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反轉的是故事,還是人心?東野圭吾帶你領略極惡的深淵(套裝4冊)
- (日)東野圭吾
- 4441字
- 2019-06-21 16:19:06
愛莎的驗血報告已經送來了。伯朗一只手撓著頭,同時把數據看了一遍,然后低聲說:“肌酸值有點兒高。”
“啊,果然是……”植田夫人停下正在輕撫愛貓的手,眉毛悲傷地垂成了“八”字,嘴也擰成了“八”字。一旦做出這種表情,她外表看起來就老了約莫十歲。夫人大概是六十歲,但皺紋一多,就完全變成了老婆婆的臉,扮嫩的妝容全白費了。
“雖然還沒到需要擔心的程度,但隨著年齡的增加,對毒素的分解能力勢必會下降。試著給它喂活性炭吧。”
“活性炭?”
“就是炭。把炭粉塞在膠囊里,體內的毒素被它吸收后會隨糞便排出。”
伯朗從一旁的柜子里取出實物給夫人看:“就是這個。”
“還要加大服藥量嗎……”夫人嘆息,“而且是那么大的膠囊……我不太擅長喂藥。”
已經為愛莎開了包括輔助營養品在內的數種藥物。
“不好意思借我一下。”伯朗從夫人的膝上抱起那只白貓,讓它坐在診療臺上。他左手的中指和大拇指一把夾住貓的下巴,用力往上,再用拿著膠囊的右手撫摩貓下巴的下方后,愛莎就張開了嘴。伯朗沒有錯過這機會,迅速地把膠囊塞到它喉嚨深處,又合上它的嘴巴輕輕摸著它的鼻子。只見愛莎微微露出粉紅色的舌頭,咕嘟一下發出了吞咽聲。
“就是這樣。”伯朗抱起愛莎放回到植田夫人的膝上。
“像變戲法一樣。”
“誰都可以的。為了愛莎公主的長壽,請多多練習。”
夫人的愛貓十四歲了,如果換算成人類,這個年齡無法再被稱為公主,但對主人來說,寵物永遠是孩子。
“我會努力的。”年老的飼主邊說邊對愛莎投以滿懷愛意的目光。
夫人離開后,伯朗正對著電腦寫病歷,蔭山元實打開前臺那邊的拉門走了進來。
“有客人在等。”
“我知道。”
“您接下來要出門是吧?后續我會處理好的。”
“謝謝,拜托了!”
但蔭山元實沒有走,反而把臉湊向伯朗。
“您弟弟的妻子,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她的語氣不帶抑揚頓挫,他跟她說過訪客的身份。
“是嗎?”
“您最好要當心。”
“當心什么?”
蔭山元實卻沒有回答,她若有所指地嘿嘿一笑,快速轉身邁開了腳步。
“喂,你什么意思?”
雖然伯朗又問了一次,但她還是不回答。“砰”的一聲,拉門被關上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伯朗百思不得其解地重新面向電腦,但蔭山元實那句“很有魅力的人”卻留在了他的腦海里。
伯朗從椅子上起身,悄悄地打開通往候診室的門。
身穿白襯衫、深藍套裝的楓正坐在角落的座位上看雜志。和昨天穿黑色皮夾克時的氣質截然不同,從偏短的裙子中露出的雙腿絕不算粗,卻有著恰到好處的肉感,一旁放著的紙袋大概是慰問品吧。
伯朗關上門,留心著不要發出聲響。雖然他回到了電腦前,卻沒法立刻著手工作,他回憶著昨天和楓的談話。
根據楓的說法,康治在好幾年前就查出了胰腺癌并接受了手術,但之后恢復得并不好,一直都和病魔做斗爭。聽說明人在去西雅圖之前曾一個人去探病,從醫院回來后明人對楓說:“看那個情況大概時間不多了,但沒辦法,這就是命數。”他當時的語氣很冷靜。
“我也問過他,他爸爸都那個樣子了,他還去西雅圖不要緊嗎?但明人君說就算自己留下也什么都做不了,老爸的壽命也不會延長……”楓在說這些的時候,面帶歉意。
這的確像是明人會說的話,伯朗暗想,他從小就是萬事合理主義。
但伯朗也沒法說什么冠冕堂皇的話。康治得病的事,他從阿姨順子那里聽過,雖然他也想著應該去探望一下,卻一直拖著。他是沒想過情況會這么嚴重,但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接觸那些肯定在旁陪護的矢神家的人。
“那么回國以后有去探望嗎?”
