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為什么而活著，怎樣去活著，茍且偷生的活著，掙扎的活著，不如不活著。

活著，自信，信仰。尊嚴(yán)，每一樣都不能少，那才叫活著。而不是活在恐懼里，活在悲傷里，活在掙扎里。

獨孤恐懼，段嘯林也在恐懼，除了天機(jī)老人，恐怕不會有人對第十五劍不會恐懼的。

獨孤孤獨，段嘯林一樣獨孤，或許，他們都有同樣的命運，也會有同樣的下場，他們都是這世間最悲傷的人。

“所以你是來告訴我第十五劍的厲害之處嗎？”段嘯林說道，臉色十分平靜，眼睛也十分平靜，仿佛平靜的湖面那般平靜，不起絲毫波瀾。

“是的。”不止他平靜，就連獨孤也十分平靜，獨孤平靜的說道，也是，這個時候，不平靜還能做啥，什么都做不了，與其恐懼，不如讓自己靜下來。

他們都是用劍的高手，也經(jīng)歷過太多的戰(zhàn)斗，他們能是了調(diào)節(jié)自己的情緒，或許，應(yīng)該說他們已經(jīng)麻木。

麻木，或許才是最好的解釋。

夜，很平靜，也很凄迷，黑暗的巨獸已經(jīng)吞噬了蒼穹，月光很暗，從窗戶中照射進(jìn)來，落在兩人身前的桌子上，如一層薄薄的白霜。

風(fēng)，很輕，很柔，搖曳著燈火，小店忽明忽暗，晃動著兩人身后的影子，就像他們的一生都在浪蕩飄搖。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將我從第十五劍中領(lǐng)悟的東西演示給你，能不能從中找到破綻，就看你的造化了，只有一次機(jī)會，你好好把握。”獨孤說道，也不等段嘯林開口，已經(jīng)站起身來。身上的氣勢瞬間升騰，如一柄出鞘的利劍。

身動，劍也動，如一道閃電，又如一道微光，快而且極致，一道駭人的殺機(jī)閃過，燈火滅了，酒家變得一片黑暗。

一撮頭發(fā)從段嘯林的額前飄落，無聲無息，在黑暗中慢慢掉落。

如流星隕落，如生命消亡，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你看清楚了嗎？”黑暗中傳來獨孤疲倦虛弱的聲音。

“看不清楚。”黑暗中，段嘯林如實說道。

“你領(lǐng)悟了多少。”獨孤又開口說道。

“領(lǐng)悟不到。”段嘯林再次開口說道。

“是的，這種逆天的劍法又怎么能看得清，領(lǐng)悟得到呢？”獨孤說道，仿佛早已料到一般，依舊平靜。

“是的。”段嘯林說道。

“不親身經(jīng)歷，又怎么能夠明白，就算我親身經(jīng)歷了。依舊只能領(lǐng)悟皮毛。”獨孤說道。

第十五劍，劍法中的極致，又怎么能讓人輕易領(lǐng)悟，獨孤很清楚，段嘯林也很清楚。

黑暗中，傳來段嘯林濃重的嘆息聲，有苦澀，有悲傷，也有不甘。

“你要走了嗎？”段嘯林說道。

“是的，該做的我已經(jīng)做了，我要走了，祝你好運。”獨孤說道，轉(zhuǎn)過身，往酒家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段嘯林說道。

“我不知道，天下之大，再沒有我的容身之處，走到哪里就算哪里，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吧。”獨孤說道，沒有轉(zhuǎn)身，也沒有停留，拖著虛弱狼狽的身體，一步步往前走去，慢慢的隱入黑暗中，融為一體。

酒家，再沒有掌燈，段嘯林就這樣坐在黑暗里，看著獨孤遠(yuǎn)去的方向，任黑暗與悲傷包圍著身體。

他知道，那是一條不歸路，是一條只有死亡的路，黑暗，孤寂，寒冷，獨孤走了，就永遠(yuǎn)的走了，永遠(yuǎn)不會再出現(xiàn)，從今以后，再也不會在哪個地方遇到他。

一個一生癡于劍的劍客，最終還是敗給了命運，命運無情，真的無情。

段嘯林呢？也是一樣，或許活在悲傷與黑暗中的人都會有這個下場，永遠(yuǎn)不可能逃避，只是時間的問題，時間到了，一切就會結(jié)束。

或許下一秒，或許明天，或許后天，誰又清楚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止這樣，把控不了的還有自己的生命，命運呢？那就更不用說了，連性命都掌握在他人手中，活著就是一種悲涼。

再也沒有掌燈，或許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黑暗包圍，段嘯林靜靜的坐著，看著門外凄迷的夜，凄涼的月光，有的只有孤寂，悲傷。

