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慕容源二十歲,剛行過加冠之禮,卻已名動天下。
他是冰帝慕容莫顏的第二皇子,天賦造詣卻遠在大皇子慕容洛之上,洛學會在手掌結冰的時候,他已經創造了【化雪】。
那年的北狩圍獵上,年幼的十三弟慕容影還沒有顯現天賦,遭遇了狼群,車騎隨從都死傷殆盡。眼看就要被吃掉,源踏雪而來,群狼觸之成雪,救下了影。這一幕卻被緊接著趕來的冰帝和冰后撞見,當時僅大皇子洛與三皇子為冰后所生,源與七皇子、十三皇子影為瑜妃所出,后深忌之。
源并未察覺,當時正值年少得意,冰帝以極禮盛贊于他,稱他是皚冬的未來。他受到萬民稱頌,民間有記載:“皚冬二皇子源,寒劍羽衣,細雪凝眸,清朗如畫。身負奇術,以手觸之,萬物化雪。紛紛揚飛雪漫天,骨血不存,殺人于無形,破城如反掌,實天佑皚冬,皚冬萬世之幸。”
他的天賦異稟很快就引起了鄰國的注意。不久,炎帝和風帝以避暑為由入皚冬鳳凰城,名義上面見冰帝洽談國事,實則只為試探源的天賦。
冰帝大設國宴,眾皇子出席,午宴過半,炎帝令帶來的皇子宇文熒惑舞劍助興,熒惑是當年煉野的劍術第一,身燃烈火,虎背熊腰,被奉為祝融再世,劍勢大開大合,氣吞山河般劍氣磅礴,令冰帝莫顏都為之色變。
炎帝欣慰地看著熒惑威風凜凜,借問冰帝:“聽聞皚冬皇子個個天賦異稟,今日倒想見識見識,也別讓熒惑一個人搶了風頭去,如何?”
冰帝心思敞亮,自不肯讓源出手,只點名要大皇子慕容洛也上前舞劍。洛生性要強,劍術平平,又不擅言辭,接過劍只好上前與熒惑對舞。
熒惑先略有試探,發覺洛內力微薄,便劍劍加重,洛抵擋不住,每一劍都被熒惑的內力擊穿劍身,身體強行負荷下來,不至于看著接不住劍。熒惑越發肆無忌憚,一劍氣貫長虹,生生將洛連劍帶臂一同砍下。
冰帝這才發覺并非如看上去那般只是相娛,怒極而起身叫停,但為時已晚。洛右臂已斷,鮮血淋漓,內臟也負了重傷,被下人們很快抬了下去。但熒惑非但不懼,反大笑皚冬皇子名不符實。皚冬臣民個個恨得咬牙切齒,但煉野近年來窮兵黷武,大興兵馬,一時之間又不好發作。
見冰帝怒不可遏,炎帝還半帶嘲笑道:“子臣玩鬧,沒輕沒重,傷亡也是有的。只是沒想到皚冬大皇子連熒惑幾劍都接不住,早知如此,我該讓熒惑謙讓三分才是。”
席上一個藍衣少年怒目圓睜,不顧身旁人的阻攔徑直走到了熒惑面前。
他毫不畏懼地瞪著熒惑,咬著牙說:“既然煉野的玩鬧可以有所傷亡,那還請你當心。”
熒惑沒把面前明顯小好幾歲的孩子當一回事,冷笑道:“就憑你?你以為你是誰?”
“在下皚冬七皇子,”寒氣昂揚,藍衣下一柄長槍在手,他看上去仿若一個少年將軍,“名為慕容雍。”
一聽不是慕容源,熒惑臉上的期待頓時消減了不少,意興闌珊地把劍搭在肩上,朝雍勾了勾手指頭。
炎帝看了看冰帝的臉色,畢竟是在皚冬境內,若接連廢了兩個皇子,冰帝恐怕不會放他們離開。奇怪的是,冰帝看見雍擅自上場之后也并未出言阻止,反倒坐下來觀看。
炎帝有些疑惑,除了慕容源,皚冬的眾多皇子中,哪有人能在和熒惑過招之后安然無恙。
雍寒槍一挺,槍出如龍,熒惑舉劍格擋,力大無比,壓得雍槍尖根本碰不到他。熒惑應付這種程度的攻擊根本不是問題。玩得夠了,他一劍強劈雍的頭頂,雍橫槍相抵,卻眼見力怯,劍身一點一點往下壓,似乎就快要碰到雍的頭發。
炎帝暗笑。這七皇子看著年少氣盛,不也就只是如此而已。
雍被壓得連退幾步,終于是站穩了腳跟,他的腳下,圓形的冰場猛然擴張,從他的腳掌蔓延至整個空地,把他和熒惑圍在了里面。冰幕從圓環向上生成,很快合為一體,形成一個半球形的封閉空間。
“這是什么?!”炎帝震驚不已,在此之前,他從未聽聞有這樣的天賦。
風帝年紀大些,到底沉穩,不動聲色看著那場中藍衣少年堅毅如鐵的目光。他是皚冬的【結界】。
