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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把顯影后的X光片貼在投影機上后,伯朗點了點頭。和他預(yù)想的一樣。

他快速地轉(zhuǎn)動轉(zhuǎn)椅朝向飼主。今天第五位飼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染著一頭棕發(fā)。她畫著妖艷的妝容,一雙眼睛被畫得特別大,身上的皮夾克看起來很高級,胸前閃光的鉆石是真貨吧,手上卡地亞的戒指也不像是贗品,從迷你短裙下露出了一雙腿,腳尖上涂著五顏六色的指甲油。

她小心地抱著一只侏狨,這是世界上最小的猴子。

當(dāng)猴子被抱來醫(yī)院時,伯朗小心地不敢貿(mào)然靠近。這固然是為了防止被咬或被抓,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知道它得了什么病。猴子和人類的DNA很接近,即使像侏狨這樣的小動物,也同樣是貨真價實的靈長類。人類的感冒雖然不會傳染給貓或狗,卻會傳染給猴子,而反過來,情況一樣。所以伯朗沒有立刻出手,而是開口問:“它哪里不好?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女人回答:“我覺得它的動作有點兒怪。”詳細詢問后,他了然了。這只侏狨看起來不像是得了傳染病,于是伯朗叫蔭山元實給它拍X光片——那大約是三十分鐘前的事。

“你能看一下這里嗎?這里有個小小的骨裂吧。”伯朗指著X光片的一部分說,大概是在侏狨的下肢處,“它的大腿骨骨裂了,所以動作才顯得不自然。”

女飼主吃驚地出聲道:“什么時候就……是從什么地方摔下來了嗎?”

“所謂的猴子也會掉下樹嗎?雖然可能是那樣,但根本問題不在這里。”伯朗用手指對著整張X光片畫了個圈,“骨密度很低,它在營養(yǎng)方面有問題。你給它吃的什么?”

“要說吃什么……各種都有啊,水果啦,餅干啦。”

“猴飼料呢?”

“啊,那個啊。”女子皺眉,“這小家伙不吃那個,大概是覺得不好吃。”

“莫非你是把自己吃剩的東西給它吃?”

“不可以嗎?”女子理直氣壯地問。

伯朗用指尖撓了撓眉梢。

“因為人類的食物很好吃,所以吃慣了的猴子就不吃猴飼料了。但是考慮到營養(yǎng)的均衡,給它吃的食物應(yīng)該以猴飼料為主。雖然一下子改掉有點兒困難,但你可以試著增加牛奶和果汁,又或者把猴飼料混在人吃的東西里,就算費各種心思也得讓它吃。等它肯吃這些以后,再漸漸增加猴飼料的量。”

“一定要做嗎?”

“不做的話,這家伙的身體會撐不住的,會反復(fù)發(fā)生更嚴(yán)重的骨折。”伯朗指著在女人手中縮成一團的猴子,“我會給它開鈣片和維生素D,你一天給它吃一次。還有,你家有裝紫外線燈嗎?”

“那是什么?”

果然是不知道嗎……伯朗感到無力。

“要養(yǎng)猴子,紫外線燈是必不可少的。總之,盡量把籠子放在照得到太陽的地方,然后,盡快去買紫外線燈。你男朋友會買給你的吧?”

“我去跟他商量。”

“就這么去做吧。那么,請保重。”

目送女子抱著侏狨起身走向房門,伯朗把椅子轉(zhuǎn)向書桌開始開處方。病患里又多了猴子呢……他咂了咂嘴。院長池田以前是動物園的獸醫(yī),所以把治療所有動物作為本院的賣點,但伯朗很想發(fā)牢騷,希望院長也為干活的自己設(shè)身處地地想一想。

“很可愛吧。”

身后出其不意地有聲音響起,伯朗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

轉(zhuǎn)過頭卻看到楓的臉,她今天穿的是勾勒出身材的灰色針織連衣裙,以及褐色外套,手里拿著包包和一個紙袋。

“你什么時候進來的?”伯朗問她,忍著不去看她的大腿以及洶涌的胸前。

“就剛才,在那個可愛的客人出門時。”

