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陌路
- 嫁為侯門妻
- 子蕪君
- 3050字
- 2019-06-15 22:47:12
擷枝醒來時覺著頭痛,日光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也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辰了。外頭一陣喧囂,不絕的腳步聲,歡笑聲,打鬧聲,杯盤碗盞的碰撞聲讓她心頭亦跟著焦躁。她迷糊著推門,卻見凌翠倚在門口的立柱上,手里悠然打著紈扇,似笑非笑道:“姐姐這是好清閑,這睡了得快一天了吧。昨晚上孟家少爺來找你,都被云喬推了出去呢。”
擷枝一時沒反應過來:“孟家少爺?”
“就是那個從剛牢里放出來的孟少爺啊。”
擷枝全不顧她是隨口一說還是話里帶刺,只想著孟益竟然就這么被放出來了。此事鬧得沸沸揚揚,連皇帝都下令徹查此事,怎么就輕而易舉地給放出來了。可轉念一想,這些權貴只手遮天,連草菅人命的事情都能大事化小,何況只是以權謀私,貪婪斂財。她忍不住自嘲,如此煞費苦心,卻也不過是往水里不痛不癢地扔了一塊碎石頭,只微微起了幾絲漣漪,便再無波瀾。
說話間鳳羽已經由喜娘攙扶著走了出來,她手里的絲帕已在手指上繞了好幾個圈。云嫣只道她是緊張了,拉上擷枝送鳳羽上花轎。
轎子并不算大,可貴的是通身用紅木打造,像個縮小的亭子。條條橫木交叉相疊,像極了兒時玩的魯班木。遠看還覺得素凈,可湊近了卻見雕刻的折枝牡丹暗紋浮動在眼前,迎著明亮的日光,顏色只是更深了一分,像是醬紫色,十分古樸典雅。花轎四角扎著碩大的鮮紅繡球,底下垂著金燦燦的流蘇。迎親人喊了一聲“起轎——”驚得麻雀一片烏壓壓地飛過。轎子緩緩升起,上下浮動著往前移,埋在紅色綢緞里的黃色妝花緞被風吹得翻了出來,一層壓住一層,如微風拂過田間,麥浪翻滾,一派喜氣祥和。
擷枝卻覺得這轎子孤零零的,除了一個迎親的管家,就只有四個轎夫,莫說儀仗,連嗩吶、鑼鼓也沒有。巷子里靜悄悄的,直到那朱紅的一點越來越淡,終不可見,云嫣才嘆了口氣:“孫老板在錢財上這樣舍得,可好好的婚禮竟然辦得這么偷偷摸摸的,真是委屈了鳳羽。”
擷枝被說中了心事,亦嘆息道:“向來納妾都是不給走正門,只得從偏門悄悄送進去。也不知孫老板的夫人喝鳳羽的妾室茶時,會不會為難鳳羽那丫頭。”
孟益和周翼之獲釋之事來得的確出人意料,雖說對這個結果有所準備,卻怎么也料不到他們竟然這么快就毫發無損、活蹦亂跳地走出了刑部大牢。崔荻這樣好的脾性,都氣得暴跳如雷,將書案上的冊本卷軸掃了一地。
孫先生道:“賢侄莫急,總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是不是吳王?”陸止蕭問。
崔荻道:“吳王何時有了這么大的本事?”
“造些假證,找人頂罪,再加上陛下的偏護,想來竟也不是什么難事。”
孫先生安慰二人:“好在經過此事,太子與周遙徹底結了梁子。周遙多一個敵人,我們就多一個朋友。”
晌午時候,陸止蕭帶孫先生到醫館看病拿藥。他素來走長平街,今日卻寧可繞道也要刻意避開。
孫先生似乎看出什么來,問道:“有什么心事連叔父都不肯說嗎?”
陸止蕭似是而非道:“叔父,如果你做一件你認為正確的事情,卻傷害了一個無辜的人,你會怎么辦?”
孫先生并沒有直接回答,認真思考了片刻才說:“若是能補救,求得他的原諒自然是好,否則……無解。”
陸止蕭心中隱隱失落。猛一抬頭,腳步忽然遲滯。他疑心自己看錯了,那抹淺藍色這樣淡,淡得幾乎要融化在淡藍的天際里,可那分明就是她。
他停在原地,不知應該打聲招呼還是應該若無其事地走過去。猶豫間,她已從他身邊經過。他似乎還能聞到她鬢間秋海棠的香氣,她離他這樣近,卻連斜眼也沒看他一眼。
“剛剛那位就是柳姑娘嗎?”
陸止蕭詫異地看著孫先生:“叔父怎么連這都知道?”
“崔宅上下這么多嘴巴,我多少有些耳聞。雖說有一些細節不大清楚,但大體上也能猜到幾分。”
陸止蕭苦笑道:“崔荻與我是摯友,我不能眼看著他因為一時糊涂斷送了前程。”
“止蕭,”孫先生意味深長道,“說到底崔荻喜歡誰,想娶誰都是他的私事,你沒有立場過問。這樣的關心在誰看來都委實過分了些。”他看了陸止蕭一眼,又繼續道:“何況,你要是真想讓那姑娘離開崔荻,以你的聰明才智難道想不出比這樣更好的做法?”
