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蜜與糖
- 給兇手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 東窗疏雨
- 5023字
- 2020-05-12 13:05:53
天色漸暗,卡薩布蘭卡老城區(qū)曲折狹窄的街道里亮起了壁燈,低矮的房屋緊促又熱鬧,干凈的街道兩旁栽著綠植,膚色各異的居民和游客來回穿梭,氣氛熱烈。
高硯棠輕車熟路地穿過擁擠的人群,走到路口盡頭的長巷里,那里有一間充滿中國古韻的院子。
此時院門敞開,仿佛在迎接她的到來。
她站在院門朝里看,院子里擺滿了形態(tài)各異的陶瓷瓶子,大多都是素坯,一個挨一個地立著。
角落里有一盞落地燈,石桌旁站著一個人,清冷料峭的背影,只能看出身量極高,袖口彎折幾道,露出半截清瘦的手腕,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握著一只畫筆,正在干凈的瓷瓶上細細勾勒雛形。
高硯棠雙手環(huán)胸,輕輕倚在門邊,眉眼間不自覺就放松下來,看著柔和又溫順。
卡薩布蘭卡大概是她在外這些年待得最久的地方,盡管孤身一人、舉目無親,這間掩映在擁擠街道里的院子,卻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是她飄零許久的避風港,溫馨自在。
有人說,就是在這里,在蜜與糖之間,愛上一座城,還有城里的人。
“深哥。”
高硯棠收斂思緒,微微一笑。
院里的人筆尖一頓,轉(zhuǎn)身時眼底還有些驚訝,隨后也笑了,語調(diào)輕緩。
“難怪阿雋打電話的時候語焉不詳,他去接你了?”
“嗯。”高硯棠走過去,在石凳上坐著,“我出差,過來看看。”
林深相貌極其惹眼,五官比例極好,雙眼皮深深的一道,襯得眼眸深邃,渾身氣質(zhì)清冷矜貴,凝神看人時眉間帶著冷意,給人無形的壓迫。
這么多年,這樣氣質(zhì)清澈的人她也只遇到這一個。像黑色蒼穹中,一彎明月穿云而出光魄動人,又像皚皚冬雪里,一棵青松渾身赤寒孤傲而立。
你憑欄而待,眉目自成詩三百,鬢如春風裁。
“晚上吃了嗎?”
“飛機上吃了點,我沒什么胃口。”
林深清透的目光緩緩滑過她白皙精致的臉,淡淡點頭,“那就陪我吃點東西。”
他率先走進屋子,高硯棠扶額輕笑,身后忽然燈火通明。
院子后面是一座現(xiàn)代化氣息濃厚的小洋房,從玻璃看進去,林深墨黑的頭發(fā)被光亮籠罩,動作熟練地取出食物加熱,好像沒聽到她那句胃口不好。
高硯棠找出拖鞋換上,脫了外套掛在架子上。
“心情不好?”
吃飯時兩人面對面坐著,林深看著她,“瘦了一些。”
相識多年,她的一顰一笑都像是刻在骨髓里的記憶,一點點情緒變化他都能洞察,更何況她并沒有掩飾。
或者說,她在他面前,從來就不假裝,沒有和家人多年前的隔閡,沒有職業(yè)上的負面情緒,不需要壓抑,沒必要為這個瘋狂腐敗的世紀找借口,她清醒地認識到問題,針砭時弊,無所顧忌。
高硯棠伸手撐著下巴,直言道,“我知道了六年前的事跟阿韶有關(guān),但是他們都不肯跟我說。出差之前解決了一個案子,兇手殺了兩個無辜的女人,結(jié)局充滿了戲劇性。還有......”
她頓了頓,垂下眸子,聲音有點冷,“我懷疑江城有問題,但不知道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錯,大哥又是官員,他應該不會讓我插手。”
“你知道自己介意,既然到我這兒來了,還想這些干什么。”
林深慢條斯理地吃著晚飯,繼續(xù)說,“房間都打掃過,一會兒就去休息,明天帶你拉坯。”
高硯棠想想的確是這樣,就因為在這里最自在她才會來,否則繞路過來要一天,她又何必跑來。
“你接了新單子?”