“不是客人,是患者。別看看著可愛,猴子可是很兇的。”

“不是猴子,是那個主人啦,又年輕又可愛吧。”

“是啊。”伯朗點頭,“猴子的飼主一般都是年輕漂亮的女人,而且很有錢。”

“哎,為什么?”楓睜大了眼。

“因為有金主。”伯朗壓低聲音,“她大概是銀座那一帶的女公關(guān)吧。因為一個人住很寂寞,就纏著男朋友買了猴子。猴子很貴,而且珍稀的猴子很難買到。那只猴子大概是走私進來的,因為不是從正規(guī)的寵物商店買的,所以才會連養(yǎng)猴子必須得有紫外線燈這么基本的事都不知道。”

“走私猴子……一般人能行嗎?”

“不能,所以她的金主恐怕是這個。”伯朗用手指對自己的臉頰劃了一下。

楓縮了縮肩膀。

“看來獸醫(yī)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啊。”

“要看是什么獸醫(yī)。”

“嘩啦”一聲門開了,蔭山元實從前臺現(xiàn)身。她看看伯朗,又看看楓,冷淡地問:“你們在談事嗎?”

“已經(jīng)談好了,去候診室等吧。”伯朗說。楓點了點頭離開。

伯朗拿起給侏狨開的處方遞給蔭山元實。

蔭山元實瞥了一眼處方,撇了撇嘴角:“今天也要約會嗎?”

“約會?我只是帶她去親戚家。”

蔭山元實沒再提問,慢條斯理地低聲說:“胸很大呢。”

伯朗一個激靈,剛才目送楓出門時,他是有那么一瞬看著她的胸……被看到了嗎?

“什么胸?你在說猴子嗎?”

伯朗裝傻,但蔭山元實卻像看透一切似的瞄了他一眼,一言不發(fā)地消失在了前臺。

“和動物一起生活很好耶,感覺很治愈。我回西雅圖以后也養(yǎng)個動物吧,你有什么推薦的嗎?”列車發(fā)動后沒多久,坐在身邊的楓就開口說道。

“不知道,狗或者貓不好嗎?”

“那不是太普通了嗎?迷你豬如何?我當(dāng)空姐時的朋友有養(yǎng),很可愛的,又聰明又愛干凈,據(jù)說還很容易調(diào)教。”

“你那個朋友的房子有多大?”

“很普通的一居室吧。”

“你最后一次看到那只迷你豬是什么時候?”

“嗯……大概是兩年前。”

“那時迷你豬有多大?”

“差不多這么大。”楓用雙手比畫出約莫是小型犬的大小。

“最近,你有聽那個朋友提過迷你豬嗎?”

“啊,說起來沒有呢。不知怎么樣了?”

“扔掉了吧。”伯朗當(dāng)即回答。

“啊?怎么會?為什么?”楓提高了聲音,周圍乘客的視線聚向他們。她縮了縮脖子,小聲地繼續(xù)說:“明明那么可愛。”

“迷你豬在一年里會長到八十千克,有的還會超過一百千克。”

“咦?是那樣嗎?完全不迷你啊。”

“普通的豬有幾百千克,比較起來算是迷你了,但也不是能養(yǎng)在一居室里的動物。而且它食量很大,所以飼料費用也很驚人。你朋友應(yīng)該會在飼養(yǎng)半年后開始后悔。祈禱她沒有隨便放棄飼養(yǎng),而是好好地處置掉……”

“處置掉……”

“也許會變成豬肉,被人開開心心地吃掉吧。”

楓一臉失望地垂下肩:“太打擊人了……”

“所謂的飼養(yǎng)動物就是這么回事,不深思熟慮是不行的。”

“那么,我再考慮一下別的動物。養(yǎng)什么好呢……”

