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蹈海不會鳧水,落入水中,立時被水流沖走,他不敢睜眼,屏住呼吸,只覺身體在江水中翻滾起伏。他雙手亂抓,想抓住哪怕是根稻草也行,卻什么也沒有抓到。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再不喘氣便要憋死了,雙足在江底猛蹬,幾次頭臉露出水面,喘了幾口氣。好在他此刻所處的水面不深,江底又都是巖石,如是爛泥,他早已深陷其中了。
他在水中起伏幾次,喝了幾口江水,已筋疲力盡,心想這回算是完了,想不到今生要葬身江底喂魚,不知未婚妻阮釋冰現在在做什么,將來知道自己喂魚了,一定會幽幽的說,唉!這個苦命的人?。?
他最后躍起吸一口氣,渾身再也沒有力氣,心想就要和這個塵世道別了。他身子一沉,頭臉剛沒入江面,突然頭發一緊,似被什么東西纏住了,他本能的用手緊緊抓住,競是一條繩索,繩索的另一端好像有人在拉扯,在他即將滅頂葬身之際,被人拽上了岸邊。
他在岸上趴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見一人坐在岸邊,背靠山崖,手里握著軟索的一端,旁邊一個淺洞,一婦人靠著洞邊坐在地上,懷中抱著個大孩童,這三人他在楓莊見過,正是平萬川一家。
平萬川咳嗽兩聲,慢慢收起長索,道:“怎么是你?在江里翻滾,你這練的是什么功夫?”步蹈海爬起來走近兩步,感覺腰膝酸軟,一跤坐在地上,恨恨的道:“練功夫?是被你們魔教的人打下山崖,這會兒就要沒命了,被你拽了上來,說來…說來還要感謝你的救命大恩吶!”
平萬川道:“你替小兒擋了一劍,我救你一命也是應該,咱們兩不相欠,誰也不用謝誰,你們不是許多人在一起嗎,怎會遇到我教的人?”
步蹈海把平萬川一家脫身后發生的事簡要說了一遍。平萬川聽到將周泰葬在楓莊,心中難過,心想他如不是隨自己到楓莊,不是為救自己孩子也不會死在這里。
步蹈海問道:“我沒有冤枉你們吧,這把我打下山崖的使簫怪人是不你們魔教的人?”平萬川道:“我教使簫的高手確是有一個,以梅莊莊主冷濤的武功,你們以四打一尚且不敵,與使簫這人這份修為的確有些相似,但絕對不會是他,那么這人是誰?”
步蹈海道:“你說這人不是魔教的?”平萬川橫他一眼,斥道:“小子!別魔教魔教的亂叫,我教名為‘摩尼教’,如若不是看你天良未泯,替小兒擋劍的份上,瞧我不給你老大耳刮子!”步蹈海心道,我也不是真的要蔑稱魔教,只是周圍人都這么說,自己也就習慣這么叫,但使簫這人如此怪異,下手狠辣,如真是摩尼教的,那稱他們為魔教也不為過。
平萬川道:“我教使簫的這位高手遠在昆侖山上,極少踏入中原,再者你說這人面如僵尸,多半是帶了人皮面具類的東西,這更不是我教高手所為,你們遇到的,絕不是我教中人?!辈降负5溃骸叭f一是他掩飾了身份……”平萬川不等他說完,手一拂,面上露出驕傲的神情,道:“我教這位使簫的高手身為四大護教法王之首,何等尊崇,怎會做這等有失身份之事!”他言中之意是教中這位使簫的高手武功卓絕、地位崇高,絕不屑做掩飾身份的事,步蹈海見他如此表情,也不由得不信。
平萬川又道:“今年以來,我們幾處部屬發現有人裝扮成我教信徒,襲擊各大門派弟子,似是故意尋釁以嫁禍我教,我們幾次想弄清真相,但這些人卻又似平空消失一般,查不到半點端倪,這里邊一定隱藏著個極大的陰謀?!?
說了會兒話,步蹈?;謴土诵饬?,問道:“你們自楓莊走后,就來到了這里?你們不是要搶奪周老拳師的祖傳秘笈么??!逼饺f川道:“你在什么地方聽到誰說我教要搶秘笈?”他定定地看著步蹈海,似乎這個問題極為重要。步蹈海道:“我與林師妹是到冷師叔處送口信,在去‘楓莊’接冷師妹的路上遇到少林寺福廣大師和墨大俠、劉道長他們,聽他們說魔教有人在‘楓莊’挾持了周老拳師,要搶奪秘笈,正趕去阻止?!?
