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一驚。

心細如發(fā)的梅蕭閑敏感地察覺到她話里的“也”字，明白肯定知道了茹寶也病了，或許還去看過，就是不知道大夫人如何說的，想來肯定沒有好話，手心里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梅蕭閑又猜測，既然老夫人還親自跑到院子里，探望清歡，也看不出憤怒與否，是不是說明，她也不太相信大夫人和杏香的話呢？

一邊想著，一邊扶著柳老夫人進屋，忙說道：“老夫人來得巧，清歡剛吃了藥，還沒有醒，我去叫她。”

“叫她做什么，她還在病中，我看看就走?！绷戏蛉酥浦沽怂?。

陋席舊被，花色淺談，有些地方因為漿洗過度而發(fā)白，柳清歡就躺在這樣一張床上，柳眉緊蹙，睡得不怎么安穩(wěn)。

她沒有柳馨兒的嬌俏可人，也沒有柳茹寶純真中自帶的嫵媚，容貌非絕色，不過中上之姿，倒是隨了她娘的平平。

教于野心昭昭的正房兒媳婦，老夫人更看重梅蕭閑，待人親和，就是缺少了點手段，若是兩人的性子能糅合到一個人的身上，便是持家理事的不二人選。

人人都是不同的，那有那么好的事呢。

老夫人微微一嘆，問道：“可有找大夫看過了？”

梅蕭閑道：“馬大夫來看過一趟，開了副藥，連續(xù)吃上十天半個月的，就好了?！?

老夫人又道：“那就好好將養(yǎng)著，大夫人那邊你先不用理會，當(dāng)務(wù)之急是讓清歡好身體養(yǎng)好，至于其他的事情，到時候再說了。如今我回來了，你屋里缺什么，吃的用度，藥不夠了，都去和我說，我給你做主?！?

“多謝老夫人。”

“你這院子也太破了點，改明找機會和老爺說說，給你們換一個院子，實在不行也要大修一番，就算不為了你，也要為了清歡考慮考慮，十四五歲的姑娘了，再過幾年就要嫁人，一直這么下去可不行?！?

手心手背都是肉，柳老夫人望著柳清歡的可憐勁兒，感到一陣酸楚。比起柳茹寶來，柳清歡委實在生活方面的待遇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他們柳家怎么說也是大戶人家，清歡再不濟也是名正言順的七小姐，本該富養(yǎng)著，無奈柳老爺太過偏重兒子，可也不能這般苛待她們吧。

大夫人仗著她平日只顧吃齋禮佛，不大過問，就這么或作非為，長此以往，還不一定作出什么風(fēng)浪來！

柳老夫人對兒媳的不滿，由來很久了。

又叮囑一番，柳老夫人便走了，梅蕭閑送到門口，囑咐小六子當(dāng)心伺候，萬不可磕了絆了的，小六子連連答應(yīng)。

柳老夫人擺擺手，不要她送，“你回去吧，一會兒我讓壁衡送點銀子和吃食過來，等清歡丫頭醒了，你就讓她嘗一點，我記得她小時候，最愛吃莊子上的點心了。”

梅蕭閑用手帕拭去眼角淚花，強笑道：“老夫人好記性，是了，清歡最喜歡吃柳嬸子做的桂花糕了。”

“都要，我回去吩咐壁衡每樣裝一點送來，唉。”

老夫人離去，身后留下一聲太息。

梅蕭閑宛如吃了定心丸，回屋拉著柳清歡的手，止不住的掉眼淚，大顆大顆的淚珠子砸到少女白的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的手背上。

她喃喃道：“有救了，清歡，老夫人回來了，大夫人不敢再對你怎么樣了，你可一定要早點好起來，娘就你一個命根子。”

柳清歡全無所覺，睡夢里，一直有什么東西在追她，一直追，一直追。

那東西越來越近，越來越快，初步幾番將她撲在地，居然是一只狼，兇神惡煞，滿嘴獠牙，十分可怕，張開血盆大口，朝著她的喉管惡狠狠地咬了下去。

“不，不要！”

柳清歡猛地坐起，額頭布滿細汗，驚魂未定。

“怎么了，清歡，又做噩夢了么？”梅蕭閑聞得動靜，連忙跑了進來，扶她靠在枕頭上，拿著帕子擦去汗珠。

“娘？”柳清歡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臉上殘留著夢里可怕遭遇的心悸。

梅蕭閑心口一疼，忙摟住她，溫柔的拍了拍她的背安撫著，“別怕，別怕，娘在這里，清歡不要怕，那只是個噩夢罷了?！?

