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阿鏡收拾好衣物,就上了馬車。
“祝殿下武運昌隆。”辰又和一眾家丁拜伏行禮,目送九皇子的車騎漸遠。
車上,夕允和玄離面對面坐,阿鏡小心翼翼地坐到夕允旁邊,惹得夕允都笑她。馬車周圍都被身披銀甲的騎士陣列守護,他們步調(diào)基本一致,莊嚴肅穆,座下馬也都披著重甲,他們是冰帝麾下兩大軍隊之一的冰山鐵騎。除了守衛(wèi)冰帝的親衛(wèi)之外,冰山鐵騎都在這里了。
馬車搖搖晃晃地行進,一直走到一處名為【疏別卷】的偏殿,里面眾人簇擁著走出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那少年身形尚小,黑發(fā)過肩,眼瞳漆黑如墨染,身穿一件秋藍飛鶴流云褂,著一雙蠟染古紋朝天靴,背后背了一個方形的碧玉內(nèi)嵌冰紋板,腰間別著幾道鯊魚皮箭袋,卻是用來裝畫筆。眉目也似描墨描出來的一般,棱角分明,清雅雋永得緊,而薄薄勾起的嘴唇邊露出的小虎牙更是可愛,添了一分靈動和狡黠。他遠遠地就向著駛來的馬車招手,叮叮咚咚地就跑了上前來。
一上來,背后的玉板就險些撞在馬車門框上,幸好玄離及時攔住急匆匆要上車的他。他倒是毫不在意,彎了個腰鉆上來,一屁股就坐在玄離旁邊,把玉方板卸下放在地上,愜意地仰躺著,瞇著眼說:“終于又可以出門了,還是和九哥一起,真真真真是太棒了!”
“你怎么還是這般孩子氣裝束,”玄離打量了他一身穿著,只余了無奈,“我托人給你造的盔甲呢?怎么不穿?”
十三皇子慕容影攤了攤手,嘟著嘴道:“這可不怪我,那盔甲不合身,我穿著大了不少,會掉下來,還不如不穿?!?
玄離質(zhì)疑道:“怎么會?分明是當日押著你去量的身?!?
夕允笑著打圓場:“想來是十三殿下這些日子又瘦了些,因此才穿不上。”
“我看分明就是你自己嫌重不想穿?!毙x盯著影看??吹糜皩擂蔚剡呅吤竽X勺說:“哎呀,夕允姐姐都慣著我,你還偏要管我干嘛。”
阿鏡接不上話,低著頭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眼前的就是十三皇子慕容影,傳聞?wù)f他天賦異稟卻染了重疾,會什么藏兵繪甲,一人攻占了十二座城池。可他看上去不過十余歲光景,言行間還是個孩童,也不見有何病癥,看來都是些無稽之談。
影注意到了對面的阿鏡,湊上前來,低低地往上瞧,瞥見了她藏起來的臉,驚呼:“這不是這不是哥哥你前日在眾人面前口口聲聲求娶的那個阿鏡姑娘嗎?怎么把她都帶上了?”
阿鏡面紅耳赤,玄離臉上也微微一紅,忙說:“路途遙遠,多個人在,也好幫襯。”
“怕是九哥不舍,恐于途中想念,這才······”
影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玄離狠狠敲打了一下額頭打斷,捂著頭喊疼去了。夕允在對面捂嘴偷笑,阿鏡嘴唇都抿緊了。玄離往窗外望,【疏別卷】的殿門處,公良家的那個歌姬正施施然行禮,合目垂手,一板一眼,也不在意是否有人看到。
“那公良家的小姐倒是真心待你?!毙x引得影探個腦袋去看。
影露出一副愁眉苦臉的神情說:“都怪你,這漱姐姐天天在殿里唱歌,擾得我不得安寧,連畫也作不下去。想來是我當日求她來給我唱歌的,她以為我喜歡,才日日不停。既不好改口又不能讓她去別處唱,你倒是教教我,這該怎么辦?”
夕允和玄離都開懷大笑,夕允說:“十三殿下多聽上些時日,說不準哪日就喜歡上了,到時候沒得聽還不習慣呢!”
影撇撇嘴,又搖搖頭,一臉怨氣看著玄離。
玄離拍拍他的頭,像個長輩對小孩子說話一樣哄他說:“乖,知道你不容易,我回頭跟那公良家的小姐說幾句,讓她歇一歇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影哼了一聲,卻沒有撥開他的手掌。
影側(cè)臉時看見了低著頭不講話的阿鏡,就問:“阿鏡姐姐倒是個恬靜的,我喜歡?!?
“沒規(guī)矩,你別嚇著了阿鏡?!毙x笑著扯了扯影的衣角,又轉(zhuǎn)頭跟阿鏡介紹道:“這是我的弟弟,小十三,名字叫影,你就叫他小十三就行。”
“我才不要······”影剛想出言反駁,底下就被玄離不輕不重地踩了一腳,話戛然而止,尷尬地笑了笑接著說,“阿鏡姐姐隨意就好,叫什么都行?!?
“不敢對小殿下不敬······”阿鏡還是有些緊張,說話聲細若游絲,但影還是聽清了,高興地喊道:“這個好,叫小殿下就好!”
