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零點的鐘聲準時敲響，本該熱鬧的高家老宅一片沉寂。

梁令嫻帶著吳媽并幾個傭人在廚房煮餃子，餐桌上坐著十多個人，安靜地等著。

窗外是凜冽的寒風，風鈴叮當作響，鞭炮聲夾雜著歡聲笑語隱約傳來，那才是闔家歡樂該有的氣氛。

高硯棠只分了四個餃子，小口小口的咬著。

高守維在祠堂罰跪，高頌綺在房間休息，有葉云淮陪在身邊，溫邇也沒再出現，免得高家人還鬧得不愉快。

高明鏡和姚冶誠畢竟年紀大了，消化不好，只淺淺嘗了味道，姚冶誠看了高志民一眼，說。

“吃完早點休息，早上就該有人上山了。”

高志民沉默地點點頭，初一早上來拜年的人，身份如何顯赫不說，跟高家關系也不一般，都是需要高志民這個家主親自接待的。

其他人也不說話，默默吃了餃子就各自回房了。

梁令嫻站在回廊的拱門處看著祠堂那邊，已經是新的一年了，只希望一切都順利吧。

去年出了太多事，又因為梁謹丞被剝奪了京山權限，年夜飯時梁家也沒有來，那畢竟是她娘家，本來想著在老宅吃了年夜飯，再下山去一趟梁家，結果高守維砸下來一個大消息，加上高頌綺的事，她也沒有心情再去管別的了。

高硯棠見狀，上前摟住她的肩膀，“媽，快去睡吧。我去看看大哥。”

梁令嫻笑著摸摸她的頭，有些無語地吐槽，“你叫露露再煮一碗餃子，剛才我特意多煮了點，結果被你爸全吃了，真是，也不怕晚上積食。”

高硯棠恍然大悟，難怪剛才看見高政委走的時候扶著肚子，一副要吐了的樣子。

“您趕快上樓吧，給爸吃點消食片。”

高硯棠也沒叫曹露去煮餃子了，自己跑到廚房折騰了半天，端著托盤悄悄往祠堂走。

新年祭祖過后，祠堂里的燈光燭火更甚，高守維規規矩矩地跪在牌位前，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哥，餓了沒？”

高硯棠把托盤往他面前一擺，“當當！愛心宵夜來了。”

高守維看著碗里軟塌塌堆在一起的湯圓，黑芝麻餡都漏出來了，沒忍住笑出來。他捏著勺子挖出來一個。

“這是你煮的吧？”

“嗯哼，干嘛？你嫌棄啊？”

“不敢。”高守維嘗了一個，甜膩膩的，“榮幸之至。”

高硯棠拉過來一個蒲團，盤腿坐下。

她也沒好意思說，一開始是想煮餃子的，結果全煮爛了，一鍋的皮和餡，就沒端過來丟人了。后面找了半天才找出來一盤子湯圓，煮出來還能看，雖然也露餡了。

高守維確實餓了，把湯圓吃完，慢條斯理地擦了嘴。

“溫邇怎么樣？”

“在你房間休息。”

高硯棠微微傾身，瞪圓了眼睛，“爸本來要送他下山的，結果大姐更強硬，非要留下他。哇塞，從今天開始大姐就是我偶像了！”

這一點在高守維的意料之中，畢竟當初把溫邇的存在告訴他們，不就是為了在這個時候發揮作用嗎？

不過，高志民怎么可能因為高頌綺的反對，就同意把溫邇留下？他預想的是高硯霖他們能勸服姚冶誠高明鏡幾人，若是他們對高志民施壓，他也只能妥協。

高硯棠沒他那走一步看十步的本事，說到后面越來越興奮，抓著高守維的胳膊。

“而且，家里有個大喜事哦！大姐懷孕了！我們要有小侄子啦！”

高守維略有些驚訝，這就合理了。

“頌頌沒事吧？”

“龐伯伯過來看過了，情緒激動所以動了胎氣，大姐身體素質不錯，休息就好了。”

高硯棠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高家已經很多年沒有喜事了。

“對了大哥，為什么大姐和姐夫不辦婚禮啊？別跟我說是因為大姐的身份只能隱婚，他們領證之后大姐都沒跟我說。”

高頌綺和葉云淮三年前領證結婚，對外當然不能說，一個是星云娛樂的老板，一個是星云娛樂的臺柱子，不知道高頌綺身份的人，只會說她攀高枝、潛規則，但只要是京圈里的人，誰不知道高頌綺是高家的大小姐，以葉云淮的身份，是他高攀才對。

可他們結婚結得非常低調，高硯棠都是一年后才得知，她有了個姐夫。

高守維，“你覺得頌頌跟云淮關系怎么樣？”

“很好啊，姐夫應該很喜歡大姐？”

高守維沉默片刻，突兀地轉換話題，“剛才爸跟頌頌吵架的話題，你怎么想？”

“剛才......”