一夜就這樣過去，黎明的微光打破了黑暗，從天的盡頭升了起來，撒落在大地上，黑暗終于散去。

火紅的火燒云燒紅了天邊，仿佛是被鮮血染紅，竟有些悲涼。

也是，這世間本就太多的悲涼，雨水沖刷不掉，風(fēng)也吹不散，什么時候，光明才能真正到來呢？段嘯林不知道，可是誰又會知道呢？

這個時候，段嘯林終于站了起來，麻木的身體有些踉蹌，也許是久坐了一夜留下的后遺癥，可是，這又有什么問題呢？

他該走了，也該走了，去看看那些走過的地方，去看看那些見到過的人，他心里清楚，或許，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恐怕再也沒有機(jī)會了。

迎著黎明的曙光，段嘯林朝著南山走去，南山，他曾經(jīng)以為的歸宿，卻不再是了。

苦竹林依舊奏響著悲涼的樂章，仿佛祭奠著那些死去的人兒，雪楓樹再次飄起花雨，潔白的花瓣落下，鋪上了厚厚的花毯。

三千里山河路，二十載風(fēng)霜雨，一朝辭別雁歸宿，此情長埋月明中，盡凄涼。

南山陣陣飄花雨，小墳凄凄荒草長，悲意沖霄無處訴衷腸，淚兩行。

此時，不會有明月，只有花雨，只有荒草，只有悲傷，只有凄涼。

段嘯林跪在墳前，靜靜的跪著，一片片花瓣飄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要淹沒了他的身體。

從清晨一直跪到傍晚，段嘯林才站了起來，天邊又燒起了火燒云，仿佛血一般的紅，遲暮又悲涼，仿佛譏諷著段嘯林的一生。

留給段嘯林的時間不多了，他又該走了，下一站，該去永樂樓，那是一個隱藏在繁華中地方，充滿了骯臟，也充滿了悲傷。

可是，他必須去，哪里留下了他不可磨滅的記憶，也存在他最想見的人，雖然不在了，他依舊想去看看。

夜，總是那么深邃，也那么凄迷，長安城卻依舊那么輝煌，繁華下的腐朽與斑駁，充滿了諷刺。

誰會愛上這里呢？至少段嘯林不會。

這里看似天堂，在段嘯林的眼中，卻像是地獄，那是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厭惡與恐懼。

永樂樓，隱藏在繁華中的骯臟，任何時候，總是充滿著歡樂，這里春意盎然，仿佛永遠(yuǎn)都只有快樂，沒有悲傷。

一個舞動著的妖嬈身姿，一張張充滿淫邪的丑陋嘴臉，仿佛一個人間天堂。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已經(jīng)忘記了之前發(fā)生的一切，這就是青樓，這就是人性。

段嘯林來了，坐在一張桌子前，低頭喝著一杯燒刀子，自顧自，不在乎周圍的一切，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也是，周圍的一切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本就與他們不是同一類人，他只是一個漂浮的劍客。

他的眼里只有杯中的燒刀子，燒刀子成了他的最愛，因為他愛上了燒刀子的那種辛辣，辛辣的酒精順著喉嚨進(jìn)入胃里，那個時候，才是他最舒爽的時候。

或許還有臺上的那個身影，舞蝶，一個與花洛雨一模一樣的人，只有這兩種才會入了眼睛。

花洛雨，徐青青，兩個人都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可是，他們都已經(jīng)死去，唯有舞蝶，才能讓他的心感到一絲安慰，盡管他不認(rèn)識舞蝶，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更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他依舊想來看一看。

花洛雨，舞蝶，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容顏，只有見了，他的心才會踏實一點。

見了，也嘗到了燒刀子的味道，他又該走了，慢慢的站起身來，往永樂樓外走去，不回頭，不留念，一個人，消失在茫茫的街道上。

永樂樓里，那一道身影停了下來，癡癡的望著段嘯林遠(yuǎn)去的背影，眼淚又流淌下來，仿佛失去了最后的力氣，癱軟在臺上。

“來了，又走了，不留下一句話，也不帶走一點塵埃，真的這么絕情嗎？”

段嘯林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因為，他不敢讓他的內(nèi)心起一絲漣漪，他還要去一個地方，沙城。

沙城，一望無際的沙漠，仿佛沒有盡頭，終年四季，黃沙漫天，天是灰的，地是灰的，死氣沉沉，毫無生機(jī)。

這里他遇到了徐青青，遇到了那些最可愛的人，也在這里遇見了木通，遇到了天機(jī)老人，更在這里大開殺戒。

他忘不掉，成了他不可磨滅的夢魘，也改變了他的一生。

風(fēng)嗚嗚的吹拂著，吹拂著漫天的黃沙，吹奏著悲涼的序曲，充滿著悲傷，充滿著孤寂。

段嘯林一步步的前行，在黃沙上留下一個個足記，瞬間又被黃沙掩埋，仿佛從不來不曾留下，就像他的一生，恐怕也將留不下什么。

怎樣來，最后還是要怎樣回去。

數(shù)不盡的悲傷，數(shù)不盡的凄涼，眼眶已經(jīng)干涸，只留下一聲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