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假意
- 嫁為侯門妻
- 子蕪君
- 3479字
- 2019-06-15 22:44:47
崔荻被從巡防營調(diào)到了兵部。這倒無甚驚奇的,他是恩蔭授官,皇帝原本就只想讓他到底層歷練,再尋個機(jī)會把他調(diào)回朝廷中樞。如今日子差不多了,著了個由頭便給他升了職。兵部雖不用日曬雨淋,但公務(wù)十分繁瑣。他初來乍到,一切都還不熟悉,又不比巡防營還有幾個統(tǒng)領(lǐng)輪值,什么都要親力親為,日日都忙到天黑了才得回去。
好容易這日案牘最少,崔荻傍晚就能得下衙回府。
快到府門口時,崔荻瞧見陸止蕭站在青石臺階下。他本欲直接從陸止蕭身邊略過,可到了他面前,見他神色有些悵然,頓時軟了下來,道:“天這樣冷,站在這里做什么?”
陸止蕭道:“我才回來,想著等一等或許能遇上你。”
崔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僵硬地“哦”了一聲。
這些日子他總恨不得揪著陸止蕭的衣領(lǐng)就是一拳揮上去,質(zhì)問他為什么明知自己喜歡柳擷枝還要橫插一腳??伤麄儍扇讼鄲郾揪团c他無關(guān),他又什么立場去指責(zé)陸止蕭。他雖這么勸說自己,可又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原諒陸止蕭。他怕一時控制不住造成難以挽回的后果,干脆回避他,就像回避柳擷枝一樣。
他們傻站在門口,氣氛有些古怪,他又尷尬地問了一句:“用過晚飯了嗎?”
“還沒有。”
崔荻道:“那就一起吧。”
陸止蕭一路看著崔荻的眼色,終于在邁進(jìn)門檻的那一刻將積攢了很久的話一吐為快:“崔兄,我把你當(dāng)做親兄長,絕不會做出故意傷害你的事情。此事你且聽我給你解釋……”
崔荻也憋了一肚子的話,陸止蕭既然主動提起,他亦將佩劍往桌上重重一擱道:“你說,我聽著?!?
“自從周孟二人的事情了結(jié)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陸止蕭面無表情道,好像是在說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這句話算不上解釋,卻勝似一切解釋。崔荻微微一怔,像是火藥放在毒辣的日頭下烤著,馬上就要燃了。他終按捺不住,爆發(fā)出來:“你竟然只是在利用她!”
陸止蕭卻說:“若只是為了利用,我倒不必如此費心了?!?
見崔荻眼中有些迷茫,他解釋道:“那日你說你有了心儀的女子,我是真心為你高興。你讓我喬裝打扮替你掌眼,我也都應(yīng)允了。卻不想你看上的是個風(fēng)塵女子……都說你少年老成,可在這些事情上,我唯恐你心思單純被人欺騙。想著她雖表面上清高,可背地里沒準(zhǔn)玩著欲擒故縱的把戲,你一定招架不住……”他剛開始還有些激動,可說著說著竟有一種無力的倦怠扯得他打不起精神,他盡力使自己平和一些,又繼續(xù)說道:“我不信她的人品,亦憂心她貪戀你的權(quán)勢富貴,便有意接近她,想看看她對你打的什么主意。后來……
“后來我有意向她示好,她對我也有一些好感……我便趁此機(jī)會讓她拒絕你的心意,好讓你徹底死心。即使她反悔了,我想你也不會再愿意……”
他似乎說不下去了,有意回避些細(xì)節(jié),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崔兄,她往后不會再與你有瓜葛了。你聽我一句勸,就按郡主娘娘和崔伯父的意思,娶一個身家清白的姑娘,至少能舉案齊眉,不惹出太大風(fēng)波?!?
