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傻大爺指引廟門 癡和尚參詳甲骨
趙進寶連日里帶著張玉東奔西躲,忍饑挨餓,今日好容易見了有雞,又有鍋灶,就想著給張玉好好補一補身體。
須臾端上菜來,一大盆小雞燉蘑菇,一盤松子玉米,一盤韭菜雞蛋,一盤豆干。趙進寶烹調功夫本就了得,今晚加意施展,香飄四溢。食材又是散養的土雞,野生的蘑菇,松鼠洞里的松子,清露喂大的韭菜,雖然簡單,卻是山中珍品,更加覺得美味。
大爺看著桌上的四盤菜,食指大動,極為高興,從院中地窖里搬出一壇汾酒,放在桌上,道:“平日里就我孤身一人,也不會做菜,沒有興味兒。今晚你做了這些好菜,必得喝些酒,方才有味兒!”又道,“我釀酒的手藝,可是村里頭有名兒的!”
趙進寶大喜,道:“甚好!甚好!”
張玉早已撈了一塊雞肉塞進嘴里,又覺得燙,急忙吐出來,直咂舌頭。
趙進寶笑著嗔道:“你慢些吃,慌些什么!”
大爺起去壇封,倒出汾酒,頓時滿屋酒香。
趙進寶久居山西,是品汾酒的行家,一聞香味兒,便知此酒不俗,贊道:“好酒!”
大爺頗為得意,端起酒碗,道:“來!先喝一口嘗嘗!”
趙進寶一口入腹,更覺醇厚無比,回味悠長,又贊道:“好酒!”
當下觥籌交錯,賓主盡歡。飲到酣時,大爺早把那廟里和尚的還肉之說拋在了九天之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亦樂乎。
席中張玉又提起仙人,趙進寶因問道:“聽說此山中有位名叫吳清的高人,可是有的?”
大爺想了想,道:“我從小在此長大,并未聽說有姓吳的。”
張玉卻不關心什么無清有清,急道:“那仙人總是有的吧?”
大爺沖張玉笑道:“仙人啊,山上倒是有不少!你看看我,長長的白胡子,不像個仙人嗎?”說罷,哈哈大笑。
張玉撇嘴道:“我看你不像個仙人。”又恐自己弄錯了,悄聲問趙進寶道:“他便是那個仙人嗎?”
趙進寶微笑不答,想了一想,又問道:“那么山上可有什么與眾不同的人嗎?”
大爺笑道:“與眾不同的,倒是有一個。”
趙進寶大喜,忙問道:“怎么個與眾不同法兒?”
大爺神秘道:“山上有戶人家,生了個傻兒子。這傻子連十個手指都數不齊全,倒是見了女人卻……”
趙進寶見張玉在旁,忙止道:“且不說那傻子,可還有嗎?”
大爺低頭沉思道:“這山上總共也就是這么一個傻子。嗯!要說與眾不同,倒是還有一個人。”
趙進寶忙問道:“是個什么人?”
大爺故作嚴肅,低聲道:“是個廟里的和尚。”說罷,“撲哧”一聲,哈哈大笑。又道:“這和尚不吃肉,不喜女人,卻喜歡骨頭,整天閉門不出玩骨頭,可不算是與眾不同嗎?哈哈哈!”
趙進寶卻并不言笑,點點頭,問道:“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與眾不同的人嗎?”
大爺止住笑,搔頭道:“那便沒有了!我雖釀酒的本事高些,大體上還是與眾相同。”
趙進寶又點點頭,不再言此,轉問些山中趣事。那大爺甚是健談,一五一十,細細說明。
當晚趙進寶燒了熱水,給張玉洗澡。大爺家中備有洗澡的大木桶,只是年頭兒長了,稍稍有些漏水。不想兩人洗過之后,只因身上積垢太多,竟把那大木桶漏水之處給封堵得嚴嚴實實。大爺大喜。
大爺見兩人身上的衣裳臟污破舊,從家中取出自制的棉布,為兩人縫制衣裳。待兩人洗完澡,大爺早已將衣服熨燙得平整,遞給趙進寶。
趙進寶見大爺居然在這洗澡的工夫做了兩身衣裳出來,大為驚訝,又見手法精奇,贊道:“好針線功夫!”用眼細細打量大爺。
卻聽大爺說道:“這山上人人都會縫制衣裳。這制衣之法,也是那廟里的和尚教的。”
趙進寶聽了暗暗點頭。取出一兩銀子,放在桌上,道:“大爺!多蒙您老悉心招待,這點兒銀子,不成敬意!”
