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下方那密林中,竟然有一個披頭散發,邋遢不已的中年道士,正拿著一個黃銅似的圓盤,在山林間搜尋著什么。
祖師并未有刻意隱藏蹤跡,距離他尚有數里遠時,便被他所察覺。眼見祖師白云飄飛過來,中年道士立馬轉身就逃,可他還沒逃幾步,又悠然停了下來,轉身一臉悲恐的模樣,對著白云跪下,磕頭求饒不止。
群仙之中,多有性情之輩,稍有違拗,便會痛下殺手。遇到高人路過,能悄然躲自然是躲開最好,若是被盯上,自降身份,卑躬屈膝,但求茍活,乃是總多散修共識的長存之道。
白云來到地面附近,小家伙小腿一蹬,就要蹦到地面上去。他尚才歲余,雖得益于修行《混元真經》以及服用黃精等其他靈果靈萃,體質遠高出常人。然而終究還是年歲太小,身子骨太軟。祖師哪放心讓他真蹦了下去,連忙施法,光華一繞,小家伙的身子便回飛至祖師懷中,被祖師抱住。
祖師這番行徑,許飛娘看眼里,又一次認為是對小家伙的偏愛,心中不是滋味。
她本非尋常女子,受過良好的教育,入道之前也見識了家庭破碎,世事殘酷黑暗的一面。可年余下來,祖師對她愛護有加,逐漸令她忘卻了痛苦,又變作了一個單純的小女孩。以前家境豐厚,不缺衣食,就在乎公不公平。
豆蔻年華,最是單純,無甚城府。她心中不滿,便在祖師身后把嘴一撅,露出一臉不樂意。
在祖師懷中的小家伙,左右看了看,目中有些恍惚。而后見到許飛娘那吃醋不爽的模樣,登時又高興了起來,雙手齊上,對著許飛娘就是一個鬼臉擺出。
許飛娘還沒做出反擊,小家伙這些小動作,如何滿得了祖師。“啪啪”兩下,祖師的手就輕拍在了小家伙的臀部。
小家伙這才去了氣勢,吐了吐舌頭,縮了回去。
白云散去,祖師和許飛娘依然平穩的站在了地上。
小家伙看了看不遠處跪在地上顫巍不已的中年道士,忽然再度在祖師懷中立起,又在祖師耳邊低語了幾句。
祖師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看似號不經意的瞟了一眼小家伙。走上前去,沖著中年道士,道:“道友不必驚慌,快快起身,本座絕無加害之心。”
祖師早年出生魔道,也是過來人,哪能不知道對方心中此時的擔憂。本就加害之心,言語之間自然而然流露出善意,可以被對方感知到。
中年道人微微抬頭,悄悄地打量了一眼師徒三人,旋即又將頭低了下去,“前輩,小的只是無意路過此處,什么都不知道。若是用得著小的地方,小的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還是小心翼翼的好,小心翼翼固然容易錯過不少勇猛精進的機會,但卻更能保小命。
散修的世界里,多口是心非、見利忘義之輩。表面言語沖和,轉面翻臉不認人之人,所在多有。經歷多了,膽子也就愈發小了。
祖師上前親手將道人扶起,言語坦然道:“道友切莫害怕,觀你也是魔教弟子,你我也算是同道。本座別號太乙混元,早些年也是出身魔教,絕不會對你妄下殺手的。”
中年道人在聽到了祖師號后,悄然打量了祖師一會,隨后一臉激動不已,徹底放開了心懷。祖師聲名之熾,威震旁魔兩道,由此可見一斑。
“在下鐘量,在寒山修行。見過混元祖師!”
“原來是鐘道友!”祖師面帶笑容,謙遜沖和,眉目看似若有若無的盯了一眼懷中的小家伙。這孩子,怎么就蒙對了對方的姓名來歷呢?可沒有人告訴過他。
小家伙捏著自家小手,瞪著烏黑的大眼睛,前面瞧了瞧兩眼這邋遢道人,隨后便興致全無,這會正一個勁的東張西望,打量周邊事物。根本沒注意祖師的目光。
許飛娘則恭恭敬敬站在祖師身后,盡顯仙家大派的師徒風范,心底里卻暗地里捧腹不已。她本是玲瓏心思,未來有萬妙仙姑的美譽,察言觀色最是拿手。
明明都是關門弟子,自家資質還要高一些,可師父怎么就那么的偏愛師弟?就這么一會,就看了師弟兩次,自家卻是一眼都沒瞧。明顯偏愛他些,一點都不公平。
要是小家伙乖巧也,許飛娘也就算了。偏偏那小家伙,是一個人憎鬼厭的淘氣包。以往可沒少禍害她,許多時候只將人氣得,恨不得一腳踹飛,可是沒有一點好感。也不知道師父是不是老糊涂了,養著那個懷痞子,平白壞了自己和他的清修。
不管許飛娘的心理活動,祖師開口超仲量詢問,道:“鐘道友不在寒山修行?此行外出,可是修行受阻,故而外出尋覓仙緣?”
