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利希和太太立刻反應過來，那是他們女兒的喊聲。他們向四周張望——這聲喊叫是從哪里來的？面對著這對一籌莫展的父母親，其他人這才發現，他們好一會兒沒看見他們這個女兒了。“她什么時候走的？”——“喊聲是從哪里來的？”“從園林來的嗎？”——“從房子里嗎？”

這時從進門的大廳里傳來了充滿怨恨的罵聲。烏利希扯開門，他太太和眾人跟著他。在樓廊上站著他們的女兒，赤裸著，還有穿著白色睡袍的約爾克。

“你這個窩囊廢。交媾就是戰斗——這不是你們當年的口號嗎？不是說戰斗就是交媾嗎？你干嗎一直看著我的胸脯，如果你做不了這事？你不是男人。你是一個大笑話。看來你作為恐怖分子也是一個大笑話，他們把你關起來，好讓你不要老盯著女人的胸脯看。你是一個偷窺狂。你是一個大笑話和一個偷窺狂。”她在她的聲音里加進了這么多的拒斥、蔑視、惡心，盡其所能。與此同時，這聲音聽上去更多的卻是絕望，而不是惡心。接著她哭起來。

“我沒有看您的胸脯。我對您沒有任何企圖。請您別來打擾我，請您別來打擾我吧。”

這是怎樣的一幅畫面啊，海納心想。這間廳堂里只有很暗的燭光，墻壁上光影晃動，看不清楚多樂和約爾克的臉，于是她的赤裸和他的睡袍就顯得更加真切。兩人都不再說話，雖然還相互面對著，卻充滿了排斥。如同在一個舞臺上，一個謎一般的、可笑的、無言的場景，樓下所有的人都朝著舞臺伸直了脖子。

克里斯蒂安娜厲聲指斥烏利希：“把你女兒從他身邊弄走！”

“你別不得了了！”他這樣說著，一邊跑上樓，脫下上衣，披在他女兒的肩上，領著她走向樓廊盡頭的房門。

約爾克四下望去，仿佛正從夢里醒來，他從后面望著這個身著襯衫的男人和披著男士上衣的赤裸的年輕女子，好像并不知道他們是誰；他朝下面看，看見一進門的大廳，看見客人們尷尬的表情，他什么都不說，慢慢地搖了搖頭，邁著蹣跚的、早晨就引起克里斯蒂安娜注意的步子，走向樓廊另一頭的房門。舞臺空了。

克里斯蒂安娜和英格博格眼看著就要往樓上跑，去關照弟弟和女兒。卡琳感覺這樣不好，事情只會變得更不可救藥，便用胳膊摟住兩人，領她們回到桌旁。“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有點多了。對大家來說是這樣，對約爾克和我們的小姑娘更是如此。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們今天夜里就回去。”

“讓她睡吧。也許她根本不想走。也許她不想讓事情就這樣撂在那兒，而是要通過什么方法處理好。她是個堅強的姑娘。”

馬可覺得她首先是個熱辣的姑娘。他用手肘從旁邊頂了一下安德烈亞斯。“約爾克怎么了？他干嗎把她趕下床？他想做獻身志士嗎——在塵世里只是戰斗和祈禱，女人等進了天堂再要？那里有無窮無盡的處女？”他搖搖頭。“他其實從來沒有……”

安德烈亞斯一句話不說，轉身走開了。然而，當他想要拾級上樓時，約爾克朝他迎面走來。他脫了睡袍，又穿上了牛仔褲和襯衫。“剛剛是個難堪的情景，我不希望這個晚上這樣結束。”他費了很大的力，才能直視安德烈亞斯；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游離開，又一次又一次被他強迫拉回來，迎對安德烈亞斯的目光。然后他走向正在談話的海納和卡琳的丈夫，重復剛才那句話。安德烈亞斯跟著他，馬可也走過來，同樣聽見了這句話。現在他們站在他的對面，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在他們發現他只準備了這一句話的同時，約爾克自己也發現，這一句話是不夠的。“我……我剛剛留下了一個不好的形象，我知道。克里斯蒂安娜為我獲得自由的第一個夜晚專門找人縫制了一件睡袍，因為我喜歡穿睡袍，而睡袍現在已經買不到了。我穿上了它。我沒想到，你們大家都會看到我穿著睡袍的樣子。”他發現，他說了這些也還是不夠。“我和她……我們誤解了，只是誤解。”現在行了。他對發生的事情表示了遺憾，他承認了自己留下了一個不好的形象，他表明了他們之間是一場誤解——他做了他該做的事情，其他人應該不要再來打擾他。他看著大家說：“我再喝一杯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