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師徒論政
- 資宋
- 蘭江觀魚
- 2662字
- 2019-07-09 09:00:00
只不過沈敏并沒有洪遵這么樂觀,他放下研究了將近半個時辰的邸報后,抬頭對著洪遵說道:“老師,您開心的是不是早了些,就算官家起復了魏良臣,可也不代表朝廷過去執行的對金求和政策會出現翻轉啊。”
洪遵雖然還保持著往日的平靜姿態,可是他的眼睛卻沒能掩蓋住自己躍躍欲試的神情,對于沈敏的質疑,他立刻不假思索的反駁道:“過去十七年來,官家幾乎沒有怎么理會過朝政,所以朝中今日幾乎已經成為了秦黨或是阿附秦太師官員的天下了。
曹詠等人的斥退和魏良臣的復出,說明官家已經意識到圍繞在他身邊的都是些什么人了。以官家這幾日雷厲風行的手段,只要官家把那些被秦太師斥退出朝堂的大臣召回行在,那么秦黨過去把持朝局的勢態立刻就會被瓦解了。
過去圍繞在秦太師身邊的是什么人?不是阿諛奉承的小人,便是一心想要偏安江南的主和派。而凡是敢于主張恢復中原故土的官員,就是被秦太師打壓的主要對象。
因此不管官家現在的起意是什么,只要他開始召回這些被秦太師趕到地方的官員們,便是主戰派官員重新在中樞發聲的開始。只要這些人的聲音在朝堂上壓倒那些主和派的官員,那么就算是官家也要好生考慮一下,是否應該站在主戰派官員這邊了。”
沈敏略一沉思,便明白了洪遵話語中的意思,對方這是認為在趙構對秦黨的打壓后,主和派不僅失去了自己的主心骨,也無法和趙構恢復到過去的默契,主戰派官員將會趁機崛起控制朝政。
雖然這個邏輯看起來很合理,不過沈敏還是微微搖了搖頭。洪遵注意到了這位弟子的小動作,不由在榻上重新端坐起來,看著他認真的問道:“三郎你似乎還有些想法,為何不說出來讓為師聽聽?”
原本伏下身體看著書案上邸報的沈敏,終于在矮墩上坐直了身體說道:“老師的想法也許是正確的,為了打到秦黨,官家將不得不召回一批主戰派的官員,比如張浚、折彥質這樣有名望的大臣。
而當這些大臣返回中樞之后,朝中主戰的聲音也將不可避免的壓制住主和的聲音。但是老師,朝中主戰的聲音壓制住主和的聲音,并不代表主和的官員就會因此而改變自己的態度,他們在朝中、地方的勢力依然是現實存在的。
如果主戰派官員想要徹底掌控朝政,光憑幾聲吶喊是不夠的,起碼他們得給天下百姓看到一個事實,就是他們確實能夠打敗金國的軍隊,奪回中原失去的土地,至少也要去了向金國進供的歲幣吧。
可是主戰派官員要達到這樣的目的,就等于是撕毀了紹興和議,重新挑起大宋和金國之間的戰爭。弟子很是懷疑,過去十七年來寧可躲在宮內做太平天子,縱容秦檜操弄國家權柄的官家,真的愿意看到主戰派官員撕毀紹興和議,再讓自己去面對金軍有可能南下威脅臨安的戰亂局面嗎?”