楓用搖頭回答了伯朗的問題。
“還沒。想好要去的那天,明人不見了。”
回國以后,他們似乎就住在明人租的港區公寓里。然后楓在買了給康治的慰問品后回到屋子時,明人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桌上留著的字條。
“字條?寫的什么?”
“就是這個。”楓說著從衣服的口袋里掏出對折的字條。伯朗接過后打開,上面用簽字筆寫著這樣的話:“我有一點兒事要出門,搞不好會有一陣子不回來,但不用擔心。如果是那樣,雖然很過意不去,但請你一個人去探望老爸。拜托了!明人。”
“就這些?”
“就這些。”
伯朗把字條放到桌上:“那么,你是怎么做的?”
“我立刻打他手機,但打不通,發郵件也不回。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我真的很犯愁……”
等了兩天,還是沒有明人的消息,楓向當地的警察報了警,但或許是因為明人有留字條,所以警察判斷不屬于刑事案件,據說他只是一個勁兒地問他們夫妻最近感情好不好。
“他像是在懷疑明人是因為我們感情不好而離家出走,太失禮了。怎么可能會有那種事。”楓憤慨地斷言道。
“哎呀,要不再稍微等等?如果還沒有消息,就再去報警。”
“我當然是這么打算的。”
“你一開始說失蹤,我還以為有什么事呢。但現在這個情況并不用太擔心不是嗎?我也沒什么幫得上的。”
“不,大哥的協助是必需的,我希望您務必要幫我。”
“話是這么說,但是我完全沒有能找到明人的線索。我說過很多次,我們有一陣沒見過了。你比我更了解那個家伙。”
“不是這個,我是希望您能陪我去探病。”
“探病?”
楓從桌上拿起字條:“這里有寫吧?如果他沒有回來,希望我去探望他爸爸。雖然我很擔心明人君,但是該做的事必須做。如果之后被人知道我們明明回國了卻沒去探病,今后會很難面對矢神家的那些人。”
“啊。”伯朗理解了,“但是,他寫的是請你一個人去。”
“在這方面,明人君也是粗線條。請試著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設想一下,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女人突然拜訪說自己是你們家兒子的妻子,誰都會起疑心的吧。”
“這個嘛……大概是這樣。”
“是吧?而且大哥您為什么不去探望公公呢?”
“要說為什么……”
“雖然他不是您的親生父親,但也照顧了您十年的生活吧?能上大學,能當上獸醫,應該都是托了公公的福。有錯嗎?您不懂‘報恩’這個詞嗎?”她像機關槍一樣滔滔不絕。
伯朗沉默了,楓說的話有道理。然后,她像是要再做最后的努力一般低下那燙著螺旋卷的頭:“拜托了。”
“明天下午來動物醫院。”伯朗嘆著氣答應了。
完成了愛莎的病歷后,伯朗脫下白大褂換上外套后走出診療室。
穿著套裝的楓從椅子上站起,伯朗掃了一眼她收得細細的腰身,又望向她的臉:“就像是公司面試一樣嘛。”
“叮咚——”楓說著豎起食指,“說中了,就是面試套裝。雖然已經很久沒穿了,還好身材尺寸沒變。”
“面試啊……遇見明人之前你是做什么的?”伯朗一邊留意著前臺方向一邊問。那邊不應該聽不到這里的對話,但蔭山元實卻一本正經地在處理文書工作。
“空姐,日航的。”
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蔭山元實的腦袋微微一震,伯朗叫出聲:“是嗎?哎——”
“有那么意外嗎?”楓不滿地嘟起微顯豐盈的唇。
“與其說是意外,不如說是出乎意料吧,完全沒有想過。這么說,你和明人是在飛機上遇到的?”
