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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小將

鄭將軍府邸。

士青正在園子里練武,他長身玉立,揮舞著勁長的纓槍,叱咤風云,勁朗之中,頗有一股少年郎氣。

他笑了笑,青澀的面容,霎是好看。

“小公子!快去前廳!”

正得意間,鄭夫人身邊的嬤嬤急急來尋。

“嬤嬤,這是怎么了?”

“宮里來人了,夫人讓我來請小公子,快去前廳接旨。”

他猛地心頭駭然。

放下纓槍,疾步行至廳堂。

鄭夫人坐在堂前上方,裝束井然,正襟危坐。

一位身穿錦緞暗花菊紋上裳的姑姑,外頭鮮亮簇新,面容保養得宜,嚴肅的臉上一絲不茍,瞧上去不似尋常人家。

二人正在敘話,言辭之間,十分客氣。

見他現身,那姑姑的眼光便落過來。

“母親。”

“青兒,你過來。”

鄭母面色莊重而祥和,將目光看向那婦人。

“這是太后身邊的瑛琰姑姑。”

她笑和著,看向瑛琰,介紹自家的小兒。

“這便是犬子士青。”

雖然出身在武家,但鄭氏是大族,規矩教導一向嚴苛,鄭士青遂抱拳作揖。

“姑姑有禮,士青有失禮數,還望姑姑莫怪。”

“小公子不必見外。”

瑛琰笑著站起來,縱使掩飾得極好,也不免顯露出了她的急迫。

鄭夫人隨即起身,莊重跪下。

“太后懿旨:命鄭夫人攜幼子,即刻進宮覲見。”

她舉著一雙混沌又精明的眼神,從二人身上掃過。

“夫人、公子,太后老人家還等著呢,事不宜遲,請即刻動身。”

如此倉促,沒有半點預示,鄭母心下狐疑。

但眼前之人,的的確確是太后身邊的老人,況且有太后的腰牌,她也沒敢多問。

母子兩對視一眼,并不做他想。

“是,有勞姑姑。”

“請您坐等片刻,容臣婦與犬子前去更衣。”

“不必了,即刻便走吧!”

瑛琰的話語,有股不容置喙的威壓。

“是……”

二人跟在瑛琰后頭,一路上沉默無語,抬轎匆忙,十分顛簸,到了宮門前,三人下轎步行,只聽見細碎匆忙的腳步聲響起。

思緒紛雜,念及宮中的女兒,她心頭突突地跳。

“不知……是否因皇后娘娘貴體欠安?”

瑛琰并未回頭,腳步未曾停下半分。

“夫人去了,便知道。”

自知多言,鄭氏遂不再多問。

臨近辰陽宮門口,母子二人更是小心謹慎,連大氣也不敢出。

還沒進入殿內,便聽聞里頭,傳來隱隱的哭泣之音。

瑛琰這才松了一口氣。

“請公子留步在外殿暫歇,鄭夫人里面請。”

二人心中忐忑不安,卻不敢造次。

“是。”

太后半坐在榻上,頭上珠翠全無,往外半弓著身子,淚流滿面,幾乎抽噎,傷心欲絕。

瑛琰打了珠簾進來,上前伺候著,連聲寬慰。

“人死不能復生,太后也要保重身體才是。”

榻上的人置若罔聞。

她的神情,如喪考妣。

“可憐他父子忠烈,力戰無數,卻終究還是沙場馬革裹尸,哀家在這深宮享這榮華富貴……真是叫哀家痛不欲生!”

只這一句,驚得鄭夫人連連后退,霎時間,臉色蒼白如紙。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一路上,雖然表面不露聲色,她卻始終心神不寧,唯恐有大事將要發生。

沒想到……沒想到……

想起家里做的酒糟釀,她心如刀絞。

就在昨天,她還在跟青兒說起,父親最喜歡吃家里的酒糟釀。

手腳冰涼,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老爺……康兒……”

“臣婦鄭氏,參見太后,太后千歲,富康……安寧。”

低下頭去,便再也無法抬起來。

淚水從眼眶中流下,一滴、兩滴……落在冷硬的地磚上,終成滂沱,寂靜無聲。

她只覺得胸口處,似乎有萬箭穿心,疼得令人窒息!

“太后……”

瑛琰提醒她。

隱后陡然驚醒,仿佛才從悲痛中緩過神來。

擦拭了眼淚,看見底下跪著的人,像是看到了久違的親人般,哀憐中帶著十分的熱絡。

“快賜座!”