看著洪遵沉默不語,沈敏不由又繼續說道:“這幾日里,弟子還看了紹興和議以來的朝中、軍中人事變動。
弟子發覺,雖然官家縱容秦檜把持朝政,打壓主戰派官員,但是卻從沒給他往軍中安插人手的機會。朝廷南渡后最能打的四只軍隊,無非就是張俊、韓世忠、劉光世、岳飛所領的鎮江、健康、鄂州和川陜諸軍。
紹興和議之后,除川陜吳氏兄弟所領之軍外,其他諸軍都已被收入三衙禁軍之中。三衙統領楊存中、趙密等人,都是出自淮西軍,張循王之部下。如果說,韓、岳兩人是主戰派,那么張循王就是保官家派,官家讓他向東,他絕不敢向西。
以這些年來官家對于張循王一家的優待,可知官家這是用淮西舊部以抗衡秦檜之權。是以,主戰派將領守于兩淮前線,主和派官員掌握中樞,保皇派將領用以護衛己身,這就是紹興十一年之后,大宋朝局維系平衡的關鍵。
如今,秦檜去世導致這一平衡失去了支持,使得官家不得不出手對付秦黨,但并不表示他打算完全破壞掉這一平衡。因此弟子猜測,官家現在所作出的姿態不過是虛張聲勢,待到主戰派勢大時,他一定會向后退,扶植求和派官員,以促使朝局重新恢復平衡,好讓他繼續悠游于宮內,過一個富貴閑人的生活的。”
雖然沈敏的分析讓洪遵有些聽不入耳,不過對方現在畢竟是他的弟子,在外人眼中和他本人的政治態度并沒什么區別。因此討論這樣的政治問題,基本是可以不用避諱什么的自己人。哪怕沈敏說的再怎么離譜,他還是需要認真的思考一下的。
更何況,沈敏說的話只要認真的去分析一下,洪遵就知道這并不是什么胡言亂語。和他們這些有政治抱負的官員期待官家能夠奮起的想法相比,事實上沈敏對于官家的性格分析反而更符合實際一些,雖然這對于官家來說有些不恭敬。
而且拋棄對于官家的幻想之后,洪遵也很快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主和派官員想要的,就是什么政策都別去動,維持宋金兩國的現狀,大家茍且著生活下去就好。而主戰派官員想要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就必然要對朝政大動干戈不可,否則如何籌集資源和人力去北伐收復中原呢?
什么都不動,意味著主和派官員不會得罪任何人。而主戰派官員從發出自己的政治主張的那一刻開始,就預備要得罪人了。北伐準備的越是充分,得罪的人就越多。隨著形勢的變化,原本因為痛恨秦太師攬權的士人,說不得就要因為自己的利益受損而重新投入到主和派的懷抱中去了。
在這樣的輿論反轉中,只要北伐戰事稍稍受到挫折,說不得現在起復的主戰官員就要重新下臺了。
洪遵臉色有些難看的自言自語道:“這么說的話,北伐中原,收復失地,豈不是成了鏡中花,水中月?我們這輩子都看不到了…”
和洪遵略顯沮喪的神情相比,坐在他對面的沈敏卻意志堅定的說道:“弟子以為還未到這樣絕望的局面,只要主戰派的官員和士人抓住這次上位的機會,還是大有文章可做的。”
洪遵的眉頭跳了跳,一邊看著沈敏,一邊身體不自覺的向前傾去道:“哦,三郎以為,還有什么文章可做?”
沈敏的視線和老師的注視對上,毫不動容的說道:“過去這十七年來,依附于秦檜的主和派官員、士人,就是當前大宋所執行國策的既得利益階層。不管主戰派官員做什么,都無法讓他們獲得更多的利益,從而轉頭支持主戰派的主張的。
既然如此,何不以北伐中原收復故國為旗幟,聚攏人心后推動政治、經濟上的大變革,打擊削弱這些過去的既得利益者,拿他們的土地和財富去收買底層百姓,則朝中局勢又將一變。哪怕北伐受挫,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大宋百姓也必然會支持主戰派官員主政中樞。則官家也好,主和官員也罷,也就無法再把朝局扭轉回去了。”
洪遵注視著學生良久,慢慢坐直了身體,方才垂下目光,向沈敏嚴厲的訓斥道:“這種無君無父的話語,今后就爛在肚子里吧。看來我這兩天還是太放縱你了,從明日開始,每日晚間都來西院學習一個時辰。現在你出去吧。”
沈敏起身叉手行禮,默默無言的退出了房間。走出門時,他才發覺這里是南院啊。不過他終于沒敢回頭,再進房間去提醒洪遵。就在他走出小跨院,想出門走走時,卻看到小七興沖沖的跑來向他報告,落在他們后面的正禮和崇安等人終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