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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在看了迷你臘腸犬咳嗽的樣子后,伯朗雖然立刻就推斷它是氣管塌陷,但還是讓它照了X光。結(jié)果和預(yù)想的一樣,氣管有些許坍塌,不過還不至于要動手術(shù),但必須上藥以及改正生活習(xí)慣。

伯朗把這些告訴女飼主后,她不甚理解地問:“改正什么習(xí)慣?”

她披著長發(fā),戴著眼鏡,化著淡妝,穿著不顯身材的寬松襯衫,還配了條長裙。年齡嘛,二十多歲吧。因?yàn)檫@是伯朗最不感興趣的類型,所以就隨便觀察了一下。

“運(yùn)動。”伯朗說,“它有點(diǎn)兒偏胖了,顯然是運(yùn)動不足。還要注意別喂它吃太多。這種狗很容易氣管塌陷,所以必須特別當(dāng)心。”

“這種狗?”

“小型犬。因?yàn)榭偸茄鲋^看主人,所以喉頭會受到壓迫。遛狗的時候別用項(xiàng)圈,用背帶比較好。”

“小型犬都會這樣嗎?”

“也不是全部。據(jù)說和遺傳也有很大關(guān)系,特別是像這個小家伙。”伯朗指著女人抱著的狗,“人工交配出來的品種經(jīng)常會有某些缺陷,這就是其中一種。某種意義來說,這些小家伙都是犧牲品。”

“啊?”女人發(fā)出沒什么興趣的聲音。

“人類想配種就配種,想養(yǎng)就養(yǎng),想喂吃的就喂吃的,想帶出去散步就去,不想出去就不去……真是可憐的犧牲品。而大多數(shù)的狗主人還——”

“醫(yī)生。”蔭山元實(shí)在旁邊眼神冷冽地打斷了他的話,“下次問診安排在什么時候比較好?”

“啊,那個……”

“一周后可以嗎?”

“就那樣吧。”蔭山元實(shí)轉(zhuǎn)向狗的飼主,“那么請?jiān)谝恢芎髲?fù)診。”

身穿長裙的女人抱著迷你臘腸犬站起身,不甚愉快地對著伯朗行禮后走出了房間。

“你怎么了?”蔭山元實(shí)問,“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很焦躁。”

“我沒事。”

“和她吵架了嗎?”

伯朗答不出來,蔭山元實(shí)的嘴角浮笑道:“好像被我說中了。”

“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說的她是指誰?”

“那還用問嗎?”

這個時候,前臺傳來了振動聲,好像是手機(jī)來電。

蔭山元實(shí)去前臺拿來伯朗的手機(jī):“是那個讓你焦躁的人打來的嗎?”

伯朗接過手機(jī)看著來電顯示,正如她所說。他背對著蔭山元實(shí),接通電話:“喂,你好!”

約好見面的地點(diǎn)在銀座的一家咖啡館——一樓是蛋糕店,二樓是喝茶的地方。上樓后環(huán)顧店內(nèi),楓正在靠窗的桌邊揮手。

伯朗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面對她,無言地在她對面的座位上坐下。昨晚他剛被她扇了一巴掌。

然而,給了自己一巴掌的始作俑者似乎徹底忘記了這回事,她滿臉笑容地低下頭:“昨晚辛苦了。”

“嗯。”伯朗不置可否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服務(wù)生。”楓大聲地叫店員。

年輕的服務(wù)生走來。伯朗正要伸手去拿菜單,楓卻自說自話地點(diǎn)了單:“兩杯冰青檸茶。”

服務(wù)生離開后,她對著伯朗單眼眨了眨:“據(jù)說是這家的招牌,我在網(wǎng)上看到的。”

“我本來想喝啤酒什么的。”

楓給他看手表:“已經(jīng)三點(diǎn)了噢,在診療室里一身酒味不太好吧?”

“今天晚上不用門診。不說這個,你有什么事嗎?”

電話里楓說有事情想問他,于是就約在了這家店見面。

“咦?”楓微微側(cè)頭,“這個問題應(yīng)該是我問才對啊,有事要說的人是大哥才對吧?”

伯朗一臉困惑。

“因?yàn)椤彼^續(xù)說道,“昨天,你來我房間之前不是在電話里說,除了把首飾盒帶來以外,還有別的事想說,還說情況緊急,你忘了嗎?”

被她這么一問,伯朗一時說不出話來。的確是那樣,但那是因?yàn)槁犝f勇磨在她房間里,他覺得必須沖過去而想出來的借口。

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說那不過是借口。伯朗表面上波瀾不驚,大腦卻在全速運(yùn)轉(zhuǎn),碰巧這個時候服務(wù)生把飲料端了過來。

為了爭取時間,他慢吞吞地把吸管從紙袋里取出,喝了一口冰青檸茶:“確實(shí)很好喝。”他坦率地說出感想。

“是吧!我每去一家新店,都會去查這家店的推薦菜,即便只是喝杯茶也會。”

“沒想到你這么細(xì)致。”

“這是愉快生活的訣竅。那么,還請你回答我的問題,你想說的事情是什么?”