鄭氏猶自心痛。

但在天家面前,她缺不敢有半分違逆,唯恐失禮。

她時刻記得,自己還有一個女兒,還需仰仗這位婆婆。

“是……臣婦,多謝太后。”

后面四個字,是她含著淚,強忍著回的話。

“你……”

話還未說出口,太后又是哽咽難言。

“你……都聽到了?”

下座者垂淚,默默地點點頭。

“唉!”

太后不斷地錘著床榻,痛心疾首。

“可憐你鄭氏滿門忠烈,竟然……”

受到這樣的打擊,縱使秉性剛毅,鄭夫人此刻再也演掩飾不住,直挺挺地,從杌凳上栽倒了下去。

鄭士青在外等候,不敢貿然造次,內心卻如同大火中燒,急不可耐。

恰巧有宮人出來,他急切相問。

那婢女看了他一眼,匆忙道:

“鄭夫人暈倒,我得去叫太醫!”

這消息,一時間宛如晴天霹靂。

他的心里,佯升起一股不祥之兆。

“勞煩進去通報一聲,臣下鄭士青,求見太后娘娘!”

早春嚴寒,北風徐徐。

他在廊下,來來回回地踱步,即便身穿青衫單衣,也熱得大汗淋漓。

半晌后,里面的動靜小了些。

哭聲全無,十分安靜。

太醫匆匆而入,又匆匆出來。跟隨的人,還有瑛琰。

“讓公子久等了,鄭夫人身體抱恙,正在內殿安歇,公子放心,太醫說無礙,請公子進去。”

“多謝姑姑!”

來不及多問,他箭步流星,跨門而入。

心里只牽掛著母親。

母親一向剛強,極其注重禮儀,到底是什么樣的事情,竟然能讓她暈倒在太后的寢宮?

他不敢想!

而今年,他才十二歲。

……

小夏子奉命去鄭府善后,匆匆完事,便帶著人打馬而去。

剛走至半道上,對面便有一群人疾馳而來。

“吁……”

勒馬望去,那行人烏壓壓的一片。

雖然黑衣蒙面,卻個個兒窄身細腰,不似江湖中人。

即便換了尋常的裝束,憑借多年的經驗,小夏子也能一眼斷定,那行人—是宮中的太監!

有小太監上去,想攔下詰問。

“站住!”

卻沒想到,對方疾馬奔騰,速度飛快,根本不聽任何詔令。

“小心!”

一把匕首摔過來,朝空中揮過,他身姿靈敏,巧妙地避開,但胯下的馬匹受驚,險些被撞個前仰合,猶自驚魂甫定。

跟隨的小太監們立即圍攏上來。

“夏公公,沒事吧?”

“可有受傷?”

說話之余,還有意氣心急的太監,要打馬去追。

“回來!”

看著一行人遠去的方向,他目光犀利,狠狠淬了一口。

“呸,野犢子!”

“不必追趕,咱家回宮復命要緊!”

夜色四合,天幕下,開始呈現出混沌的朦朧。

辰陽宮內殿中。

鄭夫人臥在軟榻上,太醫開了藥丸子,方才已經給她服下。

此刻,她呼吸均勻,神色自然。

士青初聞噩耗,久久不能平靜,看著還未醒來的母親,時時俯首落淚,胸中一腔熱血高漲,眼神無比憂憤。

想自己,三歲學武,一柄紅纓槍耍得虎虎生威,幾乎無人能及。

而如今,聽聞父兄的噩耗,卻只能默默地咽下這口氣。

竟然不能……為父兄雪恥!

“北境奸人!”

激動之余,一拳打在廊柱上,陣陣灰塵抖動。

正在此時,仿佛從哪里傳來郎朗的讀書聲,小兒口音雖稚嫩,吐字卻十分清晰。

“重義輕生一劍知,白虹貫日報仇歸。……”

他在凝神細聽,一個宮女走過來。

身影一閃,便躲到了朱門后。

“九世子,別在此處念書,當心驚擾了太后。”

那小兒立即噤了聲兒。

“是……”

他的心,在滾燙地煎熬。

“白虹貫日報仇歸……白虹貫日報仇歸……”

終于,他下定了決心。

“太后……”

鄭士青跪在下方,一張臉憋得青紫。

看著下方的來人,隱后在心底深處,浮現出了縷縷笑容。

“孩子,你起來說話。”

他躊躇猶豫,最終還是開了口。

“士青向太后陳愿,想遠赴邊關沙場,為父兄報仇,雪洗國恥!”