高硯棠愣了愣，她是知道高志民向來傳統又固執，演員在他眼里大約就等于戲子，雖然不至于看不起，但他心里肯定不愿意家里的人走這條路，暴露在鏡頭前，被那么多人評頭論足，總之也是為了他所謂的高家的面子。

“難道當年，爸阻止過大姐......”

“他一直不同意，但是頌頌那個性格，怎么可能聽他的話。”

高守維說，“頌頌喜歡演戲，寧愿拋開高家大小姐的身份也要進娛樂圈，所以她想找人結婚，把自己嫁出去。葉云淮是她的高中同學，后來成了她的老板，我不知道他們的考慮，總之結果就是，頌頌跟他簽了結婚協議。”

高硯棠人都傻了，不可置信地反問。

“大姐他們是協議結婚？”

“嗯，這件事只有我和朗亭知道。”

高硯棠半晌沒反應，她是很羨慕高頌綺和葉云淮的，兩人的結合是強強聯手，她不在家，但是卻經常從姚冶誠和梁令嫻的口中聽到他們的恩愛日常，這段時間的接觸，也能看出葉云淮對高頌綺關懷備至，儼然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

結果現在告訴她，這些是假的？

“難道他們在家里甜甜蜜蜜都是演出來的？”

“頌頌可能是演的，葉云淮不是，他喜歡頌頌好多年了。”

高守維語氣平常，卻十分肯定的口吻，又讓高硯棠挺起了腰。

“他應該沒有跟頌頌告白。”

當初高頌綺要協議結婚，只悄悄告訴了高朗亭，遭到了高朗亭的強烈反對，隨后他去調查葉云淮的底細，這番動作驚動了高守維。

高守維察覺到葉云淮或許早就喜歡高頌綺，協議結婚這件事只是他曲線救國的舉動，于是他私下和葉云淮談過，確定了自己的猜想，再結合當時高頌綺的處境，最后同意了這段荒唐婚姻。

高硯棠張著嘴，喃喃道，“大姐拿的居然是暗戀成真、先婚后愛的劇本。”

她忍不住吐槽，“咱們這一輩，就沒個正常戀愛結婚的嗎？”

高守維和溫邇的相戀畢竟是少數，國內還不合法；看似恩愛的高頌綺和葉云淮是協議結婚；再加上一個花花公子梁謹丞，如今浪子回頭想安穩過日子，結果流水有意落花無情，完全是單相思。剩下就是一堆單身漢，別說結婚，連女朋友都沒。

高守維揉了把她的頭頂，催促道。

“行了，快回去睡吧。”

“哦。”高硯棠把托盤端著，臨走時跟他說，“大哥，新年快樂。”

初一一大早就要起來準備待客，不能睡懶覺，高硯棠精神萎靡地坐到餐桌前，正對上高硯霖那雙頂著青痕的眼睛。

“大熊貓二哥~”高硯棠知道他也沒睡好，調侃道。

高硯霖哼了聲，一副她不識貨的樣子，指著自己眼下的青痕問，“知道這是什么嗎？”

“？”

“這是勛章，是我為大哥拼命的證明。”

“啊？”

高硯霖下巴微抬，往小廚房的方向點了點。

高硯棠早看見了，廚房里是姚冶誠在準備早餐，而她身邊不是別人，正是溫邇。

與昨天的態度截然不同，今早的姚冶誠肉眼可見的喜愛溫邇，眼里的疼愛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回事？”

“我跟奶奶聊了聊溫邇以前的事。”

高硯棠秀眉一挑，“哦，說到這個，你跟溫邇是高中同學的事為什么瞞著我？你還假裝不認識他！”

“咳咳。”高硯霖掩飾性地咳嗽兩聲，試圖為自己辯解。

“不能怪我，他轉學之后我們就斷了聯系，而且本來就不熟。”

當年他跟溫邇說過的話可能還不如高守維跟他說得多，溫邇轉學離開后，偶爾還能見到高守維，高硯霖卻跟他七八年沒見過了。天知道得知溫邇跟大哥在一起時他有多震驚，兩人甚至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他一點都沒察覺。

高硯棠一言難盡的撇嘴，“二哥，注孤生啊。”

姚冶誠得知了溫邇的往事，無法不心疼這個孩子，甚至覺得是高守維把他帶入歧途，心里還有點埋怨高守維。

姚冶誠態度一變，高家其他人對溫邇的態度也有了細微變化，除了高志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挑刺，剩下的對溫邇都很友善了。

早餐時人都到齊，高守維也從祠堂出來，他跪了一整晚，要不是臉色蒼白，加上走路時的姿勢有些僵硬，幾乎看不出問題。

溫邇挽著他的胳膊坐下，高硯棠蹭到高頌綺身邊挨著她，不時瞅一眼她的肚子，高頌綺看的好笑。

“你怎么這么好奇？”

“沒見過嘛！”高硯棠撒嬌，又有點期待，“我能摸摸嗎？”

高頌綺抓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她懷孕還不到兩個月，肚子根本沒變化，高硯棠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雖然什么都摸不到，但就是有一股奇異的滿足感。

“我第一次摸孕婦的肚子，好神奇哦。”

“這就神奇了？”高頌綺撐著下巴，“妊娠二十周開始會有胎動，你能摸到他在里面翻身、揮手、蹬腳，據說母體還能感受到孩子的心跳，那你豈不是興奮得睡不著覺？”

高硯棠“哇”一聲，頓了頓才一臉驚奇地說，“大姐，你三押了哎！”

高頌綺，“......”

