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除夕夜爺孫受飯 蘆芽山張玉尋仙

趙進寶和張玉爺孫兩個舍命奔逃。

此時全國各處均已接到海捕文書，張榜畫像，懸賞抓捕張玉、劉孟達。

趙進寶不敢再過保定府，遠遠地大兜圈子，夜行晝宿，苦不堪言。

張玉從小嬌生慣養，哪受過這等罪，但也只能默默咬牙忍受。只是思念父母，常常哭鬧著要媽媽。趙進寶見張玉懂事，越發心疼，又見張玉哭著要找媽媽，更加頭痛欲裂。

兩人既不敢進城，更不敢住店，棄了騾車，盡尋荒山僻嶺而行，路上多逢強盜路匪、野犬餓狼。好在趙進寶一生行走江湖，閱歷既豐，身手又健，終于保得張玉周全。張玉小小的心眼兒里也知這位姥爺處處在舍命保護自己，閑時看趙進寶悶悶不樂，便來給趙進寶捶背捶腿，又在趙進寶的大臉上親上一口，哄得趙進寶心腸大暢。爺孫兩個感情愈加深厚。

趙進寶身上銀兩頗豐，遇有小村小鎮，便趁人少之時，多買些酒肉，又買些糖人兒、玩具，哄張玉高興。

這一日趙進寶看天色已晚，便走進一處小鎮，想買些酒肉再走，見有人過來，不慌不忙，拉了張玉在路邊低頭坐下。

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玉兒，你今天到了姥爺家可要聽話！若是再去胡鬧，媽媽便不要你了！”

一個小孩兒的聲音道：“媽媽放心吧！我肯定會聽話的！”頓了一頓，又道，“可我是應該聽媽媽的話呢，還是應該聽姥爺的話？”

那個女子聽了叱道：“當然都得聽！難道還能只聽媽媽的，不聽姥爺的？”

那個小孩兒道：“上次我要拔姥爺的胡子，媽媽不讓我拔，姥爺卻讓我拔，那我到底還要不要拔？”

那個女子嗔道：“當然不要拔！你要再敢拔姥爺的胡子，看我不打你！”

趙進寶雖然處境兇險，聽了這兩人的說話，臉上也不禁莞爾。忽然聽懷中張玉悄聲問道：“怎么這個小孩兒也叫玉兒？倒是和我的名字一樣。他的媽媽說他要是不聽話就不要他了。我是不是因為不聽媽媽的話，媽媽就不要我了？姥爺，我以后會好好聽媽媽的話，再也不敢不聽話了！你去告訴媽媽，就說我好好聽話，讓媽媽來要我吧！”說罷，“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趙進寶聽得心中大痛，連忙去哄張玉。

卻聽得走來的那個小孩兒道：“媽媽你看！這個小弟弟沒有玩具，都哭了！我把我的撥浪鼓送給他吧！”

那女子笑道：“喲！你倒是大方，剛給你買的，你就要送人呀！你送給了這個小弟弟，可不許再給我要哦！”

那小孩兒想了想，道：“好，我不給媽媽要了。這個小弟弟沒有玩具，我家里還有好多玩具呢！”說罷，把一個撥浪鼓伸過來遞給張玉，道：“小弟弟給你玩兒吧，別哭了。”

張玉雖然落難，玩具卻是不缺，哭道：“你走開！我不要玩具，我要媽媽！我要聽媽媽的話，你也要聽媽媽的話！”

那小孩兒見張玉不要玩具，一時不知所措。

那女子蹲下，把撥浪鼓拿了過來，遞給趙進寶道：“老大爺，天晚了，又冷，快帶孩子去找個地方休息吧！”

此時已是十二月天氣，滴水成冰。趙進寶帶著張玉已經奔波了一月有余。

趙進寶心道：“不好！這人把我當叫花子了。”當下“哎哎”兩聲，接過撥浪鼓，也不說話。

那女子起身拉著孩子走開，道：“玉兒快走吧，姥爺都等得著急了。”

那小孩兒道：“小弟弟不要撥浪鼓，小弟弟要我聽媽媽的話！”

