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凱走在亦嶺的森林里，搜尋著云菇的蹤跡，這種廣受歡迎的美味越來越難以采到。有些地方的泥土被翻動過了，他懷疑有了新的參與者。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這時出發到這片林地的林主那里，剛好能趕上與他約定的見面時間。

他向那個方向走去，遠遠地看見了那棟房子的線條簡潔的屋頂，想象著從山上流下來的溪流從它的基礎下方特制的通道潺潺流過。可以在露臺上伴隨著鳥語花香讀書，林主曾經這樣自負地對他說過，他說能分辨出喜歡讀書的人的特質，他沒說在米凱身上看到這種特質時多少感到了不解。

走進林主家的大門，他看見一臺伐木車停在院子里。客廳角落里的方形爐向上伸出長長的煙囪。林主看起來剛剛刮過胡子，臉上泛著青色，他喜歡米凱做事認真的風格，也喜歡他帶來的云菇。在與林主寒暄之后，米凱打開隨身的袋子，把里邊的云菇倒在了放在桌子上的盤子里，帶著泥土的清香。

“今天只采到了這么多，”米凱說，“全都給你。”

“謝謝，有多少算多少。”林主說，“我明天去疊紗嶺，你這次想要什么樣的書？”

米凱從口袋里拿出準備好的書單遞給了他。

林主在書單上草草地看了幾眼，把它放在桌子上的一邊，抬起頭來，“也許我們很快就要從這里搬走了。”

“為什么？”

“這塊林地的價格今年上漲了很多，”林主說，“因為附近的空間防衛基地正在擴建。”

搬家的事還是被林主夫婦暫時放下了，直到休門和賽可為了要在這里修建伊云站而找上門來。

*

越野車的車輪翻起路上的塵土。這是一條偏僻的小路，在亦嶺山區并不少見。空間防衛基地的基地長坐在車里，他的警衛的后邊，他一直相信變換行蹤比任何其他保護措施都更有效。最近發生的幾次瑪多會對空間防衛基地的襲擊事件讓他感到不安，他本人是他們重點攻擊的目標之一。

越野車開進了基地的大門口，彈痕累累的外墻無時不在警示著經過這里的人。

*

米凱從林主家出來，向山上走去，盡管山勢陡峭，他仍然健步如飛，看上去令人羨慕，他從小在山區長大，習慣于此。自從勞吉在新衛二星被俘以后，他感到格外的寂寞。勞吉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加入瑪多會最主要的原因，現在他感覺迷失了方向。

回到營地以后，米凱被增派了新的任務，給一個抓來的俘虜送飯。他見到那個俘虜時，意外地發現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她的眼睛里仿佛帶著恒久的憂傷。

“我叫米凱。”他站在小屋的門口，一邊看著西絲吃飯一邊對她說，看起來她對盤子里的云菇很感興趣。介紹營地里獨有的烹飪法，有助于減輕她的敵視，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了。

漸漸地，他感覺到了西絲對他的好感，這種好感對他這樣外表英俊而又舉止得體的人來說，并不少見。“我覺得你對我很好。”西絲對他說。每一個人都有產生某種改變的那一天，他相信這是她的那一天。從那以后，她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他給她描述了這片山野里春天的美景，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喜悅。

除了喜悅，他還在其中看到了其他的東西，是一種期待。這個期待的實質是模糊的，不是眼見為實的表觀，它本應存在于另外一個地方。她期待著春天的到來，期待著眼中的勝景，也可以是期待著與他一道的同游。這種期待同樣存在于他的心里，因此有了浪漫的提議，也有了共鳴。

西絲眼里的期待，還具有更多矛盾的屬性，包括她帶到新瑞愛星的愛和萌生的新戀情之間的矛盾，這是同一種愛，也是不同的愛，是同變的不同狀態，是同變本身的造化，因為奇異而格外動人。

*

公路邊的樹林里，幾個維修工人穿著沾著塵土的工裝，正在用錘子平整林間小路階梯上的石板。一輛越野車從公路上開了過去，基地長坐在后座上，隔著車窗看著他們在林間隱約可見的身影。

公路兩側的樹木漸漸稀疏了起來，出現了成片的草地，白色的霧氣時隱時現，在白霧的后邊出現了一片平靜的湖面，看起來剛剛形成，因為這里原來有一條路通往空間防衛基地。他有一段時間沒有走這條路了。

他遠遠地看見湖邊停泊著一艘擺渡船，船上的高音喇叭正在為拉客做著宣傳，在這片空寂的湖畔，聽上去帶著幾分怪異。基地長讓他的警衛過去問問，特別強調要檢查船艙里是否有異常。

警衛下車離開以后不久，基地長聽到車門被打開了，一支手槍從側面頂在了他的臉上，一個蒙面人坐了上來，啟動汽車，讓它沿著原路開了回去。

“你有什么要求？”基地長問他，想到這可能是瑪多會的人，緊張得手腳冰涼。

“你會知道的。”

這個蒙面人正是米凱，綁架基地長是他在營地里被分配的主要任務，他幾乎所有的活動都是為這個任務在做準備。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走這條路？”基地長問他。

“你相信必然性嗎？就像一塊從山上滾落下來的石頭。”

“但是我每天走的路都不一樣。”

“即使你把亦嶺這一帶的路都走遍了，你的本意也從來都沒有改變。”這個不變的本意，決定了你每天的選擇。我從維修林間小路的工人那里得知了新湖的產生，從半個朋友的林主那里知道了正在進行的測量和地質探查，從云菇的價格波動里知道了空間防衛基地占地面積的擴大，從換來的書本中得到了需要的計算工具。

越野車行駛到亦盧的郊區，停了下來。正當基地長擔心蒙面人會不會扣動手槍扳機的時候，他對他說，“你在這里下車吧。”

基地長緊張地推開車門下了車，在走開很遠以后才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越野車還停在那里，車門敞開著，而那個蒙面人已經消失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好運。

米凱換乘了一輛事先準備好的汽車，摘下面罩，向遠方駛去。他與他所遇到的每一個人一起構成約束中的事件，一個相互影響的循環，基地長如此，勞吉如此，西絲也是如此，特別是與她的相遇，讓他回溯友誼和愛的源流。他意識到這才是他的本心，如同眼前美麗的自然。再見了，那個山野中的營地。低處的春花更早地開放，他沒有忘記對西絲說過的話，雖然不能和你在一起，但我們會迎來一個共同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