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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他在跟你告白。”

初二到初六,高硯棠跟著家人出去拜年,簡直心力交瘁。

她從成年后就沒有經歷過這種事,往年都是和同學朋友聚一聚,后來就在林深的小院里,熱鬧又輕松。

原來國內的拜年這么可怕,被一堆長輩追問感情生活,喝酒聊天,推杯換盞,還要應付小孩子,難怪高頌綺寧愿協議結婚也要把自己搞成已婚身份,今年更是手握“免死金牌”,誰都不敢吵著她。

高硯棠捏著額角,趴在床上不想動彈了。

初八那天,廖家果然去陸家下聘。

陸楨和廖羽的婚事定在半年后,六月初九。

高硯棠也見識了這兩人的相處,廖羽就是無條件聽老婆的話,陸楨撒嬌發嗲手到擒來。

廖靈薇翻了個白眼,“黏黏糊糊。”

陸楨和廖羽雖然都是旁支的孩子,但該有的流程一個也沒少,廖昌智帶著廖英和廖羽到陸家下聘,親朋好友也都請到場見證,排場十足。

高硯棠久違地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以及淡淡的不舍。

廖英懶得在長輩那邊挨訓,湊到廖靈薇身邊,被親妹妹嫌棄了也不傷心,順勢跑到高硯棠身后。

他看了看高硯棠的手,問。

“小棠什么時候去江城?”

初七之后大家就陸續上班工作了,最晚也不會超過十二,新年時家里事情太多,聞昶他們都發了新年祝福,只有許偲多問了一句,問她什么時候回去。

高硯棠也說不好,又不敢去問,高守維初六就帶著溫邇走了,現在就剩下她和高頌綺還留在老宅。

廖英看出她的遲疑,眼睛一亮,語氣帶著點點誘哄的意味。

“你要不要跟我去宜昌玩兒?有‘角色扮演’哦~”

“宜昌?”高硯棠也有點好奇。

她聽說過宜昌測試區,每年全國各地的警校精英都會去宜昌參加測試,目的就是成為廖英手下那支警隊的一員,他們隸屬軍委,執行著最艱巨最危險的任務,同樣也是待遇最好、滿身榮耀的一群人。

“這應該是機密吧?我能去嗎?”

“嗯,確實是機密。”廖英笑得不懷好意,“你要是想去,我就帶你去玩兒,也就是失蹤一個月的事。”

“......”她就說,肯定要封閉消息。

“你先考慮考慮,不著急。二月各地方才開始送人過去,估計二月中旬吧。”

“好,我知道了。”

當晚回去,高硯棠就給高守維打電話,直截了當地問他能不能回江城,她好歹也是江城警局的編外人員。

高守維自然否定了。

“警局沒你干不成事了?在家好好養身體,還有你的手,以后還想不想寫字了?”

理由真是很充分啊。

高硯棠也沒固執地說非要去江城,沉默了片刻,小聲抱怨。

“那我一個人在京山多無聊啊,最近有什么好玩兒的嗎?”

高守維自然也知道她一個人在老宅無聊,想了想最近好玩兒的也有,不過恐怕不夠她折騰,便說。

“我跟廖英打聲招呼,讓他帶你去宜昌。元宵節過后就是章鋌案一審,你想去的話......”

“去去去!我去。”高硯棠生怕他后悔,“你放心,我肯定在家待著好好養身體!”

高守維直覺有哪里不對勁,但是話已經說出口不好再反悔,只能叮囑幾句,又說。

“元宵那天爸可能會帶你出門,你跟著就行,讓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多問,更不要多嘴。明白嗎?”