伯朗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地開口。

“之前,我有說過小泉的那座房子吧?明人的房間里還擺著那里的照片。”

“婆婆的娘家?”

“是的。昨天,我和阿姨他們聊著聊著,突然在想那里怎么樣了。雖然知道已經(jīng)拆成空地,但那樣一來,就發(fā)生了繼承的問題。根據(jù)阿姨的說法,那是在媽媽名下的,所以不只是康治,我和明人都有繼承權(quán)。”

“啊?”楓用手撐著她燙滿螺旋卷的腦袋,“光是矢神家的繼承問題就已經(jīng)很煩了,還要再加上那個?”

“順子阿姨說了,如果傻乎乎的不行動,就會被矢神家的人私吞,讓我當(dāng)心。”

“那塊地怎么樣了?”

“不知道,如果賣掉了應(yīng)該會留有記錄。”

“我沒有聽明人君提過這件事。而且,公公會不經(jīng)過大哥你們的同意就把它賣掉嗎?”

“確實(shí)很難想象,康治不是這種人。”伯朗湊向吸管,吸了一口冰青檸茶。

“如果能問問公公就好了。”

“那個樣子,沒可能吧。”

他回憶起探病時的情況。即使好不容易等他醒了,也不可能好好對話。

“不如我們現(xiàn)在就過去吧?”

聽到楓的話,伯朗皺起了眉頭:“去哪里?”

“當(dāng)然是——”她砰地拍了一下桌子,“小泉啦,去以前房子所在的地方。”

“為什么去?”

“為了去確認(rèn)那塊地現(xiàn)在怎么樣了,如果上面建了什么就說明被賣了,如果還是空地的話,說不定還是在婆婆的名下。”

伯朗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快下午三點(diǎn)半了:“開車過去要一小時以上。”

“我時間多得可以賣。而且,”楓指著伯朗,“大哥剛才也說今天晚上沒有門診吧。沒有喝酒真是太好了,可以開車了噢!”

伯朗拉近玻璃杯,吸了口冰青檸茶。雖然他對這突發(fā)的提議感到困惑,但又開始覺得傍晚的兜風(fēng)倒也不壞。當(dāng)然這是因?yàn)槟芎蜅饕黄稹疵匕堰@個念頭趕出了腦海。

大約一小時后,伯朗來到青山的公寓附近把楓接上了車。離開咖啡館后,他們暫時分開行動,他回位于豐洲的家里取了車。

“小泉啊……沒想到有一天我竟然還會再去那里。”

“明明是充滿回憶的土地。”

“沒太多回憶,我只在外婆在世的時候去過。”

回憶起那個家的時候,首先浮現(xiàn)在腦海中的是禎子的遺容。守夜的那晚,他和明人兩個人看著她。

“不過,”伯朗說了句,忽然干咳了幾下,“昨天情況如何?勇磨和明人的失蹤有關(guān)嗎?”

“嗯……”身旁傳來?xiàng)魉伎嫉穆曇簦斑€說不上來。不過,他動不動就問明人君的事,像是做什么工作啦,和什么樣的人打交道啦,如果聽者有心,也能把那理解為他知道明人君失蹤,正在打探情報。”

“說不定那不過是想在向你求愛之前,先掌握好對手的情報而已。”

“也可以這么理解吧。”楓毫不在乎地表示同意,“不過有幾件被問到的事令我很在意。”

“什么事?”

“比如明人君在開始現(xiàn)在的工作時,是怎么籌措資金的。再比如,有沒有聽他提過從母親那里繼承了什么特別的東西。”

“特別的東西?那是什么?”

“我也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所以問他是什么樣的東西。然后他說,隨便什么東西,總之就是很值錢的。”

“他為什么要這么問?”

“因?yàn)樗X得明人君擁有這樣的東西,或者說擁有過?勇磨先生是這么說的。還說如果不是那樣,年紀(jì)輕輕不可能成功創(chuàng)業(yè)。”

“什么呀,不就是單純的妒忌嘛。”

“或許是這樣吧,但只有在說這件事的時候他顯得很嚴(yán)肅,此外大多是葷段子。”

“葷段子?”又一個不能聽過就算的字眼,“比方說怎么樣的?”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不悅。

“要說也可以啦,你想聽嗎?”

伯朗不知該怎么回答。男人開始對女人說葷段子,就表示他有所圖,打的是漸漸減少在性方面的隔閡,最終求愛成功的算盤。雖然他想聽聽看勇磨有什么招數(shù),但實(shí)際聽過后,他一定會越發(fā)暴躁。

“不,”伯朗嘀咕道,“算了。”

“我也覺得是。”

“話說回來,勇磨那家伙如果不是出于嫉妒才那么說,的確是讓人在意啊。他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那之后,就沒再說這件事了。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會試著不動聲色地探他口風(fēng)。”

伯朗呼地吐了口氣,以平復(fù)自己的心情:“還要再見面?”