封閉的空間里溫度顯然很低,熒惑身上燃燒的熊熊烈火竟然都弱下來。熒惑心知不妙,試圖突破冰幕的結界,卻無法從里面出來,即使用劍砍出豁口,冰幕也會立刻重新凝結復原。
“我是與源同出的弟弟,教訓你,還用不著源哥動手。”
雍手中冰槍再結,如裹銀蠟,向前猛然一突。熒惑欲躲,腳下卻冰霜粘接,如墜千斤。情急之下他揮劍相阻。劍身卻在低溫下脆化如紙,一槍之間從中擊碎了劍刃,連帶著熒惑握劍的胳膊都給刺穿,血濺如花。
“不!!”熒惑震驚不已,受到的傷害遠在疼痛之外,他強行拔出雍的槍頭。卻發現手臂已經抬不起來了。
炎帝坐不住了,眼看著熒惑身上的火焰越來越弱行將熄滅,那是熒惑的生命之火。炎帝看了眼冷笑的冰帝和若有所思的風帝,氣極卻無法可施。熒惑以劍術著名,如今手斷,已是廢了。炎帝嘆氣般咽了口氣,看了看在自己身邊的大皇子宇文天權,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熒惑發了瘋一般朝著雍就撲上去,雍迎面一槍從他前胸穿到后背,他也不躲閃,不要命地撲上來抱住雍。
雍一時受制掙扎不開,只感受得到熒惑身上越來越高的溫度。熒惑整個人痛苦地嚎叫著,身上從內而外急劇升溫,身體越來越紅,體表都出現了些許裂紋,流出體內巖漿狀的血液。
熒惑看起來隨時都會爆炸,但雍手腳受限無法施術解開結界。在狹小的空間里,熒惑若是自爆了,他恐怕也尸骨無存。
熒惑眼睛都涌上了高溫帶來的紅,他回頭看了一眼炎帝端坐的方向,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就決然地閉上了眼睛,
爆炸的前一秒,雍也本能地閉上了眼,但等了許久,意想中的爆炸聲也沒有出現,雍恍惚睜眼,只見一個戴著白無常帽,身著雪花紋白羽衣的背影攔在自己身前,源的手按在熒惑頭上,而后者立時就化作了一堆白雪,剛剛要爆發的溫度轉瞬間歸零,源一收手,就松散地落在地上,被風揚成了塵埃。
“源哥······”雍心有余悸,“謝謝。”
“不必。”源拂了拂衣袖上沾染的白雪,看了看炎帝身后的宇文天權,沒說什么就回到了座位上。雍也隨之退場。
炎帝驚訝得一時都忘記了要發揮喪子之痛,源的可怕超乎想象,連即將發生的爆炸也能阻止。就在剛才,慕容源的出手不緊不慢,先融化了結界以接近,然后輕輕一碰,熒惑就像沙子一樣脆弱。
難道真的萬物化雪?
冰帝見炎帝臉色越發難看,冷哼一聲道:“玩鬧而已,傷亡也是有的。”
炎帝怒而起身離席,一眾煉野臣子都隨之而退,可謂是敢怒不敢言。而風帝之后向冰帝行禮,協商姻親聯盟之事,冰帝笑而暫緩其心。
那日源只不過出手一次,就已讓煉野和烏垣折服。慕容源殿前瞬殺宇文熒惑一事,也被口口相傳,不可一世的煉野終于嘗到了苦頭。
但大皇子慕容洛顯然沒那么幸運,斷臂之后郁郁寡歡,傷口久治不愈,終究死于病榻,冰后為其全國舉喪,人們卻還沉浸在因源而揚眉吐氣的得意歡樂之中,街頭巷尾人潮洶涌,感受不到半點哀意。
一年后冰帝立源為儲君,舉國歡騰,連帶著雍和影都在眾皇子中受到優待。原本位卑的瑜妃改稱為冬妃,出行儀仗,只在冰后之下。
但源似乎聽厭了贊頌,依他之意,東宮建在了陌山之上,讓雍用結界籠罩了整個山嶺,像是個禁地。
自此之后源便長年閉關,極少出入陌山。冰帝雖不解,也未相勸。
入東宮三個月后,影抱著畫板來找他。
“源哥哥!”影見到他滿臉興高采烈,“宮里的畫師說要給儲君做畫冊,我不放心,所以就自己來給你畫了!”
源輕輕一笑,想來是母妃想念他了,讓影過來看看。
彼時的影雖還不會【藏兵繪甲】,繪術造詣卻也冠絕皚冬。很快就畫完了畫像,無常帽、黑狼衣、眉目雋永、長發如瀑,源自端詳了片刻,對畫像贊嘆有加,卻聽得影問:
“源哥哥,做了儲君,你不開心嗎?”
