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被穿堂風刮得冷颼颼的，茶水和點心擱桌上，崔仲平一口都沒有動，已經給風吹涼了。

崔荻在廳前風口上直直跪了下來。

“好啊，我的好兒子，”崔仲平氣得全身直哆嗦，“你老子快馬加鞭地往回趕，還是沒有趕上你的婚禮啊。”

“父親是怎么知道的？”崔荻錯愕道。

崔仲平哼了一聲，把胡子都給吹了起來：“你當你爹在蜀地就眼瞎耳聾了嗎？”

擷枝見狀快步上前，亦跪了下來：“此事皆因擷枝而起，還請侯爺不要責怪公子了。”

崔仲平斜眼瞄了擷枝一眼，絲毫不為所動，冷聲道：“此事是崔家的家事，柳小姐這個外人還是不要插嘴了。”

他這么稱呼她算是給足了她面子，他還可以有更難聽的詞匯，更粗鄙的話語來羞辱她。但是當著兒子的面，為了父子關系，他還是將心中的惡意保留了一些，竭力壓制著快要竄出來的怒火，心平氣和地說：“荻兒，你知道外邊的人是怎么說你的嗎？”

崔荻不言。

“他們說你被美色迷了心竅，連家族的聲譽和個人的清名都一概拋諸腦后了。”

“旁人的話算什么，”崔荻辯駁道，“旁人不了解崔荻，父親還不了解兒子嗎？兒子愛慕擷枝，并不是為美色所惑，而是因為人生樂在相知心。擷枝是兒子的知心人，兒子既然娶她就不是想要什么露水情緣，而是想和她長相廝守。”

這些解釋并不足以讓崔仲平信服，崔仲平仍道：“就算是為了美色也無可厚非，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憂心的是你今天可以為了她違抗父命，明天就可以為了她整日里風花雪月，不思進取，自毀前程。”

崔荻道：“國家大事，崔荻從不敢忘。況且擷枝不是一個目光短淺的人，她讀的書比我多，人也比我聰慧。我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她也能提點我幾句。換作別的女子，恐怕話不投機半句多。”

崔仲平長嘆一聲，徐徐撫過長髯：“你是這么想的，但這位姑娘未必這么想。你外祖母曾經找過她，可她口口聲聲說對你沒有那樣的心思，自認身份低微高攀不上，還許諾會離你遠遠的，怎么現在就突然食言了?”

崔荻目瞪口呆，他不曾想外祖母已經背地里找擷枝談過了，而擷枝用這樣堅決且毫無轉圜的語氣表明了心跡。他訝然看著擷枝，而她兀自低下頭，連一個眼神的回應也不給他。他只得硬著頭皮說：“父親，那時候擷枝只是覺得齊大非偶，所以不敢接受我。”

“那她現在就覺得和你門當戶對了嗎？”

崔荻一時語塞，聲音也小了很多：“她現在覺得門當戶對沒那么重要了，和我自己在一起更要緊些。”

他每一句話都說得無比艱辛，一面要爭取在父親面前不出紕漏，一面這些話當著擷枝說是十分心虛和尷尬的。

崔仲平不說話，崔荻又補充道：“毓敏貴為郡主，永王也答允她嫁給一個副官。像我這樣的身份比王室貴胄自然是比不上的，又怎么好嫌東嫌西的呢？”

“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她家世清白，就算家境不好又能怎么樣。她本人要真如你說的那么才華出眾，我自然是樂于接受的。可是她柳擷枝是什么人，青樓里的頭牌，名聲在外啊，我們崔府何德何能容得下這尊大佛。”

“父親！”

崔仲平撫著胸順氣，良久終于給了擷枝一個正眼，只是語氣還是冷冰冰的：“柳姑娘，你對荻兒到底是什么想法？”

“誠如公子所言，擷枝從前不敢奢求能與公子結成連理，亦不甘為人妾室。現如今公子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將擷枝迎進崔府大門，擷枝怎會不感動？既然公子此心昭昭，擷枝亦如是。”她盡量把話說得穩妥一些。

“哼，”崔仲平冷笑道，“到底還是沖著崔府的尊榮位分來的，還指著以后荻兒承襲了我的爵位做侯夫人吧。”

說完，崔仲平又覺得這話說得刻薄了些，道：“做侯夫人你自然是不夠格的，你要是心小一些甘心做一個妾室，那我就不再多言，只當成全了孩子的一點心愿。你自己恪守婦道不去惹是生非，好好伺候夫君，崔家還是添得起一副碗筷的。”看她默默低著頭，崔仲平又追問：“柳姑娘，如果是這樣，你愿不愿意？”

擷枝忽地抬起臉，篤定而平靜地回答：“我不愿意。”

崔仲平答應的話到了嘴邊，才恍然發覺她的答案是否定的，旋即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他從座位上走了下來，經過柳擷枝身邊，走到崔荻面前，道：“你是真的一步都不愿意退嗎？”

“父親，我執意娶擷枝為妻是因為……”他猶豫了片刻，才道，“是因為我和她已經有了個孩子，現在養在城郊農婦家里。”

字字如驚雷震得崔仲平反應不過來，他兩眼一黑，險些跌倒在地。崔荻慌忙扶住他，低聲道：“父親……”

崔仲平站定，揚手就給了崔荻一個響亮的耳光，哀痛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我崔仲平一生清名就要毀在你這個孽障手里！”

崔仲平倚靠著門柱，道：“我原以為你是一時沖動，不曾想你竟膽大包天給我搞出一個私生子來。”

“來人。”崔仲平怒吼。

鄭九生慌忙走上來，道：“老太爺。”

崔仲平指著崔荻的鼻子，無力道：“把這個孽畜給我扔到祠堂里去。”

“侯爺，”擷枝匆匆站起來，擋在崔荻前面，“所有責罰擷枝愿意一人承擔，還請侯爺放過公子。”

“愣在那里干嘛，繼續啊！”

擷枝還要開口求情，崔荻只擺擺手，微笑這對擷枝道：“沒事的，本來就是我不好，父親責罰一下也是應當的。”

擷枝望向崔仲平，屏氣道：“若侯爺覺得擷枝德不配位，擷枝愿意侍奉公子，不求名分。還請侯爺網開一面，不要遷怒于公子。”

崔荻不想自以為會受用的籌碼竟成了催命符，父親不僅沒有為此平息怒火，反而更加生氣了。可現在也不能立即翻供，只好慢慢和他解釋了。

崔仲平漠然看著跪在地上的柳擷枝，道：“柳姑娘，你做出了這樣的丑事還指望做昌明侯府的兒媳婦嗎？那個孩子，你把他帶走吧，崔家是不會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