風(fēng)一陣陣地刮過,掩蓋住了起伏的呼吸聲。崔荻覺得臉都被吹僵了,五官擰作一團(tuán),一點正常的表情也做不出來。
正好有小廝進(jìn)來奉茶,見是他們二人,倒有些摸不著頭腦,遲疑著把茶水遞到崔荻跟前。
“怎么只有一杯?”崔荻責(zé)備。
小廝似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又好像說不清楚,只把手朝著屏風(fēng)一指。
這間房是崔宅的會客室,墻角擺了一道長長千里江山鏤空雕花紫檀木屏風(fēng)。因隔得太遠(yuǎn),兩人又只顧著說話,一直沒有留意。此刻看過去,才從鏤空處斑駁的碎片里拼湊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崔荻心中“咯噔”一下,只覺得寒意徹骨,不安與惶然一絲絲翻騰上來,像江水漲潮,騰躍的浪花毫不留情地扇在他的臉上,又似乎有殘存的水滴一點點滲透到毛孔,渾身像被凍住了一樣定在原地。
陸止蕭亦是目瞪口呆,恍惚中走了過去。只見柳擷枝吃力地扶著墻,朱紅的指甲將墻漆扣得剝落下來。她臉色煞白,像枝頭掛著的細(xì)小白色花瓣,搖搖欲墜。
陸止蕭翕動,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卻只有微笑,像慘淡的煙霞,裊裊盤旋。
他看著她,竟覺得她像是得了失魂癥一樣,笑得這般詭異。
崔荻最先醒過神來,上前一把攙住柳擷枝,可同樣說不出話來。他先前千般怨她恨她,此刻都發(fā)泄不出來了。只希望她不要想不開,走了極端。
擷枝緩緩站定,輕輕推開崔荻的手,對陸止蕭說:“原來竟是這樣?!?
陸止蕭道:“你知道了也好,也免得我多作解釋?!?
她眼神凄迷,發(fā)呆一樣看著前方,像是在看陸止蕭,又像是看門外的風(fēng)景。良久,她側(cè)過身去對崔荻說:“他說得對,我是活該給人瞧不起的?!?
崔荻道:“柳姑娘,我……”
他知道此刻說什么都是惘然,只叫了鄭九生來:“送柳姑娘回去?!?
柳擷枝欠身行禮,崔荻又扶了她一把,道:“你千萬不要多想,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和九生說一聲,讓他去給你買。他平日里慣會躲懶偷閑,這些事情不算麻煩他。”
崔荻雖竭力說笑,可連自己都是勉力才從牙齒縫里擠出笑容,根本逗不笑任何人。而陸止蕭就像雕塑一樣站在那里,紋絲不動,臉上沒有半分表情。
崔荻后柳擷枝一步出去,可腳下就像是灌了鉛一樣,每一步都有千斤重。
陸止蕭叫住崔荻:“你是不是還在埋怨我?”
崔荻撥開陸止蕭攔在跟前的手,向岑寂的暮色走去。
晚些時候九生送了宵夜到書房,崔荻這才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他吃了幾口酥餅,又想起陸止蕭也沒有用晚飯,便問:“可給李公子也送去了?”
“李公子身體不適,早早就睡下了?!?