阿鏡不由得也淺淺一笑,小聲說:“十三殿下看起來,比那天的十四殿下還要年輕,這才叫作了小殿下,實在失禮?!?
影笑得興高采烈說這樣叫很好。夕允在一邊牽起阿鏡的手,跟她解釋道:“現(xiàn)在的十三殿下年紀的確比十四殿下小些。”
阿鏡眉頭輕皺,眼神里充滿不解。
玄離不疾不徐地開口:“小十三原本是比十四弟慕容久和要大些,但在一次刺殺中小十三中了劇毒,全國的御醫(yī)都束手無策。父皇心急如焚,又讓方士們來診治,方士們說毒性來源深遠,恐怕只剩最后一種方法。”
影接過了話茬繼續(xù)說:“于是父皇給我用了整個皚冬僅有一株的藥材,名為【九寒時萵】,服下后會讓人逆生長。我從十七歲服用此藥,現(xiàn)在只有十二歲,已然五年。方士們說要一直到回到毒性種下之前,一直到我體內(nèi)毒素自動消失,就可以服用解藥?!?
“那······那么久了,毒竟然早就潛伏在殿下體內(nèi)了嗎?”阿鏡驚訝出聲。
“嗯。”影笑了笑,眼神中卻有些落寞,“怕是從小就種下了病根?!?
玄離安慰般撫過他頭頂?shù)暮诎l(fā),說:“沒事的,應該很快就能痊愈了?!?
夕允關(guān)切地看著影,說:“只是十三殿下心智和記憶似乎也在慢慢倒退,這樣下去總歸不是好事,還是要早點治好才是?!?
阿鏡看著眼前的少年,是啊,怎么看都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身為皚冬國的皇子殿下,竟然會被刺殺,還用藥造成了這樣奇特的逆生長,皇族的世界,還真是兇險復雜。
影聞言卻老大不服氣,反駁道:“我才沒有心智不全記不清楚什么的,我只是在你們面前比較親切而已!”
“沒說十三殿下心智不全······”夕允發(fā)現(xiàn)跟影說不清,越說越不對,忙捂住嘴不說了,只是跟著玄離笑起來。
“哼?!庇霸噲D裝作賭氣的樣子,卻到底沒繃住笑了場,于是大家都哄笑起來,笑成一團。
又鬧了一會,影忽然嘆了口氣說:“我們在這里這么開心,也不知道前邊打仗打得怎么樣。北方的郁寒關(guān),南方的沐王堡,七哥在東邊抵擋炎帝,十四在澤州治理叛亂,這世道,真亂?!?
玄離也神色凝重,雙手握在一起,說:“南榮尊的實力應不懼白家舊部,卻偏偏還帶著白花翎。想來父皇是讓白家投鼠忌器,我卻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小夜魔長驅(qū)直入大肆過境,沐王堡早已軍心渙散。小夜魔已破華田幕,炎帝的親征軍士氣大振,七哥苦苦支撐?,F(xiàn)在也就鮫人那邊能有些捷報?!?
夕允用手握住玄離的拳頭,安撫道:“殿下莫憂心,聽說冰帝大人已經(jīng)在向風帝求援,許以南薰公主的和親之約,風帝那邊已經(jīng)答應下來,相信不日就會出兵制止炎帝的野心。”
“遠水解不了近渴?!毙x眉頭仍緊皺著,目光望向窗外,不知道聚焦在什么地方。“南薰從未離開過皚冬,慶忌聲名狼藉,此事多有不妥?!?
“請問······”阿鏡終于忍不住好奇而小心翼翼地開口,“小夜魔是什么人?。俊?
大家倒也對她不諳世事的個性熟知了,夕允笑著解釋道:“小夜魔是炎帝的部下,原本名為夜無郎。原本七殿下阻擋炎帝親征我皚冬已屬不易,誰知夜無郎三百里夜襲,守軍幾乎毫無防備,被他連下八座城池,前日剛剛攻破第九座華田幕,迫近威脅鳳凰城。他年紀小,夜色中就使我方死傷慘重,名字里也帶著個‘夜’字,于是軍中稱他為‘小夜魔’,聽聞他的到來,軍心瓦解,許多人馬四散奔逃,夜色中不辨敵我,常有自相殘殺的事發(fā)生。”
玄離點點頭,說道:“我也看過卷宗記載,他極擅夜襲,用兵布陣都有將才,恐怕是煉野有史以來最年輕也最有天賦的將軍?!?
“真有那么可怕?”影才聽說這些,也嚇一跳,“還不讓人好好睡覺了?也太沒有公德了吧!”
“我們?nèi)?。”玄離看向影,眼里有溫暖堅定的光。
日夜兼程,快馬加鞭地趕路,不過三日就即將抵達。但就在這時,玄離卻下令停住了車騎,就地扎營休整。
影有些著急,徑直闖入大營,進來就問:“九哥!干嘛這時非要休息?前方來報守城的將士已然苦苦支撐數(shù)日,快要撐不住了?!?
玄離坐于正中,阿鏡在右邊煮茶,夕允在左方展開一卷手繪地圖,顯見得是沐王堡和周遭的地形。
玄離沒著急回答他,先招呼他過來,指著圖上一處深谷問影:“你可知這是何處?”