高硯棠自然爽快答應,心里想她才不要跟著高政委一起出門呢。

結果正月十五早上,高志民早早就讓管家叫她起床,說今天要出門,高硯棠不情不愿地吃了一碗酒釀湯圓,撇撇嘴。

“我不想去。”

“他沒見過你,帶你去認個臉。”

高志民神色嚴肅,“你大哥二哥都去過,沒道理不帶你去,省得別人說我重男輕女。”

“那你就重男輕女吧!求求了!”高硯棠抓著頭發,要見大人物規矩肯定特別多,沒意思。

周凱旋早年在北部基層,和高志民一見如故,兩人年紀家世相仿,就是可惜前面生的都是兒子,否則肯定就結成親家了。

高硯棠捧著禮盒跟在高志民身后,繞過精致華麗的假山布景,走進客廳。

周凱旋早已煮好茶等著了。

“咱們就不搞那么正式了,會客廳冷冰冰的,還是家里好。”周凱旋做出請的手勢,沖高志民道,“志民,過來坐,今年新收的雨前龍井,嘗嘗怎么樣。”

高硯棠第一次見周凱旋,他渾身散發著和藹的氣質,兩鬢斑白,笑起來還有一點不明顯的酒窩。

高志民也沒有假客氣,招手讓高硯棠過去,要給周凱旋介紹。

“這就是小棠吧?”周凱旋看向她,笑著撫掌,“上次見你還是在京山,你才這么高。”

他說著,在自己腰側比了比,“沒想到現在也是華容婀娜、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高硯棠將禮盒遞給管家,上前幾步,“周伯伯過獎了,我在外求學多年,也沒有機會見您,今天一見果然精神矍鑠,風采一如既往。”

高志民在一邊補充,“她學新聞的,經常在電視上看到你。”

“不錯不錯。”

周凱旋贊賞了幾句,又問她多大了,有沒有談朋友,非常接地氣。聊了幾句后,周凱旋的夫人端著點心出來,身后跟著兩個年紀不大的男生。

周凱旋笑道,“士君、士昭,來得正好,這是你們高爺爺,這位是高爺爺的女兒高硯棠,你們得叫姑姑。”

高硯棠噎了下,趕忙擺手,“別,叫我名字就行,或者就叫姐姐。”

周士君和周士昭還沒說話,周凱旋先樂了,“那不是亂了輩分!”

“就當我給周伯伯您漲個輩分吧。”高硯棠朝高志民眨眨眼,“爸,別生氣,咱們各論各的。”

周士君和周士昭要是叫她姐姐,那高志民就得叫周凱旋叔叔了。

“這是我兩個孫子。士君,你跟小棠差不多大,帶她到前面花園去玩兒。”周凱旋說,“今天天氣好,曬曬太陽。”

周士君是周凱旋的長孫,今年二十歲,在京大讀大二,他跟周凱旋長得很像,也有小酒窩,周士昭要小一些,高硯棠問了問,知道他今年才十五歲,上初三。

四合院的花園是精心設計打理的,四角分別是梅蘭竹菊,梅花枝修剪得服帖,一朵朵殷紅似血,旁邊是一處小池塘,水中倒影交疊,相得益彰。

中午就在四合院吃的飯,周夫人親自下廚,高硯棠吃得很愉快。

臨走時,周凱旋還讓周士君加她聯系方式,高硯棠只能在高志民的注視下加了。真沒想到這大人物這么平易近人。

元宵過后就是章鋌案一審,高硯棠去了庭審現場。這個案子影響巨大,被害人共有五名,四個家庭被迫離散,兇手已經死了,可他帶來的悲慟卻不會消失。

高硯棠去得晚,她坐在后排,看見了伏抒妍和舒老師,在她們旁邊是黃媛的丈夫盧恩勝,林淺藍的父母,以及她的兩位至交好友周雪逸、龐敏。

方勵的哥哥方谷雨帶著一個女孩,應該是他們的妹妹方菊,今年六月即將高考。

最后一個死者孟凡耀的父母就是律師和檢察官,他們沒到現場,來的是孟凡耀正在讀大學的弟弟孟凡。

嚴笑和喬馳沒有露面。

讓高硯棠意外的是,十年前嶧山公園案的當事人之一吳子晗,竟然出現在庭審現場。

翟勇死了,翟家家破人亡,倪悅進了禁毒所,只有吳子晗沒有被章鋌報復,他有什么特殊之處?