平萬川“嘿”一聲,道:“如真是要搶秘笈,我們帶個不會武功的孩子干什么?”步蹈海問道:“你們是去給孩子看病,怎么周老拳師恰巧也在?”平萬川看了看躺在妻子懷里的孩子,黯然道:“周大哥與我自小相識,是去幫我們求情的,葉莊主與我們不熟,他怕葉莊主不給我們治?!?
步蹈海雖極少在江湖上行走,但從師父及周圍的人口中,都是聽說魔教無惡不作、陰邪詭詐,師叔冷濤的父親就是命喪魔教之手,故而心中對魔教的憎惡也是根深蒂固,他為平無奇擋一劍是覺得應該光明正大的與魔教交鋒,欺負一個不會武功的小兒,實在是件丟人的事。平萬川能救他,他覺得魔教的人原來也不只是光會殺人,也還會救人,是假仁假義也好,是報恩也好,也可能救人時根本就沒看清是誰,但這還是改變了他的一些看法。此刻忍不住說道:“那些人都已經走了,你這時再去,應該碰不上他們了。”
平萬川搖搖頭,嘆口氣道:“不用啦,來不及啦?!彼姴降负]有聽懂,道:“孩子身體本就極弱,又中了掌力,已經死啦!”他身后練玉珠抱著孩子,臉貼在孩子臉上,淚水滾滾而下。
步蹈海心中一陣難過,心想這孩子真是可憐,自己雖然保全了他一條手臂,可他終究還是死在武林紛爭里面。平萬川勉強走進淺洞,背靠石壁,坐在妻子身邊,柔聲道:“想開些了嗎,我們一齊走吧?!本氂裰槊懔ψ鹕恚亮瞬翜I水,面現堅毅之色,右手把孩子緊緊摟在懷中,左手握住平萬川的手。
平萬川道:“小兄弟,聚散都是有緣,就再給你添個麻煩,求你在我們死后,找些石頭把洞口堵上,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會分開了?!辈降负s@道:“你說什么?”平萬川喘口氣道:“我們中了姓墨那廝的‘融雪神功’,心脈已碎,熬到現在,就想再多看幾眼孩子,小兄弟,江湖上風波險惡,你好自珍重吧。”說完看了一眼平無奇,右手張開做火焰狀捂在胸前,左手握住妻子左手,用最后一絲功力震斷了自己和妻子心脈。
步蹈海呆呆的坐了半晌,天已黑了下來,他身上衣衫沒有干透,被江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站起身搬來兩塊大石堵在洞口,只覺渾身疲憊至極,坐在洞口旁,一陣困意襲來,趴倒石頭上呼呼睡去。
第二日天剛微亮,他猛地醒轉,急忙爬起往洞里看,見平萬川一家三人還是那個姿勢抱在一起,松了口氣,心想人家臨終的委托自己還沒有做到,昨夜若是有野獸來吃了他們尸體豈不糟糕,所幸此事并無發生。定了定神,自旁邊搬了些石頭過來,慢慢填堵。
看看再有兩三塊石頭模樣便要堵完,洞邊已沒了石頭,江邊的石頭好像還用不上。他沿著山壁往右轉,走了十幾步,一些石頭出現在前面。他走過去看看,見其中兩塊大小似乎合適,彎腰去抱。一彎腰,見兩塊石頭之間有一本書,他拾起一看,見書上寫著“千字文”三字,隨手一翻,見紙質發黃卻沒有殘破,書中還夾著一片火紅的楓葉。他是愛書之人,心想不知是誰遺落在此處,遇上幾場雨一澆,這書便算完了,估計遺失這人也覺得不是什么貴重之物,不再回來找尋。當下便揣在懷里。
他搬回幾塊石頭把洞口完全封閉,朝里拜了幾拜,道:“摩尼教的長老,你交代的事我遵照完成了,望你們全家一路走好,在天之靈保佑魔…貴教與武林別再打了,大家都過點好日子吧?!闭f完只覺饑腸轆轆,腹中咕咕作響,心想得趕快找點吃的,不然就快要餓死了。
他抬頭左右看了看,只見山壁向兩面延伸,長江沿著山壁緩緩而流,東邊遠處似有幾個黑點,心想如是渡船就好了,向石洞又拜了兩拜,轉身向東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