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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手記

從經典譯注到文獻整理——劉尚慈公羊學研究與《公羊義疏》點校整理

石玉

與《左傳》《穀梁傳》并列為《春秋》三傳的《公羊傳》,是一部闡發和解釋《春秋》“微言大義”的典籍,皮錫瑞認為“《春秋》為后世立法,唯《公羊》能發明斯義”(《經學通論》),即認為《公羊傳》獨得孔子真傳,其所解釋最接近《春秋》經義。然而,這部“能發明斯義”的解經之作,其流傳過程卻頗為曲折(詳見劉尚慈《春秋公羊傳譯注》中之《春秋公羊傳概述》)。漢代統治者為了穩固封建大一統政權,曾一度極為推崇今文經學,以闡發經義、解決社會現實問題為旨歸的公羊之學受到重視,順勢而起。自漢代“五經”始,直至宋代以后的“十三經”,《公羊傳》雖然始終被列為儒家經典,但對它的研究卻經歷了長時間蕭條沉寂,甚至乏人問津,直至清代中晚期,才涌現了一批富有學術價值的研究成果,陳立(1809—1869)的《公羊義疏》是其中的佼佼者。陳立曾從梅植之、凌曙、劉文淇等名師學習,精通經史小學,于公羊學用功尤深,所著《公羊義疏》吸收前人訓釋成果,為集大成式的作品。1982年,中華書局規劃“十三經清人注疏”系列叢書時,將該書納入了出版計劃。遺憾的是,由于公羊學專業性太強,點校難度太大,我們一直沒有約請到合適的整理者來董理此事,以至延宕三十多年之久,才于2017年11月推出了點校整理本。

《公羊義疏》的點校者是劉尚慈先生。劉先生退休前一直供職于中華書局語言文字編輯室,《王力古漢語字典》即由她擔任責編。劉先生是中華書局老一輩學者型編輯的典型代表,她在完成本職工作的同時,在學術研究尤其是文獻整理領域取得了不凡成就。她的老本行是語言文字,出于對中古漢語的關注,對《世說新語》一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深耕細作,與張萬起先生合作撰寫了《世說新語譯注》,得到了學界的好評。之后,接受了編纂《十三經辭典》中《春秋公羊傳辭典》的任務。她深入鉆研了《春秋公羊傳》,抽絲剝繭,吃得很透。《春秋公羊傳辭典》(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以下簡稱《辭典》)是從語言到經義全方位的工具書,其編撰體例要求不僅要對全書的字及詞、包涵經義的短語及句子給予注釋,還要統計出每個字的字頻及該字不同讀音的音頻、義頻、含有該字的詞或詞組的詞頻,對于包涵經義的短語及句子出現的頻率也要做統計。《辭典》正文后附有詞條索引及開成石經的拓片,價值極大。如此,出版《春秋公羊傳辭典》的同時她也推出了《春秋公羊傳譯注》,這仿佛是水到渠成之事。說起來,我與劉先生都供職于中華書局,但我入職晚,在工作上與她并沒有任何交集,知道“劉尚慈”這個名字,就是2010年我所在的哲學編輯室出版了她的《春秋公羊傳譯注》,該書被收入“中國古典名著譯注叢書”。我心想,能夠入選這套叢書,作者的學術造詣定然不凡,于是特別留意了一下勒口處的作者簡介。也正因為《公羊傳譯注》的成功出版,《公羊義疏》的點校整理大任最后落到了劉先生的頭上。基于她對古籍整理體例的熟稔以及對公羊學的深入研究,劉先生用了兩年多時間,就將七十六卷近二百萬字的《公羊義疏》點校稿交給了我們。

《公羊義疏》篇幅長,難度大,無論是點校整理還是編校加工,都很難在短期內一鼓作氣完成,為了提高效率,我們決定將七十六卷書稿按每十卷為一個單元排版、編校,即所謂的“滾動”式推進。隨著編輯工作的漸次展開,取稿、送稿、溝通問題等等日漸頻繁,與劉先生接觸的機會也就越來越多了。劉先生家住翠微路2號院,從書局過去,差不多有半個多小時車程。我知道她平常一般都是工作到很晚才睡,為了不影響她早上休息,通常情況下,我會選在下午2點左右到達。見面地點,都是在一間面積不是很大的書房里。書房西側是一整排書柜,插架圖書大多前后兩層,經史子集滿滿當當,東側則放置著一組沙發和一張辦公桌,中間是個不大的茶幾,沙發之上懸掛一幅裝裱樸素而考究的書法,“澹泊寧靜”,與滿室書香相得益彰,而茶幾旁則擺放著厚厚一摞《十三經辭典》各分卷的樣書。落座后,劉先生會問我喝紅茶(她知道我腸胃不太好,不宜喝綠茶或咖啡)還是白開水,天氣很熱時會取來一瓶飲料,或切個西瓜,她的熱情周到讓我如沐春風。因為我與劉先生同是書局編輯的身份,故而絕無作者與編輯之間因角色不同而容易產生的隔膜。我們一起談論書稿體例方面的問題、斷句標點問題、版式問題、編輯加工時需要特別注意的問題等等,交流起來很順暢。而且在書稿之外,還有不少共同的話題。《王力古漢語字典》是劉先生編輯過的圖書中的得意之作,獲得過第五屆國家圖書獎、第四屆國家辭書獎。她經常提起與當時的編纂團隊打交道的故事,不忘向我傳授經驗,告訴我遇到某某困難該如何解決,該如何整合團隊力量,如何解決編著之間產生的摩擦等等,讓我獲益匪淺。