楓望著前方,眼神認真。伯朗看著她的側(cè)臉,覺得她竟然是認真地在考慮養(yǎng)動物。她說回西雅圖以后——這當(dāng)然是和明人一起的意思。她相信明人會平安回來,不,或許是她想要這么相信。

伯朗的心情是喜憂參半。

一邊是明人卷入了什么案件之類的不祥想象,一邊是到頭還是因為異性關(guān)系而糾纏不清的掃興結(jié)局,兩種推測在腦中交替出現(xiàn)。但不論哪一種都毫無根據(jù),再想也無濟于事。不管怎么樣,自己都無能為力——最終,他停下思考。這樣的糾葛在心中不斷重復(fù)。

“說起來,”伯朗看著楓放在一旁的紙袋,“那個是見面禮嗎?”

“是的。我聽大哥的意見,買了烏魚子。”

“收到那個,他們一定很高興。”

此時他們正趕往順子家,因為楓說想去見他們。當(dāng)被詢問見面禮送什么好時,伯朗告訴她,阿姨、姨夫都喜歡喝酒,晚餐時可能會請他們喝上幾杯,所以他今天沒有開車,而是改乘電車。

從東京都中心乘電車顛簸了幾十分鐘后到達了目的車站,之后再乘出租車就很方便。

禎子再婚之前一直都居住在這個小鎮(zhèn)。伯朗從出租車的窗口往外看,幾乎感覺不到有什么可懷念的。三十多年過去了,什么都變了吧。過去沒有的巨大購物中心正突兀地強調(diào)著自己的存在。在它的震懾下,小小的商店街悄然躲在一邊。

“大哥也很久沒有見過阿姨他們了吧?”楓興致勃勃地看著馬路,突然扭頭問伯朗。

“大概有三年了吧。”伯朗搜索著記憶回答,“姨夫辭去大學(xué)工作的時候辦了慰問會,當(dāng)時我也露了個臉,不過那次沒有去家里。最后一次去他們家是在我大學(xué)剛畢業(yè)時,是十三四年前。”

當(dāng)時是去告知他們自己順利畢業(yè)了。在那以后,雖然會打電話,但他們卻很少見面。

“明人君呢?”

“那家伙也沒怎么和他們見面吧。我從沒聽阿姨提過明人,最多就說一句完全不知道明人君在做什么。”

“是嗎?但必須重視和親戚之間的往來,所以今后我會定期聯(lián)絡(luò)他們。”

“真是佩服。要說的話,像我就很不擅長和親戚來往。不過阿姨、姨夫是例外,我從小就受他們的照顧。”

“那樣可不好噢。雖然有句話叫遠親不如近鄰,但外人畢竟是外人,沒法信的。”

楓的語氣特別強硬,伯朗不由得回看她的臉。

“說起來我還完全沒問過你的事,只聽你說過你有姐姐、哥哥和妹妹,父母呢?”

“健在。”

“家在哪里?”

“在葛飾經(jīng)營一間烤串店。”

“你結(jié)婚的事,他們知道嗎?”

“打國際電話告訴他們了。”

“竟然沒被罵嗎?”

“啊,我爸媽對這種事看得很開。”楓若無其事地說,“他們自己也差不多算是私奔。”

“你回國后去見過他們嗎?”

楓沉默地搖了搖頭。

“為什么?”伯朗問。

“因為我說我還沒回國。我寫郵件告訴妹妹本來預(yù)定要回國的,但有了變化。回娘家的時候,我要和明人一起回去。”

