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扶老攜幼，摩拳擦踵，緩緩地行進在觀燈賞舞的隊伍之中。

白筱立在新鳳酒樓的窗邊向下張望，想起白日時鳳棲梧對新城的種種祝福，又掃過酒樓里每個人喜氣洋洋的臉，不禁感慨萬千。

鳳沉璧今日又是一整日不見人，不過他和白筱約好了此時在新鳳酒樓見面。慶典期間家家酒樓餐館都人滿為患，能有此可以憑欄觀賞巡游的雅座，多虧鳳蕭煬多次預約打點。

“弟弟，你哥哥怎么還沒來，不會是拋下我們獨自去看煙火去了吧？”

“不許叫我弟弟……我哥哥豈是言而無信之人。”鳳蕭煬也是才忙完事情趕到：“不過倒是一整日未曾見他了，我還問了七九長老，她也說不知。”

“震驚！堂堂鳳少城主竟然在鳳凰城失蹤了！”白筱語調夸張地笑道：“這是人性的泯滅！一只狐貍要被餓死在飯桌前！”

“餓了的話，我們先吃飯吧……”

鳳蕭煬的話還未說完，鳳沉璧的身影正好出現在樓下。白筱眼睛一亮，忙向他招手：“飼主，你好慢，快點上來！”

鳳沉璧聽倒呼喚抬頭，見到白筱賣力地揮舞著手，不覺露出笑意，很快便上了二樓。

“抱歉，久等了。”

白筱本想問鳳沉璧一天不見蹤影去了哪里，但鳳沉璧一靠近落座，她就聞到一股很淡的香味，香而不膩，沁人心脾。

“嗯？”白筱湊近鳳沉璧輕嗅：“飼主，你佩了什么香囊？”

“香囊？”鳳沉璧搖頭：“不曾佩戴。”

“那你的味道怎么變了？”

“什么味道變了？”鳳蕭煬問。

“氣味呀，你哥哥的氣味和平時不太一樣。”

“什么？”鳳蕭煬也好奇地湊近嗅了嗅，頓時臉色一變，驚訝得合不攏嘴：“哥哥……你……你去了神闕閣？”

“嗯。”鳳沉璧說著，竟有幾分不符合他性格的靦腆。

“什么是神闕閣？”白筱不明所以。

“哥哥你怎么通過測試的？”鳳蕭煬眼睛一亮，興奮地一把拉住鳳沉璧，搶著問道。

見狀白筱也拉住他另一只袖子追問：“到底什么是神闕閣？”

“神闕閣是我族的第一禁地。”鳳沉璧攤開手心，虹光點點，匯聚成了一片羽毛的形狀：“這是我族圣器，焚凰劍。”

焚凰劍，凌駕于五大神兵之上的唯一天器，相傳鳳皇尚未隕落之時，朱雀大神向其求得一片羽毛，后由風息氏第一代兵神鍛成神劍，成為凰族至寶。

鳳沉璧能夠得此劍，說起來奇順無比，他只是進了神闕閣，看到了裝著焚凰的寶盒，打開一瞬間墜入了幻象。

一只通體赤紅的巨鳥橫臥于幻象中，見他來了也只是虛抬眼皮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接著不知從何處傳來天音，聲聲入耳威嚴肅穆，絲絲冷意沁入骨髓。

“汝可是來此索劍？”

“正是……”

鳳沉璧的話尚未說完，他的眼前就突兀地現出一團火焰，鳳沉璧覺得那團火焰莫名地親切，那天音叫他把手伸進去，鳳沉璧照做時，感覺到有一冷一熱兩股氣流躥入身體，游走過他的四肢百骸，他通體舒暢，一時竟飄飄然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恍惚中回神，巨鳥不見了，幻象也早就消失，只余一道天音在腦海中說道：“既為朱雀，許汝此劍”。

鳳沉璧這才發現，懷中寶匣空空如也，而他的靈海中平白多出一股不屬于他的靈力。他嘗試順著靈脈將其引出，果不其然焚凰出現在手上。

“就這樣？原來只是前輩們不合它心意啊！”鳳蕭煬聽了鳳沉璧敘述的經過，很是驚訝，這些年神闕閣前后去了很多凰族精英，但都沒能讓焚凰有任何反應，他還以為得到焚凰的認可需要經歷什么艱難的試煉。

乍見大名如雷貫耳的天器，白筱禁不住仔細打量：“這羽毛便是焚凰劍嗎？”

“嗯。”隨著鳳沉璧的話音，他掌心的羽毛光點二度散開，眨眼之間，一柄通體幽藍的古劍便現了形。

鳳沉璧瞧見鳳蕭煬的艷羨之色，于是將劍遞給了他。鳳蕭煬雙手接過，仔細撫摸劍身，眼中盡是崇拜。

白筱也好奇地摸了摸，劍身異常冰涼，激得她打了一個哆嗦，下意識評價：“好冰……這么冰，怎么叫焚凰呢？不該叫寒魄什么的嗎？”

“膚淺。”鳳蕭煬懷抱寶劍，丟給白筱一個鄙夷的眼神：“叫焚凰，是因為它是由朱雀的火精之力鍛造的，凡火可不能融化鳳皇羽毛！”

“那怎么不叫焚鳳？”白筱怎能任由被鳳蕭煬搶白自己，故作針鋒相對地與他拌嘴：“焚凰焚凰，這不成了燒鳳凰鳥了？文不對題呀，哦對了，還有你們族明明是朱雀后裔，卻也自稱凰族，不知道還以為你們是鳳凰鳥進化而來呢，是有多喜歡鳳凰鳥啊？”