《公羊義疏》是集釋性質的著作,在考證訓釋過程中陳立極力吸納前人的研究成果,從而造成書中的引文異常繁復駁雜,且多數引文或明確了作者,而沒有給出書名,或者給出了書名的簡稱;有的只出書名全稱或簡稱而不出作者名,而經學史中同名的古籍大有所在。麻煩的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將書中出現的典籍引文,與原始文本做復核工作會非常困難。況且引文中很多是有書名不具篇章名,這類情況還好辦,難辦的是只有篇章名而無書名,這需要點校者具備何等的腹笥!多虧如今有電子文庫。但即便如此,一一查檢起來,仍需要有極大的耐心和毅力。最開始見到劉先生交來的樣稿時,編輯室認識到其難度,建議簡便處理,引文統一不加引號,這樣做可以避免誤判引文終止位置而造成錯誤,可以不必理會原書引文文字不準確這一令人頭疼的難題,點校起來會容易很多。劉先生覺得不妥,她認為,如果解決不了該書的引書問題,點校本會大失其色,大減其用。她說:“如果是這樣,我就不如不做了。”她不辭辛苦,力主做得精細,我們自然樂見其成。事實上,復核引文工作之巨、難度之大,我想恐怕超出了她的預期。如今,當讀者打開《公羊義疏》點校本時,便會發現基本上每面都列有校勘記,多數校勘記都是針對引文而發。在復核引文的過程中,劉先生專門準備了一個文檔,考證并記錄引用書籍的文獻資料,匯總下來竟有十多萬字。有些文獻,劉先生手頭沒有,會讓我查一下書局圖書館,有的話幫她借用一下,有時我也會從網上下載一些刻本傳給她。在書稿即將付型時,劉先生仍不無遺憾地說,有幾處引文,實在無從查起,姑且按照自己的理解做了整理,很不放心。

在對待引文這種大的問題上如此,在一些細小問題上亦是不容馬虎。比如在夷、狄等少數民族名稱是否加專名線的問題上,劉先生區分得非常清楚。通常,我們是將這些名詞作為泛稱不加專名線,而劉先生則認為,應該區分特指和泛指,凡《春秋》經傳中出現的,一般是特指某個地區的少數民族族群,需要加專名線,而陳立義疏中出現的,兩種情況皆有。又如書中的按語,我們習慣上在“按”字(另有案、今按、今案等)之后加冒號,而劉先生則認為引文中有“按”,引文外陳立還有他的按語,“陳立的按語或是他對各種說法的總結歸納,或是對所引述觀點的肯定或否定,或是一些補充內容,一般是陳立帶有總結性的意見”(見《公羊義疏·點校前言》)。因此,如果一律用相同的標點,不易區分哪些是陳立的按語,哪些是陳立引書原文的按語,不能突出陳立的態度和觀點,故而建議,凡是屬于陳立的按語,用冒號斷句,屬于其他人的按語,則用逗號斷句。諸如此類問題,她都有自己的處理辦法。

按照正常進度,《公羊義疏》于2016年8月份即完成三校和編輯審讀,達到了付型要求,但結合校對提出的一些問題,我和劉先生都覺得有必要再將書稿從頭至尾仔細審讀一過,于是又分別看了一遍,從而最大限度地避免留下硬傷。事實證明,雖然這遍審讀耗費了很大精力,使出版時間推遲了一年有余,但切實解決了不少斷句標點問題及體例不統一問題,是極有必要的。即便如此,劉先生仍不能完全放心。當拿到送檢樣書時,我在第一時間給先生打去電話匯報情況,正值她身體抱恙,聲音有些沙啞,不似平時那般中氣十足,她沒有過多寒暄,開門見山地問我檢查樣書時有沒有發現什么問題。不久后我送去作者樣書,閑聊時,她仍十分誠懇地說,這么大部頭的書,里面的問題肯定不少,希望讀者發現后能夠及時反饋,幫助提高。

(原載2018年3月7日《中華讀書報》,作者系中華書局古籍整理出版中心哲學編輯室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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