高硯棠沉吟片刻,一抬頭看見了舅媽蘇曦也在現場,頓時有些懵,但她沒過去打招呼,蘇曦明顯是為了伏抒妍來的。

庭審結束,高硯棠跟在蘇曦身后,見她果然去找了伏抒妍。高硯棠不好過去打擾,便轉身去見吳子晗。

當年十七八歲的少年早已長大成人,吳子晗很是穩重,聽說她的來意也沒有拒絕,很平靜地說。

“我當時說了真話,卻沒有一個人聽。”

吳子晗是被倪悅用來刺激翟勇的,他們并不是真的去約會,是倪悅故意透露他們在嶧山公園的消息,引翟勇過去。

翟勇是翟家的幼子,從小嬌生慣養,自私又霸道,根本不聽吳子晗的解釋,認為是他搶了自己女朋友,完全沒留手,吳子晗傷得很重。

“章叔是去救我的,翟勇拿著刀威脅他離開,但章叔身手不錯,成功制服了翟勇,結果倪悅把刀撿起來刺向他,章叔躲得及時,倪悅卻沒能收住刀,直接扎進翟勇后心。”

“章叔打120要送我們去醫院,倪悅應該是慌了,跟家里人說了事情經過,等警察來處理的時候,章叔就成了兇手,我昏迷了一天,醒來之后無論怎么說都沒人相信,甚至我傷還沒好就被送出國。”

“后來我才想明白,他們不是不相信,只是為了共同的利益關系,不能把倪悅當兇手。所以就只能讓一個無權無勢的中年男人背鍋。哪怕他其實是一個見義勇為的英雄。”

高硯棠原本猜測過事情真相,她知道章宏強是被冤枉的,卻不知道能這么離譜。

救人的成了兇手,殺人的成了無辜者,說真話沒人聽,假話被當做新聞大肆宣揚,毀了一個平凡幸福的小家,最終屠龍者的孩子成了惡龍,開啟了一場復仇計劃。

“翟家和倪悅......我聽說了一些,他很厲害,什么都調查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沒有對我動手,是嗎?”

高硯棠知道他說得是章鋌,他這個人人格魅力非常大,想做的事能聚集和他志同道合的同類,哪怕已經死了,也會有人為他折服。

吳子晗沒等她回答,擺擺手說,“算了,這件事我問心無愧,人死債消,我還要好好生活。”

高硯棠點頭,“你說得對。”

法院外高大莊嚴的圓柱旁,蘇曦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伏抒妍。

舒老師站在遠處看著,面色有些焦急。

蘇曦問,“抒妍,我可以這么叫你吧?除夕那天,謹丞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嗯,我讓他回去他不肯。”伏抒妍沒有隱瞞,“我當時昏迷了,他是擔心我才......”

“這一點不用你說,謹丞很喜歡你,甚至為了你寧愿自己的親人受傷。”蘇曦打斷她的話,嘆了口氣,梁謹丞已經快三十歲了,不是三歲小孩,早就不是她能管得住的,可是她作為母親,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栽跟頭。

蘇曦放緩語氣,用著商量的口吻說,“抒妍,你們在一起也挺久了,要是你愿意的話,我們雙方父母見個面,你們先訂婚行嗎?”

“伯母。”伏抒妍一口拒絕,“我和梁謹丞不是......我不會和他結婚,上次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

蘇曦臉色瞬間變了,她低聲詢問,“你是不是在介意他以前的私生活?謹丞確實有些胡來,但是他跟你在一起之后就收心了,你能感受到他對你是真心的,對吧?”

伏抒妍根本不在乎這種有時限的“收心”,從一開始她就是被動的,梁謹丞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別人沒有拒絕的權利,他從來沒考慮過她到底愿不愿意。

此時聽到蘇曦的話,更是讓她反感,她就是介意梁謹丞的私生活混亂,即便他現在是真心的又能怎樣?憑什么他有真心她就要跟他在一起、訂婚結婚?