源心底一驚,迎頭撞上影真摯的視線。影說:“你以前多愛笑啊,可你看,畫中你的眼睛里,沒有一點點的笑意。”
源笑著摸了摸影的頭,暗嘆。洛死之后,冰后對他怨念很深,怪他當日為何不早點出手相救。支持洛的臣子也都對他懷恨,認為他就是故意看洛出事,為了當上儲君。之所以沒有人為難他,只是因為畏懼。
“父皇和雍那邊怎么樣了?”源岔開了話題。
“雍哥最近可受父皇器重了,好像最近要舉行封地儀式。據說炎帝氣得大病一場,父皇心情可好了,”影幸災樂禍地笑了,“最近你不在,父皇帶著九哥去了烏垣,商量和親的事情。”
“玄離?”源對那個謙和的后輩也有些印象,“他才十五歲,就要結親了?”
“不是九哥,哎呀。”影拉下他放在影頭上的手,嘻嘻一笑看著源,“是你的親事哦。”
“我的?”源恍然,是那日在國宴上,風帝就提過的,他有意將小女兒司徒槐江嫁與源,以求兩家安和。
“回來的人都說風帝這次是真心想聯盟,司徒槐江可是被稱為烏垣第一美女。即使是父皇和九哥,回來后也贊嘆不已呢。”
烏垣近年來連受天災,若不是倚仗天塹,恐怕炎帝早起野心。如今風帝許女入冬,也不過是想要找到新的倚仗。源自知其中道理,卻又不忍打擊眼前開心得要跳起來的影,只是說了聲:“聽聞槐王姬年僅十四,父皇也應覺得,年紀不大合適吧。”
影得意地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邊搖邊說:“父皇已然答應了。不日就接司徒槐江入鳳凰城,源哥哥你呀,就等著好消息吧!”
源瞳孔微鎖,朝后室方向看了一眼,似有所覺。影愣了愣,說:“怎么了嗎?”
源轉過頭來,沉默了片刻,說:“沒事,只是此事,恐怕還得緩緩,你幫我去找玄離,我有話想問他。”
影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答應下來:“好。”
見源心思不在,影乖覺地起身告辭了。他把那幅畫小心翼翼裝進畫筒里,然后蹦蹦跳跳地下了山。
內室靜如無風,墨香和冷冽感奇異地交疊,并無垂簾或幕布,多用的是冰做的流蘇和雪樹,裝點著冰臺和冰窗。床和椅子不是冰做的,是皚冬特有的白霜木材質,看上去也不顯得突兀。
源踱步進屋,朝窗外輕聲說了句:“出來吧,藏不住的。”
有個腦袋從窗子下面探出來,像個出洞的兔子。
竟然是個女子。那女子戴著白花紋的面具,留著很長的頭發,盤成了雙螺。頭發末梢有一點點泛紅的痕跡。還戴著白玉云螺簪子。
看上去實在不像是刺客。
“你可以從門進來的。”源一揮手,冰窗框轉瞬融化,形成一道門,那女子蹲在門口,有點尷尬地站起來,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素色棉麻朵云衫,一雙繡花輕綴白露鞋,雖是尋常打扮,卻遮不住勻稱輕巧的曲線,和她不同尋常的氣質。
在她身后,窗欞重新生成,恢復了原狀。
這女子倒是不客氣也不慌張,進來就坐在了白霜木椅上,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個未完成的冰雕小倉鼠把玩起來。
“真好看,這個能送給我嗎······”
“你怎么進來的?”源眉頭微皺,沒有回應她的胡言亂語。雍的結界,皚冬境內鮮少有人能破,沒有他或者雍的允許,外人不太可能進得來。
“你怎么不問,我是誰?”女子把面具貼在冰桌上,側著頭看他,那雙眼睛中央有酒紅色的紋理。有一點沉淀感,像是里面墜入了什么東西。她輕聲細語地說道,“我跟著你弟弟進來的,他呀知道你不喜閑雜,故意讓隨從們都退下了才上山來,很懂事嘛。”
源松了口氣,影的確感知能力極差,即使對方離得很近也難以覺察,才讓眼前的女人鉆了空子。但既然是偷偷上得山來,多半也沒有惡意。
源瞥了一眼她頭發雙螺的盤法,仿若流云的精致紋理,確實也很難模仿。
“烏垣人?”源不是很在意地問。
“可不是。”她神采飛揚,頗有些得意感,“我姓司徒哦。”
源略抬了抬頭,一雙銳利的眼睛審視了片刻面前的女子,語氣波瀾不驚:“司徒槐江?”
“哎呀,還沒過門,你不能叫我名字的。”那女人似乎伸了個懶腰,可愛地僵著手臂從桌上雙雙舉起,眼睛都瞇起來,“不吉利。”
“我不會娶你。”源聲音不重,卻不容置疑。
司徒槐江立刻沒好氣地說:“說得好像誰嫁不出去一樣,追我的人可以從虞淵一直排到鳳凰城。”
“那你就不該來皚冬。”
“這可由不得你。”槐江兩手一攤表示無奈,“父皇一心要把我許給你,誰勸都沒用。”
“其實你想啊,要是烏垣和皚冬聯姻了,同御煉野,邊境也能太平些不是?”槐江掰著手指頭給他算,“而且我呀,長得又不丑,你不吃虧的!”
······
見源不接話,槐江又說道:“你不相信?冰帝可是對我贊不絕口,你來烏垣的那個弟弟看我一眼人都看呆了,說我比你們皚冬的那個······那個南薰公主還要好看呢!”