“沒有。”林深沒忍住笑了,“你做的東西賣得出去?”
“.........”
林深是現(xiàn)代著名陶藝大師,擅長用玻璃、木材等其他東西跟陶藝結(jié)合,經(jīng)他出手的作品充滿個人風格,拍賣會上難得一見。
一般權(quán)勢地位高的人都會親自下單子,他看心情一年接幾個,院子里的都是他練手的廢品,隨便拿一個出去都是天價。
高硯棠最初看著新鮮,學過拉坯,但她動手能力一向不行,小時候母親想讓她學鋼琴,老師教了幾天都直接勸退。
至今為止,她那雙手也就握過筆。
高硯棠想著自己都笑了,跟他一起收拾碗筷。
林深落后幾步,看她端著碟子進廚房,沒說的是,她做的那些奇形怪狀的素坯,都被他制出來好好收藏了,在他眼里,那些才是無價之寶。
高硯棠常住的房間就在林深隔壁,風格跟整個玻璃房一致,清新自然,她離開時放在窗臺的那盆仙人球郁郁蔥蔥,刺尖冒著白,絨絨的,很可愛。
房里滿是陽光溫暖的氣息,帶著淡淡的馨香,像是連夢里的一磚一瓦都染了平和素雅的味道。
早上高硯棠去院子里時,林深已經(jīng)把拉坯機準備好了。
舒雋拎著一桶泥料,高定西褲上沾了泥點,手上也滿是泥。
“早啊深哥。”高硯棠咬著發(fā)圈,隨手將長發(fā)挽起來綁住,“舒總怎么不換身衣服,你這沒用了吧?”
舒雋一點不在乎,跟她打了招呼,調(diào)侃道,“沒用就扔了唄,深哥給買新的。”
林深上前給她穿圍裙,聞言還沒說什么,高硯棠先不樂意了。
“你那一身多貴啊,深哥才不給你買。舒總你越來越小氣了!”
“你跟阿雋先玩一會兒,我去準備早餐。”林深拍拍她的頭,在她身后看了舒雋一眼,后者接到他的目光,立刻伸手在嘴上拉了一下,表示閉嘴。
拉坯成型在陶藝里是最簡單易學的,就是有點臟,含水半固化泥料上了拉坯機,高速離心將泥料成型,必須雙手不停提拉。
高硯棠學了挺久,弄出來的東西形狀總是跟想象的有偏差,還不止一點。
舒雋圍裙也不系,半蹲在拉坯機旁邊,撈了塊泥料就開始掏。
他常來見林深,玩得比高硯棠好,做了個小小的直筒花瓶,看著還不錯。
高硯棠不甘示弱,想著弄個簡單的,做滾筒的瓷瓶,在手上捏形狀的時候就不太規(guī)則,上了拉坯機就更丑了。
舒雋笑得整個人后仰,凌厲的眉峰都柔和下來。
“小棠,你是怎么做到的啊?哈哈哈哈哈。”
“.........”
拉坯機轉(zhuǎn)速慢下來,林深干凈細長的手伸過來,替她稍微修了邊,瓷瓶的形狀立刻不一樣了,“你看,這邊往里收一點,瓶口捏一下。”
“深哥好厲害啊。”高硯棠滿眼崇拜,不成樣的泥料在他手里隨便捏兩下就好看,難怪那些達官顯貴們趨之若鶩。
她看著看著,視線就被林深的手吸引了。都說女媧造人用的是泥,塵歸塵土歸土,人也是泥做的,他常年碰泥料,雙手卻愈發(fā)干凈白皙,連著那一截手腕都帶著清貴。
“一會兒再做吧,去洗手吃飯。”
林深剛站起身,高硯棠就猛地伸手拉住了他,沾滿泥料的手剛好握著他的手腕,深褐色的泥料映襯著他那一片皮膚格外白皙。
舒雋站在一邊,不動聲色地退后了兩步。
林深垂著眼眸,安撫似的輕聲問她。
“怎么了?”
