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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走進店里,伯朗就察覺到老板很喜歡高爾夫。墻上掛著的畫似乎是某個高爾夫球場,還裝飾著古董高爾夫球桿。圓形杯墊上有著讓人聯想到高爾夫球面凹坑的花紋。“19”這個店名,大概是暗合高爾夫的十八洞吧。[1]

客人只有吧臺旁的一對男女。從他們背影就能知道是女公關和她的客人,他們看起來很親密。

伯朗一邊在角落的桌旁喝健力士黑啤,一邊看著照片。年代已久的彩色照片已經略微變色,但還很清晰。

照片上是兩個女孩,她們穿著水手服,滿臉笑容。其中一個是禎子,另一個五官端正的是年輕時的佐代。他在小泉的房子里看到這張照片時之所以沒能發現這一點,是因為他先入為主地認為自己不可能會認識禎子身旁的人。然而再看的時候,卻能發現佐代的臉上至今仍然清晰地留有當年的影子。

即使這樣,這事仍然是太意外了。他完全沒想過禎子和佐代竟然在這個時候就已經認識了。他一直以為她們是在禎子和康治結婚之后才認識的。

從照片上來看,兩個人都還是高中生。這就表示,曾經的友人偶然地通過矢神家再次相遇了嗎?

手邊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伯朗抬起頭看到身穿和服的佐代。她的唇邊浮現著意味深長的笑容,一言不發地坐到他對面的座位上。

佐代的目光落在伯朗的手邊:“那么古老的照片也虧你找得到。”

身著白襯衫、紅馬甲,留著絡腮胡的酒保走了過來。

“老樣子。”佐代說。酒保點了點頭退下。看來她是這里的常客。

“昨天阿姨把她娘家的相冊借給我了。今天白天翻看的時候,忽然覺得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好像跟某人很像。”伯朗陳述著事先準備好的理由,把照片推到佐代面前。

她拿起照片,微微搖頭:“真是年輕啊,兩個人都是。”

“你和媽媽是同學嗎?”

“高中三年級的時候,我們是一個班的,經常一起玩,畢業后雖然有一陣子沒見,但在同窗會上又遇到了。當時兩個人都徹底成了大嬸,而且還有了孩子,差別在于禎子小姐是畫家的妻子,而我則是別人的情婦。”

“畫家的妻子?”

伯朗追問的時候,正巧酒保端著佐代的飲料過來。雪利酒杯里盛有透明的液體。

佐代微傾酒杯喝了一口酒,呼地吐了口氣:“真好喝。這一杯酒似乎就能消解我不少壓力。”

“這是什么雞尾酒?”

“苦精琴酒。往涂了一層苦精的酒杯里一下子注入冰過的琴酒。你要喝喝看嗎?”她遞過酒杯。

“似乎很烈。”

“酒精度數是四十度。”

“我還是不試了。”伯朗縮回伸到一半的手,“你和媽媽再次遇上時,我爸爸還活著?”

“是的。”佐代縮了縮下巴,“我還見過他呢。”

“在哪里見到的?”

“你爸爸住院時,我去探望過他。所以剛才我不是也說了嘛,說你們的眼睛一模一樣,不愧是親生的。”

伯朗一驚,再次看向佐代的臉:“你剛才是在說我爸爸嗎?”

“是的。不過,你似乎沒有那么以為。所以,我判斷你還不知道我和禎子小姐的關系。然后我就決定還是什么都不告訴你比較好,所以什么都沒說。”

“請等一下。我聽說,我媽媽和康治之所以會相遇,是因為康治在某個畫廊里找到了我爸爸生前所作的畫。那么康治的父親康之介的情婦和媽媽是高中時代的同學只是巧合?”

佐代手持酒杯盯著伯朗的臉看:“如果我說是呢?”

伯朗也盯著她看。

“如果是巧合,那也實在是太巧了。而且,如果真是那樣,媽媽應該會告訴我,她沒有理由瞞著我。”

佐代似笑非笑地注視著酒杯里的液體,然后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點了點頭,把酒杯放在桌上。

“如你所說,他們的開端是編出來的。直截了當地說,禎子小姐與康治先生的相遇并非偶然,而是我撮合的。”

“是你?為什么?”

