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絲坐在拘留室里的床上，聽到從門口傳來粗魯的開鎖聲，她把頭轉向那里，看到了身穿藍色制服的看守，他對她大聲地說，“西絲，有一個叫休門的人想要見你。”

她站起來，走出了拘留室，看守在她的身后把門鎖上，她與看守一起走過陰暗的走廊，能感到兩側的拘留室里投來的陰森的目光，不覺低下了頭。

會面室設在靠近門口的幾個房間里，看守把西絲帶進了其中的一間，她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里邊等待的休門。

“愛耐，”他在陽光里站了起來，對她說，“好久不見。”她的明眸依舊，只是面容看起來明顯地憔悴了。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愛耐。”她冷淡地說。

“我不知道應該叫你的哪個名字。”

“我只有一個名字。”

他們隔著一張長條桌子相對著坐了下來。

“自從你失蹤以后，我一直很擔心。”休門說，“沒想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你的身上。”

“請不要說你是來幫助我的。”

“我希望能如此。你做過的事情也許并非出于你的本意。”

這句話好像一下子觸動了西絲，“你認為我是一個無辜的新衛二星人？”她說。

休門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不被承認的失望。

西絲繼續說，“我在兩星戰爭中親身經歷了恐懼，你們因為擁有四維探測雷達而掌握了戰場的主動權。現在，四維隱身太空戰機的研制會繼續讓你們保持優勢。我們應該怎么辦？新衛二星人也要生存——”

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眼前閃過了伏努基的身影。

“那么，”休門對她說，“你當初到我的研究室來，只是為了伺機取得新瑞愛號相關的時空凝聚技術？”“是又怎么樣？”

“好吧，”休門說，“那么你們的行動也就都有了解釋。時空凝聚技術是四維隱身太空戰機的核心技術，在優尼奧項目終止之后，你不得不離開了我的研究室。這對你們的計劃來說是一次意外的挫折。”

西絲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休門繼續說，“后來你們又找到了新的可能性，因為看到了安亦提真網在另外一個方面的價值。新瑞愛變換在生成安亦提真網時，會讓它出現一個不可避免的極點，這個極點就是安亦提真網和現實世界之間的接口。

“你們認為這是一個薄弱環節，于是針對它制定了周密的計劃，那個叫做金尚的人為了這個新的計劃專門來到了新瑞愛星。你們通過在黑市大量買入安亦提真網的節點，以增強確認極點出現路徑的能力。從結果上看，這種集中的買入，一時推高了安亦提真網的整體價值。這在客觀上給了佩妮，當時安亦提公司的代理總裁，一個說服投資者繼續保持耐心的理由。

“買入大量的節點本身不可能自動獲得時空凝聚技術，但是確認極點出現的路徑之后，就可能了，幾乎所有產生于新瑞愛變換的信息都可以從那個極點流出，包括四維隱身太空戰機的技術細節。問題是這條路徑是非局域性的。因此，這條路徑在現實當中的出現，需要一個不確定的前提，它可以表現為一道偏離安亦提真網自身邏輯的指令，這個指令與極點具有關聯等價性，可以在特定的表象里以實體的形式相互作用。

“這道指令發出了，發生在佩妮使用管理安亦提真網的特殊權限，提升布特的信用等級的那一瞬間。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是金尚把布特信用不足的情況有意地透露給佩妮的，利用了新瑞愛星人普遍的同情心。

“同樣因為這種非局域性，在某種擾動下，四維隱身太空戰機的相關信息可以以特殊的形象展現出來，我在索斯機場附近的道路交叉口，看到了這個形象的一個局部，特征背景條碼，一個略顯粗糙但仍然可以辨識的對稱物。盡管我還沒有找到造成那種擾動的直接原因，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它是一個單純的事件波，具有在時間里顯在的周期性。

“另外，安亦提真網的這個飄忽不定的極點，在現實當中存在一個不變點的抽象映射，就是未知號無人調查船。盡管它并不會在四維時空里顯現出極點的屬性，但提高了你們確認極點出現路徑的效率。”

她在安亦提真網里的什么地方？

*

西絲隔著一層薄薄的窗紗看著窗外，為什么這種感覺會如此熟悉？

金尚走上狹窄的樓梯，腳步聲咚咚作響，樓梯兩側的墻上貼滿了金尚光能板的產品廣告。他走到了二樓，在樓梯口對站在窗口的西絲說，有人在索斯機場附近的道路交叉口，看出了四維隱身太空戰機的特征背景條碼。

誰都不會知道我們在這里，金尚的聲音向她靠近了一些。

因為這里是安亦提真網嗎？她用手撥開窗紗的一角，我知道現實中的你已經走了，安亦提真網不會為你保密，就像遠處仍然漂浮在海面上的那艘已經沉沒了的未知號，從已知可知，那只是海底湖泊的湖面。

沒有人回答她。她轉過身來，金尚果然已經不在那里了。安亦提真網艱難地迎合著時間里的邏輯。

樓下開來一輛灰色的敞篷汽車，布特和小灰白從車上下來，這次汽車沒有立即離開。布特抬頭看見了那個窗簾后的女人，上次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她了。他購買了一套金尚牌光伏系統，卻對在這段時間里發生了什么一無所知，他的信用情況并沒有任何改變，但是他的境遇卻友好了許多。

發生了什么？他向四處看著，似乎想在這個半人半神的世界里尋找答案。小灰白聽到了他的問題，渾身發抖，眼睛不停地閃著光，說不出一句話來，它陷入了無限的思維循環當中，未知度為零的天性再一次出現了問題。

被布特帶回到現實當中的小灰白依舊處于這樣的狀態，他只好按照產品說明書上的建議，按下了它的重啟鍵。小灰白恢復了活力，布特卻再也不敢問它同樣的問題。

安亦提真網感到了痛苦，因為自己無法控制的缺陷被他人利用，它并非多愁善感，現在卻開始羨慕那些因為激動或者傷感而流下的淚水了，那些正交面作用下匯集起來的二維物質的旋渦，那些晶瑩剔透的情感的表達，而它的情感即使再強烈，也只是紛亂的商品流和聚攏又散開的人群的影子。

*

“你想讓我說什么？”西絲聽完休門的話，淡淡地對他說，“同意你的推理嗎？我做不到。如果要實現你認為我們想要達到的目標，并不需要那么復雜，只需要等待一個機會。”

“什么機會？”

“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一個你認為是結果的原因。”

“把結果交給偶然？”

“至少在你認為的必然里，一個關鍵的環節并不存在，安亦提真網和安亦提公司都與你提到的那個叫做佩妮的女人無關。”

“你沒有見過佩妮嗎？”休門問她，腦海里出現了那個在佩妮面前哭泣的女人。

“沒有。”她對他提出的問題感到奇怪。她用手指慢慢地滑過桌面，好像在畫一個難解的字符，“也許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她說，站了起來，在休門注視的目光中向門口走去。看守從房間的外邊把門打開。

西絲站在門口，停下了腳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她轉過身來對休門說，“我聽一個朋友提到過，他的妹妹叫佩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