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棄兒湯姆·瓊斯的歷史(上冊)(譯文名著典藏)
- (英)亨利·菲爾丁
- 2356字
- 2019-06-28 15:28:09
第三章 與亞里士多德
的原則完全背道而馳的一種家庭體制
讀者大約還記得,前文中曾講過珍妮·瓊斯在一位塾師家里做過幾年工。由于她的懇求,塾師教了她拉丁文。她倒也不曾辜負自己那份天資,進步很快,學得居然比老師還更勝一籌。
盡管就這位可憐人從事的行當來說,學問是必不可少的,然而他最不擅長的卻是這方面。他是天底下脾氣最好的人之一,而且又善于談笑,十分幽默,在鄉(xiāng)下頗有些才子名氣;左近的縉紳莫不爭相和他交往。此人頗不慣執(zhí)意推謝,因此,就把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他們的府第中。其實,倘若他把時光用在私塾里,對他的益處也許要大得多呢。
以這位塾師的資歷和生性而論,可以想見他是不會成為伊頓或威斯敏斯特學校的勁敵的。明確地說,他門下的學生一共分作兩班:高班的學生只有左近一位鄉(xiāng)紳的大少爺,今年已十七歲,卻剛學造句;低班的學生是這位紳士的二少爺,他和教區(qū)里七個孩子都剛剛開蒙。
除了教書之外,這位塾師還兼營抄寫及理發(fā)行當。此外,奧爾華綏先生每年又贈給他十鎊津貼。不然的話,單靠束脩,他是過不上舒適的生活的。每逢圣誕節(jié),這可憐人就能把津貼領到手,這筆贈金也就足以使他歡度佳節(jié)了。
在塾師所藏的幾件寶貝當中,有一件就是他的老婆。她本是奧爾華綏先生家的廚娘,塾師是看上了她的財產(chǎn)才娶她的——共計二十鎊,這是她做工時積攢下來的。
這女人長得不怎么可愛。究竟我的朋友賀加斯畫過她的尊容沒有,我不能斷言;不過她的相貌跟《蕩婦歷程》第三幅里那個給女主人斟茶的少婦一模一樣。此外,她還是古代贊蒂璧
所創(chuàng)立的高貴教派的忠實信徒。因此,在那私塾里,她比丈夫來得威風。說實在的,不論在私塾里還是在旁處,只要有她在場,塾師就什么也做不了主。
從相貌上本來就看不出她性格里有多少溫柔,而經(jīng)常損害伉儷感情的一種情況或許又更使她那點溫柔磨滅殆盡了。孩子是愛情的保障,這是至理名言。然而他們結(jié)婚幾年了,她丈夫卻還沒有給她這種保障。對這一缺陷他是找不到借口的。論年紀,他還不到三十;論體格,又是通常所謂的血氣方剛的壯小伙子。
這就又引起另一種災難,它也給可憐的塾師帶來不少的罪受。這位太太經(jīng)常要吃醋,弄得她丈夫簡直不敢跟教區(qū)里的女人說話。只要他對任何女人表示一點點禮貌,或甚至打個招呼,不論他本人還是那個女人,都免不了要遭到她一頓打鬧。
她雇用著一個女仆。為了保障她的家庭幸福不至于在自己屋里受到侵害,在女仆的人選上她極為慎重,總是從那些相貌足以替她們本人的貞操打保票的女人中來挑。前面介紹給讀者的珍妮·瓊斯就是其中的一個。
由于這個年輕女人的容貌頗足以提供上述保證,又由于她舉止很有分寸(有頭腦的女人必然會如此),所以她在巴特里奇(這便是塾師的名字)家呆了四年多而沒引起過女主人絲毫的懷疑。不但如此,女主人還格外開恩,準許巴特里奇先生教她功課,這一點前邊已經(jīng)提到過了。
