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凱并不是每天都來，西絲總結的規律是每次有云菇吃的時候，都是他來送。日子一天天過去，山里的天氣開始轉冷，經常連續幾天都在下雪。

“為什么你有時候不來？”有一天西絲見到米凱時，忍不住問他。

“我去采云菇了?！?

“這是你采的？”她驚訝地問，她從來也沒有把奔走山野的采菇人與一個看守聯系起來，更不會與一個面貌斯文的英俊青年聯系起來。

“不可以嗎？”他笑著反問道。

他在森林里細心地搜尋、采摘，除了拿回營地之外，有時還會去距此地不遠的一家林主那里，用云菇作為交換，委托他購買書籍。在那個林主的眼里，米凱這類人是要經常讀書的。他后來在見到因為要建設伊云站而來交涉買地事宜的休門的時候，也對他產生了同樣的感覺。

“看不出來。”西絲停頓了一下，忍不住對他說，“我覺得你對我很好。”

“是嗎？”米凱多看了她一眼，“因為我們都是瑞系陽系的人。”

這可不像是瑪多會的人所說的話。

“我差點就信了，我知道你們是怎么看新衛二星人的——”說到這里，西絲想起了一個她一直想要問的問題，

“這里還關押著其他新衛二星人嗎？”

“這里還有其他新衛二星人，但不是被關押著的?！泵讋P說。

“是嗎？”

“那天和你一起從山下回來的那個身材瘦小的人就是其中一個，但是沒有人比他更恨新衛二星的了?！?

“看得出來，”西絲好像知道了什么，“他平時做什么？不是像你一樣的采菇人吧?！?

“他的專長是制造炸彈?！?

聽了這句話，西絲感到不寒而栗，她挑起眉毛，聳了聳肩膀，想起了那個在路過的小屋窗口里忙碌的身影。

“你為什么要離開新衛二星？”米凱問她。

“審問？”

“那不是我的差事?！?

“你說呢？”

“為了愛情？”他開玩笑地說。

“為了愛情?！彼裏o助地回答。

“真的？”他愣了一下。

“嗯，”她點了點頭，“不過，你現在看到結果了?！?

他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痛苦，于是說，“這里倒是一個浪漫的地方，適合于談情說愛。”他似乎在安慰她，如果不是她在心里對他懷有陽光的印象，也許會理解為一個曖昧的暗示，即使那樣，她也不會反感。

“因為有炸彈？”她用調皮的口吻說。

“當然不是?！彼f，“春天到來的時候，這一帶的山坡上開滿了野花，大多叫不出名字，各種顏色，各種大小，好像一片花海，這是在城市里看不到的景象。每到那個時候，我的心里就會放下一切，只剩下喜悅了?！?

她的眼前也在他的話語當中變得繽紛了起來，“從這個窗口或者外邊的院子里也能看見嗎？”

他猶豫了一下，“到時候我會幫你想辦法的。”

米凱的這番話讓西絲有了一個新的盼頭，他就是她在這里的那個春天。

在一個起風的日子，門板搖晃著不停地發出聲響。西絲站在小窗的窗口，隔著欄桿看著窗外幾乎被風吹成水平的炊煙。她突然聽到身后有開門的聲音，心里想著是不是米凱來了，等她轉過身來的時候，眼睛里卻滿是驚恐。

她看到那個瘦子站在打開的門邊，手里夾著一支冒著煙的香煙，煙頭已經快要燒到手指了。他穿著灰色外套，敞著懷，露出里邊沾染了油漬的淺黃色圓領毛衣。拿煙的那只手在身后把門帶上，煙頭掉在了地上。他向她逼近了過來。在這個簡陋的小屋里，從門口到窗口本來也只是幾步的距離，西絲聞到了來自他身上的越來越濃重的煙味，不覺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緊緊地貼到了窗前的墻上。

“我想你需要來自同鄉的溫暖。”瘦子的臉上寫滿了猥瑣，他伸出手來，捏住了她的臉。

西絲無處可逃，眼睛無助地看著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正在她感到絕望的時候，卻發現眼前這個瘦削的身體突然向后倒了回去，失去了重心，離她越來越遠，與地面發出摩擦的聲響，他是被一雙手拖開的，是行走森林采摘云菇的手，是她漸已熟悉的米凱的手。米凱一邊憤怒地大聲咒罵著，一邊把瘦子拖到了門外，在小院狹窄的雪地上又重重地在他的臉上揍了幾拳，瘦子倒在地上掙扎著，灰色的外套在風中被卷起衣角。