“那不可能。”
“啊?”
源伸手提劍,冰刃重疊于劍鋒上,一直延展到槐江脖頸,寒意如同白煙,彌漫在他冷血的眼瞳中。
“玄離平易,卻絕非如此輕浮。南薰已是傾國傾城,縱你絕色,他也不會以南薰不及作比。”源眉峰一凜,冰棱已貼緊槐江的肌膚,“你并未見過玄離,也并非司徒槐江。你到底是誰?”
“槐江”好像笑了,面具的邊緣都微微揚起。她慢慢站起身,緩緩道:“還以為已經很像了,忘記了不如你了解你弟弟。”
“穿著有點過了,像怕別人不知道你是烏垣人。”源的劍刃仍抵住她潔白無瑕的脖頸,“更何況,司徒槐江年僅十四歲,而你······”
“喂喂,”她好像略有不忿,“我看起來年齡也不大吧!”
“還是說······”她眼睛一瞇,語帶輕佻道,“你的判斷是基于哪里啊?殿下?”
源紋絲不動,脖子到臉卻有些紅。
“哈哈哈,想不到慕容源也會臉紅。”她大笑,絲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冰劍,反倒是源為了不傷到她而隨之進退,她從容抬手,揭開了臉上的面具,隨手放在桌上。
“我叫作宇文天璇,炎帝的女兒。”
兩天后·陌山東宮
“二哥,你找我。”九皇子慕容玄離推門而入,向坐在冰臺前背身觀看古籍的人行禮。
那人聞言緩緩轉過身來,卻是一張少女的容顏。那女子長得很美,帶著酒紅色淡淡光暈的媚眼如絲,映襯著烈焰般的紅唇,穿的是源一樣的狼皮大衣,卻是白色,襯得妝容精致細膩。頭發隨意地披散下來,有幾縷不聽話地彼此纏繞著,看起來有一種莫名的引力。
“源,你弟弟來了哦。”那女子沒有跟愣住的玄離說話,反倒朝內室里喊了一聲,笑得很和煦。
源從那邊走出來,他一步入,似乎整個房間都冷下來。玄離看了看源,又看了看坐著的妙齡少女,趕忙垂下了頭。
“二哥······我可以等會再來······”玄離似乎臉都紅了。
那女子戲謔地看著源滿臉黑線,源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道:“不必,她是個朋友,信得過。你抬起頭來。”
玄離起身,源接著說:“我聽影說的,你同父皇去了烏垣?”
玄離有所顧忌地看了看那女子,但還是回答道:“是的,父皇應允了風帝,要槐王姬嫁入皚冬,聯盟抗衡煉野。”
“槐王姬······在你看來如何?”源似乎在躊躇如何措辭,但最后問出口還是覺得不太妥當,因為旁邊的女子捂著嘴噗哧一聲就笑了,而玄離有點震驚地停頓了片刻,才斟酌著緩慢地回答。
“槐王姬雖然年齡較小,但靜雅溫婉,知書達理,禮數周到。模樣清秀如水,靜美中又有些可愛······”
源扶額打斷:“我沒問你這個。我是問,她是否真心要來皚冬,風帝又有幾分真心想要結盟?”
玄離尷尬得呼吸困難,那女子笑得幾乎可以說肆無忌憚,源冷冷瞥了她一眼,她立刻規規矩矩坐好,還用手在嘴唇上做了縫線的動作。
“槐王姬倒是恬靜少言,看著有些羞怯單純,”玄離努力搜索著回憶,“當天風帝興致很高,請百官恭賀兩國聯姻,還劃了一塊封地,說是槐王姬嫁入皚冬的嫁妝。”
“封地?”源眼神鋒芒微現,“在哪?”
“軒麟城一帶以東,與皚冬接壤。”
那女子又是沒忍住,噗哧一笑。玄離這次卻有些摸不著頭腦地看著她。源無奈地望了她一眼。
天璇不好意思地遮了遮臉,解釋道:“抱歉抱歉,只是這也太好笑了,為了結盟,讓出邊陲重鎮?若棄了軒麟,冰帝反出兵烏垣,一路到虞淵都不再有阻攔。”
玄離正色道:“兩家聯姻,自然講究情義,父皇也不是出爾反爾之人,怎么會······”
但玄離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源平靜地問他。
“只是,”玄離還是警覺地看了看天璇,說得很慢,“父皇回來之后,第一個就見了南榮尊。”
“原來如此。”源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幾步走近冰臺,拿起已經完工的冰雕小倉鼠,遞給玄離,“別放心上,我不會娶司徒槐江,無論兩邊怎么考慮,都不會實現。再過幾日就是南薰的生辰,你幫我帶個禮物,替我道句祝愿。”
“二哥,不去嗎?”
“我還有別的事,十日內,都不會離開陌山。”源拍了拍玄離的肩膀,“讓影玩開心點,但也照看他些,拜托你了。”
“好。”玄離以為他說的是南薰生日宴的事,一口答應下來,拿著那個精致的冰雕看了一眼,真真是精雕細琢千百道紋理細膩如織,冰面光滑如膚,倉鼠憨厚可愛,栩栩如生。玄離謹慎地托著冰雕的底座,猶豫了半天,還是問出口,“二哥,這位是?”