鐘量欲言又止,最終沒有說話。饒是混元祖師聲名在外,可事關自身前程,他也不愿意將其中內情,為外人吐露分毫。
“鐘道友,可是在尋那白陽真人遺留的洞府?”祖師又問。
這話聽在鐘量耳中,猶如石破天驚。驚雷炸響。明明自家什么都還沒說,五臺山的功法當真厲害如斯?還是眼前這位混元祖師玄功透徹,修為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祖師看著對方面上神情快速變幻,灑然一笑,“若是本座尋到白陽洞府,也算你一份,如何?”
鐘量不言其否,微微低下了頭,眼中光芒閃動,暗地里思忖了起來。
若是其他散修亦或者魔道修士說出此話,他是萬萬不信的。那些尋常散修,多以散仙境界為極致,本身本就無望飛升靈空,幾乎個個崇尚享受當世的仙服。既然無心飛升,她們自然也就不在乎道家那所謂的因果牽連。空口大話,還不是張口就能來?而魔道修士,更是不可信。
然而,太乙混元祖師威名震懾旁魔兩道數百年,修為更是達到了高不可攀的地仙境界。飛升就在眼前,只是有心創建一派,為天下諸多苦寒旁門修士,廣開方便之門,這才遲遲未有飛升。
太乙混元祖師,不同以往常見那些散修,再說……想通這一點,鐘量當即不再藏私,隨后便向祖師稟明,將自身所知,盡數說了出來。又為祖師引路,領著眾人,去尋找其那傳聞之中的白陽遺跡。
黔貴交界某一處,山巒疊嶂,瘴氣彌漫,青山綠水環繞,好一片美麗的風景。就在這青山環繞之間,有一淡水湖泊,湖中無數巖石凸起,仿若尖牙,星羅棋布。
微風拂過,湖水蕩漾,發出“呼呼”空谷聲響,看似山風吹在尖牙上的回響。不知多少年來,也沒人懷疑過。
光芒一斂,湖水的旁邊,祖師師徒三人,連帶著鐘量,落在了湖邊一處。
祖師眼中亮起色彩,慧眼已開。這看似尋常的湖水邊緣,內里卻是隱藏著高深禁制。只是這高深,也就只能在散仙水平而已,地仙若是不留神之下,也難以差距。可師徒幾人,刻意而來,自然沒能瞞得過祖師的法眼。
不一會,只見祖師把手一揚,一道五色光華飛出,落入湖水四角。片刻便想一個倒扣的海碗,將整個湖水籠罩在內。
眼前景象蕩漾起來,忽然白霧亮起,遮蔽了眾人的視線。等白霧散去,眾人再看,眼前哪還有什么淡水湖,分明就是一座高達四五百丈的峭壁危山,矗立眾人身前。
而那“呼呼”之聲,原來是微風拂過自山腰的一處凹形懸崖回繞,再與其他新吹來的風相互抵觸,而形成。
風洞山。
風洞山,花雨洞,一直是無數散仙,千百年來欲要尋覓的所在,卻一直未有人公開說自己尋得。那窮神夫婦得了白眉真人的指點,方才尋到了真跡。
窮神夫婦修為雖然不低,可在天下群仙之中,還是不夠看。群仙之口雖有“有德者居之”這種口頭禪,然誰會忍受一個沒有多少實力,卻又站著仙靈之地?
而白陽遺跡,風洞山靈地,這兩樣,哪一個不是令無數散仙向往垂涎的存在。而峨眉崛起之勢,此時尚未外顯。靠山還沒成長起來,她們自身實力又不是太高。為了避免他人窺視,這才將整個風洞山施布下禁制。等待將來峨眉崛起天機大顯,而她們自家創建教派之后,再將此處拿出,作為門派別府。
仙境遺跡,惑亂人眼。仲量觀摩著就不由自主的一動起來。祖師囑咐道:“你們勿要亂動,以免觸碰了禁制,為他人所知。”
祖師也看不慣窮神夫婦的手段,自家這么大名頭,還在五臺那個破地方開宗立派。她們倒好,將這等仙靈之地藏了起來,只為私心,空置無數年。天下又少了多少道友的機緣?