此時的米凱手腳利落，招招到位，沒有忘記其間看向西絲一眼，似乎在迅速地確認她的安全，他的目光里帶著從瘦子身上移情過來的恐怖，流露出十分的兇悍，與平日判若兩人，這是他作為瑪多會殺手的本質。他沒有對她說話，把屋門從外邊關上，隨即咔嚓一聲上了鎖。這是西絲最后一次見到他。

第二天來送飯的是那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她告訴西絲說米凱不會再來了。

“為什么？”西絲急切地問。

“還不是因為你?！蹦莻€女人埋怨地說。

西絲后來聽說米凱下了山，沒有再回到營地來。

在又一個春天到來的時候，西絲被黑框眼鏡、瘦子和一個高個子帶了出去，說是不回來了。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西絲警覺地問。

“到了以后，你就知道了。”黑框眼鏡用習慣了的那種平靜的口吻說。

西絲被他們綁住雙手，押著往前走，瘦子在推搡她的時候明顯地更加用力。

西絲在沿途看見了滿山坡開放的野花，她第一次見到它們是在米凱的敘述當中，他說過要想辦法讓她看到它們的，說過這是一個浪漫的地方，現在他自己卻不見了蹤影，她在心里有些埋怨他，那些花朵在傷感的風中搖動，沒有給她絲毫浪漫的感覺。

他們在林間穿行，走了很久，前方出現了一條石板路，她記得來的時候也走過這里。他們走下長長的石階，一直走到公路旁的空地上，那里停著兩輛黑色的汽車在等著他們。西絲被推上了車，坐在后座上，戴上了眼罩，瘦子坐在她的旁邊，一上車就打開了隨身背著的一個鼓鼓囊囊的背包。

汽車沿著公路向上坡的方向駛去，西絲感到了霧氣的濕潤，好像仍然在繼續第一天剛到這里時的旅程，空氣漸漸地又變得干燥了起來。汽車拐了一個大彎，停了下來，她被摘下了眼罩。這是一片山谷間平整的草地，看起來像是經過了人工的修整。

他們下了車，瘦子站在車邊開始抽煙，手不停地顫抖，看得出一個生性緊張的人此時更加緊張，那個高個子手持自動步槍匍匐在一塊巖石的后邊，黑框眼鏡站在西絲的旁邊，焦急地看著南方的天空。

那片天空里傳來了轟鳴，繼而出現了一架直升機，它在離他們的不遠處降落了下來，旋轉的旋翼讓地面的野草伏倒了一大片。在完全停穩之后，直升機的舷梯搭在了地面上，艙門打開了，幾個人從上邊走了下來。

西絲發現在那些人當中，走在中間的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看起來有些眼熟，他穿著一件褪了色的綠色制服。她很快就想了起來，她在伏努基的家里見過他，隔著大半扇門，他是一個叫做勞吉的瑪多會成員。

“你看見對面長得最高的那個人了嗎？”黑框眼鏡轉過頭來，對西絲說，“這就是我們把你帶到山里來的目的，我們需要一個特殊的新衛二星人把他交換回來?！?

西絲的臉漲得通紅，眼睛里滿是痛苦，黑框眼鏡解開了綁住她雙手的繩子。

站在勞吉身邊的人穿著講究，戴著金絲眼鏡，在雙方確認了要交換的人員之后，他在勞吉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后會有期?！?

勞吉向前慢慢地走了過去，令他失望的是，沒有在對面的人群中看見米凱的身影。他看見了從巖石后邊伸出來的槍口，看見了那個一步步地向他走來的女人，她神情緊張，步履蹣跚。他在伏努基那里知道了西絲的存在。

在他們相互走近的地方，勞吉停下了腳步，他打量著西絲，目光是善意的，他用耳語般的低聲對她說，“他們在你身上綁了炸彈?！?

一陣疾風掠過林中成片的樹葉。這是那個瘦子花費了幾天工夫做出來的成果。西絲拼命地對勞吉點著頭，眼睛里噙滿了淚水，似乎在向他求救。

“勞吉，快過來?！笔葑釉趯γ娲舐暤卮叽僦?。

勞吉還聽到了從巖石后邊傳來的槍械碰撞的聲音，他沒有理會。

“有人總想找機會制造兩星之間的沖突?！彼麑ξ鹘z說，“不用害怕，我和你在一起，他們就不會拿你怎么樣，我現在就幫你把它拆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