影雖不曾知曉,但還是識得字的,指著標在一邊的字念道:“懸鳴谷。”
玄離笑起來,夕允解釋給他聽:“十三殿下勿急,懸鳴谷為去沐王堡必經(jīng)之地,而小夜魔深諳兵法,按理應設(shè)伏于此,圍點打援。若貿(mào)然入谷,他率人馬堵住前后谷口,進不得,退不得,如何是好?”
影一拍腦袋,驚道:“那該怎么辦才好?”
玄離說:“我們將計就計,以【繪甲】入谷,引伏兵出,再使【繪甲】漸行漸少。小夜魔心思縝密,以為我兵馬逃散,多半入得谷來追剿。我領(lǐng)一隊人從后谷口冒出,你率大隊堵住正谷口,夕允帶人潛上山去,換掉高處煉野的弓箭手,待他被困死谷中,兩岸萬箭齊發(fā),箭雨后我們前后夾擊,或可將他生擒?!?
影聽得都呆了:“九哥好厲害,煉野從未和我交手,小夜魔肯定不知道【繪甲】。他雖有名氣,恐怕也得折在這里?!?
玄離笑而不語,轉(zhuǎn)頭看阿鏡:“阿鏡以為如何?”
阿鏡沒想到還有人問她,紅著臉道:“殿下······殿下覺得好就是好的?!?
夕允掩面而笑,小聲笑她:“殿下覺得你最好?!?
玄離愣愣地轉(zhuǎn)頭瞪了夕允一眼,夕允忙道說錯了話,神色卻全無抱歉之意,只顧著笑,影也笑起來,整個大營里笑意融融,連搖曳的燭火都溫暖起來。
次日凌晨,他們就按計劃開始了。
阿鏡只見得十三殿下慕容影入了一輛馬車,而后人馬嘶鳴,紛紛從馬車中掀簾而出,卻是和冰山鐵騎一樣裝束,馬蹄聲和金屬聲都別無二致。阿鏡驚得嘴都合不攏,像是在看一場江湖戲法,但眼前的冰山鐵騎又如此真實,氣勢恢弘,震懾四方。待得人已齊了,從馬車里出來的人馬竟和原先帶來的一樣多。慕容影緩緩掀簾出來,笑容可掬,畫筆上的墨還未干,玉方板還半掛在肩上。阿鏡忍不住好奇心,往簾子里瞧去,里面除了桌椅紙硯之外空無一物,紙上也白凈得很,沒有一絲墨色。
阿鏡終于相信,他們說的,十三殿下獨有的天賦【藏兵繪甲】是真的存在。
“這些人······都是畫出來的?”阿鏡仍覺得不可思議。
“嗯?!庇暗靡獾負P起嘴角,神采飛揚,“他們雖然沒有肉身,一但受傷就會消散。但在沒有被破壞之前,戰(zhàn)斗力大致和本尊相當。”
阿鏡還不太理解這是什么意思,影就一揮手,新鮮出爐的冰山鐵騎浩浩蕩蕩向前挺進,一頭扎進了懸鳴谷。
“現(xiàn)在呢?我們?nèi)ツ模俊卑㈢R問。
“你跟我在這里等著就好?!庇皩λ恍?,有種炫耀意味。在兩人身后,真正的冰山鐵騎井然有序地靜候著,風過無聲。
未曉時分·煉野暗營
“夜將軍,皚冬的援軍入谷了。”探子飛報,坐于營上銀甲狼盔的將軍拍手起身,身后跟著的一個黑袍侍從替他提劍。大營外人頭攢動,在夜色的掩護中悄然圍向懸鳴谷。
黑沉沉的大軍逼近,人銜草,馬銜枚,竟走得幾乎聽不見聲響。夜幕中只聽得前哨回報:“將軍,已將谷口圍住了。”
銀鎧將軍威風凜凜地笑,卻聽得前哨說:“只是有些古怪,沿途落了好些皚冬的衣甲旗幟等物,算來數(shù)目應甚于入谷敵軍中的一半。”
“一半衣甲棄于途,潰不成軍至此,看來援軍統(tǒng)領(lǐng)也不過爾爾?!币箤④姄u頭作笑,“下令前軍,進壓入谷,前后夾擊,活捉皚冬皇子。”
提劍的黑袍隨從神色凝重,只說道:“皚冬大國,聽聞九皇子素有才名,只怕有詐。”
夜將軍倒也沒有顯出不悅來,望向隨從,勸解道:“才名而已,未必有謀。若是不入谷,只怕他另尋小道或攀上兩岸高崖,兩岸我們的弓箭手不夠多,反倒棘手。即使圍住谷口他進退不得,冰帝也不會坐視愛子不管,到時援軍紛至,我們再難前進一步?!?
“我明白?!蹦请S從沉吟片刻,也只說了句:“還是留下【弒天獵】在外,其他人入谷吧。若只有一半冰山鐵騎,根本用不著【弒天獵】的人馬。將他們潛伏安置在南郡里,為下一步做準備。也算留條后路。”
夜將軍無奈地拍拍他的肩頭:“還是你最小心,【弒天獵】是親衛(wèi)軍,你也舍得讓他們?nèi)牖⒖???