那女子道：“對呀！你看小弟弟多懂事啊，那你以后聽不聽媽媽的話？”母子二人漸行漸遠。

趙進寶連忙抱了張玉，買了酒肉，低頭便行。張玉一路說道：“我以后要聽媽媽的話！”趙進寶心肝俱碎。

次日早晨，見到一條小溪，帶張玉過去洗臉。洗完臉，低頭往水中看時，只見自己頭發已然白了大半，不由得吃了一驚。

趙進寶一生身體康健，保養甚好，雖然年已五旬，發黑齒固，時常以此為傲。今見頭發花白，不由一聲長嘆。想起自己與張志遠、趙雅秋非親非故，只是初時偶遇，自己多事為兩人操辦婚事，不想竟有今日之難，恍若隔世一般。又恨天公不分善惡，好人命不長久。

再看身上的一襲裝闊的長袍，早已條條縷縷，破爛不堪，看張玉時，發如蒿草，體似泥丸。兩人的相貌衣著，比之一般的叫花子，猶且不如。趙進寶連日來只顧籌思逃生之計，躲避惡人猛獸，于自己的衣著打扮，竟然是視而不見。

忽然想起張志遠的信，急忙去摸時，幸好還在，拿出來一看，不由得叫一聲苦。那信本就是草紙寫成，又用草紙做了信皮，想是張志遠在獄中并無紙筆，得張良平相助，才偷偷找了些草紙寫成，已屬不易。趙進寶連日來只顧奔逃，信的事兒早已拋諸腦后，此時拿出一看，一張草紙，又被汗浸，又被撕扯，早已碎成十七八片。忙從袍子上扯了一塊布，小心包好，放在身上。

看看兩人這副打扮，就是親爹親娘見了，只怕也認不出來了。于是干脆穿城過市，大搖大擺起來。只是怕人生疑，姑且不敢住店。

這天從街上買了油紙、糨糊、白布，找了個僻靜處，取出張志遠所留的書信碎紙，自語道：“志遠，這封書信我本是不當看的，但玉兒年幼，信又被我弄碎了，好歹得給糊裱起來。”一邊鋪開白布，將那些碎紙放在上面，看著大概形狀，一塊塊拼將起來。無奈紙上字跡潦草，紙又薄脆，拼接起來實在困難。

忽然一陣風吹來，布上的碎紙都飛了起來，到處亂飄。趙進寶連忙去撿，已經被風吹丟了好多。趙進寶大怒，罵道：“屋漏偏逢連夜雨，連你這風也來欺負我！你這破鳥風！”

兩人凍得哆哆嗦嗦，好容易將碎紙拼完時，已是傍晚。只見一張白布上，零零落落躺著幾處黑字。看時，只見上面寫道：

張玉吾（□□）

汝看此（□□□□□□□）冤于九（□□□□□）

吾被人誣告與康（□□□□□□□□□□□）謀篡逆，以（□□□□□）四寶木盒（□□□□□）并不知此（□□□□）是女，是老（□□□）

做證之木（□□□□□）制，然卻(□□□□□□)日之冤，必為此賊所為。吾與此(□□□□□□□□)天！

吾與汝母之（□□□），汝不可(□□□□□□□□□□□)之虞。倘能日后昭雪，（□□□）母含笑九泉矣！

吾授業恩師吳清，學業淵博，（□□□□)緣，可去山西寧武蘆芽山中拜（□□□）

父：張（□□□□）趙雅秋

趙進寶笑道：“志遠，你的這封信倒和我的破袍子相似！”想起書信殘破，冤案情由自此無從得知，再也忍耐不住，號啕大哭。

街上行人見一個瘋子拿塊白布又哭又笑，旁邊又跟著一個孩子，不禁紛紛搖頭，遠遠避開。

忽聽得遠處鞭炮聲起，倒把趙進寶嚇了一跳，自覺失態，忙止了哭。有好心人端了盤餃子過來，沖爺孫二人道：“今晚是除夕夜，大過年的，吃點兒餃子吧。”

趙進寶一驚，方知今日已是除夕之夜。趙進寶一生豪壯，只有自己幫人，何曾受人施舍飯食？本待不受，看看旁邊的張玉，心道：“今日是除夕夜，我這小外孫得吃些餃子。”當下接過盤子，心跳加速，面紅過耳。好在臉上灰塵汗漬甚為深厚，旁人也不覺得。

