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院子里的幾輛防彈汽車，幾乎同時打開了車燈，一輛接一輛地開了出去，麥迪全副武裝地坐在第一輛車里。

這些汽車在路邊急停了下來，發出刺耳的剎車聲，手持武器的探員紛紛下了車，沖進了一棟不起眼的住宅樓，他們從樓梯跑了上去，腳步聲咚咚作響。

作為這次突襲目標的房門被一腳踹開了，里邊的一個女人面帶驚恐地站了起來，她的身上穿著藍白色的運動服，旁邊的地上放著跑步機和一副杠鈴。

探員們迅速散開，搜查了各個房間。

“金尚在哪里？”麥迪走回到外屋，大聲地問那個女人。

“我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人。”

*

幾天以后，麥迪坐在休門的研究室里，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外套，沒有系紐扣，襯衫的半個領子翻在外邊，手里習慣性地轉動著一支筆，他對休門說，“可惜的是那個為首的金尚已經逃回了新衛二星。”

“是很可惜。”休門說。

“你怎么知道是他們干的？”

“我不知道他們具體是誰，”休門說，“我只是懷疑這次四維隱身太空戰機的技術泄密，與安亦提真網的極點有關。”休門在此之前，把在索斯機場交叉口看到的怪事和自己的判斷告訴了麥迪。他還認為，如果這是一個事件波擴散的結果的話，會周期性地發生。這個判斷后來得到了確認，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了解到上一次的發生時間，恰好是他在索斯海事醫院蘇醒過來的那一天。他不知道這是否只是一個巧合。如果不是，他在那天的蘇醒就是一個更大范圍的事件的一部分，這個范圍超過了表觀有限性。

麥迪手里的筆在不經意之間掉到了桌子上，他對休門說，“我們抓了那個女人。”

“那個當時正在健身的女人？”

“她只是在銷毀放在跑步機后邊的電腦里的數據。”

麥迪從公文包里拿出來一個文件夾，用手指從中夾了一張照片出來，放在休門的面前。

這是一張面露不安的女人的臉，休門看到她的時候，大吃一驚，“是愛耐？”自從她失蹤以后，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的容貌。

“是的，”麥迪讓食指和中指輪換著輕敲桌面，“她真正的名字叫西絲，原來是一名新衛二星報的記者。”

*

西絲最后一次離開休門研究室的那一天，夕陽把街道染上了金黃色。一只皮球從人行道一側的圍墻上飛了出來，滾到了她的腳邊，她彎下腰把皮球從地上撿了起來，正準備把它扔回到圍墻的另外一邊去，卻發現幾個神色冷峻的人從不同的方向向她圍攏了過來，其中的一個戴著黑框眼鏡。

她被這些人強行推上了一輛等在那里的汽車。車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汽車疾駛而去，留下在路緣石上的顛簸。西絲被夾在一個身材瘦小的人和一個彪形大漢之間，坐在后排的座位上，眼睛上蒙著眼罩，雙手被一根白繩綁住。她聽到了車窗外傳來的鐘聲和飛鳥驚起的聲音。

汽車開出了喧囂的城市，漸漸開始上坡，空氣中混雜著越來越濃郁的樹林的氣息。西絲不知道抓她的這些人是誰，也不知道要把她帶到哪里。時間慢慢地過去，汽車轉了最后一個彎，停了下來。她被摘掉眼罩，拉下了車。這里是路邊的一塊空地，公路的前方被一片白霧籠罩。他們推搡著她拐進了通往森林里的一條山間小路，這條小路以很陡的坡度上行，鋪著的石階已經年久失修，要么歪歪扭扭，要么完全脫落。

即使是這樣的小路，也在翻過一座山之后消失了，西絲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走過了，感到腿上發軟，氣喘吁吁，也因此受到了那個身材瘦小的人更多的呵斥。他們在鋪滿了落葉的林間穿行，走了很久，直到前方出現了一塊地勢平緩的開闊地，這里看起來像是一塊營地，地面上的雜草被清理干凈了，中間堆著幾個草垛，四周建有一圈坡屋頂的簡易房屋。

西絲被這些人帶進了最靠近入口的小屋，坐在一條長凳子上，與她同來的戴黑框眼鏡的人坐到了她對面相距幾步的地方，那個身材瘦小的人站在“黑框眼鏡”的身后，表情陰郁，眼睛俯視著地面，只是偶爾才會抬起來，不安好心地看她一眼。現在的情形顯然不會讓她得到想要的公平，她的命運掌握在這些陌生人的手中，無論他們看上去是兇惡的，還是隨和的。