“身入敵后,難免謹慎些?!彪S從似乎看著很遠的地方,夜色最濃的時候透出一縷淡淡的光,穿透了層層的陰云,照亮了一小片視線所不及的地方。
懸鳴谷
氣氛有些不對。兩岸的箭手并未如約舉旗,沿途的棄甲越來越多,卻不曾見一個人的尸首。按說臨陣逃脫者當斬,總該見血才是。
夜將軍神色平靜,那個隨從卻眉目緊鎖,直到前軍會合了后軍,也沒能夾擊到入谷的冰山鐵騎。
夜將軍怒喚那個探子,探子汗如雨下,頭都快磕破了,言之鑿鑿地堅稱自己親眼看見冰山鐵騎浩浩蕩蕩地入得谷來。
隨從抬頭望,兩岸懸崖峭壁,一支兵馬要沿絕壁而上絕非易事,更何況,也不能把馬匹全都帶走。
后哨急匆匆拍馬入軍前跪報:“將軍,大事不好了!”
夜將軍臉色難看,隨從微頷首讓他講。
“后軍發(fā)現(xiàn)有冰山鐵騎從后谷口入,堵住了退路,為首一人銀鎧白馬,據(jù)稱就是皚冬九皇子慕容玄離。”
不一會前軍的急報也來了:“前谷口有大軍,一個孩童統(tǒng)領(lǐng)列陣,據(jù)稱是皚冬十三皇子慕容影。”
夜將軍這才恍然中計,反被埋伏了。只是想不通先前入谷的人馬如此眾多,是如何逃出谷去。
“恐怕是皚冬獨有的一種天賦,煉野聞所未聞。”隨從嘆了口氣,“入谷來的,不是真的冰山鐵騎,我們輸了?!?
“現(xiàn)在該怎么辦?”夜將軍雙眼充血,自知局面已經(jīng)無可挽回,現(xiàn)在已經(jīng)深陷敵陣,難以脫身了。
“我設(shè)霧遮掩,你率全軍趁亂強攻前軍,殺出一條血路。”隨從望向渺茫的前路,握緊了腰間的劍。
“為何攻前軍?他們扎營在前,后軍人馬應較少才是?!币箤④娭皇怯行├Щ?。
“既設(shè)了這樣的局,后軍應有自信擋得住我們,士氣高漲,知擔當大任而視死如歸,雖人少,卻難以突破。前軍人數(shù)眾多,又緊靠大營,自覺無虞。攻其不備,也許還有些許活路?!?
“你怎么辦?”夜將軍的眼神里竟然滿是關(guān)切。
“我拖住后軍,若沖出去了,用隕炎聯(lián)系,我伺機從大霧中沿著信號逃出去?!?
隨從的話并沒有商量的意思,告知之后,他就向后軍的方向走去。
“無郎!”
隨從聽得喊,回頭看著夜將軍。
“若還有命再見,我把將印交給你?!?
隨從卻只是笑了笑,揮了揮手就繼續(xù)往前走去。
懸鳴谷前谷口的影聽得督軍來報,敵軍趁霧大來襲,分辨不清虛實多少,只聽得聲勢浩大。本來大霧之中就有些慌亂,敵軍攻勢急如驟雨,竟然硬生生從鐵桶般的陣里撕開了口子,沖散的人四下奔逃,一時間方寸大亂。
混亂中,影顧不上去拿繪卷,大聲朝四周的冰山鐵騎親衛(wèi)隊疾呼:“去中帳!”
阿鏡還在中帳。
但影沒能想到,這一喊反而讓阿鏡陷入危機,大霧之中,銀鎧狼盔的夜將軍騎著白馬正從大營邊掠過,聽得真切。夜將軍隨即調(diào)轉(zhuǎn)馬頭,領(lǐng)著煉野主力奔向中帳。
中帳的阿鏡被突然的兵荒馬亂嚇到了,掀開帳子,卻只看見大霧之中一個銀鎧狼盔的人被簇擁著朝自己奔來,隔得遠了看不真切,她還以為是九殿下回來了,遠遠地朝他招手。
離得近了她才覺著不對,馬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沒有緩下來的打算。那人一伸手就像提起孩子一樣把她拎起來,緊接著就丟在了馬背上,她愣愣地看著四周的護騎,和冰山鐵騎不一樣,他們戴著黑色的面具,有紅色的邊紋。
是煉野!他們突破了防線!阿鏡的大腦一片空白,想掙脫,按在她背上的手卻不由分說,她根本動彈不得。
后谷口。
“將軍,霧太大了,我們還要等嗎?”有隨從上來跟玄離請示。
玄離神情微肅,現(xiàn)在的狀況有些出乎意料,關(guān)于煉野的訊息太少了,竟然都不知道小夜魔的軍隊里有人具有這樣的天賦。大霧在夜色里更是礙事,即使是冰山鐵騎,也沒有在這種情況下作戰(zhàn)過,調(diào)度是個很大的問題。
但按兵不動終究不是個辦法,小十三那邊不知道什么情況,若是對方全力沖出前谷口······
玄離拔劍一揮,下了號令:“我們?nèi)牍?,若后軍不見前軍,退者即斬。?
