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夫對他在特勤局的第一天出勤印象深刻,特別是下班以后,他的腳上穿著剛剛配發的棕色皮鞋,散發著淡淡的皮革氣味。他走出特勤局大樓,路燈隨著他的腳步亮了起來,他回頭看了一眼,掛在門口的牌子泛著暗紫色的光澤,這讓他又一次感到了滿足。傍晚的街道上更加嘈雜,這片街區擁有各個時期風格的建筑,只差時間化身經過,把它們盤繞起來變成鐘表上跳動的指針。
他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邊準備過馬路,忽然聽到對面有人大聲地喊了幾聲,似乎是一個人的名字。他循聲望去,那個人穿著打了領帶的白襯衫,好像突然從附近的哪一棟辦公樓跑出來。一輛公交車從他面前開了過去,擋住了他的視線。
海夫隨著人流過了馬路,感到有人在后邊跟著他,好像一團火燒灼著后背,這個人不會是特勤局的人,我們不穿發出那種聲音的鞋子。是剛才在街道對面大喊著誰的名字的那個人嗎?現在我們可是走在同一側的街上,是因為我用職業的目光盯著他看過?他在上初中的時候,聽說過有人因為在餐館里多看了陌生人幾眼而挨揍的事。那可不會是我。他暗暗地哼了一聲,快走了幾步,拐過街角,靜靜地躲在一面墻的后邊,想看看這個跟蹤他的人是誰。
他的面前沒有人出現,身后卻傳來了對他熱情地打招呼的聲音,“海夫!”他感到了一只手拍在肩膀上的溫度和壓力,轉過身來,眼前站著一個穿著灰色外套的人。
“我剛才還沒敢認,”那個人說,“果然是你。真是巧呀,前幾天我還想到你來著。”
海夫認了出來,是他多年未見的初中同學凱斯,看起來他是從下邊的那條街上繞過來的。
“你好,”海夫勉強地擠出一點笑容,并沒有因為久別重逢而感到多么欣喜,“你怎么在這里?”他問凱斯。
“我經常在這條街上走,”凱斯帶著見多識廣的語氣說,“見到你倒是第一次。”
“我今天第一天在這附近上班。”
“莫非是特勤局?”凱斯開玩笑般地說,那是這一帶最宏偉的建筑。
海夫點了點頭。
“特勤局?”凱斯低聲重復了一遍,剛好使原本自在的笑臉變得尷尬了起來,“我早就看出來了,你的前途一定錯不了。”他說話的態度變得有些拘謹。
“現在還看不出來什么。”海夫故作矜持地說,“你現在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凱斯的眼睛里帶上了幾分憂郁。
一輛汽車從他們身邊開過,海夫向后退了一步,順勢轉過身來慢慢地往前走。
凱斯跟在他的后邊,“你這是在執勤嗎?”
“不,我已經下班了,以后也許會輪到。”
“我們到什么地方坐坐?”
“另外找時間吧,”海夫說,平淡的關系體現在平淡的事件波里,只有昔日淺淺的情感作為波動的約束,“那么,你現在靠什么生活?”他問,出于泛泛的本能和萬物運轉的規律。
“省吃儉用而已。”
“在找工作嗎?”
“算是吧。”
海夫想了想,“我知道最近推銷車險的工作很缺人,你有興趣嗎?其中有幾個新的險種很暢銷,名稱以前聽都沒聽到過的那種。”
“我沒有這個想法。”凱斯的回答冷冰冰的。
“你覺得挨家挨戶走的工作太辛苦?”
“不,我沒有車。”
海夫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委婉地拒絕他的建議,于是又問,“去賽馬場工作怎么樣?那里的高級餐廳,我認識里邊的經理。”
“是嗎?”凱斯似乎動心了,“我有時會在那附近轉轉,”他溜達遍了這座城市,曾經從外邊仰望過那個餐廳幾次,裝飾精美的窗戶里照射出金黃色的燈光,一看就知道是一個高級的所在,“是在那兒當餐廳侍者嗎?”
“也許很快就會升領班,你知道引薦給經理是不一樣的。”
凱斯想了想,“這個我倒有興趣。”
“那我去試試。”
授受這個任務好像讓他們之間的空氣凝重了幾分,不像只是老同學之間那種單純的關系了。
他們拐到了下一條街上,不遠處閃動著多彩的霓虹燈,那里是本地一家名為真貞的高級舞廳。
“你看見站在立柱旁邊的那個女人了嗎?”凱斯湊近海夫對他說。
海夫向那里看去,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舞廳的門前,穿著半長的風衣,正在左顧右盼,好像在等人。
“她叫格里芬,”凱斯又說,“難得在這里看見她,她主要的工作是在賽馬場拉客。”
怪不得,海夫來過真貞舞廳幾次,對她沒有什么印象。
“格里芬!”凱斯腳步輕快地向那里走了過去,遠遠地向她打招呼,“你是在這里等我嗎?”他開玩笑地說。
那個女子沒有理會他,好像什么也沒聽見。凱斯走到她的近旁,聞到了濃烈的香水味,他伸出手想要拍一下她的肩膀,卻被靈巧地躲開了。
“你是誰?”女子向遠離他的方向走了一步,扭過頭來生硬地說。
海夫跟在凱斯的后邊走過去,看著正在發生的一幕,他很懷疑這個女人真的不認識凱斯。大概像凱斯這樣的人,無論在什么地方出現,都不會吸引她的一分興趣吧,這些都寫在她的臉上。他本能地不想讓她把自己和凱斯看成是同類。
“你不認識我了?”凱斯尷尬地對格里芬笑著,“上次在賽馬場的時候,我說過那句話,‘生活就像是賭馬,只有選中了黑馬,才可能一鳴驚人’,你還記得嗎?”他對自己當時的高論記憶猶新,尤其是記住了格里芬燦爛的微笑,她靈動的眼睛似乎會說話,與現在的冷若冰霜截然不同。
“看得出這個原則對你的人生有了怎樣的幫助。”格里芬不再想要否認什么。作為半個交際花和半個虔誠的賭徒,她在她所在的任何一個圈子里都頗受歡迎,前提是那些人必須是她想要取悅的對象。她現在還不會知道,在未來的某個日子,她在賽馬場餐廳見到作為侍者領班的凱斯時,是與伊云在一起,并為后者不同尋常的氣質所打動。
“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凱斯朝海夫的方向調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在特勤局工作。”他特意咬字清晰地說,這句話給了他一點兒多余的自信。
“是同學。”海夫更正道。
格里芬看了海夫一眼,對他點了一下頭,多少也算給了他的一點兒面子。
“咱們走吧。”凱斯對海夫說。
“你走吧,”海夫目不斜視地看著其他方向,“我本來就是要來這里的。”
“那——”
“你的工作的事情有了著落以后,我會聯系你的。”
海夫說完這句話,徑直向舞廳的門里走去,留給了凱斯一個離去的背影。
那雙新發的棕色皮鞋在走廊上向前走著,進入了喧鬧的舞廳。他今天是來找前幾天剛認識的那個舞女的,盡管還算不上熟悉。他從一開始就喜歡她,想要告訴她上次提到的事情的結果,他已經被特勤局錄用了。她會用最美的微笑表示祝賀。
他知道她坐在里邊的那張圓桌的后邊,他用還不太熟練的特勤局式的目光掃視著那個方向上的一切。他看見她了。她正在喝酒,和一個男人相談正歡。他在心里感到有些嫉妒,更多的卻是意外,因為那個男人正是他下班時看到的那個站在街道對面穿著白襯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