方法嗎。

我默然。這是妍妍第一次和我提起她的女朋友。繼昨天她知道鄭潔告訴我這件事以后。

我還沒想好怎么回復，就看到妍妍又發了一條：

小祖宗在我的肩膀上睡了一路了。

附贈女朋友的頭頂?？磥硎清弥謾C拍的，她的視角。

我見過妍妍的女朋友好幾次。確實不怎么瘦也不怎么高的一個女孩子，頭發比妍妍還要短。皮膚也不怎么好的樣子。

公交車穿過城郊的一岸，左邊是青山右邊是護城河。從河上的橋過去就是另一側的郊區。

天清云淡，好不快活。

我驀然開朗，自己喜歡就好啦?？粗纳先丝吭谧约旱募绨蛏希撌且患嚅_心的事。

我說，我外婆也有點肩周炎我回去幫你看看她用的是什么膏藥。

妍妍那邊回得快，她說，好啊謝謝。

快到城區了呢?？磥斫裉斓拈]學式，并不完全不必要。

形式主義是有形式主義存在的道理。

前路雖長，尤可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