一聲令下,玄離縱馬一馬當先沖進茫茫大霧之中。冰山鐵騎隨之而進,護在玄離四周。
沒進多久,就有一人橫攔在谷口。玄離勒了馬,停步在那人五米開外,后面的大隊整齊劃一地停下來了。玄離看著那黑袍下精致的人影,掃了一眼他腰間的佩劍。
“你就是······小夜魔?”玄離手握著劍,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的殺氣。
“小夜魔已經(jīng)從前谷口走了,即使你們抵達,也改變不了局面。沐王堡不日將破,皚冬若是負隅頑抗,將腹背受敵?!蹦侨嗣嫔鐗m,卻顯見得并無畏懼,直面著玄離的白馬。
“你非將軍,也敢攔我?”玄離微慍拔劍,劍光涼薄通透,與霧色融為一體。
翻身下馬,向前挺進了只一步,玄離的劍氣如芒,快到看不清軌跡,只看得霧氣被劃開了一道痕才知劍至。那人險險側(cè)臉避過劍鋒,轉(zhuǎn)身拔劍擋住胸前的下一劍,對撞時金屬聲清脆響亮,在谷中震蕩回響。
兩劍相碰的剎那,那人手中的劍漆黑如墨,那墨色似乎染上了玄離的劍身,籠罩著淡淡的黑煙。
“【墨劍】?”玄離眉目愈深,煉野有名劍如墨,短兵相接處相染,侵蝕劍身,今日才得見。
那人不答,格開玄離的劍,退進了霧色之中,濃霧也迎著他的腳步涌上來吞沒了他,他一眨眼消失在了玄離視野里。
“你若不是將軍,怎么會擁有【墨劍】?”玄離朝濃霧大喊,四周霧色更濃,把他也層層圍住,聽得見不遠處冰山鐵騎呼喊他的聲音,卻連輪廓也看不清。
隱約間殺氣從左后方驟起,玄離反應很快,回身橫劍一揮,將其攔腰斬斷。卻輕飄飄地,如若無物。玄離看著揮散的霧氣,一時愣神。
在玄離身后,【墨劍】猝不及防地刺下,玄離躲閃不及,劍身反手護住后頸,卻聽得破裂的聲音。
玄離的劍被【墨劍】刺穿,劍身碎開了茬口,【墨劍】的劍尖觸碰到了他的后頸,有些冰冷的觸感。
那人的聲音很冷,帶著漠然和輕蔑的語氣在玄離身后響起:“我只是個提劍侍從。殺一個皚冬皇子,還用不著煉野的將軍。”
“嗖”的一聲穿云透霧,寒箭突來。那人眉頭一皺跳開兩步,寒箭落在玄離身后那片空地上,那一小塊立足之地立刻結(jié)了霜。
“殿下!沒事吧!”夕允一手拉著繩索一手拿著弓從天而降,順著箭劃開的霧洞,能看到玄離和那人對峙的情形。
“我沒事!”玄離不敢大意,隔空喊了一聲,仍手持斷劍正對著那侍從。
“連兩岸的弓箭手都提早暗換掉了?!蹦鞘虖膰K嘖稱奇,用手指彈了彈劍尖,“早聽聞皚冬九皇子文韜武略,今日才知所言非虛?!?
玄離暗自聚力,藏在身后的左手手心結(jié)起冰來,還冒著絲絲白氣。
正待出手,天空中卻有一束紅色焰火猛然爆裂開,即使是在層層迷霧之中,那耀眼的光芒也清晰可辨。
那侍從回頭看了一眼,竟然當著玄離的面收起了墨劍,遺憾地嘆了口氣:“這是煉野第一次和你交手,就吃了這么大的虧。不過也不算一無所獲,慕容玄離,我們沐王堡見?!?
眼看他要走,玄離挺劍向前,但斷劍終于撐不住碎了,刃掉了下來,劍柄只留了個碴子。而那人攏上了兜帽,后退數(shù)步就在迷霧中不知去向,視野太差,伸手不見五指,玄離也沒再深追。
夕允快步奔到玄離身邊,關(guān)切地查看他是否受傷,看到后頸上剛自動脫落的冰甲她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剛才的人,就是小夜魔嗎?”夕允看了看那人消失的方向,霧氣淡了些,但人早已走遠了。
“他聲稱自己不是,”玄離用左手撫在斷劍上,“但有能力使用【墨劍】,有駕馭迷霧的天賦,即使不是小夜魔,也絕不是等閑之輩?!?
“這漫天大霧也出自他手?”
“他甚至用霧做了佯攻。”玄離到現(xiàn)在還震撼不已,能如此完美流暢地使用天賦到實戰(zhàn)中來,一出手就是殺招,經(jīng)驗老道得太過可怕。那人形的霧甚至模仿出了可以亂真的殺意,細節(jié)如風聲和揮動的速度都處理得極好,竟然一時都騙過了他。
夕允聞言皺眉:“崖上的弓手都已經(jīng)處理掉了,但霧氣繚繞視野太差,看不清對方的動向。若后谷口只有一個人斷后,那十三殿下那邊···”
“他們的目標是影,坐守大營的鐵騎雖然人數(shù)眾多,卻心有懈怠,影又不善領(lǐng)軍作戰(zhàn),恐怕會出事。”
玄離心知不能再等,他把左手的冰覆在了斷劍之上,劍刃慢慢從斷口重新凝固出來,原本就是冰做的刃。
“冰山鐵騎聽令!”