“你叫什么名字？”黑框眼鏡問她，語氣是隨和的。

“愛耐。”她盡量平靜地回答。

“我問的是你的真實名字？”他的語氣中增加了幾分執拗，讓西絲開始擔心他會失去到現在為止還在保持的良好態度。

“我正在回答你的問題。”她放低了音量。

那個瘦子從戴著黑框眼鏡的人身后走出來，向她的面前邁出一步，“別再裝了！”他向她怒吼道，震耳的聲音似乎不像是從他單薄的身體里發出來的。

“你叫西絲，”黑框眼鏡在瘦子的背后冷冷地說，“我們已經知道了，還知道其他的事情，你需要和我們配合。”

西絲默不作聲地看著瘦子退到了后邊。

“你的工作是什么？”黑框眼鏡又問她。

“你知道的。在抓我之前，你不是還因此說了方格和平方之類的話嗎？”

“我在問你。”

“休門研究室的研究助手，剛剛離職。”

“你還在裝傻！“瘦子又大聲地吼了起來。

黑框眼鏡輕輕地擺了擺手，對瘦子說，“你去給她倒杯水過來。”

瘦子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走開了。黑框眼鏡轉過臉來，對西絲說，“我們知道你是新衛二星特別調查處的人，擔負著重要的任務，這個任務的大致情況我們有所了解，想要知道更多的細節，我相信你遲早都會說的，只是希望這個過程不要讓我們都太難堪。”

“你們是誰？”西絲問。

“我們是瑪多會的人。”一雙瞇起來的眼睛在黑框眼鏡后邊盯著她。

西絲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她聽說過這個組織的名字，聽說過他們針對新衛二星人的殘暴行為，盡管現在的瑪多會早已今不如昔。因為不符合新瑞愛星上的現行政策，瑪多會在這顆星球上成為被取締的對象，失去了絕大部分地盤和包括太空戰機在內的大型裝備。

第一次的審問沒有取得任何有價值的結果，西絲在審問結束后被帶到了另外一間小屋里，屋外帶有一個狹窄的小院。不合縫的房門關上了，她被鎖在了里邊。

西絲在床邊坐下來，不知道等待著她的是怎樣的命運。她想起了伏努基，她是為了他做出這些犧牲的，盡管她也沒有事先預想到所有的結果。她多少次想象過再次見到他時的情景。她會告訴他，你也將會駕駛四維隱身太空戰機了，不必只是自怨自艾。你知道嗎？這里也有我的付出，為你。而他呢？會告訴她，我知道了你的心意，沒有什么能比你的行動更真實，更讓人心動的了。聽著帶欄桿的小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她在這個陌生的小屋里微笑了起來，好像在自己的想象中得到了獎賞。

按照瑪多會的人說的規矩，西絲每天午飯后可以在門前的小院子里走動一會兒。給她送飯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幾乎不說話，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西絲被叫去審問的頻次越來越少，黑框眼鏡有時候只是與她東拉西扯地閑聊幾句。一般情況下，瘦子也不再站在那里助威了。她有一次在被押回小屋的路上，透過窗口看見瘦子正在另外一間屋子里忙著操作一臺蒙塵的機器，好像在制作什么東西。

這種相對平靜的狀況持續著，讓西絲的情緒平穩了一些，她甚至有時會覺得瑪多會并不像她聽說的那樣危險。不過她仍然擔心會不會有一天情況突變。

這種突變發生了，但不是更危險，因為從那天開始，連對她形式上的審問都取消了。她過起了純粹的吃飯、睡覺和思考的日子，這反而讓她感到茫然，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把她抓到這里。

不久之后，給她送食物的人有時會換成一個英俊的青年，長著修長的雙腿。這讓西絲感到了一份偏得。青年端來的飯菜要比那個女人端來的豐盛一些，尤其是每次都在其中加上一小盤云菇，看上去有些干癟，味道卻是山野之間最美的。

這樣的幾次送飯之后，有一次他站在門口看著她吃飯，好像很隨意地對她說，“我叫米凱。”

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這是她來到這里以后養成的習慣，但是心跳卻不由得加快了。

“味道怎么樣？”他問她，手指了一下她面前的盤子。

“不錯。”她不冷不熱地說。

“你注意到云菇里沒有加油嗎？”

這與亦盧餐館里普遍的做法不同。“注意到了，”她說，“這樣可以突出云菇本來的味道。”西絲想起初到新瑞愛星時，培訓學校發的教材里有類似的話，還有那個約好了卻沒有再見到的喜歡穿高跟鞋的同學。

“客觀上是這樣的結果，”米凱在門檻上坐了下來，“不過事情的開始往往并非是有意為之的，我聽說只是因為當時這里缺少食用油。”

“這里？”西絲看著他，“你們可以到山下去買呀，就像把我抓到這里一樣簡單。”

他的臉上略顯尷尬，“我們有我們的規矩，外出只限于特殊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