葉云淮噗嗤笑出聲了，他在旁邊笑盈盈道，“等你大姐五個月的時候，你可以摸摸看。”

“好呀好呀。”

高頌綺撫了下肚子，收斂了笑意。

十幾個人各吃各的，桌上氛圍有些怪異，等高志民帶著高守維下桌，高硯棠趕緊跟著高頌綺去了玻璃花房里。

玻璃花房平時是嬸嬸朱蕙玉在打理，與外面的蕭條不同，里面姹紫嫣紅，數十種花分區域擺在架子上，簇擁著盛開，簡直比春天還要燦爛。

角落的秋千上，高頌綺搭著毯子靠著，輕輕晃來晃去，高硯棠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開始泡花茶。

她一番動作行云流水，隨著茶水沖進杯子，淡淡的玫瑰香味飄散在空中。

高硯棠端了一杯遞給高頌綺。

“大姐，嘗嘗。”

高頌綺道了謝，搖著秋千問她，“小五，談戀愛了？”

“還沒呢。”高硯棠并不意外她這般消息靈通，也不排斥和姐姐聊起私事，便主動說，“我好像喜歡一個人，但是我沒有戀愛經驗，目前我們......算是朋友關系？”

“挺好，他喜歡你嗎？”

“不知道。”高硯棠如實回答。

高頌綺也不說話了，抿著花茶，踮著腳晃悠。

“大姐，你跟姐夫怎么是協議結婚啊？”

“很意外？”

“嗯，挺意外的。”高硯棠說，“姐夫看起來很喜歡你。”

高頌綺沒應聲，她伸手摸著自己的小腹，不知道在想什么，惹得高硯棠也頻頻往她肚子上看，沒忍住又問。

“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啊？”

高頌綺笑了，“其實幾天前我就知道自己懷孕了，一直沒聲張就是為了昨晚能幫到大哥。”

她拍拍肚子，像是在拍皮球一樣，“這是個意外，到底怎么處理我還沒想好。”

她私心里是不想要的，她今年三十歲，事業正在上升期，又是隱婚狀態，如果要留下孩子，她至少一年不能工作，那還留什么？

高頌綺想得明白，她和葉云淮只是協議結婚、表面夫妻，婚姻存續期間也和正常夫妻一樣，她好好履行身為妻子的義務，葉云淮也不能出去亂來，碰了別人回來還想碰她？她可嫌臟。

本來就沒什么感情，生個孩子出來怎么辦？以后結束協議離婚，孩子歸誰？也怪她自己沒注意，兩個月前參加活動喝得有點多，跟葉云淮胡鬧一通，忘記做保護措施了，結果鬧出了人命。

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了。

高硯棠不好直說葉云淮喜歡她，看出高頌綺對這孩子沒什么感情，只能迂回地提醒。

“大姐，我覺得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也跟姐夫商量一下，問問他的意見吧？”

高頌綺沉吟片刻，點頭，“你說得也對。”

好歹也是孩子他爸。

花房這邊花團錦簇、歲月靜好，主樓客廳里也是一派和樂，關起門來家里怎么鬧都成，在外人面前沒必要給自家人下面子。

高志民和高守維接待來客，來得早的都是高志雄高志民他們的下屬，也有當年高明鏡的下屬戰友，一群人圍著坐，喝茶聊天、追憶往昔。

高硯棠過來叫了人，高明鏡見她便說。

“小五，快去把你相機拿來，咱們拍照留念。”

“好的爺爺。”

“女朋友”也挺久沒有用武之地了，高硯棠到處拍了一通，中午一起吃完飯，姚冶誠緩緩開口。

“等會兒都別走，讓小五給咱們拍個全家福，好多年沒拍過了。”

高志民看著高守維和溫邇，心里不樂意也沒在這時候讓母親難堪，冷哼一聲。

高明鏡和姚冶誠端坐沙發中間，子孫們圍繞兩人，高硯棠調好延遲。

“大家看鏡頭，新年快樂！”

姚冶誠朝她招手，高硯棠也心領神會，腳步輕盈落在奶奶身邊坐下，所有人都目視前方，喊著新年快樂。

咔嚓。

畫面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