“很遺憾并不是,是在溫哥華停留時的一個壽司店里。因為他就在柜臺座位的旁邊,是他先來搭話的。”
“哦——”伯朗張圓了嘴,“在海外搭訕嗎?那家伙也很厲害啊。”
“我覺得他沒有那個想法。他一個人,我們是三個。而且他來搭話的內容是關于飛機里計算機服務的事,好像是因為聽到我們的對話后發現我們是空姐。”
即使在異國的壽司店里,明人都在思考生意上的事嗎?但如果不是這樣,或許也很難在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創業成功。伯朗再一次覺得明人和自己不是同類人,而這也是當明人還是小孩時就一直在伯朗心里的自卑情緒。
但就算這樣,如果話題只停留在工作,那么明人和楓也就不可能結婚。伯朗正想要問是誰展開攻勢的,卻把問題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想起蔭山元實正在聽。
“空姐的工作做到什么時候?”他提出別的問題。
“去年三月辭職的。他問我能不能輔佐他的工作,就像秘書那樣。”
所以就一起去了西雅圖,然后就結婚了嗎?伯朗覺得就算是在行動力方面,明人跟自己也不是同類人。
動物醫院的旁邊有個小小的停車場,伯朗上下班開的日產SUV就停在那里。請楓坐上副駕駛座后,伯朗鉆進駕駛座。
往導航儀里輸入目的地后,伯朗發動了車。他們要去的是矢神綜合醫院,康治就在那里的特別病房。
因為想要先了解一下現在的情況,伯朗昨晚久違地給順子打了電話。聽說他要去探病,她發出了驚呼。
“并不是我想要去,其實是有些狀況。”
伯朗說了楓的事情,但沒有說明人失蹤了。他解釋說因為工作,明人沒能回國,只有新婚妻子先行回國。
“是嗎?明人君也有主了啊……”阿姨在電話的那頭感慨萬千,“我知道了,那么我先和波惠女士說一下。現在實際上是她在打理矢神家。”
“拜托了。”伯朗說著掛了電話。波惠是康治的妹妹。在矢神家吃豪華大餐時,她也同席。不過他們幾乎沒有說過話。他怎么也想不起來她是沒有結婚還是離婚后回的娘家。
伯朗開著車,漸漸地開始不安。雖然他不討厭被楓依賴,但又覺得即使自己和她一起去也沒有意義。對矢神家的人來說,伯朗也是個外人。
“那之后警察聯系過你嗎?”伯朗面朝前方,一邊操作著方向盤一邊問。
“什么都沒有說,看起來就沒有要調查的意思。管交通違章的時候倒是干勁十足,這種時候完全派不上用場。”楓不滿地說道。
“如果失蹤的是未成年人大概會積極些,畢竟是一個成年男人,而且他還留字條讓你不要擔心。”
“明人君也真是的,為什么就不寫得再詳細些呢?如果把事情解釋清楚,我也不會這么焦慮不安了。”
“或許是解釋不清的事……”伯朗很想這么說,但忍住了。
或許就像楓說的那樣,他們的夫妻生活幸福美滿,但并不能斷言明人就沒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伯朗想起一本古老的推理小說,故事說的就是才結婚的丈夫失蹤后,新婚妻子去找尋他的下落。通過相親而成婚的妻子對婚前的丈夫幾乎一無所知,經過多番調查之后,才發現丈夫有一個令人震驚的秘密——他竟然在別的地方與別的女人過著婚姻生活。
就算事情沒有這么極端,但如果明人有除了楓以外的女人,伯朗也一點兒都不奇怪。說不定明人隔了這么久回國后想去見那個女人,又或者是想借此機會把事情了結,而這就是所謂的“一點兒事”。明人大概也不認為事情能順利解決,因為預計會變成持久戰,所以他才會加上一句“搞不好會有一陣子不回來”。
但是伯朗并沒有把這番猜測說出口。
“大哥……”副駕駛座上的楓開口道,“您似乎有一陣子沒見過公公了吧。”
伯朗腦子里計算了一下,回答:“大約有十年沒見了。”
“就算沒有血緣關系,你們也是父子啊。”
“不是父子。你沒聽明人說過嗎?我姓手島,沒有入那個人的籍,到二十歲后沒多久,我就選了‘手島’這個姓,這是我親生父親的姓。”
那是在他大二那年,當時在大學讀獸醫學的伯朗已經離開了家。他一邊學習一邊拼命打工,盡力不去接受康治在經濟上的援助。他沒和任何人商量就恢復了“手島”這個姓,連母親禎子都是事后才知道的。“我知道了。”母親沒有生氣,她冷靜地接受了兒子的決定。
“這十年來都沒有聯系過嗎?”
“沒有聯系過,沒那個必要。就像我說過無數次的那樣,康治和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康治……但不是還有婆婆在嗎?你就沒想過你們通過婆婆有了關聯嗎?”
伯朗沒有立刻回答,他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說:“你沒聽明人提過媽媽的事嗎?”
“聽過一點兒……只知道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正是。十六年前,媽媽去世了。十年前會和康治見面,也是因為媽媽的法事——七年忌。”
“我聽說是意外。”
“是的,意外,警察是當作意外處理的。”伯朗直直地看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