順著他的眼神,源也望了天璇一眼,天璇雙手遮著眼睛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還賴在椅上不起來。
源只說:“辰又這幾日有事回鄉,她來照顧起居,過幾日就走。只是小事,不必跟父皇提起了。”
玄離雖滿心疑惑,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行禮告退。
待玄離走后,源的眼中浮起一層看不透的水霧,陰郁卻不哀傷。
“你弟弟真可愛。”天璇笑得很無邪,“連這都相信。”
“他就算不信,也不會疑我。”源說了句很沒有邏輯的話,“倒是你,一直賴在這里不走,想做什么?”
天璇沒趣地聳聳肩:“都跟你說了,父皇最不想看到皚冬和烏垣結盟,所以呀,派我來看著你,不讓你與司徒槐江和親。”
“我也說了,你在說謊。”源背過身不再看她,聲音平穩有力,“炎帝不會冒險讓女兒孤身一人深入皚冬,更何況,你根本沒有能力脅迫我,還是在皚冬境內。”
“你不是炎帝的子女,你不會懂的。”天璇苦笑了一下,但眼里隨即就冒出星星。
“更何況,誰說要脅迫你了?”
在源反應過來之前,就感受到了來自背后的擁抱,用力過度,孤注一擲,又義無反顧。她的腦袋緊貼著他的背,讓他的心跳無所遁形。
源的手剛碰到劍,她的手就覆上來,鬼魅般流連在他的指間。源推了她一次,但她像八爪魚一樣牢牢抱住源,推都推不動。
“你······”源一時語塞。
“你要是趕我走,我一出去就會死的。”天璇假哭得非常明顯,帶點調笑意味,“我比烏垣的小女孩要懂事多了,你舍不得我死的,對不對?”
辰又當時還是源的侍女,替源打理日常起居。幾日未聽得源宣她,不免有些擔心,就擅自上山來尋源了。沒想到剛打開門,就看見平日里一身傲骨的源殿下,被一個女人從身后摟著,那女人還穿著源殿下的衣服。
辰又反應迅速,道了句:“殿下我懂。”就關門一溜煙逃下山去。
源攔也攔不住,更別說解釋,只得先甩開天璇的手掙脫出來,怒氣沖沖地瞪了天璇一眼:“你到底要做什么?”
天璇委屈巴巴地看著他,抿了抿嘴唇,說:“如果非要結盟,皚冬和煉野不好嗎?”
源沒說話,窗外雪花飄落,落在窗臺上,化成了澄澈透明的水。
陌山北面·未雪亭
天璇百無聊賴地單手撐著面前的圓臺,看著源在亭前的空地來回奔襲。這里終年積雪,源雙手撐地,激起漫天雪花,然后他一抬手雪花都變成冰雹往下掉。他踏雪而起,以極快的身法用手去觸碰冰雹,接觸到的冰塊瞬間又化成了雪。
但冰下落的速度還是太快,他只接了不到一半,大多數冰還是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喂,”天璇很無語,“你連漂亮妹妹的生辰都不去參加,不會就為了在這里練功吧?”
源沒有回答,只是收了手,雪被陣風揚起,拂過他的黑狼大衣。
“喂,我教你玩個游戲,怎么樣?”天璇站起來,從他身后走上來,拍拍他的肩膀,“免得你這么無聊,就知道練武。”
源輕輕推開她的手,卻沒有拒絕。
“在這里。”源敲了敲榕樹的樹干,再次輕而易舉找出了她的藏身之處。天璇像只活潑的兔子一樣從樹洞猛地彈出腦袋,一臉無奈地看著源。
“你玩賴,哪有這么快就找出來的?三分鐘不到抓住我四次。”
“你藏得太明顯了。”
天璇不服氣,從樹洞里艱難地爬出來,對源說:“那換你來躲,我來找你。”
“五,四,三,二,一······藏好了沒有啊?”天璇挪開伏在榕樹上的手睜開眼睛往后轉,頓時就傻眼了。
在她身后的雪地上,整整齊齊擺放著數十個一模一樣的雪人。
“玩賴的是吧?!”天璇氣急敗壞,開始了對雪人的屠殺,拳打腳踢,卻沒有動用天賦。雪人接連倒下破碎成堆,天璇也累得夠嗆。
當只剩下最后一個雪人的時候,天璇露齒而笑,舉起雙手聚力走進,一副要把雪人打穿的樣子。她狡猾地盯著雪人看了一會,雪人不為所動。
她的雙手在合向雪人的瞬間卸去了所有力氣,柔軟地從正面抱住了雪人白白胖胖的肚子。她的雙手在雪人背后輕輕交疊,側臉也緊貼著雪人的胸口。
然后在她的溫柔下,雪很快化了,融化剝落,里面是······
里面空無一物。
天璇還在錯愕,在她后上方傳來源的聲音:“一個時辰都快過去了,你輸了。”
天璇回頭,源面帶微笑站在榕樹的橫枝上看著她,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源的笑,雖然只是微微的弧度,卻莫名的溫暖安心。
天璇也笑了,顧不得身上冰冷刺骨的雪水浸濕了衣裳,還有不知何時松散了的凌亂的長發。
突然,一枚火紅色的十字鏢劃破寒風飛雪,斜斜地從天璇身后掠過身前,在她肩上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光四濺,天璇捂著肩跌倒在地,血都染紅了一片。
十字鏢釘在了榕樹樹干上,白色刃鋒上還在滴血。
源一躍而下,落在天璇身邊,拔劍護住她,看了一眼她的傷口,問道:“沒事吧?”