這晚擷枝夜睡得格外早。云喬見到鄭九生送擷枝回來的時候小小驚訝了一下,但見擷枝除了臉色差一些并沒有什么異樣,料想她必定是倦了,也沒再多問。
翌日,云喬端茶水進(jìn)來的時候,擷枝已經(jīng)梳洗完畢。看她精神好了許多,云喬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姑娘不去瞧瞧鳳羽姑娘?”云喬笑道。
云喬這一問才提醒了擷枝,鳳羽明日就要大婚了。她心中不免懊惱,怎么這樣的重要的事情都差點忘了。
雖說鳳羽已經(jīng)不是拾芳樓的人了,但成婚前仍然在淺香閣住著。那個孫老板原本就用了大筆錢財給鳳羽贖身,算是聘禮,又煩勞鴇母給鳳羽置辦了些嫁妝,加上鳳羽自己這幾年攢下的,足足裝上了五六箱。箱子多是些首飾頭面,綾羅綢緞。鳳羽自己妝奩里的倒還是尋常的金銀首飾,等開了鴇母送來的,不禁呆住了。她并不是沒有見過世面,從前客人也送過她瑪瑙、紅寶石什么的??蛇@里頭的東西比那些還要好,這樣灰暗的陰天里都明麗絢爛,璀璨奪目,晃得人眩暈。她瞧著只覺得樣樣都精致,樣樣都喜歡。從前要是誰送她一件,她一定是歡喜得不得了?,F(xiàn)在突然說這些都是她的,她只覺得的一切像是個瑰麗的夢,這個夢她可以做上好久好久。
云嫣從里面拿出一支喜鵲樣子的青玉嵌珠燒藍(lán)步搖,贊嘆道:“好精巧的做工。”
鳳羽道:“姐姐若是喜歡,我就送給姐姐了?!?
“這哪成,我怎么能要你的嫁妝。”說著便要把步搖塞回去。
鳳羽卻急了:“姐姐這是和我見外了?!彼f著,淚珠直往下滾:“等我嫁了人,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姐姐一面。這支簪子只當(dāng)是給姐姐留個念想,往后看到這簪子也只當(dāng)是看到我了?!?
鳳羽這一哭把云嫣也弄得傷感萬分,云嫣悲欣交集地接過步搖,用手帕包了起來。
鳳羽又從箱子里拿了一個琺瑯銀鎖給擷枝戴上,道:“肯定是比不上姐姐的,姐姐就將就著戴。”
擷枝百感交集,輕輕摩挲著銀鎖上凹凸不平的花紋,含笑道:“這是什么話,你送我的就是最好的。你也千萬別說什么日后見不到的話,我們肯定是能經(jīng)常見到的?!?
三人又哭又笑地聊了好一久的天,擷枝十分興奮,拉著云嫣喝了好多酒,她酒量原本是極好的,可此刻卻酩酊大醉,不住說起瘋話來,拉著鳳羽就要跳舞。
鳳羽因著明日要行大禮不敢貪杯,此刻還十分清醒。擷枝卻已經(jīng)歪著頭靠在她肩膀上,嘴里喃喃:“你這人怎么這樣啊,讓你跳個舞怎么了。”她忽然直起頭來,掩住嘴說悄悄話:“你不跳啊,我跳你給你看?!?
即時便站了起來胡亂轉(zhuǎn)了好幾個圈,鳳羽怎么都拉不住。她裙擺本就拖了很長,又不曾留意步伐,一不小心就栽在地上。地上鋪得有一層毯子,摔下去并不疼,但是毯子的絨毛硬硬的,蹭在臉上像硌到砂紙一樣疼。她半張臉緊貼著地毯,十分不舒服,便一個翻身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帶著哭腔哼了一聲。
云嫣摸不著頭腦,看了看鳳羽,鳳羽也只是攤手。于是問擷枝:“你這是怎么了?”
擷枝“噓”了一聲,仰著臉直愣愣看著云嫣的眼睛,沒個正經(jīng)地說:“云嫣姐姐,你笑起來真好看。”
她說話時一股酒氣噴了上來,弄得云嫣直打噴嚏。她捏了捏擷枝鼻子:“你呀,喝了酒嘴上像是抹了蜜一樣?!?
鳳羽有些擔(dān)心地問云嫣:“要不要把擷枝姐姐扶回去。”
擷枝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好好好,就在這里,我們?nèi)齻€擠一床被子好不好?”
等擷枝睡熟了,云嫣才找了幾個人把她挪回怡云閣。頗有些無奈地說:“什么事情把她弄成這樣?!?
鳳羽道:“也許只是太高興了?”
“但愿是這樣吧,”云嫣拉了拉鳳羽的手道,“你也快去收拾一下,早一些休息。這里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