高硯棠怔忪不已,只覺得握住的那一處溫熱,沿著她冰涼的指尖一點點浸染,最后涌入了心間。
她搖搖頭,拿過一旁的毛巾給他擦了擦,“沒事,我走神了。”
林深沉默地看著她捏住毛巾的手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一揚,眸色愈發(fā)柔軟。
高硯棠在林深的工作室待了兩天,訂了晚上的機票回國,落地剛好早上七點。
手機開機后就看見幾條信息跳出來,對方是她在中東認識的一個記者,現(xiàn)在是整個娛記的領(lǐng)軍人物,娛樂周刊的總編叢露。
她找來,應該不是好事。
高硯棠給林深發(fā)了消息報平安,點開了未讀信息。
果然,叢露的幾條信息都是一句話:硯棠,郵箱里給你發(fā)了東西,去看。
她停在機場大廳里,擰著眉打開郵箱,眼神一凝。
對方給她發(fā)了一組照片,主角是溫邇……和高守維。
照片背景像是某個地下車庫,兩人挨得很近,顯得極為親密,十指緊扣、耳鬢廝磨。
有一張甚至還能看出是高守維低頭去吻溫邇,即便是不知兩人關(guān)系的人看了,也不難往那方面想。
她不動聲色地回對方消息:我出差剛下飛機,看到照片了,這是?
叢露:一個小娛記不知道從哪兒買來的照片,昨晚過審的時候被我扣下來了,我看著有點像你大哥。
高硯棠細細咀嚼了這句話,給她回:不是像,那就是。
叢露直接打了一個電話過來。
“我其實也覺得那就是,對方想搞的應該是溫邇,照片里你大哥的樣貌不算太清楚,不過他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新聞里,仔細看也不難認。雖說可能會得罪你大哥,但江城市長與當紅小生的桃色新聞,估計也能上熱搜了。”
高硯棠自然明白這一點,沉聲道了謝。
“別這么客氣,以前你也幫過我很多,大家都在一個行業(yè),雖然有些偏差,但萬變不離其宗。”叢露說,“這個新聞我會壓住,也在讓人查照片的來源,你先想辦法解決這件事,我怕拍照片的人看新聞遲遲不出,會做出什么瘋狂舉動。”
“嗯,多謝。”高硯棠又道了次謝,說,“照片的事我來查,以后有需要就說。”
叢露無奈地笑了下,“我可不是想讓你欠我一個人情。”
“我知道。”高硯棠也笑,“你在這個行業(yè)算我的前輩,我能給你的幫助,也不過是靠著祖輩庇蔭,有點拿得出手的背景而已。”
“行,我記下了。”
高硯棠掛斷電話,一刻也沒耽誤,直接把照片和消息傳給了宋菁,這件事怎么解決她還需要好好謀劃,總之先不能被高守維知道。
若是他真的知道了,說不定根本不會阻止記者發(fā)布這條爆點新聞,他甚至還會暗中添柴加火,借此將他與溫邇的關(guān)系公之于眾。
他是不在乎這點浪花的,畢竟從古至今,沒有哪一個官員是因為私生活混亂而被罷免,何況他只是喜歡一個人。
溫邇應該也不怕,粉絲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他不強求,他簽在星云娛樂旗下,葉云淮也不會雪藏他,他的事業(yè)即便會受到影響,他也不在乎。
這兩個人一心向著對方,雖然差了幾歲,某些方面的脾性和三觀,簡直如出一轍。
宋菁作為高守維身邊的得力親信,跟著他的時間也長,知道事情嚴重性,會全力配合她行事。
他會維護高守維,也不敢把這件事的責任全部推到溫邇身上,惹惱高守維。
宋菁還沒上班,接到消息后立刻給她回電話,顯然沒想到會出這種事。
高硯棠沉吟片刻,問道。
“大哥去了晉州?他這個身份,出行會被拍是常事,這次怎么會這么大意?”
