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小學教育
- 資宋
- 蘭江觀魚
- 2834字
- 2019-07-25 09:00:00
沈敏說起的小學,洪適很快就想起了《大戴禮記·保傅篇》中的一段話:及太子少長,知妃色,則入于小學,小者所學之宮也。……古者八歲而就外舍,學小藝焉,履小節焉。
雖然他能理解沈敏所說的辦小學校是什么意思,但還是無法把小學同辦教育蓄養人才聯系起來。因此便不由問道:“三郎你說辦小學以教導孩童文字,這我大約能夠理解。教化鄉民,這原本也是我輩士大夫之職責么。
但讀書進學這種事還是需要依靠個人天分的,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通過讀書而成為朝廷所需的棟梁之才的。教導那些孩童讀書,最終卻無法讓所有人鯉躍龍門,反倒讓許多人失去了養活自己的本業,這不是好心辦了壞事嗎?
更何況即便饒州府比其他地方稍顯富裕,中、下等戶也不可能讓自家孩子無所事事的在學堂里讀上十來年的書,除了白白耗費米糧之外卻無任何收益的狀況出現。
以這樣的方式去篩選可用的人才,恐怕是花費巨大,而所得甚少吧?”
沈敏低頭看了看地面上的泥土,沉默良久后為自己的主張分辨道:“今日朝廷之威儀在于州縣,而鄉里則為胥吏和大族豪右所共治。
熙寧初年,王相公上《本朝百年無事札子》,而起本朝變法之源。等到了神宗皇帝去世,舊黨返回中樞后,新法大多偏廢,唯保甲法等一二新法留存了下來。
朝廷南渡之后,保甲法又改為都保制,雖然改了名頭,但內中法度幾乎毫無變更。以十家為一保、選主戶有力者一人為保戶;五十家為一大保,選一人為大保長;十大保為一都保,選為眾所服者為都保長。
保內設置有掛牌,以書其保內戶數姓名。同保中如發生:強盜、殺人、放火、強奸、略人、傳習妖教,造畜蠱毒等罪行,而諸家知而不告者同罪。
雖然王相公制定這一法度,其目的一在除盜;二是補充募兵兵員缺乏的問題;三是為國家節省養兵財費。但自保甲法實施以來,此法可謂是困百姓有余,而實無益于軍務。
以學生的眼光看來,保甲法之所以未能發揮制定者的意圖,一在于朝廷對保甲法的期待太高;二在于從都保張到保長的人選出現了問題。
保甲法用于控制鄉村的百姓,和對付一些小的匪盜團伙,應該來說還是起了一定作用的。但是想要讓普通百姓:出則為兵,入則為民,這就有些難以做到了。
讓這些百姓緝拿盜賊保衛自己的家園,他們還是有著一定積極性的。但是調動保丁遠離家園,去前線服役,讓他們去面對武裝到牙齒的敵軍,打贏了未必有好處,打輸了還要丟掉性命,保丁們自然就喪失了作戰的意志。一遇到敵軍就卷堂大散,這種情形也就不足為奇了。
因此學生以為,朝廷應當降低對于保甲法的期待,除了緝拿盜賊維持治安的任務外,應當嚴禁將保丁抽調去一縣之外的地方。只有在本鄉本土行動,這些保丁才會敬畏于都甲制度,不會偷偷跑路,免得連累了家人。
其二便是挑選干練而有上進心的人擔任保長和都保長,挑選這些人選時不應完全由縣內官員指定,而應該由縣內的士紳和百姓代表共同討論決定。
至于人選,應當首先從受過一定教育的人員中挑選推舉。所以我們要在各縣廣設小學吸收中下戶子弟入學,為日后鄉村的治理培育人才。
學生以為,都保制度不應當成為州縣官吏欺壓百姓的工具。它應該成為保護鄉里,為百姓抵抗縣內官吏不法行徑的組織;也應該是將朝廷頒發政策解釋給民眾的渠道;更應該是把民眾的心聲傳達給朝廷的代言人。
也只有讓都甲制度轉變為民眾手中的武器,都甲制才能真正發揮出設計者的本意,在平時維護鄉村的社會治安,在戰時為國家提供物資和人力。
否則的話,都甲制就是套在民眾身上的一副枷鎖,只能讓鄉村的百姓感到畏懼憤恨,令他們只會服從于控制著枷鎖的看守。朝廷雖然能夠借此控制住鄉村的一時穩定,但我們的敵人一旦攻入國境,也同樣能夠借助那些投降的官吏,借助都甲制迅速安定鄉村,這是有害無益之制啊。”
洪遵還在這里推敲著,沈敏剛剛對于都甲制的改良是否可行,這一制度改變后對于鄉村會帶來多大的變化。洪適已經若有所思的向沈敏問道:“這么說來,三郎你的意思是,你想要興辦的這個小學校,教授的內容恐怕不是四書五經了吧?”