身后的兵馬肅然回應:“諾!”
“跟著我去援前谷口,我們橫穿山谷,不作停留,擋我者,殺!”
“諾!”
呼喊蕩氣回腸,玄離勒馬長嘶,揮劍而起,帶領(lǐng)全部兵馬狂奔而去。夕允沿著下來的繩索攀上懸崖絕壁,她得去重新組織人手,用弓箭攔住前谷口逃竄的敵軍。
但前谷口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
影帶著親衛(wèi)趕到中帳,帳內(nèi)卻已是空空蕩蕩,影心道不好,下令身邊的人馬都去追,務(wù)必完好無損地救回阿鏡??伸F中攔住對方的人馬本就極其有限,再抽出一些去追那一小隊人談何容易。影慌亂中跑去隨行馬車里取了一卷畫,坐在地上展開,那畫中是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如瀑長發(fā),穿著黑漆狼皮衣,戴著白墨無常帽,眉目雋永,栩栩如生。影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拇指在那男子手心按了一個血印,就在按下的瞬間,那男子從畫中一躍而出,迅速而優(yōu)雅地落地,水般柔和的眉峰略帶疑惑地皺了皺,看著影,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好像天氣很好的時候和許久不見的老朋友打招呼,眼睛都彎成上弦月。
“源哥哥!你別鬧了!快去救救阿鏡,她被煉野擄走了!”影急得都要哭了。
被喚作“源”的畫中人聽到“煉野”時眼睛睜開了,但很快又困惑地稍微歪了歪頭,像是在問阿鏡是誰。
“阿鏡是······”影一時也解釋不清,只好說,“是個很好看的姑娘,穿九哥宮里的衣服,他們往沐王堡的方向去了!”
這次源聽懂了,溫暖地笑了笑,堅定地朝影點了點頭,然后就突然在影眼前消失不見。極快的速度甚至留下了殘影,周圍的霧留下了人形的空隙,證明了他的離去。
影顯見得安心下來,沉著冷靜了片刻,他從腰間的鯊魚袋里取出一支畫筆,朝谷口前線,打得最激烈的地方奔去。
陣線被沖出了口子,敵軍像洪水決堤一般涌出來,分明是以逸待勞,兩邊傷亡卻相差無幾。眼看煉野大軍逃出生天,冰山鐵騎也有些動搖,隱隱有退卻之勢。
影的到來明顯穩(wěn)住了陣腳。影邊走邊畫,藏兵繪甲及時補上了缺口,重新組織起包圍圈。影環(huán)顧四周,跟將士們說:“辛苦各位守住了!接下來由我和大家一起攔住煉野,勢要拿下小夜魔!”
冰山鐵騎振臂高呼,軍心大盛,一擁而上擋住了煉野的逃兵。重重圍困水泄不通,煉野一時不敢沖鋒,有人甚至丟盔棄甲以示投降。
看起來已經(jīng)穩(wěn)住了局面,唯一擔心的就是擄走阿鏡的小隊人馬,以及沒有現(xiàn)身的小夜魔。影正思忖著,一個黑影從霧中走出,身上的黑袍如同夜色,手持一柄黑色的劍,邊往前走,邊輕描淡寫地砍下了投降者的頭顱。跪在地上的煉野士卒毫無防備,眼睛還大大睜著就已人頭落地,旁邊的士兵見此情形,忙撿起甲胄和兵器,回到隊列里。
“那個人是······”
“【墨劍】!他有【墨劍】!”
“小夜魔來了嗎?”
冰山鐵騎中開始出現(xiàn)騷動不安,即使是影,也看著那冷酷的男子大步上前直面層層包圍,不免有些緊張。
“將軍不在,就卑躬屈膝,將軍平日里就是這么教你們的?”那侍從舉起了黑色的劍,“你們是煉野的戰(zhàn)士,今日若沖不出去這懸鳴谷,便是全軍覆沒。想再見父母兒女的,跟我走前面,想留在皚冬做階下囚的,就不必跟來了!”