天璇忍著痛點了點頭。
源轉頭面對身前十余米開外走來的不速之客,來者穿著紅色邊紋的斗篷,眉間距稍寬,看起來不怒自威。和天璇一樣,他的頭發末梢也有些泛紅的痕跡。
他見過這人,那日宇文熒惑在雍的領域中爆炸之前,正是這個人在炎帝一側動了動手指。他是煉野聲名顯赫的大皇子,宇文天權。
“哥哥······”天璇臉色慘白,因失血而聲音微弱。
“你在做什么?”天權語帶嫌惡,聲色俱厲,“煉野怎么會有你這么不要臉的王姬。竟敢私自離境,還逃到了這里找敵國的男人!現在就跟我回焚河受罰!”
“我只是······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平息戰事,皚冬和煉野聯姻的話,就不用······”
“你太天真了,”宇文天權冷笑拔劍,“父皇早就決定要征服皚冬與烏垣,豈是一紙婚約可以改變的。”
“都是這么好的人,皚冬也有這么好的人,”天璇急得都哭起來,“為什么一定要殺戮呢?”
“皚冬的人,不論有什么天賦,都不配娶你。”宇文天權居高臨下地看了眼源,“認清你自己的身份。”
宇文天權伸手控制紅色的十字鏢飛回來,反向扎進天璇的另一邊肩膀,把她帶了過來。天權伸出戴著黑手套的手按住她的肩膀,神色毫無憐惜。血沿著直線淌了一路,好像斷續的繩。
從始至終,源都沒有出手,也沒有開口。
天璇只是看著他,眼里的淚水從眼角沿著優美的弧線滑落,和身上的血混在一起。
“看什么?”天權按著她的肩膀把她扛起來,絲毫不在意她微不足道的反抗和掙扎,轉身就要下山,“你還指望外人幫你?”
天璇看了看風雪中一動不動的源,垂著頭放棄了掙扎。
就在宇文天權剛走出數步時,地面迅速結霜,冰面如水一樣流淌開來,封住了去路,還在他面前立起了冰棱,逼迫天權停下了腳步。
天權沒有回頭,只看著前方的樹林,說:“既然要攔我,就要考慮好后果。”
雍從樹林里撥開樹梢走出來,手里還冒著白煙般的寒氣,在雍身后,冰帝帶著冰后,連同南榮尊、長孫恭宇、公良允和佐卡伊莫王,還有三皇子、十四皇子慕容久和也隨之現身,車騎人馬齊備,把宇文天權團團圍在中間。
“竟然連冰帝都驚動了,看來早就設計好了在這里等著我們兄妹啊。”天權不懼反笑,斜眼拍了拍天璇的臉,“這就是你打算托付的人?你居然蠢到相信皚冬的儲君!也不用腦子想想,他怎么可能娶你!”
天璇眼神幽深,有些光芒黯淡,她忍著傷痛朝源開口:“是你嗎?”
源佇立在雪中未動,眼里也有些虛無感,他緩了片刻,然后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
天璇笑了,像晴天快融化的積雪。
南榮尊憤然上前,踩碎幾處冰棱直取宇文天權,手中幻出雙戟,重揮猛擊有如雷霆萬鈞,地面都砸出塌陷。宇文天權躍起躲過,旋即抽劍,單手提劍,紅心白鋒的刃在空中只一晃,南榮尊的臉上就斜斜地添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南榮尊怒吼一聲,動作快了一半,靈活地在空中跟上來,勢如驚雷,宇文天權反應不及,被狠狠一戟直接斬落,帶著天璇一起墜下,重重跌在冰面上,冰面都碎成蛛網。
南榮尊乘勝追擊,從天而降的怒斬勢不可擋,天權欲躲,身下是雍的冰結界,與后背牢牢固結。天權抬眼,長孫恭宇手中握著發亮的法杖,是他在給南榮尊加持,使其速度和身法都有了極大的提升。
天雷墜地,已然避無可避,但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白影突然攔在身前,帶著半身飛雪,接住了南榮尊的一擊。慕容源徒手接住雙戟,在他手中,戟轉瞬成雪。南榮尊驚愕棄戟,跳開數米,一臉盛怒地瞪著源。
冰帝見此一幕,嘆息般看著源開口:“為什么要救煉野的人?”