尋到這處遺跡之時,祖師心中若有若無的揭開了一些原本無法探知的面紗。雖然看不清內里就近,可他隱隱覺得關系甚大,似有陰謀。因此,愈發小心敬慎,不愿為他人察覺自家當前行蹤。
一朵白云憑空出現,托起四人朝著風洞山高處而去。
在幾人走后,禁制上一陣漣漪,原本的禁制再次回復如初,這里又變成了一個湖泊。
白陽山脈,寬達數里,長二十余里,山脈巨大,山崖壁立,怪石嶙峋間又多有藤蔓滋生。
若是他人在此,就算找到了風洞山,接下來想要尋覓花雨洞,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比如正史中,仲量弟子漆角就在風洞山下,轉悠了數年。祖師卻遠非漆角可比,白云在圍著風洞山轉悠了一圈,便找到了目的地。
飛近山峰,眼前藤蔓密集,祖師一揮手,將藤蔓撩開,一個崖洞就顯現出來。只見洞頂三個大字,蒼茫古樸。
“花雨洞”
可不正是白陽真人遺留在風洞山的仙靈洞窟嗎?
鐘量看向花雨洞,滿臉激情情懷。
此地距離他所推測的風洞山位置所在,少說也有數百里偏差。若無太乙混元祖師,他指不定哪一年,才能見到眼前這一幕。
仲量并不知道,正史中,他根本就沒找到。
白云落在洞前,小家伙跳將下去,撒開丫子就往里面飛奔,口中不住的歡呼。懂事的許飛娘趕緊追了上去,生怕這個淘氣包受到了什么傷害。
轉悠了一會,眾人終于將花雨洞情況打探仔細。祖師又從附近,得到了一本可以修至地仙的道書以及兩匣可增加六十年道行的耳芒。
這花雨洞,分前中后三個洞。前洞乃是白陽真人用作待客之所,中洞用作修煉,后洞刻著白陽真人遺留下來的完美筑基法門。
筑基乃是修士之本,筑基的好壞,將直接影響修士未來的成就高低,可以說是修行中,最為重要的環節。
祖師望著白陽圖解,心下不停的感慨。小弟子果然是自己的福星。五臺《混元真經》雖然近乎完善,卻仍有許多不足之處,如今得了這白陽圖解,往后《混元真經》將又能更進一步。
白陽真人本就是旁門,這白陽圖解甚是適合旁門弟子修煉。自家《混元真經》亦能與其完美融合,將來《混元真經》筑基部分,將不輸玄門。不,是超過,玄門也就九重天,能達到十重天便是曠世之才。而白陽圖解,卻可透徹十二玄關,直達十二重天的完美境界。
鐘量得了祖師的同意,來到了后洞,眼看完美筑基法門呈現眼前,他卻不太敢前去隨意觀摩。太乙混元祖師,乃是地仙一輩的高人。他不過是一個修為低微的散修野道,哪敢在這等仙人面前有所放肆。
說不得那一日,太乙混元祖師看自家順眼,允許自己觀摩這白陽圖解,他再來觀摩,免得招來無妄之災。
仲量這幾日,與師徒三人相伴。連日下來,他看著祖師師徒和諧,親如一家,真是令他好生羨慕。想當年,他入門時,師父可是動輒對他進行責罰,其中辛苦,難為外人所知。
只可惜自家資質太差,又入錯了門,如今一身修仙根基早已毀去了大半,未來前途已然暗淡。
然而,就在仲量自怨自艾之際,耳旁卻忽然聽到祖師的聲音。
“你可愿意拜我為師?”
祖師背對著鐘量,舉目望著滿壁的白陽圖解,看不出任何神情波動。若不是一旁追逐嬉戲的小家伙和許飛娘,也忍不住朝這邊看來。仲量幾乎要以為,剛才那聲音是自家臆想太深。
這等好事,他有不愿,當即猛然對著祖師跪下,將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嘭嘭嘭”直響。
“弟子鐘量,愿拜祖師為師,還請祖師不嫌棄弟子出生鄙薄,資質低下,收錄弟子。”
五色光華仿若匹練,飛至鐘量胸前,將他托起。在鐘量又驚又喜的目光中,祖師淡淡道:“那好,從即刻起,你便是我的第二十九個弟子。那邊便是你的師兄師姐。”
“我是你的二十七師兄,她是你的二十八師姐!”
“小師弟,不對,是師弟,你又胡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