“在同窗會上再遇后,我和禎子小姐就經常見面。起初,她隱瞞了丈夫生病的事,但是在數次見面以后,她終于對我說了,同時也向我說了她的煩惱。”

“什么煩惱?”

“她的丈夫是腦腫瘤吧。她說因為腫瘤的影響,他經常會陷入精神錯亂狀態,嚴重的時候會發狂,連禎子小姐都認不出來。”

伯朗搖頭道:“竟有這種事……我不記得了。”

“是的吧。因為伯朗先生當時還很小,而我就有意無意地……把這事告訴了康之介,然后他就提議把這事交給康治。”

“交給康治?為什么?”

“當時的康治正從事利用電流刺激大腦以緩解疼痛、改善精神方面疾患的研究。康之介覺得如果把禎子小姐的丈夫交給康治先生的話,或許能開辟出什么新的方向。”

“用電流刺激大腦……”

這番話自然而然地刺激到了伯朗的記憶——利用貓進行的實驗。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會嘔吐了。

“我把這件事告訴禎子小姐后,她說想讓丈夫接受治療。然后你的父親,是一清先生吧,就開始在泰鵬大學里接受特別治療。具體情況我不是很清楚,但對康治先生來說,那似乎是非常寶貴的研究。”

“然后呢?”伯朗催著她往下說,“然后怎么樣了?”

“據說治療非常有效果,一清先生沒有再出現精神錯亂。他很快就出院了,過回普通的生活。雖然他還必須接受治療,但精神方面穩定了下來,也能重新畫畫了。對此,禎子小姐也是非常欣慰。”

是畫那幅畫的時候嗎?伯朗回憶著。

“但在我記憶里,我爸爸在那之后并沒有活很久。”

“是的。”佐代點頭,“雖然從外表看起來他似乎正在痊愈,但腦腫瘤其實已經急速惡化了,然后很快就去世了……康治先生開始思考會不會是自己所實施的治療的原因。而禎子小姐則表示不會有那種事,還說即使真的是那樣,她也很感謝他給了自己丈夫一段安詳的時間。”

原來有這么一段故事——一切都那么意外,伯朗費盡全力才在腦中把事情理清楚,根本沒有余力想自己的心情。

他喝了口黑啤,深深地呼吸。疑問接二連三地涌上心頭,他卻不知該從何入手。

“但是,為什么你們要隱瞞這些事呢?不只是媽媽,康治和你都瞞著我。這是為什么?”

“也不能說是隱瞞,應該說,我們心照不宣地覺得沒有必要把這件事昭告天下,于是就什么都沒說。但如果硬要說的話,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如果禎子小姐和康治先生相識時一清先生還在世,那么可能會被人說三道四。更極端點兒,說不定會有人覺得,康治先生為了得到禎子小姐而加速了一清先生的死亡。”

“啊……”伯朗微微點頭,的確可能有這種猜想。

“還有一點是,康治先生實施的治療必須保密。因為那是沒有被正式承認的治療,而是研究的一環……可能實驗這個說法更符合。”

“人體實驗……的意思嗎?”

“如果用這個說法,聽起來就很可怕了吧。但是呢,嗯,就是這么回事。所以康之介給我們下了封口令。”佐代不時地會在說話間抿上一口苦精琴酒,但興許她酒力甚強,所以絲毫不顯醉意。

“我完全不知道康治做過這種事。不,應該是故意不去知道。”

“這原本也都是從康之介的追名逐利之心開始的。”

“什么意思?”