“除非我找到什么線索,又或者確定勇磨先生和明人君的失蹤無關(guān)。”楓平淡地說,“順帶說一下,這個月的七日到八日,勇磨先生似乎是在札幌出差。”

七日是明人失蹤的日子。

“你怎么問出來的?”

“直接問唄,問他這個月的七日在哪里。”

“他沒起疑嗎?”

“問那個之前,我們在聊占卜。”

“占卜?”

“就是日歷占卜。根據(jù)在某個特定日子的所在地來決定一個月后的運(yùn)勢,而這個月的特定日子就是七日。”

“哦?日歷占卜啊,有那種玩意兒嗎?”

“沒有。”楓干脆地回答,“是我編的。雖然不知道勇磨先生會不會信,但算是一個提問的借口吧。”

“的確。”

聰明的女人——他再次這么覺得。

“但其實(shí)也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真的就在札幌。”

“你說得很對。不過只能接下去慢慢再查明白了。”

伯朗覺得自己的心里亂糟糟的,但他留意著不要表現(xiàn)在自己的態(tài)度上。

“我說了很多次,當(dāng)心那個家伙。”

“我知道。”楓小聲回答,然后又改變語氣叫了他一聲“大哥”,“對不起,昨天被你一挑釁,我也火了,我不會跟不愛的人上床。”

伯朗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我放心了。”

楓哧哧一笑:“大哥果然就是明人君說的那種人。”

“那家伙說我是什么樣的人?”

“說你是個心地耿直的人,不會說話,最討厭歪門邪道,也不擅長耍手段,心里想什么立刻就會表現(xiàn)在臉上。”

伯朗咂了咂嘴。

“我好像被他當(dāng)成傻子了啊。那家伙能有多了解我?在一起生活也沒幾年,而且那時他還是個小孩子。”

“有些事只有小孩子才能看透噢。我覺得明人君的眼光沒有錯。他還說大哥的心不但耿直,而且溫厚,甚至?xí)胍獱奚约簛頁Q大家的幸福。”

“他高估我了。”

“我覺得并不是。雖然和你認(rèn)識的時間很短,但我也是這么覺得的,因?yàn)槟闶钦娴暮転槲抑搿D苡錾洗蟾缯娴奶昧耍馐沁@一點(diǎn),我也要感謝明人君。”

“別再說了,太夸張了。”

他很久沒被人這么夸過了。不對,這算是第一次吧?而且他也很意外在明人眼里自己竟然是那樣的。在他的想象里,明人應(yīng)該為自己不愿和他成為家人而惱火。

更重要的是,楓最后的那句話動搖了伯朗的心。他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能遇上大哥真的太好了——他覺得這一定是場面話,卻又無法抑制地想把這句話當(dāng)真。

“有件事我也必須道歉。”伯朗直視著前方說,“關(guān)于明人的消息,我說了不知輕重的話。當(dāng)然,我也想看到那家伙平安無事,我也想相信自己能再見到他。這不是假話。”

但是,楓卻沒有立刻回答。伯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擔(dān)心是不是自己說的話有問題。

“不要忘記,”楓終于說話了,“把毫無根據(jù)的臆測說出口沒有任何意義。如果那是悲觀的發(fā)言就更不好了,因?yàn)椋遣粫Ыo任何人勇氣。”

這是直刺人心的話語。他突然察覺到,楓并不是打從心底相信明人的平安,而是已經(jīng)做好了某些思想準(zhǔn)備。伯朗只能費(fèi)力地附和了一句:“是的。”

自青山的公寓出發(fā)后大約一小時,伯朗駕駛的車開到了小泉町。

上次來是將近二十年前,但鎮(zhèn)上的樣子和當(dāng)時相比幾乎沒有變化。駛離主干道后,是一條長長的小路。在路的兩邊,是車站旁的兩排小商店。車站越行越遠(yuǎn),住宅漸漸增多。再往前行,赫然入目的是小鎮(zhèn)工場以及倉庫。

伯朗一邊在記憶中探索,一邊打著方向盤。他只開車來過這里一次,是被禎子拜托來運(yùn)大型垃圾。當(dāng)時正是外婆去世,伯朗剛考到駕照,就向朋友借了車。

沿著狹窄的坡道往上,經(jīng)過一個小小的稻荷神社后就是鱗次櫛比的舊民居。外婆家曾經(jīng)就是其中的一棟,但如今已經(jīng)不在了——

如今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了才對。

伯朗踩著剎車說不出話來。是哪里不對?這是錯覺吧?

“大哥,”楓在身旁說,“這個不是那張照片上的房子嗎?”

伯朗沒法回答,他的腦中一片混亂。

正如她所說,眼前矗立著的正是那座房子,小泉的那座房子,同時也是禎子去世所在的那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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