她的笑意更深了些,表面卻仍舊故作悲痛。

“小公子男兒熱血,哀家自然能夠體會。”

那張縱橫的臉上,淚意緩緩浮現。

“只是……只是你年紀尚小,即便有一身武藝,但帶兵打仗,那是時時刻刻懸著腦袋的事情,非同兒戲,你父兄已經為大殷捐軀,難道哀家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你,身犯險地么?”

“我……”

見他兀自猶疑,太后又立馬轉換了態度。

“說來也難,這一仗下來,邊境生靈涂炭,如今軍中就靠韓將軍守著,可憐我大殷人才濟濟,關鍵時刻卻難尋將才。”

士青的神情,猶自悲憤。

“鄭氏一門三將,如今二將亡故,哀家痛失左膀右臂。如今邊疆戰亂和平,北境大殷兩國欲行和親之計,正是小公子歷練的時候!”

提及韓將,他的臉上浮現出敬畏之情。

“太后明鑒。”

“韓叔叔是父親麾下的猛將,與家父家兄多年的生死交情,臣下雖然只見過數面,但常常聽父兄談論起來,論才干論人品,論帶兵殺敵,軍中都少有人能及,是不可多得的將材!”

“好!”

上位者投來贊許的目光。

“果然不愧是鄭氏后人!”

未等他回答,對方步步緊逼。

“哀家只問小公子一句,你可愿意投至他的麾下,由韓將軍帶領,學習軍中的事務?”

士青一腔熱血,多年苦練,想為父兄分憂,此刻正隨了他的心愿,如何不能?

他立即雙手抱合,跪下作揖。

“小臣請命,不忘太后知遇之恩,勢必雪恥父兄之仇,家國之恨!”

太后贊許地點點頭。

“如今兩國和親,此事不宜太張揚,以免引起北境警覺。”

“是。”

“哀家親自休書一封,你即日啟程,奔赴邊境,將信交予韓將,他看到信后自當明了。由他親自帶領教導,哀家放心,經年之后,哀家與圣上,還當委以重任。”

“瑛琰!”

“奴婢在。”

“你去昭和殿傳話,看翊妃……是否有書信帶給她父親?”

“是。”

鄭士青顫然拜倒:“謝太后隆恩。”

隱后還要說話,內殿的宮女匆匆來報。

“太后娘娘,鄭夫人醒了。”

她頓了頓,旋即看向鄭士青。

“母子分離,一別多年,夫人才經歷了喪夫喪子之痛,你去和你娘說說話吧。”

那顆火熱的內心,十分感激。

“多謝太后娘娘成全!”

“母親!”

見鄭夫人安然無恙,他緊繃的心松了些,便趁著說話的當兒,將方才的情景一一細說了。

鄭夫人心里十分不舍,但太后的意思,她也能夠猜曉七八分。

只是……

她暗自猶疑。

如今,她可只剩下了這一個兒子!

可那又怎么樣?

身為武將,殺敵報國本是應當。

況且老爺兒子打了敗仗,朝廷不追究罪責,已經很仁慈。

縱使百轉千腸,她也只得含淚叮囑。

母子兩敘話許久,又有宮女來傳。

“翊妃娘娘的修書已好,請公子上路。”

鄭氏的心里百味雜陳,拉著兒子的衣袖,久久不愿放手。

“……翊妃……”

回想起方才太后的話,他才反應過來,略微思忖后,便有些失了分寸。

“不……不會的!”

“青兒,你怎么了?”

他并不回答母親的話,只叫住了那宮女。

“冒昧相問,本朝宮中的妃嬪中,從未聽說有‘翊’的名號,不知道這位‘翊妃’的本家是誰?”

那宮女嫣然一笑。

“這就是韓將軍的獨女了,剛封了娘娘,詔書還未下,所以您不知。”

母子二人聽完,皆是一驚!

面面相覷,鄭士青久久說不出話。

內心深處,涌出一股酸澀的滋味兒。

就在昨晚,母親還問他:

“青兒,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子?”

“玉鞍姐姐那樣的,就甚好~”

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而今天知道的這一切,真是讓人始料未及!

