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姑娘，為何要去找那破道觀，還弄得如此狼狽？”為方顏妍和長庚不斷踩倒半人高蓬草開道的男子問道。

“受人之托。”她簡短回復。

言朔回頭看了眼她平蕩的袖口“恐怕它不是人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驚奇。

他朝方顏妍自信一笑，晃了晃腦袋，故作高深并不作答。

“道觀到了?！毖运凡鹊寡矍暗碾s草。

一片空地豁然出現，卻哪有道觀的影子，一堆亂石碎木里，孤零零豎著半面灰土磚墻。

“咦？”

言朔急切地小跑上前，撿起一塊磚石，端詳片刻，轉身舉起正對方顏姸。

方顏姸迅速叉起小臂，掩在面前。

“方姑娘，你看這磚石斷面，都是新的，應是前日里地震，震塌了這破道觀。這道觀也有些年頭了，我去找找有沒有留下好玩的東西?！毖运忿D身又在廢墟上摸探。

方顏姸訕訕放下格擋的雙臂，問向袖中“是這里嗎？”

袖中小獸如哭如訴，柔柔道“正是?！?

“言公子，我要找的的確是這附近，我們能繼續趕路嗎？”方顏姸別扭的用公子稱呼他。

言朔扔掉手中剛找到的一塊沉甸甸的金條，跨步跳到方顏姸面前“走吧?！?

“公子有找到好玩的東西嗎？”她為緩和氣氛，主動搭話。

“只有一些金條，怪重的，沒意思?！彼p飄飄說完就繼續帶路。

金子在這里不是貨幣嗎？

方顏姸腹誹地跟著言朔來到廢墟后側。

這里是一片十幾米深的斷崖，由于地勢平緩，崖下流水并未見大的涌動，不緊不慢地流著，也不知深淺。忽的水中牽頭跳出一條灰黑長尾魚，噗通一聲又逆流落回水里，這一跳放佛開了閘門一般，幾十條魚爭先恐后躍出水面，噗通不停。

“這是黑飛魚，也叫跳跳魚，它們閑來無事就喜歡亂蹦噠。”言朔上前解說。

咕嚕，咕嚕，方顏姸和長庚的灶府應景地發出提示音，她這才發覺，昨日至今晨她和長庚滴水未進。

言朔嘿嘿一笑“這魚可以熬湯，湯頭潤滑香濃，生吃魚片更好，滋味鮮美，入口即化?！?

“可是這魚很難捉的?！彪y得長庚開口。

言朔炫耀一般，伸手向身后的書箱拔出一柄薄劍，刷刷舞弄一套招式后，他右臂向前一托，利劍飛出，呲呲兩聲，穿透兩條正躍起的黑飛魚腹背，他右臂向身后一帶，劍順順當當跟著退回了他的手內。

這一托一帶，干凈利落，又帶有幾分清爽少年氣。在食物面前，方顏姸為他鼓起了掌“太厲害了，這是什么反地心引力功夫，你是人嗎？”

他呵呵一笑，摸了摸后腦勺“我自非凡品?！?

……

言朔一雙舞劍的竹節細手片起生魚也異常熟練，在賣弄花架子之余，刀工不輸專業日式料理廚師，一盞茶的功夫就片出了完整的兩條魚。三人坐在一塊巖石上草草分食了魚片，他遞給方顏姸一壺剛打的山泉水，笑看方顏姸快節奏地小口咀嚼。

“要想過這條水流到對岸有兩個方法，一個是繞道前方淺水，大概需要半日功夫。另外一個只需要眨眼之間就能渡過，只不過…”

“我選第二個方法?！狈筋亰秾⑺畨剡f給長庚。

“只不過姑娘和我會有一些肌膚之親?！?

方顏姸下巴一墜“親到什么程度？”

“我需要摟住姑娘的腰，托姑娘過去?！彼f完低頭一副害羞的樣子。

“沒問題?！彼蠓交貞?

三人決定后立即動身，言朔一條胳膊夾緊一人，向后退了三大步，猛向前起跑，蹭的一下飛越過了十余米寬的斷崖。

落地后，方顏妍在心里評價此次體驗：人形過山車。

懸崖對岸并未正對杏林，只是一片森森然的漆樹，地面雜草荊棘愈加難行，言朔拿出削魚的利劍不斷砍拓，又深行了半個時辰，才是一片杏林，粒粒杏子已黃透，被鳥啄蟲蛀，完好的卻沒剩幾顆。

方顏姸聽到小獸對她腹語“是這里了，但是杏林是新植的，請姑娘再往前走?！?