“或許你不知道,矢神家的先祖代代都在醫學界留下了赫赫功績,并由此創造出巨大的財富。康之介雖然繼承了這一切,但也因此急著想要留下自己的足跡。而他所憧憬的,就是劃時代的發現或者發明,所以他盯上了大腦這個領域。因為他覺得這個領域里有許多未知的部分,是最有魅力的未開拓地。康治先生和牧雄先生會研究大腦也不是偶然,都是受康之介的影響。”

伯朗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回頭想想,迄今為止,他對矢神家根本就一無所知。

“聽你這么一說,那康之介從你那兒聽說了我爸爸的事情后之所以會提議交給康治,似乎也并非出于單純的好意。”

“是的。康之介是想給兒子創造實驗的機會吧。”

“人體實驗的……”

“是的。”佐代點了點頭,又叫來酒保。不知什么時候,盛有苦精琴酒的酒杯已經空了。

“所以康治和自己實驗對象的妻子結婚了,這到底是出于什么樣的心境呢?”

“我覺得不是為了贖罪什么的。共同拯救一個男人生命的兩個人,在男人死后互相吸引,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康之介竟然會同意這兩個人結婚。”

“這是康治先生的選擇,他必須同意吧。而且他應該有想過讓禎子小姐成為自己人反而更方便,就算是為了實驗的事不外傳也得同意。”

知道得越多,康之介老謀深算的形象似乎就越立體。他幾乎想問佐代這種男人有什么好,不過這話可不能問。

“那個實驗之后怎么樣了?”

“我不清楚。但根據禎子小姐的說法,康治先生說了不希望再犯同樣的錯誤。他果然覺得是自己導致一清先生的死期提早了吧。康之介雖然也對康治先生開始對研究消極而表露過不滿,但我覺得至少他們不再利用人體做實驗了。”

然后就用貓來代替了——伯朗在心中嘀咕。

酒保端來了第二杯苦精琴酒,他把酒放在佐代面前。

“現在我很清楚你和我媽媽的關系了,也明白了你隱瞞至今的理由。然后我想再問你一次,你若有所指的我媽媽的遺物是什么?請不要再忽悠我了。你不回答,我就不讓你回去。”

佐代正要把酒送進嘴里,她輕笑出聲:“不讓我回去……是吧。我大概有幾十年沒聽到男人對我說這話了。”

“請不要轉移話題。”

“我沒那個意思。我明白了,我會回答,但你大概不會對此滿意吧。因為,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能說,雖然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有那樣東西。”

“什么意思?”

“那應該是在康之介去世了一段時間后的事。一次,我有機會和禎子小姐說話。當時我問她,明明遺囑里寫了把全部財產都給明人,但結果卻是他什么都沒有繼承到,對這件事她是不是有不滿。但禎子小姐的回答卻是,她本來就沒想過要從矢神家繼承些什么,所以這樣很好,對明人也好。她還說,她已經從康治那里得到了很寶貴的東西,我把那個解釋為幸福的家庭。但是她接著又說,那東西太過寶貴,自己都沒辦法處理。隨后她似乎馬上清醒似的看著我說:‘對不起,剛才的話你就當沒聽到。’”

“媽媽說過那樣的話……”

“很奇怪吧?因為覺得很奇怪,所以我也再三追問過她,但她不肯再多說了。應該說,她那樣子似乎是在為自己漏了口風而后悔。當時的對話一直在我腦中揮之不去。不知不覺間,我就覺得是不是康治先生給了禎子什么不得了的寶物,所以——”佐代轉向伯朗,“這可能是我一廂情愿的想法。”

“貴重到沒辦法處理的東西……”伯朗說著側過頭,“完全想不出來。”

“說不定是在說愛情或者獻身之類的抽象的、沒有實體的東西。”

“這件事你對別人說過嗎?”

“有一次跟勇磨提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記得。”

他還記得,伯朗心想,所以他才想要從楓那里問出“寶物”到底是什么。

“我能告訴你的就只有這些了。你還有其他想問的嗎?我們能這么單獨對話的機會就這么一次,所以請盡量多問些。”

“那么……”伯朗開口道,“你為什么要成為康之介的養女?果然是為了財產嗎?”

一瞬間,佐代的表情繃緊了,然后又恢復平靜。

“真是夠直接,不過比起被人拐彎抹角地問要好多了。是的,目的當然是財產。只不過,我當時想的可不是分遺產這種破事,而是要奪取矢神家。不,我至今還是這么想的。”

“奪取?”