源只是搖了搖頭。
宇文天權抓住機會,抬起重傷的手,手指微動。源猛然回頭,天璇的身體已經泛起紅色的斑點,整個人的溫度急劇升高,從內而外散發出抑制不住的高溫,血液都如巖漿一般劇烈地從肩上的傷口處涌出。
宇文天權全力將即將爆炸的天璇朝著冰帝的方向一拋,南榮尊閃身阻擋,一戟試圖將其斬落,卻被源從中阻擋,接過了天璇,源背身落地,背后被南榮尊砍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始終朝著與冰帝相反的方向。
宇文天權笑得很詭異,他說:“仍然是你見過的,我的天賦。你把她化成雪后,就等著煉野的鐵蹄踏平皚冬吧。”話音未落,他轉身逃走,手指一晃留下數道火墻,隔開了南榮尊。
南榮尊也不再追,嗤之以鼻,不屑地說:“區區煉野,論打仗,誰輸誰贏還不一定。”
冰帝看著源抱著天璇陷入沉思,眼里浮起些微的遲疑。冰帝對源說:“你若不動手,陌山之上的人都會受傷。你為何要護著這煉野的女子?父皇已經為你挑好了儲后,不日就將到達皚冬。”
源終究是將手放在天璇額頭,她的臉色逐漸恢復,又逐漸顯得蒼白,比以前的化雪都要慢。天璇笑得很開心,一陣清涼從他指尖傳到她額頭,暫時緩和了灼熱的疼痛。她有力氣抬起手拉著他的手掌貼在自己臉頰上,心滿意足地瞇起了眼睛。
“煙花落地之前。”源的聲音有些輕,甚至可以說溫柔。
“嗯?”天璇沒太聽懂,“什么?”
“把你的手心,調成煙花落地之前最后的溫度。”源不由分說把手從她臉上拿開,抓住她的手,按在她自己的額頭上。
天璇心頭一震,在手心溫度微妙變化的剎那,雪化的速度直接停住了,然后是反向發展,連之前變成雪的部分都在雪融化之后變了回來。
冰帝親眼目睹這一幕,驚得雙眼圓睜,眼中從疑惑到暴怒最后是哀傷,他怎么也想不到會如此。
長孫恭宇冷汗涔涔,法杖都要握不住了:“這是······這是······沒想到連化雪都有破解之法。”
冰帝也知道,在座所有人最震驚的其實都是,源居然把化雪的破解之法,如此輕易地告知了煉野的王姬。
“你怎么知道······”天璇仍然虛弱,但還是堅持著問出了口。
“你從背后抱我的時候,”源真真切切地笑了,“你手心的溫度起了幾次細微的變化。”
天璇看著源帶笑的眼睛,再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沒想到,自己這無用的天賦,竟然成為了雪化的破解之法。
冰帝走上前來,從背后把滄桑的手放在源的肩上,說:“給我一個不殺她的理由。”
源甚至都沒有回頭,只是說了句:“你連價錢都談妥了,還需要我的理由嗎?”
冰后上前怒斥:“放肆,你怎么敢這么和你父皇說話!”
“就是你的主意吧,放煉野的王姬入境,又召集皚冬群臣來看我私通外敵,那日宴席我遲到了片刻,洛的事你還在記恨我。”源抱天璇起身,轉過來直面冰帝和冰后他們,聲線平緩得沒有一絲溫度,“而父皇讓風帝割讓軒麟,聲稱要讓我娶司徒槐江,實際上卻只想拿到軒麟后出兵烏垣,打算滅了烏垣。”
慕容雍震驚道:“你在說什么啊源哥,父皇他怎么可能······”
“風帝許以兩國世代相盟,以司徒槐江嫁入皚冬為質,再舍軒麟重鎮。”冰帝垂目作嘆,“煉野早晚來犯,若是在那之前先占領虞淵,就扼住了去往焚河的咽喉要道。孤自知這是背信棄義之事,你勢必不能同意。可這是國家大事,由不得你選。”
“之所以帶玄離去,是因為若我不允,也能讓玄離替我迎娶司徒槐江。”源的眼里已然沒有光芒,只剩下深邃的空曠,看得人膽寒,“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我。你未免也擔心,若是我不肯,會壞了你的大事。”
“今日你看到了,化雪并非無解之法,而且逆化的方法來自煉野。你會怎么做呢?要讓南榮尊殺了我嗎?”
冰帝在源的質詢下沉默不語。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如此不了解自己的這個兒子。他不僅僅天賦異稟,更正直磊落。事已至此,他不會以聯姻為借口幫冰帝滅了烏垣。而沒有源出手,拿下虞淵城勢必曠日持久,此事恐怕會被迫生變。
源到底在想什么?和他懷中這個煉野的王姬又是什么關系?
但事已至此,能破除化雪的人就在眼前,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坐視不管。
“雍,殺了那煉野的王姬。”冰帝聲音低沉。
雍無法理解冰帝的想法不肯動手,冰后卻悄悄示意公良允。公良允會意,輕啟術法,冰箭齊發,源眉目未動,冰箭在距離他們半米時潰散破碎,如同散沙。
“你又為何護著她?”冰帝勃然大怒,“你與煉野之女,絕無可能!炎帝狼子野心,皚冬與煉野勢同水火,你怎么敢······”
“我不敢。”源慘然一笑,“自我天賦初現,你待我可謂厚愛有加,不許近人,嚴守飲食,成日練功。你可有在乎過我的心情和感受?用我和司徒槐江定下婚約,可有問過我?”