陸止蕭臉色驟變,急急辯駁。孫先生仍然面帶微笑道:“你無需向我解釋,若是你沒有這樣的想法,只當老頭子我想錯了吧。”
陸止蕭徹夜輾轉難寐,最終還是決意同柳擷枝談一談。他是鼓足了勇氣才走到拾芳樓跟前,可遠遠就看見柳擷枝笑吟吟地送孟益離開。他一霎那覺得血都沖到了頭頂,一個箭步沖上去,質問道:“孟益怎么會在這?”
柳擷枝置若罔聞,兀自向前走著。
他又快步擋到她前面:“我承認是我對不起你,可崔荻呢,他做錯什么了,你為什么要和他的死對頭糾纏不清?”
擷枝冷冷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周遙才是崔荻的死對頭吧。”
短暫錯愕之后,陸止蕭囈語一樣低聲喃喃道:“孟益也不行。”
擷枝漠然看著他,像在看一個普通的陌生人。她一句多余的話也不愿說,只等著他,等他給她把路讓開。他終究調轉頭,走開了。
如果他回頭就能看到她戚戚地看著他,可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好像回到許多年前,她還不認識這些個人的時候。她剛剛出來彈琵琶,日日都唱得十分賣力。偶爾有客人想輕薄她,可都給拾芳樓里的小廝架了出去。蘇媽媽是個左右逢源的人,尋常客人不敢得罪。等大了些,她不再費心在琴棋書畫上下功夫,開始學著揣摩別人的心思,學著知分寸懂進退地和客人聊天,學著怎么和周翼之這樣不懷好意的紈绔子弟周旋。
如今她只需彈好琵琶,心情好的時候多陪客人聊聊天,逢場作戲,虛情假意,倒也清閑。
孟益偶爾會來找她,她有時也會和孟益逛逛園子,看看風景。孟益雖是個極其沒有出息的紈绔子弟,倒也還算是謙和有禮,言語舉止間從不敢冒犯。這樣的人雖然不可愛,但是也沒有什么懷心眼,和其他城府頗深的王公貴胄比起來,和他打交道的倒是容易輕松一些。
“公子最近好像是不高興的樣子?”
孟益道:“別提了,我那個姐夫削減了我大半用度。只怕再過幾日,蘇媽媽連門都不給我進了。”
擷枝“嗤嗤”一笑,給他遞了一塊桃酥,道:“哭窮都哭到我這里來了,要不要我接濟你一些飯錢。”
孟益連忙擺擺手:“這我多沒面子啊。”
“公子也該聽殿下和娘娘的話,多花些時間在科考功名上。也不說什么濟世安民的話了,好歹太子和娘娘能對你好些,你手上也會寬裕一點。”
擷枝原只是隨意說些客套話,卻不想孟益一臉感動的看著自己。孟益其實也是十分討厭別人勸自己這些渾話的,但是這話從柳擷枝嘴里說出來,怎么聽都覺得身心愜意。
“這些事兒我也就別想了,我本來也不是什么好人。既沒有那個心,何必去當那官害人呢。”
擷枝此刻倒覺得孟益算是個拎得清的人,不免調侃道:“公子說得是。”
這日,云嫣正專心致志打著纓絡,忽聽到外面一陣喧嘩。只見孟益抱著擷枝,身邊圍著一群人,徑直走進了怡云閣。地上稀稀疏疏滴了一地的水,蜿蜒如細繩。
“這是怎么了?”
云喬道:“姑娘和孟公子出去劃船掉到水里了,現在已經沒事了,只是受了極重的風寒。”
“怎么會掉到水里?”
“姑娘的項鏈掉到了水里,她慌忙去撿,不小心從船上滑了下去。”
云嫣有些疑惑:“什么項鏈要這么不要命地去撿?”
云喬回答:“就是崔公子送的那條。”
云嫣“啊”了一聲,云喬又補充道:“就是那條像骰子一樣的項鏈。”
云嫣似乎想起什么來,連忙道:“快叫李公子來。”
“李公子?”
“對,李公子。”
陸止蕭先問了問擷枝的情況,聽云喬說她已無大礙,便道:“既然柳姑娘在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云喬并沒有在意,又道:“煩勞通傳崔公子一聲。”
陸止蕭道:“崔公子近日公務繁忙,只怕……”
云喬這才惱了,大聲道:“姑娘現在高熱不退,可手里仍然緊緊攥著那顆玉方石墜子。姑娘為了他送的項鏈連命都不要了,讓他見一面姑娘有這么難嗎?”
陸止蕭愣了愣,才道:“等晚些崔公子回來了,我一定轉告他。”
云喬這才放心,哽咽道:“謝謝李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