張玉吃過餃子，趙進寶尋思道：“不想今日已是除夕！我過年不回家，家人必定心焦。”當下抱起張玉，大踏步連夜趕路。趙進寶是山西太谷縣人，此地已接近太谷縣境。

一路上鞭炮齊鳴，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張玉看著熱鬧，也是興高采烈。

天明時，離家已只有三里多地。趙進寶尋思道：“我就這個樣子回家，不要嚇壞了家人。須得買身好衣裳，洗浴一番才好。”可是大年初一，卻到哪里買衣服去？

正沒頭緒，見路旁有一座破廟，心道：“管他娘的！先進去吃些酒肉再走。”兩步跨了進去。

里面墻角已有兩人正自吃飯，突見一個魁梧大漢闖了進來，怕是來搶食的，忙將一些餃子、剩飯藏了起來。

趙進寶見兩人鬼祟，也不在意，大剌剌居中一坐。見張玉尤睡未醒，先去拍張玉醒來。

那兩人卻是乞丐，見了趙進寶穿著，一個偷笑道：“這個老叫花沒本事，求不來銀子，都快餓死了。”

另一個道：“想當個好花子豈是容易的？花子幫等級森嚴，講究論資排輩，入門時為一袋弟子，最高的聽說還有九袋長老，那就是極高的了。想當年祖師爺伍子胥開幫立派……”

趙進寶心道：“叫花子還分什么等級。怎么又是伍子胥開幫立派？狗屁不通！”

只聽一個道：“那哥哥現在是幾袋了？”

另一個道：“我去年才被授了三袋，咱們太谷縣境內，也就只有六個三袋弟子。”顯得頗為自得。

那個羨慕道：“哥哥，我什么時候才能入袋？”

另一個道：“要是按常規呢，需要當花子滿三年，給當地的花子頭兒進貢滿五兩銀子，方能入袋。”

那個失望道：“我這剛干了一年，還早著呢。”

另一個道：“也不一定啊！每年都會有破例入袋的。前幾天我去開會，聽花子頭兒說，今年誰若能抓住那個趙進寶，可以直接授二袋，如果提供線報屬實，直接入一袋。如果是已經有袋的，便可連升兩袋。”

趙進寶聞言大驚，且不去叫醒張玉。

只聽一個又道：“哥哥，官府也真夠笨的。太谷縣共找了五個趙進寶出來，竟沒一個是要找的那個趙進寶。”

另一個道：“他這個名字取得好啊，所以叫的人也多。進寶，進寶，誰抓住了他誰就進寶了，哈哈哈！”

那個道：“哥哥，抓住了趙進寶對花子頭兒有什么好處，卻要授給二袋？”

另一個道：“你有所不知。官府懸賞，誰抓住了趙進寶，賞銀一萬兩。那趙進寶還抱了一個小孩兒，叫作張玉，更加值錢，抓住了要賞銀十萬兩。”

那個咋舌道：“十萬兩！有了這些銀子，誰還稀罕什么二袋、三袋。我要是抓住了，便直接去報官！”

另一個道：“對啊！誰還稀罕他給那兩袋。”兩人低聲憤憤不平，好似那趙進寶已在囊中，花子頭兒卻吝嗇賞賜，令人氣憤。

趙進寶身材魁梧，又是背對兩人而坐，兩人并未看見懷中的張玉。又見趙進寶衣衫襤褸，怎么也想不到眼前之人就是那十一萬兩白花花的銀子。

趙進寶驚出一身冷汗，也不去管兩人前程如何，徑自起身，出門而去。

只聽一人在身后諷道：“這個花子恁沒有禮數，見了自家兄弟，也不打個招呼，估計也是個不入袋的！”趙進寶不理，自顧走了。

原來那日趙進寶抱了張玉走后，喜奎三口也都離開。那董光沒抓到人，剛回到家中，就被官府傳喚，要他說出喜奎等人相貌、年齡等情況。董光一一說了。待喜奎三口走到城門口，守門軍士看得明白，即被扣住。傳董光來看，確認無誤，一家三口即被官府帶走。喜奎大罵董光，董光也不去理他，徑往官府討賞。官府老爺叱道：“你貽誤軍情，放走了正犯，本官正待責罰，還敢討賞！”嚇得董光屁滾尿流，落荒而逃。軍士又去拷打喜奎，喜奎挨不住，少不得交代了趙進寶等事。于是全國懸賞海捕趙進寶，將喜奎下在獄中。

趙進寶急急走了幾里路，心下方定。思忖道：“官府連叫花子都派上了，非同小可，現在回家，必然被抓。自己一把老骨頭沒了倒不要緊，只怕要白白丟了張志遠唯一的骨血。事已至此，回不得頭了！”想起張志遠的遺書字跡雖已丟失大半，內中尚有“吾授業恩師吳清，學業淵博，（□□□□)緣，可去山西寧武蘆芽山中拜（□□□）”的話，倒還大致明白，不妨且到寧武蘆芽山上去看看究竟。