那大爺終生在山上與狼蟲虎豹為伍,家中藏有百十個銅錢,便自認為是山中巨富了,何曾見到過銀子。此時見桌上銀光閃閃,白花花一片,不由得眼花,拿在手中,掂了一掂,忙道:“這是為何!快拿回去!”趙進寶執意要給。
至晚間大爺見兩人睡熟,又將銀子偷偷塞在趙進寶的衣裳之中。后趙進寶趁大爺熟睡,又將銀子悄悄放在大爺床上。兩人一晚忙得不亦樂乎。張玉卻不去理會兩人閑事,倒頭呼呼大睡。
次日早晨醒來,三人吃過豆漿、包子,趙進寶道:“大爺,今日若無事,相煩引我們去見那和尚可好?”
大爺得了一兩銀子,精神煥發,如何不好?只是張玉執意要去尋仙人,不去見和尚。
大爺哄道:“小野人兒,那和尚便是仙人!”
張玉聽得和尚便是仙人,也就愿意同往,三人一同上路。
復從昨日的松林穿過。大爺熟悉道路,一溝一壑,無不了然于胸。趙進寶嘆服。
穿過松林,便是峭壁。趙進寶抱了張玉,隨大爺攀緣而上。
不多時登上山頂,眼前忽然一亮,只見地勢平闊,一望無際,竟是好大一片草原。
大爺道:“這便是那馬侖草原。”
張玉見到成群的牛羊,大聲歡呼,掙下地來。三人同入草原。
趙進寶見廣袤的草原之上,有幾株杉樹迎風而立。那杉樹日日被強風吹襲,樹身瘦骨嶙峋,枝葉極精極簡。
中華美學傳承千年,自與西洋美學不同,詩詞水墨,要在平淡簡約,甚至不惜枯澀,講求“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兩三人”,重在升華。西洋美學則重感官物欲,旨在真實。中西之學,實是各擅勝場。趙進寶走南闖北,見識廣博,對中華西洋畫法頗有獨到見解,此時見這杉樹奇特,不由看得癡了。
大爺見趙進寶對著一棵瘦干之樹癡癡傻傻,不由得暗笑道:“他若是搬來住,便要算得這山上第一與眾不同之人了。”笑道:“這一棵枯干的瘦樹,有什么好看?你若喜歡,待會兒拜完了和尚,我給你伐幾棵肥壯的樹來!”
張玉也頗不耐,不住催促。
于是三人繼續前行,走了約莫一個時辰,穿過草原,眼前高峰突兀,正是蘆芽山。
大爺道:“由此上山,那廟便在山頂。傳說朱洪武帝第十八皇子就是在這廟里出家的。”朱洪武即是明太祖朱元璋,民間百姓日常所稱,都依年號叫作朱洪武。
此時已是春暖花開,三人一路汗水淋漓,又爬了半個時辰,來到廟前,一齊雙手合十。
趙進寶祝道:“此番見了張志遠的師父,把小張玉托付給他,好好學了本事,長大成人,來報這滿門的血海深仇!”
張玉祝道:“此番見了仙人,我多送些糖果給仙人,好求仙人變了我爸爸媽媽出來!”
大爺祝道:“此番見了和尚,倒要問清楚吃蘑菇算不算是吃肉。生死大事,含糊不得!”