說罷,那侍從徒步拖劍直沖沖地朝著冰山鐵騎的陣眼跑過來,速度很快,旁邊的士兵策馬狂奔才能跟上。
煉野突圍的決心被瞬間點燃,極速飛馳的騎兵和穩(wěn)步推進的步兵勢如破竹,最前面的黑袍侍從更是以一當十,墨劍在與冰山鐵騎鎧甲接觸的時候就染黑了鎧甲白色光潔的表面,盔甲被腐蝕,很快就從人身上脫離,長槍和刀劍也擋不住那墨色的劍,一經(jīng)接觸,迅速就被折斷。
繪甲一經(jīng)傷害就潰散成墨,冰山鐵騎的人數(shù)顯然沒有看起來那么多。煉野越戰(zhàn)越勇,很快就逼近陣眼處制造繪甲的慕容影。
“保護十三殿下!”重重鐵騎試圖護住影,但那侍從干凈利落地突進來,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影慌亂之際抽出腰間一支筆,朝著他就扔了過去。
那人劍鋒一凜,畫筆應聲折斷,一劍勢不可擋刺中影小小的身軀,從前胸穿到后背,一時血流如注,染花了他秋藍色的衣。
“皚冬的皇子,也都不過如此。”那侍從不悲不喜地說道,四下的冰山鐵騎瘋了一般攻上來,他抽劍棄下渾身是血的影,退出了陣眼,在陣前又斬了好幾個皚冬士卒。
一道冰軌仿佛從天邊連綿而來,沖破迷霧重重,玄離從冰軌上一躍而下,怒氣沖沖,一劍出手勢如破竹。那侍從抬頭眼前一晃,竟然迅速閃躲在地,那一劍重重砸在地上激起飛沙走石,卻沒能傷到他。
玄離雙目微紅,手中劍無一刻停下,連續(xù)的出劍凌厲生風,那侍從忙于躲閃,并不接劍。
趕來時玄離就已經(jīng)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無聲無息的影,旁邊有親衛(wèi)在包扎他的傷口,但出血量看起來太過龐大,都難以想象影瘦弱年幼的身體里能流出那么多血,他到底還是來晚了。
他應該護住影的,他應該在影身邊的,都怪他制定的戰(zhàn)術(shù)兵分了兩路,不然影也不會······
玄離看著眼前這個云淡風輕的人怒火中燒,劍法密不透風,逼得他連連后退,直到他退到一處較寬的血泊之中,玄離忽地伸手觸地,單膝跪在血泊中。血泊瞬間結(jié)成冰柱,成百上千的血冰柱將那侍從纏繞得嚴嚴實實,死死禁錮在原地。
那侍從眼神里的冷在這一刻也沒有轉(zhuǎn)變,他已經(jīng)無力反抗,手一松棄了墨劍,和玄離對視。
“原來這才是你的能力?!蹦侨似届o而恍然地說,“確實可怕,你會成為煉野征服皚冬最大的障礙?!?
玄離攤在血泊中的手逐漸收成拳,最后緊緊一握,冰柱中爆出不勝數(shù)的冰刃,鋒利的錐尖、刀口、方刃將那侍從霎那間扎成刺猬,沒有一寸皮膚沒有刃口。但那人卻沒有痛苦的表情,也沒有流血。
那侍從消散開來,化做了一縷霧煙。
玄離眼中的哀傷密密麻麻,幾乎透不過氣,他仍半跪在血泊里,身上的白衣染成了半紅色,像是受了很重的傷。他輕轉(zhuǎn)身去顧影的傷勢,身后的煉野軍隊有些躊躇不前。玄離向后舉起沾滿血的手,兩崖上漫天箭雨傾瀉而下,小夜魔的主力軍就像是待宰羔羊一樣脆弱,在紛紛箭雨下全軍覆沒。
南郡前·三里樹林
“得救了!”銀鎧的夜將軍取下狼盔痛快地呼吸,一夜奔逃,身邊只剩四零八落的十來個單騎。好在總算逃出了懸鳴谷,沒有把命交待在這一役里。
那姑娘柔弱無力,沿途掙扎都是白費力氣。夜將軍嗤笑一聲,這多半是皚冬哪個皇子的女眷。隨軍帶著這種累贅,難怪在這種死局里也讓他們得以脫身。
他抓著阿鏡的頭發(fā)把她的頭抬起來,瞧了瞧阿鏡驚恐的眼睛,冷哼了一聲道:“不過清秀,并非絕色,看來抓住你也沒有什么用處。”
“將······將軍······”
“怎么了?”夜將軍朝旁邊人瞥了一眼,順著他的視線往前望去,一個白無常一樣的男子攔住了前路。
“見了鬼了,”夜將軍顯見得失去了耐心,疲乏之下變得很暴躁,“你又是誰?”
來者并不答話,指了指他手中的女子,示意他放下。
夜將軍迅速打量了一下這個不速之客,四周看起來只有他一個人,穿著華貴但是看著文弱瘦削,似乎還是個啞巴。
夜將軍揮劍下令:“殺了他!”
兩個煉野騎兵拖著疲憊的步伐踏馬而出,卻連矛都還沒有舉起來,就被擊倒落于馬下,立刻就化成了白色的雪粉身碎骨,風一吹就如同挫骨揚灰般不知所蹤。
那戴白無常帽的男子放開了兩匹馬,任它們奔逃,緩緩優(yōu)雅地落地,衣袂輕拂。離夜將軍一行人近了些,能看見他眼里的雪花紋理。
“你······你是慕容源······”夜將軍大駭,一副魂飛天外模樣,嚇得把抓著阿鏡的手都松開了,直接從馬上跌下來,“不可能······”
“將軍勿驚,”旁邊的黑馬上,一個士卒掀開了頭盔,儼然是那個黑袍侍從,他扶住夜將軍,單手施術(shù),樹林里隨即大霧彌漫。然而源只一閉眼,再睜開時霧氣都凝成細雪紛紛揚揚飄落,夜將軍還沒緩過來,那侍從上了夜將軍的馬,將阿鏡雙手反剪著置于馬背上,還沒來得及逃。
“將軍,他并非慕容源。”那侍從手邊無劍,從懷中取出一柄鷹爪鉤,飛快地掄著圈,“不過是傀儡術(shù)法,只要傷到他,就會消散。”
夜將軍聞言也鎮(zhèn)定了三分,雙手舉起劍,大喊著朝源砍去。
與此同時,鷹爪鉤也出手,呼嘯著劃破長空。
源站立原地未動,直到夜將軍跑到面前挺劍。源身形一閃,躲過劍的同時一掌打在夜將軍腹甲上,白色的鎧甲表面沒有任何裂紋,但夜將軍的表情卻很痛苦。
鷹爪鉤隨后便至,卻不料想并非朝源而去,而是朝著夜將軍去的,鷹爪一收,精準地從夜將軍腰間取走了一個錦囊。
夜將軍回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你竟然!”