聽到楓的話,伯朗的內(nèi)心深處緩緩地漾出一股暖意。明人沒事,他一定會回來的——正是這個信念才讓她樂觀開朗。

“這個……的確是這樣比較好。”伯朗的視線轉(zhuǎn)向車外。

在前方看到了一家小郵局。他讓出租車停在郵局前。

下車后,他們走入一旁的單行道。這條在小學(xué)低年級時來往了無數(shù)次的道路,在長大以后看來卻是條非常狹窄的小路,兩側(cè)都是民居。

伯朗在一間有著小街門的日式民居前停下腳步,門牌上寫著“兼巖”。他按下年代已久的門鈴按鈕。

玄關(guān)的門開了,披著白色開襟毛衣的順子滿臉笑容地出現(xiàn):“歡迎光臨!很遠吧?”她雀躍著跑到面前。

“久疏問候。”伯朗低下頭。

伯朗和楓被帶進起居室。在熟悉的沙發(fā)上和兼巖夫妻面對面坐下后,立刻就用啤酒干起了杯。順子本要去泡茶,但憲三在聽到楓帶來的見面禮是烏魚子以后,就提出直接喝酒吧。他的意見是反正要喝酒,早喝早開心。雖然已經(jīng)年過七十,但他強調(diào)合理的思考方式還是沒變。

“不過說起來還真是令人吃驚啊,明人君竟然結(jié)婚了,而且還是和這么好的姑娘。”順子瞇著眼,欣喜地看著楓。

“真不好意思。”楓表示歉意。

“為什么要道歉?不是很棒嗎?在國外,而且是只有兩個人的婚禮。哎,伯朗君也是這么想的吧?”

“啊……是的。”

“就合理性來說也是很好的選擇。”憲三撫著他那據(jù)說是模仿夏目漱石的花白胡子說,“舉辦盛大的結(jié)婚儀式以及酒宴的益處幾乎等于零,不僅浪費,而且會帶來諸如請誰或是不請誰、座位順序、寒暄順序等許多惱人的人際關(guān)系問題。”

“就是那樣沒錯。如果是在日本辦婚禮,出面的肯定都是矢神家的親戚,像我們這種大概都不會被邀請。”

“啊,那我大概也是同樣的待遇。”

聽到伯朗的話,楓放下杯子:“怎么可能?如果在這里舉辦婚禮,不管是誰說了什么,都不可能不請大哥的,阿姨也是。”

“那是因為呀,楓小姐,你不了解矢神家,所以才會這么說。”順子的語氣像是在教導(dǎo)她,“那群人既驕傲又封閉,總覺得自己最了不起。”

“順子,你別說這些會嚇到楓小姐的事……”

“但那是真的嘛。楓小姐今后也得和那邊的親戚來往,還是提前知道比較好吧?是吧?”順子征求楓的同意。

“是的,我會當(dāng)作參考的。謝謝!”楓拿起啤酒瓶往憲三的杯中斟酒,“姨夫以前似乎經(jīng)常教明人君數(shù)學(xué)吧?我聽他這么說的。”

“有嗎?的確,是我最早發(fā)現(xiàn)他在數(shù)學(xué)方面的才能。”憲三喝了口啤酒,任由白色的泡沫沾在自己的胡子上,“因為他在小學(xué)低年級的時候就已經(jīng)理解了方程式的概念,但是我不記得教過他。”

“但他說他是在姨夫家學(xué)的數(shù)學(xué)……”

憲三和順子對看了一眼,抿嘴笑了。

“那也不是謊話。不過,我沒有教他。他呀,是在我的房間里一個人自學(xué)的。房間里有許多和數(shù)學(xué)相關(guān)的資料以及書,起初他是出于好奇才讀,漸漸就有了興趣。他到這里來就是為了那個。”

“是那樣嗎?”

“明明才是個小學(xué)生。嗯,這就是天才吧。雖然康治先生不喜歡別人這么說他的兒子。”

伯朗也記得康治經(jīng)常會說“明人并不是天才”,他還說天才是不會幸福的。

忽然,他回憶起昨天和楓的對話。

“我稍微換個話題。阿姨,你們知道康治以前研究過學(xué)者綜合征嗎?”

“康治……”順子苦笑道,“這個叫法你就不能換一換嗎?”