趙進寶便欲叩門。大爺忙止道:“不可叩門!”到大門旁邊,按動一個按鈕。
只聽廟內鈴聲大作,倒把趙進寶嚇了一跳。其時西洋電氣之學已經發達,只是大清閉關鎖國,中華大地,少有人知。這大爺按動的,正是廟內和尚所裝的一個電鈴。
趙進寶心道:“這廟倒是有些邪門!”對廟內和尚的信心卻又增了幾分。
過了許久,只聽廟門“吱呀”一聲,推了開來。一個老和尚形容枯槁,面色嚴峻,立在門內。
大爺道:“我今天是有一事不明,前來問問。”
那老和尚知大爺是山中村民,后面兩人卻不認識。也不說話,轉身走了進去。
大爺沖兩人努努嘴,當先跟了進去。兩人后面相隨。
張玉見那老和尚仙風道骨,喜不自勝。
廟中院內積骨如山,趙進寶見了,倒吸一口涼氣。又見偌大一個寺廟,便只老和尚一人,更覺毛骨悚然。
四人走進廟內大堂。
趙進寶抬頭看時,見整個大堂全由木料建構,榫卯奇巧。心道張志遠是個木匠,這大堂的木匠功夫如此了得,老和尚必是張志遠的師父,當下更無懷疑。
那老和尚席地坐了,拿起地上的一個骨片,細細觀看,愁眉苦臉,更不說話。
三人面面相覷,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
過了許久,趙進寶見不是頭兒,朝地上看時,見地上零零落落,還散著許多碎骨片。拿起一片,見上面坑坑洼洼,已然不大平整。料想定是老和尚什么人的遺骨,不知被誰給弄碎了,惹得老和尚傷心。又見好多骨片更像是烏龜的殼子,不明所以,心中疑惑不定。
那地上所放的,正是“甲骨文”。早先曾有人前來問佛,問完之后,便以神藥供奉。老和尚見那神藥都不過是些龜殼骨殖,大為詫異。細看時,見上面尚有刻痕,一刀一鑿,不似隨意所為。那老和尚學識甚是淵博,參詳幾天,已知必是遠古文字,當下廣為收集。山中諸人見老和尚不要金銀,只要骨頭,大為歡喜,是以廟中積骨如山。其中不免有許多是剛死的牛羊尸骨來濫竽充數,老和尚也不置言。
趙進寶正自沉吟,卻聽大爺問道:“我今天來是想問,那蘑菇吃起來肉不嘰兒的,算是吃肉嗎?”
老和尚正在沉思,被大爺一問,微微皺眉,回道:“蘑菇不是肉,自然不算是吃肉。”
大爺心中大寬,又悄聲問道:“我上次看了一次二柱家媳婦兒洗澡,心中一直有愧,可怎么才好?”聲音極小,顯是不愿讓趙進寶、張玉二人聽見。
老和尚越加皺眉,不耐道:“物來則應,過去不留。既然心有悔意,以后不再犯戒,也就是了!”
大爺大喜,忙道:“以后是絕對不會再看的了!”暗喜幸好今日有此一問,便知道了死后不會再入那阿鼻地獄,實是不虛此行。當下向趙進寶、張玉兩人擺擺手,先自起身告辭。
張玉早已等得大大不耐,手里拿了大把的糖果,都放在老和尚的骨頭之上,合掌道:“老仙人爺爺,快把我的爸爸媽媽變出來吧!”
老和尚聽張玉如此問,微微一愣,抬眼向趙進寶看去。
趙進寶忙道:“大法師好,在下趙進寶。不知大法師可識得張志遠嗎?”
老和尚看了看張玉,垂目默然不語。
趙進寶又道:“大法師可識得吳清?”
老和尚仍是垂頭不語。
張玉見老和尚垂頭半晌,只看得望眼欲穿,不住催促:“仙人爺爺快快把我的爸爸媽媽變出來吧,我把糖果都給你!”
老和尚抬頭問趙進寶道:“志遠因何出事兒了?竟至于此?”
趙進寶見老和尚此問顯然便是承認自己是吳清了,心中大慰,指著張玉,道:“這便是志遠唯一的兒子,叫作張玉。”接著把如何偶遇張志遠,如何幫助張志遠成婚,張志遠如何發家致富,如何鋃鐺入獄,如何被滿門抄斬,后來又如何救張玉逃命,一一細細講來。講到最后,早已泣不成聲。
吳清一生清傲,只收過三個徒弟。最后收了小徒弟張志遠,教了五年木匠,因見他生性浮華,難成大器,便把他早早遣出門去。此后便潛心佛學,做了和尚。又不喜與人交道,是以廟中也沒有小沙彌,自己既做方丈,又兼理火工、知客等事。
張志遠一案雖早已舉國皆知,但吳清僻處山野,竟然毫不聽聞。今日聽趙進寶說了,默然無語,念道:“阿彌陀佛!”
趙進寶道:“如今我終于找到您老人家了,張玉這個孩子天資聰穎,若能得您老人家精心調教,日后必能替父報仇!若有需用銀子處,我便著人送來。”
只聽吳清緩緩道:“冤冤相報,何時是了?”