方顏姸看著大腿粗細的杏林疑惑不解，新植？這至少有十幾個年頭才能長成這樣粗的杏樹來。她帶著言朔和長庚前行數十步，杏林空出一方天地，正中央是一座凸起的孤墳，走上前去，有石碑刻字：吾妻卻白止之墓，落款為幽冥城主。

小獸從袖中跌落到墓碑前，顫聲哭泣“你還是離開了我，到死都不原諒我?！彼暷贡淇?，毫毛直豎，復又暴起，砰的一聲撞向那幽冥城主四個大字。

它顫悠悠和石屑一起撲落在地，方顏姸上前小心將它捧起。

“江湛，你這九州國的帝王不做，竟然跑到滄云山來哭喪?！毖运冯p臂環胸，持劍斜倚一株杏樹。

“你是誰？”小獸嚴聲問詢。

他調笑“我是滄海一粟中那最帥的一個。”

說話間天色暗了下來，氣氛降了幾度，長庚拽了拽方顏姸的手臂“姐姐，你抬頭看?！?

“我擦”她猛然爆粗口，向后退了半步“這怪物怎么跟來的？”頭頂的那片陰云里，竄出兩個巨頭，帶的風獵獵作響，以昨日十倍的強速，直沖方顏姸而來。

她被一股強勢的氣流拍倒在地，不能動彈，四周塵土飛揚，她瞇著眼睛，舉起雙臂垂死抵擋，一襲白衣橫向攔進，空中克克作響。她忽的逃過氣流的掣肘，坐起身來，言朔正執長劍和怪物打斗，行動之快，看不清他的身法，只傳來陣陣金屬砸撞的聲音，火花四射。

幾個回合后，言朔節節后退，怪物一個甩尾突襲，塵土中言朔被掃落在地。她催促長庚藏遠，撿起言朔的長劍奔向他身前。

那怪物扭動身軀好整以待，似在等這一幕，待方顏姸護雞仔一般將言朔攔在身后，那一雙黑甲菱形巨頭，再次發起了猛沖。

“這樣顯得我更帥一點?！毖运反浇钦囱?，將方顏姸一把拉進懷里，一個反身強行換了位置。方顏姸拉緊他的衣角，閉上雙目，心中默想，這條命下輩子還你。

耳邊傳來一陣巨浪般的哀嚎。

她袖中光華一閃而過，手腕處被咬的一痛，睜開眼看，那雙頭怪物已后退不少，懸在杏林上空，脖頸破了個水缸一般的大洞，正嘩啦啦涌著黑綠漿液，它嘩啦一聲掉下，壓倒了半畝的杏林，身子抽搐了十幾下，就再也不動。

方顏妍和言朔面面相覷，她上前檢查他的身體，白衣上只沾了些土木灰和星星點點的血跡，并未再增新傷。

她一把拽緊言朔雙臂“謝天謝地，你沒事就好?！?

他剛要開口，方顏妍抬頭看他，神情真摯“我欠你一條命，以后赴湯蹈火，一定報答。”

他微一皺眉，這，這和話本故事里英雄救美的發展，好像有那么點不一樣，具體是哪里他一時不好推測，只見方顏妍一臉剛毅正氣，他也忘了自己要開口問她什么。

方顏妍似想起什么，趕緊拉開袖口，抖落半天，空無一物，一條藕段似的小臂上有兩排細小的牙印。她低頭尋找，一個淺淡的灰影躺在腳邊，她伸手去捧，卻落了空，影子如水一般透過了她的五指。

她聽到一聲微弱低沉的腹語“幫我把她的墳修好?！?

灰影如墨色入了水，消失在灰褐的土地上。

“是我剛才把它壓死了嗎？”方顏妍瞪圓眼睛，滿臉驚恐。

“是他用盡精魄救了我們?！毖运诽故幊姓J。

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卻不表現，木著一張臉，一捧捧黃土的重修被夷平的墳墓，長庚湊近她，學著她的樣子做，也不說話。言朔走進杏林拖出一塊大石，不停砍削，不一會就出現雛形。此時黃土的新墳已有胚形，言朔將石碑往下用勁一豎，那石底就入了土三寸，石碑上刻著白寥寥的一排字：卻白芷江湛之墓。

方顏妍要擼下袖子，發現那兩排牙印已匯成一個模糊圖案，似一張聰慧的貓臉。言朔瞥了眼，并未說話。

三人向新墳拜了一拜，轉身便往來時的路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