然而妒忌心正像痛風癥一樣,一旦進了血液,就難保它不發(fā)作;而且往往是借著很小一個岔子,在最意料不到的時候發(fā)作。
巴特里奇太太就是這樣。四年來,她一直準許丈夫教這個年輕女人拉丁文。為了用功,珍妮屢次耽誤家務活兒,巴特里奇太太都容忍下來了。有一天,正當那個姑娘念著書,她的老師俯在她的椅背上的時際,女主人從旁邊走過。不知怎的,那姑娘猛地站了起來。從那次起就引起了女主人的懷疑。
不過這種懷疑當時并沒表露出來,只是潛藏在她心里,像個埋伏著的敵人,要等生力軍來增援,才會公開宣戰(zhàn)開火。轉(zhuǎn)眼之間生力軍果然到達了,證實了她的懷疑。過不多日子,夫妻倆正吃飯的時候,男主人對女仆說:“Da mihi aliquid potum.”那個倒霉的姑娘聽了笑了笑——她笑的也許是那句拉丁文太蹩腳。這當兒,女主人瞅了她一眼。她大概是由于嘲笑了男主人而感到不好意思,就緋紅了臉。巴特里奇太太看到這般情景,立刻勃然大怒,抄起盛著飯的木盤就朝可憐的珍妮頭上摜去。同時嚷道:“你這不要臉的婊子,居然當著我面就跟我男人搗起鬼來啦!”隨說隨拿著刀子站了起來。倘若不是那姑娘比她更靠近門口,馬上逃之夭夭,避開了她的盛怒,女主人很可能揮動手里的武器,造成十分可怕的慘劇。至于她那可憐的丈夫,不是由于事出意外,慌亂中不知所措,就是由于嚇得心驚膽戰(zhàn)(這一點也是十分可能的),以致不敢起來抵抗,只是目瞪口呆地癱在椅子上打哆嗦,一動不動,一聲不響。直到他老婆追珍妮回來,他才采取些必要的措施來保全自己,效法那個女仆的榜樣,不得不撤退。
這個好女人跟奧瑟羅一樣,也是這種性格的人:
在嫉妒里消磨他的一生,
隨著每次月亮的圓缺,
發(fā)生新的懷疑——
她也跟奧瑟羅一樣:
——一旦起疑,
就要登時解決。
于是,她吩咐珍妮立刻收拾行李滾蛋,因為她已經(jīng)拿定主意,決不讓那姑娘當晚還睡在她家里。
巴特里奇先生已經(jīng)有過足夠的教訓,對這類性質(zhì)的事體決不過問。因此,他就采用一貫有效的處方:忍耐。盡管他對拉丁文不算精通,然而他卻還記得這句格言,并且對之深有體會:
——Leve fit,quod bene fertur onus,
翻譯出來就是:
——擔子雖重,善挑能變輕。
這句話他總是掛在嘴邊上。事實上,他倒也經(jīng)常有機會來證實這句格言的真理。
珍妮本打算替自己的清白辯護一下,可是這場風暴來勢過猛,不容她有申訴的余地。于是,她只好去收拾行李。她的東西不多,幾張牛皮紙盡夠她全部包上了。結(jié)了小小一筆工錢之后,珍妮就回家去了。
那晚上,塾師夫妻倆過得自是很不愉快??墒欠蚱逕o隔宿之怨,第二天天還沒亮,巴特里奇太太的怒氣就已經(jīng)消掉一些。她這才準許丈夫來辯解,也馬上相信了他的申辯,因為他并沒要求把珍妮叫回來,而是對趕掉她這件事表示滿意。他說,珍妮整天只顧用功,越來越失去一個女仆的作用了,還變得非常固執(zhí),沒規(guī)矩。珍妮確實近來常跟男主人爭論學問上的問題,并且正如我們前邊提到過的,在這方面她已經(jīng)大大超過了主人——盡管巴特里奇先生無論如何也不承認這一點。珍妮堅持自己是正確的,他卻說她固執(zhí),他對她也就開始恨之入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