蘇曦眸色深沉,她像一個為了孩子苦苦哀求的母親,繼續勸解,“抒妍,看在謹丞的妹妹小五救了你的份兒上,給他一個機會吧。”

伏抒妍囁嚅著沒說話,眸光閃了閃。

除夕那天她再次意外昏迷被送進搶救室,晚上才醒過來,是梁謹丞安排好了醫院的一切,她叫梁謹丞回去吃團圓飯,梁謹丞說他暫時回不去了。當時她并沒有多想,如今回想,他就是字面意思。

凌晨時分,單人病房里只有伏抒妍一個人,邵珣卻穿著一身黑衣,隱沒在黑暗中悄悄見了她一面。

上次分別時分明說過最近不要聯系,卻在兩個月的時間里頻頻找來,而且兩次都說起了章鋌。

邵珣年少聰穎,旁觀者清,十年前就看出章鋌心機深沉,并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懦弱自卑,可惜伏抒妍沒有聽他的告誡,遠離他。

他們在病房發生了爭執,邵珣沒忍住將章鋌想殺她的事說了出來。

“為什么?”伏抒妍百思不得其解,“他沒有理由這么做啊!”

邵珣似是無奈,“他在跟你告白。”

“......”伏抒妍呆住了,“什么意思?他喜歡我,所以殺了那么多人跟我告白?!”

她說著就不自覺提高了音量,覺得荒唐至極,“喜歡我,就要殺我?”

“他有病,我們當然無法理解他在想什么。”邵珣說,“他給自己注射了和你同樣的毒素,市局還不錯,救了你一命。”

“你就沒想過,為什么你的身體突然變差了很多,經常覺得困倦無力,還會昏迷嗎?”

“這是解毒后遺癥。”

伏抒妍喃喃出聲。

這樣一來,很多事就順理成章了,章鋌模仿她的小說作案,綁架她,這一系列的慘案,或許是他在引起自己的注意?

那些人都是因她而死嗎?

“救了我,沒救下章鋌嗎?”

“你以為他給你注射的是什么毒素?阿馬托辛在國內無解,我不知道他們怎么弄到的解藥,但是哪怕解了毒,你也會一輩子體弱多病。”

“國內無解......”

此刻伏抒妍才明白,解藥是高硯棠為她拿到的,她們之間無親無故,她幫的是梁謹丞。

如果她還不知道章鋌殺人的真相,或許會為了這救命之恩、為了梁謹丞的改變答應蘇曦的請求,但現在已經晚了。

她余生都無法回應別人對她的感情。

“伯母,真的抱歉。”

伏抒妍眼神清明,無比認真的再次拒絕。

蘇曦長嘆一聲,看著舒老師帶著伏抒妍離開,梁謹丞這次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一個都沒抓住。

往年除夕夜梁家會和高家一起吃飯,今年因為梁謹丞被取消了進入京山的資格,梁易安就沒帶人上山,五個人在家里吃了年夜飯。本該是簡單又溫馨的一次聚會,梁謹丞卻到飯前才回家,蘇曦自然很不滿,得知他是去找伏抒妍后,就萌生了想見見她的想法。

梁謹丞以前風流,蘇曦沒別的要求,有人愿意和他在一起就很好了,可家人和愛人放在天平兩端,無論梁謹丞選什么,她當然更偏向她的家人,心里對伏抒妍就有些不好的印象。

這次見面,也是想探探對方的口風,誰知道居然是梁謹丞剃頭挑子一頭熱。蘇曦也不想拿救命之恩道德綁架,但伏抒妍這么決絕,實在讓她喜歡不起來。

梁謹丞順風順水地活了快三十年,也該吃點苦頭了。

沒人注意到,有一個清瘦的身影在樓梯下站了很久。他沒有進入庭審現場,只在法院外等到天色變暗,然后默默離開。

他坐了一天一夜的綠皮火車回到家,將自己房間的門鎖好,打開衣柜。

衣柜角落里,散落著幾個白色藥瓶,還有一口玻璃的泡菜壇子,一顆頭骨幽幽沉在底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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