“是的。請你試著想想,我一直都只能在暗地里扶持著康之介。雖然為了兒子著想而送他去做了養子,但據說他被太太欺負,受了不少氣。所以當康之介來試探我是不是肯當養女的時候,我就暗中下定了決心,為了有朝一日勇磨能成為矢神家的主人,我要成為他的后盾。波惠女士沒有小孩,祥子女士也離開了家,牧雄先生是眾所周知的怪胎,那就只剩下康治先生和明人先生了。怎么樣?也不是沒可能的吧?”

“原來如此,但這么說的話,康之介的遺囑就是失算了。”

“哪兒的事。”佐代輕輕擺手,“不是這樣,遺囑的內容正是我所希望的。”

“怎么會?”

“真的。康之介一直想要把財產平等地分給包括養子在內的孩子,因為那樣最不容易產生無謂的爭斗。但我卻提出,那樣一來矢神家就會走向沒落,因為巨大的冰山在崩塌后也會在轉眼間融化。所以我就說,應該讓唯一的直系孫子明人繼承一切,這樣財產就能免于被分散。”

“明人可是你兒子的對手吧?你做這種給敵人雪中送炭的事好嗎?”

“我說了吧?重要的是防止財產分散。就算現在不在自己的手里,但只要集中在一個地方,說不定有一天就會轉到自己頭上了。”

伯朗凝視著佐代的臉。

“雖然是這么說,但對你們而言,明人就是顆眼中釘吧?你就沒有想過讓他消失?”

“完全沒有。”她擺了擺身體。

“明人先生是我名義上的侄子,是我老公的孫子,還是我朋友的兒子啊。我怎么可能會去想那種事?”聽不出她的語氣是出于真心,還是做戲,“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伯朗思考了一會兒,沒想出來。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這里發生的對話可以保密嗎?”

“我無所謂。”

“那么就算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吧。”伯朗把酒杯里的黑啤喝光。

佐代豎起食指:“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請。”

“那個女人是誰?”

“哪個?”

“當然是楓小姐。”

“哈?”伯朗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思,再次看著佐代的臉,“她是明人的妻子。”

“這個我知道,但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以前是空姐,和明人在溫哥華認識的。為什么你要問這個?”

“嗯,因為在我看來她不是個普通人。我見過各種人,這是我的直覺。”佐代直直地盯著伯朗的眼,銳利的目光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內心。

他困惑地沒有作聲。

“不好意思,”她道歉道,“我說了奇怪的話。可能因為她是個太過出色的女人,所以才會有了這種想法。請忘記吧。”

“不,我會記在心里的。”

伯朗招呼酒保結賬。

“你和明人先生……”佐代的語氣變得明快,“在那以后還有聊過嗎?打電話之類的。”

“是的……他還是很忙。他說一直都沒辦法回國非常過意不去。”

“這樣啊,不過真不可思議。”

“什么事?”

“你和他明明疏遠了那么多年,現在卻為了他多番奔走。反正明人早晚會回國,你沒必要做這么多不是嗎?又或者說,你的兄弟之情突然爆發了?”

伯朗語塞。酒保過來把賬單放在桌上。佐代迅速地伸手去拿。

“我來付。你剛才請我喝過香檳了。”

“我應該說過今晚我請的,請讓我來付吧,而且,我還要再喝一會兒才回去。”

伯朗喘了口氣,點頭道:“那就承蒙款待了。”

“隨時歡迎再來店里玩噢。下次我介紹許多可愛的姑娘給你。”

“好,一定會的。我很期待。”伯朗起身后低頭致謝,“謝謝你告訴我這么多重要的事。”

離開店時正下著小雨。伯朗上了一輛經過的出租車,開始回顧這一天,不,是這半天發生的事。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連在小泉發現了那房子都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

回家后再喝一會兒吧,他想,現在這個樣子是沒辦法入睡的。

注釋

[1]國際標準高爾夫球場為十八洞,第十九洞指的是會所中的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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