又不敢問路，也不敢走大路，穿林越澗，迤邐而行。

一路上打魚獵兔，采食蘑菇。好在趙進寶是野外走慣了的，張玉又身體強壯，兩人生龍活虎，幸喜都未生病。只是時間長了，那身上的襤褸衣裳更加襤褸，活脫脫一個大野人帶著一個小野人模樣。

那山中的野猴子見兩個比自己更野的猴子走來，無不取笑，紛紛用樹枝、石塊投擲兩人。兩人見得慣了，也不理會。

時非一日。這日兩人正行走間，忽見路邊一塊大石，上書“蘆芽山”三個大字。趙進寶猶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一揉，再看時，仍是“蘆芽山”三字，大喜道：“咱們到了！”

張玉喜道：“這便是蘆芽山嗎？”

趙進寶道：“正是！”

張玉不信，問道：“那仙人卻在何處？”惹得趙進寶哈哈大笑。

原來一路上趙進寶怕張玉懶怠走路，哄說蘆芽山上有一位仙人，可以變得爸爸媽媽出來。是以反而是張玉一路催促，嫌這位姥爺走路太慢。

趙進寶抬眼看時，好一座大山。只見峰澗跌宕，溝壑縱橫，雖是寒冬之時，溪水淙淙。山上蒼松翠柏，綠意盎然。其時恰好雪后初晴，天邊一片五彩斑斕的霞光，美輪美奐。

趙進寶精神大振，道：“走！咱們找仙人去！”

張玉歡呼一聲，當先便行。

那蘆芽山屬呂梁山脈，西接岢嵐，東帶寧武，南連靜樂而雄踞五寨。因形似“蘆芽”，故名“蘆芽山”。

爺孫兩個棄了大路不走，從山后一片松林中穿行而上。那松林中皆是千年古樹，枝蔓交叉，密密麻麻，不見天日。地上厚厚的松針堆積，又有枯枝縱橫，遍生蘑菇。趙進寶早已餓得發昏，見了這許多蘑菇，大叫一聲，沒命地采摘。忽聽張玉在前面喊道：“大爺！這兒的仙人住在何處？”卻是張玉心急，自顧在前面問路。

趙進寶不禁大樂。這張玉本是個嬌生慣養，離不得家的寶貝疙瘩，不想跟自己奔波了這幾個月，居然膽氣漸壯，思維漸捷。趙進寶第一次見到張玉竟然敢于向陌生之人問路了，也自欣慰。正是應了那句老話：“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那大爺挎了一個大籃子，正在專心采蘑菇，聽得有人說話，四周看了一遍，不見有人，以為是自己耳鳴，復又去尋找蘑菇。

張玉見大爺不理，又喊道：“大爺！麻煩您告訴我仙人住在何處？”

大爺這次聽得聲音是來自地下，忙低頭看時，只見一個小小野人立在地上，口出人言，嚇了一跳。卻聽這小野人又道：“大爺！您見過這里的仙人嗎？”

大爺再細觀看，方知是個小孩兒，大驚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怎么跑到這里來啦？這里經常有野豬出沒，又有狼！”

張玉笑道：“野豬我才不怕呢！我姥爺會打野豬，我還吃過好多野豬肉呢！還曾吃過狼肉！”

大爺見這小孩兒可愛，哈哈笑道：“小小孩兒，倒能吹牛！你姥爺卻在何處，讓我見識見識！”

張玉用手一指，道：“喏！就在那兒！”

大爺順著張玉的手指望過去時，只見一個大野人從樹下緩緩地站了起來。大爺大驚失色，扔了籃子，轉身狂奔，暗自埋怨自己道：“早聽說這山上有野人，我兀自不信，今日被我撞見，恐難活命了！”

只聽那大野人在身后高聲叫道：“大哥莫慌！我便是那小孩子的姥爺！”

大爺聽那大野人會講人話，心中稍定，止住腳步，半側著身子道：“你想怎樣？”

大野人道：“我不想怎樣。我和外孫進山來找一個人。”

小野人插口道：“不是找一個人，是找一個仙人！”