環顧四周,鄭夫人忙道:

“玉鞍貴為娘娘,此生有著落,是個好歸宿,我們都十分高興。”

空氣沉默,母親緊緊捏住他的手,將他抓得生疼。

許久后,他才緩緩開口。

“母親……說的是。”

正說著,便看見瑛琰前來催促。

“鄭夫人府中已經打點完畢,太后留夫人在辰陽宮,暫歇數日,天色不早,馬匹行李已經妥當,公子可以出發了。”

來不及多想,沒有時間多想。

士青揮淚告別母親。

看著朝夕相處的親人,他久久不能言語,末了只連連說了幾句:

“保重……”

姐姐的名字,他始終不敢提及。

“多謝姑姑相送,還請轉告太后,金尊鳳體,不可傷懷過度。”

“公子的話,我一定帶到。”

不知不覺,已經是二更。

窗欞外月色微明。

廊道上,每隔五米開外,便掌有一盞紗絹羊角宮燈,發出跳曳的光芒。

頭一回在深宮安寢,一日之內,發生了太多事情。

“老天……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為何命運如此不公!”

她在心里吶喊,黑暗的空氣中,傳來悲哀的嘆息。

丈夫、孩兒、圓滿的家……

幾乎是眨眼之間,她就失去了一切!

躺在金絲軟綿的榻上,輾轉反側,暗暗垂淚,她的心中孤苦不已,但想到自己此刻的處境,又不敢表露半分。

更何況,女兒還在宮中!

她不能給她添麻煩。

三更三點萬家眠,露欲為霜月墮煙。

呆呆地望著窗外,看著傾瀉進來的光暈,眼珠脹痛,內心酸楚不已,睜開眼睛,一片灰暗,淚水如溪流,潺潺流下。

桌上沙漏陣陣,剛沉過五更。

此時此刻,她才感覺頭腦昏昏沉沉,朦朦朧朧地睡去。

殷城之外。

長身玉立的小男子,內心懷揣著對母親的掛念、對家國的責任,以及為親人報仇的不甘與憤懣,在黑夜中揚鞭疾馳。

出了宮城,他一路打馬,沿著官道飛奔而去。

一路上,絲毫不敢停歇半分。

“吁……”

行至沿途驛站,他飛身下馬,從懷中掏出公文。

立即有人上前招呼。

“快!換匹新馬!灌滿干糧和水,一刻不能耽誤!”

天亮蟹青時分。

道路的兩旁,隱隱有星星燈火攢動。

馬上的小男子,風塵仆仆地下馬來,進入客舍中暫歇。

向來路望去,他心中的各種情緒油然而生,百味雜陳。

“樹向秦關遠,江分楚驛孤。”

“姐姐,母親,你們等我回來!”

即便勞累不堪,他也只是打了個盹,絲毫不敢多歇。

他知道,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看著他。

一個時辰后。

白袍少年從客舍中跨步出來,身姿矯健地上馬,往北颯踏,絕塵而去。

晨風撲面,鼻尖涌入草木的清香。

在他離去的那家客樓上。

一名身穿絳紅霓裳的女子,手持一柄鎏金長青劍,以紅紗遮面,愣愣地望著那煞白的身影,看不見神情。

如同定格般,她半天都不曾挪動。

婢女來告。

“小姐,該啟程了。”

“嗯。”

“王的信。”

她伸出手去,接過信封快速看過,隨即指尖輕輕用力,那信紙便熊熊燃燒起來。

“去,告訴星辰,哥哥要的人,我會幫他打聽。”

從小到大,她不懂什么是“情”。

能讓哥哥這么多年,念念不舍的人,到底是什么樣子?

聽說,她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

三十多?

已經很老了。

“殷人有一句話,叫做‘一生一代一雙人’,你懂得么?”

一旁的侍女淡淡地搖搖頭,滿面茫然。

她叫做星河,卻是個啞巴。

“我也不懂,但我想要懂。”

赫連赤晴眼神幽微,怔怔地看著遠方。

“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東西,才能讓人忘記時間,放棄權力與金錢,花這么多時間與精力,去苦苦追尋……”

她的腦海中,回想起哥哥的話。

“但愿你永遠不要懂。”

“是嗎?”

嘴角劃過一絲狡黠的笑,因為她向來是個不聽話的孩子。

“那我偏要懂!”

皓腕揚起長青劍,帶著一抹探尋的意味,直指長空。

“傳令下去,出發!”

細看時,便會發現,那劍鞘上鍛造了繁刻的紋路,像是從古老的寓意中得來。

和主人一樣,美麗得讓人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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