“事到如今還要他換什么叫法啦……你知道嗎?”憲三也問。

“說到學(xué)者綜合征,就是‘雨人’了吧。雖然患有智能障礙,卻在別的領(lǐng)域有天分。康治先生研究過那個嗎……不,我可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是那樣嗎?”

“似乎是的,據(jù)說還是以此為契機認識了媽媽。”

伯朗把昨天從楓那里聽來的康治和禎子的相遇做了簡單的說明。

“第一次聽說。”順子說,“我記得姐姐當(dāng)時說是通過共同的朋友認識的,不過我沒有詳細問過她是什么朋友。說不定那不是真的,畢竟很難告訴別人說是因為亡夫的畫而相識的。”

“據(jù)說是因為康治看了父親的畫以后,覺得他有學(xué)者綜合征的傾向。對此你們有什么印象嗎?”

夫妻再次對視后,憲三搖頭道:“沒有……”

“我和一清先生認識很久,但他精神方面沒有什么異常。不論是誰,看到他的畫都會那么認為的吧。”

楓困惑地歪著腦袋。

“不清楚,明人君似乎也不了解,但單憑畫廊里看到的畫就……”

“那就很奇怪了。因為在一清先生去世前很久,畫廊就不放他的畫了,就算看到過畫,我覺得那也是在其他地方。”

聽了順子的話,伯朗點頭同意。禎子說過父親的畫賣不出去。

“到底他的作品是怎么樣的呢?”楓問。

“你要看看嗎?”順子問。

“可以嗎?”楓的眼睛發(fā)光。

“當(dāng)然可以啊。伯朗君也沒問題吧?”

“我無所謂。應(yīng)該說,我也有很久沒看過了。”

“那么,到這邊來。”順子起身。

她打開起居室里通往日式房間的隔扇。伯朗睜大了眼,因為在那個約十六平方米的房間里,有一整排一清的畫,有的畫被鑲上了畫框,有的直接是一塊畫布。

“我想伯朗君大概會想看看,所以一早就準(zhǔn)備好了。”

“是嗎……”伯朗踏進日式房間,環(huán)視房間里的畫。

他也不記得最后一次看這些畫是什么時候了。雖然一清去世后畫一直被保管在家里,但禎子再婚時,就全送去了她的老家。禎子去世的時候,康治問過伯朗要怎么處理這些畫,伯朗和順子商量了以后,決定寄放在兼巖家。

他的手伸向最靠近自己的畫框,這幅畫畫的是圖案頗為復(fù)雜的蕾絲網(wǎng)紗,上面隨意擺放著舊硬幣、表還有鋼筆。這是少數(shù)留存在記憶里的畫之一。

“哇,好厲害。”楓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伯朗背后,“這些真的都是畫嗎?怎么看都像是照片。”

“雖然確實畫得很好,但可惜的是,寫實畫能畫到這種程度的畫家大概有五萬人。”伯朗嘆了口氣,放下畫框,“看著這些畫,我不認為他有學(xué)者綜合征的傾向。”

他又把其他畫看了一遍。雖然也有幾幅他沒有印象的畫,但內(nèi)容都很相似。

“阿姨,你們看到過爸爸最后畫的那幅畫嗎?”

“最后?不知道……”順子回頭看丈夫。

“是什么樣的畫?”憲三問。

“那個……雖然很難描述,但和這里的畫完全不同,是更抽象、像是幾何圖形的畫。如果是那幅畫的作者被說成是學(xué)者綜合征,那么或許我還會相信。”

“一清先生畫過那樣的畫?不,我沒見過。”

“我也不知道,也沒聽姐姐說過。”

“聽媽媽說,爸爸開始畫那幅畫時病情已經(jīng)發(fā)展得很嚴(yán)重了。不過,那幅畫沒有完成。”

“是嗎?那說不定是姐姐處理掉了吧。”

伯朗點著頭,心里卻起了疑惑。丈夫直到最后時刻都在努力的作品,就算沒有完成,應(yīng)該也會小心保管吧。

“那么,畫的話題就到此為止,差不多該切換到日本酒了吧,難得楓小姐帶來了好東西。”憲三說道,似乎想要調(diào)節(jié)氣氛。

伯朗看向楓,她手里正拿著另一幅畫。他望著她的側(cè)臉問:“有喜歡的嗎?”