大爺聽那大小野人說話倒也條理，心中又舒緩些。暗暗將隨身帶著的一個竹筒子套在胳膊上，慢慢走近，來取那落在地上的籃子。

此地人口耳相傳，那山中野人雖能裝作人的模樣，畢竟和人不同。不同之處在于那野人的智力奇低，又容易得意忘形，大凡抓到人時，必得大笑三天三夜，方始吃人。故進山之人，都隨身帶有一個竹筒，以防萬一遭遇野人，便故意讓野人抓住胳膊上的竹筒，待野人得意地大笑三天三夜之時，便可趁機將胳膊抽出來，來個金蟬脫殼。

那大爺合計道：“就算是傳說有誤，那野人笑不了三天三夜，只要能笑得半個時辰，以我的速度，也追我不上了！”一面緩緩靠近籃子。那籃子是三代祖傳之物，不想便在自己手中失去。于是半閉了雙眼，將套了竹筒子的胳膊慢慢向前伸去，正自躊躇滿志之時，忽覺胳膊上一緊，早已被大野人抓住。

大爺一看之下，頓時魂飛魄散。三魂蕩蕩，分頭奔逃家去；七魄悠悠，齊去搬請仙人。原來那大野人抓住的，偏偏是那條沒套著竹筒的胳膊。不由得自嘆命薄，遇到了一個不傻的野人，又埋怨傳言誤人。

大爺知道此番定然難逃劫數，平生所做惡事在腦海中電光火石般一一閃念：“我平生第一大惡，在于平日里喜歡吃肉。曾聽那廟里的和尚講過，一個人吃過多少肉，是要還回去的。我吃過的豬肉、雞肉、雀兒肉，加上災荒年吃過的蟲兒肉，怕不得有二百多斤！上次見了廟里的和尚，問他雞蛋到底算不算肉，那和尚支吾許久，也說不甚清楚，看來那和尚也不甚明白。若再加上雞蛋，只這一項怕不得就有一百多斤？乖乖！還是暫且不加吧！日常吃的蘑菇，吃起來肉不嘰兒的，怪好吃的，不過這個應該不算是肉吧？下次見了和尚，倒是要問個明白！我身重一百二十來斤，吃了這許多肉，算算倒也夠本兒。嗯，我平生第二大惡，是偷看過二柱家媳婦兒洗澡。那時年紀輕，不懂事兒，一次正巧看見二柱家媳婦兒在屋里洗澡，腿就邁不動了。后來問和尚，說是看人家媳婦兒洗澡是要入阿鼻地獄的。嗯，這個是說入地獄，我現下是要被野人吃，屬于還肉，應該不挨著看二柱家媳婦兒洗澡的事兒。下次見了和尚，倒是要問個……哎呀！不好！現下就得還肉，還了肉，哪里還有下次見和尚的事兒！”這些念頭，不過在他腦中一閃而過。當下雙眼緊閉，引頸還肉。

卻聽得那大野人說道：“大爺莫怕！給你的籃子！”

大爺聽得那大野人不提吃肉的事兒，微覺奇怪，睜開眼，見大野人笑嘻嘻地把竹籃子遞了過來。慌忙用套著竹筒的胳膊接過籃子，定睛看時，見這大野人神態和善，又會說人話，不像是要吃人的樣子，疑惑道：“你是？”

那大野人道：“我姓張，名寶。”卻是趙進寶怕說真名泄露了身份，臨時改換了姓名。張玉欲待糾正，終于忍住不說。

大爺聽得原來是個人，松一口氣，不由得大怒道：“你嚇得我好苦！裝成這個樣子做什么！”大難不死，心情實在是說不出的舒暢。

趙進寶道：“我和孫子兩人進山迷了路。”

大爺聽了笑道：“就這么座山，還能迷了路？”看看天色不早，道：“今天晚了。走！到我家去吃飯吧，我家里養的有雞。”說罷，一面暗悔道：“剛說了不吃肉，怎么又要殺雞！待會兒他兩個要吃便吃，我自不吃！”暗地里打定了主意。

趙進寶見天色晚了，今日恐難找到張志遠的師父，又見大爺純樸，便道：“如此甚好，那就叨擾了！”

當下大爺引路，三人深一腳淺一腳，都往大爺家行去。張玉聽說有雞，便也同意明天再去尋找仙人。

到了家中，大爺道：“院里養的有雞，你們要吃就自己殺去。”

趙進寶也不客氣，抓了兩只雞，宰殺干凈，拿到后廚收拾。

大爺暗暗心疼道：“這人倒不客氣，竟然殺我兩只雞！”

不大工夫，炊煙裊裊，廚房飄出香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