趙進寶一怔。自己日思夜想,便是要如何找到這位世間高人,如何撫養張玉長大,如何找到真兇,報這血海深仇,卻從未想過“冤冤相報,何時是了”這八個字。怒道:“難道這滿門的血債,便就此放過了嗎?”
吳清不答。
趙進寶拿出身上所有的銀子,放在骨頭之上,道:“這些銀子,您老人家先用著,回頭我再去籌策銀子來。”
吳清道:“銀子倒是不必。人我也不收。”
趙進寶本想既然找到了張志遠的師父,自己就算完成了張志遠的遺愿,也不枉相識一場,又使這個可愛的小外孫學得本事,日后尋機報仇雪恨,正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料這老和尚竟然不肯收留張玉。來時的一腔熱情,霎時間化作烏有,只覺渾身發冷,如入冰窟之中。
吳清既然不肯收留,趙進寶無可奈何,想起張志遠一門悲慘被殺之冤,自己顛沛流離之苦,怎能便走,攜了張玉就在廟中住下,每日除了吃飯睡覺,便是在老和尚堂內痛哭。山里有人想來拜佛,都被趙進寶又哭又打,轟了出去。
張玉也早已看出這老和尚并不是仙人,收了糖果,拿了那老和尚的破碎骨片到處亂拋亂扔,吳清也無可奈何,自在堂中坐禪。
如此過了兩個月。一日清晨,趙進寶起床,聽得院中窸窸窣窣,忙推門一看,只見吳清牽了一頭黃牛,正自喂食草料。
趙進寶見了黃牛,也不著急,心道你便是要騎這黃牛逃跑,我也盡可追得上。大步走進廚房,熬粥煮飯。一邊斜眼看著院中。
只見那吳清磨磨蹭蹭,裝了一個包袱,放在院中石案上。低頭想了一想,喚趙進寶道:“你且過來。”
趙進寶聽了,忙走過去,道:“大法師!”
吳清點點頭,道:“張志遠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這個孩子。”
趙進寶聽有話頭兒,大喜道:“大法師所言極是!張志遠死便死了,這玉兒是極聰明的,又乖巧可愛!”
吳清道:“張志遠性格浮華,貪圖富貴,有此下場,得其所哉。”
趙進寶聽得吳清四字一句,抑揚頓挫,好容易聽完,忙道:“大法師所言極是,張志遠確是死有余辜!”生怕違逆了吳清的意思,極力附和。
吳清抬眼道:“說他死有余辜,有些過了!死有余辜是講罪大惡極,即便處死也不能抵償罪惡之意。張志遠雖然浮華,也罪不至死……”
趙進寶諾諾連聲。
吳清續道:“這死有余辜的,只怕要算是……唉,不說了!只是這張玉孩兒應該怎生去找個高明的人教養才好。”
趙進寶聽吳清說還要找個高明的人,顯然有推托之意,忙道:“大法師已是極高明的人了,還要到哪里去找?就讓玉兒拜大法師為師吧!”
吳清搖頭道:“不可!我是張志遠的師父,張玉怎么能再拜我為師?”
趙進寶慌道:“那就拜做太師父!”
吳清搖頭道:“不可!”
趙進寶失望至極,頓覺手足冰冷。
只聽吳清道:“我兩個月來在堂中批剖張志遠的案子,已得大概……”
趙進寶奇道:“大法師已得大概?且說來聽聽!”