“國家大事,你不必······”
“我不必知道。玄離若知要娶司徒槐江的是他,對槐王姬還會否贊賞有加?”源只是微微一笑,“我們這些兒子,對你來說只是守護皚冬的工具。”
源看了看雍,又看了看十四,道:“無論是【化雪】,還是【領域】,你只在乎能力,從沒有真正在乎過擁有能力的是誰吧。”
冰帝氣得血氣翻騰,上前一掌打在源身上。源抱著天璇躲也不躲,硬撐了冰帝一掌。
“你一定要忤逆我嗎?”冰帝終究還是咬著牙說,“只要你愿意,我們還可以跟風帝談······”
“我不可能娶司徒槐江,我已經愛上別人了。”源嘴角的血淌下來,反倒添了三分輕巧瀟灑,“要讓我娶一個十四歲的姑娘,然后告訴她娶她是為了殺光她的國人?父皇,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一國之君嗎?”
“冰后需要一個殺我的理由,我現在也替你們找到了。”源把懷中的天璇抱得高了些,遮住了胸口那一掌的血痕,“我今日無論如何,都要送她回煉野。”
冰帝默然不語,年幼的佐卡伊莫王暗自垂淚。長孫恭宇連連嘆氣,公良允冷哼一聲,南榮尊也收了戟揣著手看著源。雍心有余悸,呆滯原地雙眼無神,而冰后身邊,十歲的慕容久和只是看著天璇笑了笑。
下一刻,源毫無防備,被突然刺穿了喉嚨。冰帝第一時間出手把天璇打翻在地,卻止不住血已經開始噴涌。天璇手里藏的匕首從他身前穿到源的后頸,匕首上甚至都為了防止化雪,預留了煙花墜落之前的溫度。
天璇臥在地上咳了一地血,抬頭看著一息尚存的源,眼里竟然都是眼淚。
冰帝一瞬間聚集了全力,冰柱在手中結成,一掌打下冰柱四裂,蔓延開的冰柱和冰絲接連炸出冰凝結的花,又在花梢上繼續分裂,削金斷玉。
天璇卻沒有死于冰柱交錯之下,源從冰柱開始【化雪】,一直到雪都落盡,握住了冰帝蒼老的手掌。
源回頭,朝天璇笑了一下。
玄離聞訊趕到時,就是這樣的場景,漫天的雪,源攔在冰帝和宇文天璇之間,一身都是血。
鮮艷的紅在一塵不染里分外扎眼,玄離沖上去凝傷止血,但已是徒勞。
玄離怒火攻心,一出手將天璇困在了冰牢之中,又回頭狠狠看了冰后一眼。源臨死在玄離耳邊說了句什么,然后終于撐不住倒地身亡。
整個陌山都默然,君臣退場,冰帝下旨厚葬儲君,冰封宇文天璇至死,也不再提與烏垣聯姻一事。
南薰的生日宴上,接過那個冰做的倉鼠時,她驚訝得雙眼發亮,愛不釋手。那倉鼠做得精巧,經南薰觸碰,居然自己動了起來,雖然不能開口說話,其余卻皆同活物,南薰得知源身死當日,閉門謝客哭了三天三夜,那倉鼠竟守在她左右,寸步不離。
雍不久受封牧寒將軍,去了封城凌霄,自此未曾回過鳳凰城。
七年后,炎帝以殺女之罪為名起兵入皚冬境,一路殺到凌霄,被雍結界所擋。
九皇子偏殿·七言軒
辰又沒好氣地對玄離說:“你既然要留她,放我走就是了,何必假慈悲?我才不會和殺人兇手共處一室,源殿下的死她脫不了干系。”
玄離坐在床邊的木椅上,看著躺在床上周身散發著白煙的宇文天璇,說:“我當日就想殺了她替源哥報仇,但源哥在我耳邊留了話,說她不是自己想動手,讓我守著她,我得查明真相。”
辰又在源殿下的遺愿前也無可奈何,只嘴硬道:“那我走,反正我見不慣她。”
“你跟了源哥這些年,源哥也不希望你在皚冬流落。留在這里吧,我不會為難你。”玄離先是好言相勸,又說:“源哥一生不落世俗,她是惟一令源哥動心的女子。受了冰封之刑,我雖動了手腳,也只留得她性命。記憶有缺,天賦盡失,她算是從頭來過。從今以后,她只是被迫入宮選在七言軒的侍女,你也幫我照看著她,就當是為了源哥。”
辰又默然半晌,終究是點了點頭。
“那她以后不會被認出來嗎?”
“源哥的【化雪】似乎沒那么簡單,還在她身上起作用,她的臉較之前變化很大,應該不會被認出。真不知道源哥到底做了些什么。”玄離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更何況兩國都當她已經死了,不會有人問起。”
“那,她以后叫什么名字。”
“‘夕照若允,可問來生‘。就叫她夕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