她把手里的畫轉(zhuǎn)向他,上面畫著一頂被壓扁的棒球帽——巨人隊的帽子。雖然伯朗對這頂帽子沒有印象,但帽檐上卻用萬能筆寫著一個小小的“HAKURO”。

“對大哥來說,父親始終只有一個是嗎?”

伯朗思考了一會兒,點頭。

“我有一個就夠了,但媽媽大概需要新的丈夫。”

楓微微聳肩,默默地放下了畫。

順子把一早就準(zhǔn)備好的菜肴擺到餐桌上,憲三拿出了珍藏的產(chǎn)于灘五鄉(xiāng)的清酒,斟入江戶切子的玻璃酒杯后送到嘴里,芳醇的香味頓時從喉嚨擴散到鼻腔。雖然伯朗想著冷酒容易喝過頭,必須得有分寸,但還是連著喝了三杯。

“話說回來,讓媳婦先回國自己卻抽不出身,明人君還真是忙啊!”順子說,她的眼圈周圍已經(jīng)有點兒泛紅。

“因為剛開始新業(yè)務(wù),所以各種麻煩事很多。”楓抱歉地垂下眼。

“現(xiàn)在正是事業(yè)第一吧,人是會有這樣的時期的。麻煩的是,往往就是在這種時候,父母會病倒,小孩會患病。不過,只有克服了這些,才能獨當(dāng)一面。告訴明人,不要太介意。”憲三已經(jīng)有點兒口齒不清了,“但真是可惜,好久沒見明人君了,真想和他喝一杯。”

“姨夫如今在從事什么工作?”

“那個啊,其實和以前沒什么變化。大學(xué)自然是不去了,但數(shù)學(xué)這玩意兒,是可以一個人研究的學(xué)問,我一直沒停止過研究。”

“哦?什么樣的研究?”

“黎曼猜想……你們沒聽過吧。”

“黎曼?和上班沒有關(guān)系吧?”

聽到楓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伯朗含在嘴里的酒差點兒噴出來。

憲三一邊把酒杯送到嘴邊,一邊苦笑:“這可是數(shù)學(xué)界最大的猜想。我活著的時候自然不用說了,就算到了下輩子都不知道能否解決。不過正因為這樣,才值得研究。”

“研究就是生活的全部吧。那么,您不出門嗎?”

“是啊,我經(jīng)常被這個人教訓(xùn)說運動不足,讓我出門散個步之類的。”憲三說著望向順子。

“您幾乎都待在家里嗎?”

“是的。”

“這個月七日明人好像給這里打過電話。”楓說,“但那個時候似乎沒有人在。”

“七日?”憲三一臉困惑地扭過身子,看向墻上掛著的日歷,“七日的什么時候?他打過電話來家里嗎?”

“大概是下午,說是打了這里的固定電話。他說想在我來這里之前先打個招呼。”

憲三看向順子:“七日嗎……什么情況?”

“那天我出門了,朋友約我去看和服的展示會。”

“啊,是那一天嗎?那么我沒出門,一直都在家。真的是在七日打電話來的嗎?”