吳清不答,續道:“可是若要教習玉兒報仇,我苦思數日,殊無把握。況且費盡心機,養了一個心中充滿魔障的惡魔出來,絕不可行!若要教習玉兒泯滅恩仇,你這一般人又定然不能答應。況且又騙了玉兒一世,亦不可行。唉!此事雖然仇人可惡,卻也是因張志遠咎由自取,此仇究竟當不當報,終究不得究竟。唉!冤冤相報,何時是了!”惆悵不已。
趙進寶聽得吳清咬文嚼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吳清續道:“我苦思兩月,于昨日終于在這甲骨文之中,參得答案。”
趙進寶大喜,也不敢說話,生怕驚擾了他的思路。
且聽吳清道:“我思來想去,此事只有我師父他老人家,方才可以化解。”
趙進寶一雙大眼,幾欲從眼角處眥裂開來。那吳清至少已有七十多歲,他的師父卻要高齡幾何?如此高齡,便要能口齒清楚也是艱難,又怎能撫養張玉,教習知識,更遑論報仇雪恨!這老賊分明是想推托了之!想起這些時日在這破廟中所受的窩囊之氣,心中怒極,手中一雙大拳,便要揮將上去。
卻聽吳清續道:“我師父雖然是我的師父,卻要比我年輕許多,學識修養,更加勝我百倍。”傾慕之情,溢于言表。
趙進寶的一雙鐵拳,頓時綿軟下來。心道:“如此甚好,那便去尋你的師父。似你這般絮絮叨叨,別把玉兒這一塊璞玉給雕琢廢了。”
吳清續道:“只是我師父雖然傳了我些學問,畢竟不喜我的性情為人,嫌我講話絮絮叨叨,顛三倒四……”
趙進寶心中樂道:“我也嫌你講話絮絮叨叨,顛三倒四。”臉上卻是一臉恭敬。
吳清道:“我只是跟隨我師父學了些他老人家的皮毛末學,真正的學問他老人家還沒來得及傳我,就對我生了厭惡之心……”說著,聲音顫抖,顯然對師父厭惡自己之事頗為傷心。
趙進寶看時,只見他一張滿布皺紋的老臉上,居然掛了兩行清淚。
吳清續道:“……后來,他就將我趕了出來,讓我在千里之外,自立門戶,不要再去找他。”說到此處,用手帕頻頻拭淚,肩頭微微聳動。
趙進寶見他傷心,欲待寬慰幾句,卻不知從何說起。
吳清道:“我離開師父,到千里之外,自立門戶,也開始收教徒弟。我也學師父的樣子,只教他們些皮毛末學,教他們一些日子,發現他們有失缺之處,便也把他們攆了出去,到千里之外去自立門戶。”
趙進寶心道:“這老頭兒的心胸也太狹窄!原來張志遠只是學了些這老頭兒的皮毛末學,這老頭兒學問之深,當真是深不可測。那這老頭兒的師父,便當如何?”心下不禁駭然。
吳清道:“后來趕走了張志遠,覺得收徒之事,實在是了無趣味,就剃了頭,搭建寺廟,潛心學問。”
趙進寶笑道:“大法師研究學問是真,只怕這做和尚是假吧?”
吳清正色道:“佛法大事,豈能兒戲!要當和尚,尚需法師賜法號、取度牒……”
趙進寶怕他又去絮叨佛法大事,忙岔開道:“咱們卻怎生去找你的師父?”
吳清遲疑道:“找我師父,我是不能的了。師父當年說過,讓我不要再去找他。”
趙進寶心道:“他說不讓找,你偏偏去找,他還能怎地?”
卻聽吳清說道:“可我見了玉兒,不忍便舍棄我那志遠徒兒留下的一點骨血……”
趙進寶聽了大喜,心道:“你這老禿賊,終于還不曾四大皆空,六親不認!”
吳清續道:“我雖不能見師父,卻可以告訴你們去找我師父的辦法。”
趙進寶心道:“如此甚好!和你同行,非把我絮叨死了不可!”連忙點頭稱善。
吳清道:“但是你智力太差,我若直白相告,必會被我師父查察明白,他老人家對我的印象,未免又要差了一層。”
趙進寶大臉甚紅,無言以對。
吳清道:“昨日我看甲骨文,終于想到了解決的辦法。我將我師父的姓名、地址,用甲骨文寫了出來,又教給你參詳甲骨文的竅門。將來由你自己參詳出來,看明白了我寫的甲骨文,便不算是我告訴你的。”說著,拿了一張寫好的字條出來。
趙進寶只見上面畫了一道符,溝溝壑壑,像是些樹枝蚯蚓。大驚,忙道:“這卻使不得!我哪里識得這道符!”
那吳清拿起放在院中石案上的包袱,遞給趙進寶道:“我昨夜通宵未眠,精心為你挑選了這些甲骨,供你參詳。這已是極容易的了。”一面細細向趙進寶講述甲骨文辨識之法。
趙進寶睜大了雙眼,頭痛欲裂。
好容易聽完,吳清道:“我給你講解的這些竅要,若是上人之智,一天即可通曉;若是中人之智,十天應當明白;若是下人之智,須得三十天方能識得這字條上的幾個字。切記,是你自己參詳出了字條上的字,可不是我告訴你的。你按著字條上的地址,如果機緣巧合,或能尋到我的師父。”
說罷,轉身上牛,飄飄然,南出函谷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