緩了片刻，柳清歡氣息勻稱，僵硬的肌肉放松了下來。

“感覺怎么樣了？”

“好了多。”

梅蕭閑扶著她靠坐著，轉(zhuǎn)身去端藥。

一碗琥珀色的湯藥端到面前，聞著味道就能聯(lián)想到湯藥必然無比苦澀，但是她卻接過來，連眉頭也不眨一下，捏著鼻子就灌了下去。

梅蕭閑接過空碗，將食盒捧了過來，不無欣喜地說道：“清歡，你看，老夫人剛才來看你，還讓壁衡姑姑給你送來最愛吃的桂花糕，還熱乎呢，來，快嘗嘗。”

柳清歡神色一動，“祖母回來了？”

“回來了，剛回來就急著來探望你，這下子我們不用擔(dān)心大夫人了，有老夫人撐腰，大夫人怎么著也要收斂收斂。”梅蕭閑露出自柳清歡病倒之后，第一個有心而出的笑容來。

相反，柳清歡卻沒有那么高興，她可沒忘記，當(dāng)日能嫁給紹祖文，老夫人沒少出力，她定然不會對那個紈绔子一無所知，即便事先不知道，但憑讓她去做第九房小妾就能窺見一二。

連柳茹寶都能看明白的事情，精明的老夫人說看不透，打死她都不會信！

做了一場夢后，柳清歡卻覺得自己是重活了一世，很多事情都要比之前看的透徹多了，老夫人最看重，柳家名聲，家業(yè)，還有她的兒子，最后才是他們。

為了家族事業(yè)，犧牲一個柳清歡不算多。

這無可厚非，畢竟老夫人的一輩子全在這個家業(yè)上了，搭上了青春，所有。

那么，柳清歡覺得自己稍微改變一下對老夫人的看法，變得沒有像以前的全身心信任崇拜，也不是不可理解的吧。

拈了一塊桂花糕放入口中，香糯可口，又軟又甜，吃起來滿嘴芬芳不散，以前的柳清歡非常喜歡吃。

每當(dāng)柳五叔月末去莊子上查賬回來，都要眼巴巴的拜托他帶一些，然后扳著手指頭數(shù)日子，盼望著他回來。

還是記憶里的味道，還是一樣的好吃，柳嬸子的廚藝見長。

“怎么樣？好吃么？”

“好吃?！?

柳清歡微微一笑，將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放回食盒一角，玩笑說道：“不過我現(xiàn)在吃的太甜了，吃多了怕是連藥都不敢喝了，那藥那么苦，而桂花糕這么甜，我怎么受得了?！?

話里半真半假，真相是，現(xiàn)在的柳清歡不怎么喜歡甜食，甜食的味道太膩，而她不喜歡甜的發(fā)膩的東西。

“是么？那我留著，明天再吃好了?！?

梅蕭閑仔細望著自家女兒，希望能從她的臉上讀出心思來，以前柳清歡每到吃藥，沒有蜜餞糖果是萬不肯下咽的。

“娘，你也吃吧，要是還多了點，你就給五嬸送去，五叔幫了我們不少，他們家的小文妹妹喜歡小糕點得緊?！?

“我早給他們留下了，凡是你有的，小文姑娘都有一份，放心吧。”

梅蕭閑合上食盒，笑了笑，說道：“我之前還疑惑，你和小文一塊長大，每日相處的時間比和茹寶小姐的都要長的多，長大了一點，反倒不愛和她親近了。”

柳清歡也笑了，笑容有些苦，“沒有的事，娘，我又乏了?！?

“乏了，那就睡吧?！?

扶她躺下，掖了掖被角，梅蕭閑悄悄出去了，門很輕微的響了一下，合上。

柳清歡忽然想到幼年的玩伴，算算時日，她的確是有許久不曾見到小文了，娘的話勾起了她的疑惑，連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和小文越來越遠，不再親昵無間了呢？

想著想著，困頓襲來，忍不住睡意，約會周公去了，但愿這一次，夢里不再有狼來吃她，也千萬不要看到紹祖文！

柳府另一邊，茹寶也收到了老夫人差人送來的點心，吃的眉開眼笑，大呼口味獨佳，十分開心，滿身心的活力連病氣都驅(qū)散了三四分。

“好吃，真好吃，還是祖母疼我，看我吃藥太苦，立刻就送來好吃的給我，一有好吃的啊，我這個病都要好一大半了。就是因為天天要喝苦不拉幾的湯藥，我才一直好不了，那藥也太苦了，我打小就討厭！”

“可是小姐，這次的藥你還有一半沒喝呢？”

“拿走，拿走，我不喝?！?

甜杏捧著剩了一大半的藥碗，無奈地勸道：“你就再喝一口，一口好不好？”

“半口都不好，趕緊端走，甜杏，你知道，吃了甜的東西，再去喝苦的，簡直就是一種折磨，我絕對不會再喝了?！绷銓毦镏∽?，堅定地拒絕。

“可是，如果夫人知道了……”

杏香率先打斷她，“你真笨啊，甜杏，你不告訴夫人，夫人又怎么會知道小姐到底有沒有喝完藥，還是只喝了一半？”

“就是，就是，把那半碗倒掉好了?！绷銓毩ⅠR認(rèn)同，招呼杏香一同過來吃，杏香大喜過望，甜杏十分為難，竟被無視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