宋菁一頓,想到高硯棠還不知道江城的風起云涌,看了眼時間,說。
“小小姐,見面談吧。”
“行,去閑庭居,我剛下飛機,還沒吃早飯。”
半小時后,宋菁拎著公文包進了閑庭居。
高硯棠點了甜品點心,坐在靠窗的位子,見他過來就招招手,把一碟糕點往他面前一推。
“嘗嘗。”
宋菁看著糕點上綠色的九層塔,暗自笑了,將碟子放到自己面前,決定還是坦白從寬。
“您出差這件事確實是高廳吩咐的,江城有大動作。”宋菁壓低了聲音,“顧下臺了,新任市長程家程夢華。”
高硯棠震驚得瞪大了眼,連嘴里的甜品都不甜了,她放下勺子,不可置信地問。
“我走了不過兩周,這動作也太快了吧?”
“廖書記和您父親都有參與,高廳也早就在做準備。”
“所以他怎么會在這種時候去晉州?給人落下把柄?”
宋菁遲疑一瞬,其實不用他說,高硯棠也知道高守維一直想把他跟溫邇的關(guān)系公之于眾,但不是現(xiàn)在。
他說,“正是因為江城要亂,高廳才借口去了青海考察,回來的時候......應該是思念溫先生,就在晉州停留了一天。”
“然后就被拍了?”高硯棠有點生氣,在她眼里,高守維一向一步千算、成竹在胸,可現(xiàn)在卻出現(xiàn)了一個變故,他愛溫邇,所以溫邇成了他的軟肋。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想再多也改變不了事實,她握著勺子在咖啡杯里打轉(zhuǎn),“你有什么想法?”
“必須找到拍照的人。”宋菁能力出眾,很快理清思路,跟她分析,“照片的背景是溫先生住的酒店地下停車場,高廳去的當晚確實是跟溫先生一起回去的。那家酒店口碑不錯,住的大都是演員導演,也有劇組包層,但狗仔是進不去的。”
“演員......”高硯棠輕扣桌面,“劇組魚龍混雜,難保不會有人嫉妒溫邇,故意拍照賣給娛記。叢露也說,是有娛記從別人手里買過來的。”
“您說的沒錯,溫先生性情乖覺,應該不會與人交惡,近些年演了幾部劇人氣暴增,難免惹人眼紅。我會從酒店入住人員開始查,當晚高廳他們回去時已經(jīng)凌晨,那個時間段回酒店的人應該不多。”
高硯棠知道宋菁手里的人脈不會比她少,幫高守維處理這些事也是他以后要做的,畢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高守維和溫邇的事,早晚會暴露。
她想了想拍照那人的心情,給了點建議。
“應該是男性,跟溫邇年紀相仿,從前有過合作......或者沖突。你問問溫邇有沒有印象深刻的人,結(jié)合這幾點,動作要快。”
宋菁點頭。
“我會去找買照片的娛記,看他有沒有線索,暫時穩(wěn)住對方,如果沒辦法,那我只好犧牲一下了。”
“您是說......”
“跟女人的緋聞再多,頂多說他風流,若是喜歡同性被曝光,他在娛樂圈很難混下去。”高硯棠挑了挑眉,“溫邇一向潔身自好,談個戀愛也用不著藏著掖著。”
她一直沒忘記傅酒酒跟她說的話,現(xiàn)代對于同性相戀的包容度并不高,溫邇置身其中,不得不為他的前程考慮。
更何況,大哥那么愛他,在她心里也早就把溫邇當做自家人,不過幫個小忙而已。
最壞的打算,就是沒找到拍照的人,娛記的新聞沒能如期發(fā)布,那人狗急跳墻把照片傳到網(wǎng)上,在此之前,高硯棠想先下手為強。
她去見溫邇,還要被狗仔拍到,讓別人以為她和溫邇關(guān)系曖昧,粉絲們怎么想她就管不著了,以后就算高守維要和溫邇公開了,她還能說自己是作為小姑子去見見“大嫂”呢。
“你知道事情嚴重性,大哥那邊瞞好了。”高硯棠說著,忽地眉眼一揚,勾著嘴角說,“也沒事,他把我打發(fā)出去了,回來我就得討利息,總之溫邇的事他插不了手。讓他眼睜睜看著,以后再把我送出去之前,最好考慮清楚。”
宋菁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他早就知道這位小小姐不好惹,沒想到心計手段還真跟高守維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