洪適能夠這么快領悟到這小學校興辦的關鍵,沈敏也是一驚,不過既然他已經把計劃說到了這種程度,這臨門一腳也就不可能再軟下來了。
于是他深呼吸了一次后說道:“師伯說的不錯,學生以為,這小學校教授的內容應當盡量粗淺,且貼合生活實際才對。
籠統的來說,只要教授兩門學科,一是語文;二是數學。語文主要教他們認字和寫作,能夠達到寫作書信和普通公文的程度就足夠了。數學則主要教授基本的加減乘除和土地面積測量辦法。
只要小學畢業能夠達到這幾項要求,那么這些人基本就能夠理解朝廷的政策,和政策實施過程中官吏有沒有上下其手的問題了。
而且這些人中如果確實有讀書天賦的,還可以再挑選出來進入洪氏家學學習。當這饒州一府六縣的鄉村之間,到處都有洪氏所興辦小學的畢業生時,洪氏手中的蠟燭難道還不算點亮了嗎?”
洪遵終于忍不住出聲打斷了弟子的話道:“教育乃是國之根本,更何況你這小學教育不僅涉及到鄉村的教育改革,還將決定今后整個鄉村的治理變革,怎么能夠由我們洪氏來主導這件事。照我看,此事起碼也應該同州縣長官商議一下,讓官府來主導這件事才是合乎朝廷法度的。”
洪適卻不以為然的反駁道:“二弟這就有些迂腐了,先不說這都甲制改良之事首先就讓州縣官吏不快了,他們未必會支持我們。
光是這個無利可圖的小學校興辦事宜,恐怕也沒幾人會給自己添這樣的麻煩。這可不是興辦州縣官學,建成之后起碼能給他們帶去名望,日后官學里出幾名進士也能結一個善緣。
這教貧苦家庭孩童識得幾個字,讓他們好歹不做個睜眼瞎的小學校,既不可能給他們帶去名望,今后他們也不可能從這些小學校畢業的百姓身上獲利,說不定還要讓他們捐助一些銀錢出來辦校,他們又怎么肯出來主持這樣的吃力不討好的事務。
如果把這事匯報給州縣,恐怕就要石沉大海沒有答復了,而我們也就不能不顧及州縣的面子擅自行事了。因此,這小學校要不要辦,我們自己先討論出個結果,然后再邀請鄉親父老公議。這事能辦則辦,不能辦就干脆不要聲張,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洪遵對于兄長的說法有些難以接受,但是他心里倒是很明白,兄長說的確實是大實話。他要是堅持把這事先遞交給州縣,恐怕就是一個不了了之的局面。可是沈敏提出的這個方案,可不僅僅是有利于自家,而是確實給眼下混亂的鄉村治理提出了一條出路。
雖說現在的鄉村再怎么混亂,也是不可能影響到像洪氏這樣的地方名門的。但是經歷過金兵南下舉家逃亡的洪遵,自然知道鄉村如果再繼續這樣亂下去,只會讓整個國家的基礎都開始動搖起來,搞不好就是出現第二次靖康之變。
在金軍的馬蹄下,獨善其身的洪氏難道就真能保全自己嗎?事實上,針對大宋鄉村社會的弱肉強食之態,大宋的有識之士并不是沒有察覺,只是大家都沒能找到解決之道而已。比如現在聲勢漸起的理學,其核心思想就是打算用宗族和禮儀尊卑來約束鄉村中的亂象,從而恢復鄉間的社會秩序。
這些理學家們的想法自然遭到了其他有識之士的反對,這些士人一針見血的指出,用宗族和尊卑等級來構建鄉村秩序,只會讓平民百姓更容易被地方豪強大戶所控制,最終讓朝廷徹底失去對于鄉村社會的控制,這就是一劑飲鴆止渴的毒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