“明人君是這么說的,之后我再跟他確認一下看看。因為有時差,說不定是他弄錯了。”楓回答后,微微一笑。

“你跟他說讓他隨時再打來,我想聽聽他的聲音。”

聽了順子的話,楓很有精神地回答了一句“是”。

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伯朗感覺胸口有點兒悶。他端起玻璃酒杯,順勢用余光掃了一眼楓。她似乎察覺到了,那雙褐色的眼眸也望向他。

伯朗避開她的視線,拿起了筷子。盤子里盛著切得薄薄的烏魚子和蘿卜。他用筷子夾起兩塊,送進嘴里。

晚上九點剛過的時候,伯朗他們從兼巖家離開。

“真開心啊,還要再來噢。”

順子一直把他們送到門外。

“承蒙款待。”伯朗感謝道。

“楓小姐也不要客氣。還有矢神家的家庭會議,要加油噢,要落落大方地出席。”

“是,我會努力的。”楓的雙手緊緊交握在胸前。

他們坐上叫好的出租車,往車站方向去。

“真是好人呢。他們說的很多事都值得參考。大哥,謝謝您帶我來。”車上,楓低下燙著螺旋小卷的頭。

“你開心就好。”

“非常開心,菜也好吃。”

“是吧。”

“大哥在中途突然不說話了,是發(fā)生什么了嗎?”

伯朗心想:這女人看起來遲鈍,其實有著敏銳的觀察力,果然不能小看她。

“沒什么,就是喝多了有點兒累。”

這是假話。其實他有事想要問她,但有司機在,這個時候他只能沉默。

到了車站以后,他們坐上了駛往東京都中心的電車。車?yán)锶瞬欢啵麄儏s沒能并排而坐。伯朗雙臂交叉假裝睡覺,卻不時偷瞄楓的動靜。坐在對面長椅最邊上的楓則和大多數(shù)乘客一樣,不時地把玩著手機。

結(jié)果,兩個人直到下了電車后才說上話。一走出檢票口,伯朗就對楓說:“我有話要問你。那是怎么回事?你說明人給阿姨家打過電話?”

“那有什么問題嗎?”楓歪著腦袋問。

“別裝傻!這個月七日,那不是明人失蹤的日子嗎?他會在那天打電話給阿姨家嗎?就算打了,為什么你會知道?”

楓翻著眼珠銳利地瞪向伯朗。察覺到她從不曾露出過的冷冽眼神,伯朗打了個寒戰(zhàn)。

她無言地轉(zhuǎn)向一邊,伯朗雙手抓住她的肩:“看著我。”

楓再次挑釁地看向他,然后用左手抓住伯朗的右手腕:“請放手。”她低沉的聲音仿佛來自丹田。那一瞬間,纏在她無名指上的蛇的眼中似乎閃過一道紅光。

伯朗把手從她肩上松開。

“為什么要說那種謊話?為什么要說明人打過電話?”

楓沒有回答,她從容地直視著伯朗的眼睛,仿佛在試探他的忍耐度。

“雖然這談不上是我的推理,不過我能說一下我的想象嗎?”

楓微微點了點頭,仿佛在說“請”。

“那是在確認他們的不在場證明,你想要確認姨夫還有阿姨在七日的行動,是吧?你是覺得他們和明人的失蹤有關(guān)嗎?”

楓挑了挑眉,撇嘴道:“你覺得沒有關(guān)系的根據(jù)是什么?因為他們是好人?”

“你說這話是當(dāng)真的嗎?”

“當(dāng)然,我丈夫可是失蹤了。”她臉上浮起微笑,眼神卻變得銳利,而且那眼中布滿了血絲。

伯朗嘆了口氣:“矢神家的家庭會議上你也打算這么干?”

“如果有必要的話。”

“我知道了。那么答應(yīng)我一件事,雖然我不知道你要用什么手段,但你要在事前告訴我,絕不要亂來。聽到了嗎?”伯朗用手指著楓的臉。

“我知道了。”她輕輕點頭。

伯朗放下手,環(huán)視周圍:“我送你,叫輛出租車吧。”

“不,沒事的,我一個人能回去。”楓舉起手?jǐn)r下一輛空車,“那么大哥,我等您聯(lián)系。”她禮貌地低下頭,道一聲“晚安”后鉆進了車內(nèi)。

伯朗目送著出租車離開,后座上那滿是螺旋小卷的腦袋不曾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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