但他注定說不完一句話了,他整個人在盔甲里化成了雪,飛散出來,空的甲胄落地,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就算只是復制品,要傷到慕容源談何容易?!蹦鞘虖难壑袥]有絲毫悲憫,收好了錦囊,“總得有人活著回去?!?
源向他所乘的馬走過來,步子很輕卻讓人膽寒,那侍從沒有嘗試先動手,只開口說:“不知道若是那孩子死了,你會不會消失?!?
源猛地抬眼望著他,眼里的雪花紋碎得像星辰。
“召喚你的那孩子中了我的【墨劍】,傷口不會輕易愈合,現(xiàn)在算來,活不過一個時辰?!蹦鞘虖木痈吲R下般講道,眼中并無畏懼。
源似乎動了怒,一伸手就把他座下的馬化成了雪,他拎著阿鏡后躍退開,單手再次施術(shù)。漫天大霧涌起,眼前一片烏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見。
源再次眨眼,霧氣凝結(jié),瞬間空氣清朗,沒有一點盲區(qū)。
但這次,對方有備而來,霧氣消散后他似乎瞬間補上了術(shù)法,眼見他正帶著阿鏡向后跑去,眼前卻仍留有他和阿鏡兩個人,眼前的他還直接朝源撲上來,似乎想把他留住。
源一掌擊中來者,來者腹部已經(jīng)開始化雪,卻面無表情毫無反應,直愣愣倒在一旁。
源眉目輕皺,縱身去追逃進樹林里的他。那侍從帶著阿鏡沒命地跑,在樹林里繞來繞去。源失去了耐心,一閉眼,雪花般的紋理清晰可辨,再睜眼時四周草木皆枯,地面冰霜連綿,將遠處的阿鏡和侍從的腳都凍住,無法掙脫。
源走近,先解開了阿鏡腳踝處的冰凍,正要帶她走,卻沒想到剛一碰到她,阿鏡就化作一縷煙散開了。源回頭看向那侍從,他冷冷地看著源,眼里仍是那種高傲冷漠的神情。下一刻,侍從就自己化散開來。
源望了望來時的方向,已經(jīng)走出了一段距離。他一咬牙,還是往谷口的方向去了。
皚冬營內(nèi),夕允正盡全力救治重傷的影。玄離憂心忡忡地在一旁給影降溫,嘗試了六七種方法,卻始終沒有止住黑色傷口不斷流出的血。
“九哥,源哥哥他······帶阿鏡回來了嗎?”影在嗆血,卻仍掙扎著問。
玄離聞言垂淚,此時源掀帳而入,夕允自覺地退開,讓源來體察。源看了看影蒼白的臉和衣下漆黑如墨的傷口,連血都被染成了黑色。源拂開玄離的手,自己觸碰著影的傷口,那可怖的傷口緩慢地覆上了白色的雪,頑固的黑逐漸在雪里化開,血也很快恢復了鮮紅的顏色。
“源哥哥······你回來了······”影還想說些什么,卻終于還是平靜地睡過去了。
夕允和玄離看到影的面色有所好轉(zhuǎn),都松了口氣,但源仍眉目藏憂。源單手畫圓用影的血造出一個血冰球窟窿,將影抱起放了進去。做完這些,源看起來也很疲倦,身體都變得透明。源用盡最后的力氣拂袖揚起雪花,然后就消散不見。雪花落在地上,形成幾行簡單的文字。
“影缺血,凝傷,等藥。白將軍死,墨,霧,阿鏡,南郡?!?
玄離長嘆一聲,雙眼通紅,夕允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安慰他。雖然這一役算得上大獲全勝,解了沐王堡之圍,還殺死了小夜魔。但影命懸一線,阿鏡也被擄走,對玄離來說,結(jié)果實在算不上好。
“你帶影回都,務(wù)求治好他,跟父王母后稟告,沐王堡暫時無虞了?!?
夕允看著他提劍就往外走,問道:“那你呢?”
玄離掀開帳子信步走去,地平線上一片光芒映照著他的鎧甲。他眼中是抹不去的憂愁,上馬就朝著南郡的方向奔去,身邊有大半的冰山鐵騎如影隨形,迎著耀眼的光,看上去就像是在追逐破曉。
玄離沒有回應,但背影已經(jīng)給了回答。
“我去帶她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