“這是短見，那兩只會唱歌跳舞的鳥是想沾鳳皇的光，才叫自己鳳鳥凰鳥的！”鳳蕭煬越發無語，“劍名叫焚鳳豈不是要燒掉鳳皇了？怎么可以如此不敬天呢！再者先祖叫凰族也是因為尊敬朱雀大神，不敢直稱朱雀族才以劍名為族名，這是避諱懂不懂？”

白筱挑眉，繼續逗鳳蕭煬：“就算如此，那你們叫凰族，劍卻叫焚凰，多不吉利呀！”

“你！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鳳蕭煬氣得臉紅，這邊白筱卻再也忍不住哈哈地笑了，鳳蕭煬這才反應過來白筱只不過是在逗他，頓時更加憤懣，狠狠地瞪著白筱連哼好多聲。

“筱筱，別欺負他了。”

“嘿嘿，真不禁逗，對不起啦。”白筱的道歉毫無誠意。

鳳蕭煬無奈地白了白筱一眼，扭頭將劍還給鳳沉璧后問：“哥哥，去龍淵城，明日出發怎樣？”

“嗯，也不宜去得太晚了。”鳳沉璧略作沉吟，“城里也沒有什么要緊事了，明日出發也好。”

“那筱筱你呢？你若無事，也跟我們去看看如何？”

“我？”白筱一怔，對于鳳蕭煬邀請自己去山海秘境大會有點吃驚。

“這不好吧？”白筱撓頭，她畢竟是個外人，實在沒什么理由跟著同去。

“有什么打緊，你是我……們的朋友嘛，而且我聽說，山海秘境大會并不禁止普通人觀看，機會難得，你不想去瞧瞧？”鳳蕭煬一反常態，非常熱情地勸說白筱。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白筱狐疑地打量鳳蕭煬，后者裝出一副真誠的模樣，依舊在游說她同去。

不過鳳蕭煬確實說得白筱有些心動，她的確對山海秘境大會相當好奇，思忖著距離她娘的生辰還有些時日，于是白筱就決定同他們一起去龍淵城看看這傳說中的修道界盛會。

“太好了，那一言為定。”鳳蕭煬大手一揮：“今晚這頓是我請你們的！”

說罷還沖著鳳沉璧使了個眼色，鳳沉璧也沒弄清楚自家弟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又看了看白筱，在對方的眼中果然也是看到一頭霧水。

不過，能與筱筱同行，倒也是一件好事。

鳳沉璧垂下頭，淺淺地笑了。

——

涿光府，涿郡長微臺。

漆黑的石室中，亮起了一盞銅燈。

這個石室并不大，只有一張石床，床上放置著一具玉棺，在昏暗的燈光下，隱隱地散發出淡藍色的幽光。

借著昏暗的燈光，能看到玉棺中是一個身上蓋著男性白袍的女子，袍子的心臟處有一道奇怪的缺口，又細又薄，好似是被劍刺穿過。

她容貌秀麗，與葬明皇常畫的女子有幾分相似，此刻神態安詳地閉著眼睛，仿佛只是睡著了。

葬明皇一動不動地望著這女子，不知過了多久，他眉頭一皺，神色逐漸凝重。

“宗主，方才烏凡先生買了您要的香料回來了。”

終于，朝見雨的聲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朝見雨十分困惑，兩百年來，葬明皇從未踏進過這座石室。可自從逍遙宮回來后，他突然開始出入石室，經常一整日也不出來，還叫烏凡先生親自去采買一些她未曾見過的香料，想要用來清洗玉棺。

“兩百年了。”葬明皇依舊看著棺中女子，緩緩地說道：“你說說看，她真的死了嗎？”

朝見雨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不由也望向玉棺中的女子，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如實說道：“我不知道。”

“云清師叔的遺體也是蒼白的。”葬明皇又說：“兩百年的時間，她卻好像沒變過。”

“宗主，這……”

“罷了。”葬明皇轉身，“我答應師姐的，一樣都沒做到。”

朝見雨有幾分驚訝，從前的葬明皇雖然也時常作畫緬懷故人，但從未主動提起過當年的事情。

“您有心事？”

“心事？”葬明皇望著朝見雨，忽然笑了笑，“不，我是察覺到了真相。”

“您察覺到了什么真相？”朝見雨一頭霧水，越發不明白葬明皇的話。

葬明皇沒有急著回答，他先又回頭瞥了一眼玉棺，隨意地一揮手，隨著沉重的轟鳴，玉棺再次合上。

然后葬明皇不緊不慢地走出了石室，才淡淡地說出一句令朝見雨顏色大變的話：“她還沒有死。”

“您說什么！”朝見雨趕緊跟出去，難以置信：“這怎么可能呢，她可是您當年親手帶回來的！”

葬明皇在門外停下，抬頭望了望有幾分陰沉的天空，搖頭道：“你說得不錯，我保存了她的尸體，她自然回不到這肉身，從這點看，她確實死了。”

葬明皇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但兩百年過去，魔雀也沒能將她的魂魄完全吞噬。之前少陽城里的那個魔影，盡是故人的氣息。”

“您說那魔影是天雀靈小姐！”朝見雨倒吸一口冷氣，不能相信。五年前魔雀沖破封印以后就銷聲匿跡，但誅道宗是七年前出現的，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與天雀靈扯上關系。

“可她若是天雀靈小姐，她……她為何要殺道一大師？”

“她恨的可不只是正道，她恨所有人。道一大師雖然沒有逼死龍修，沒有鎮壓魔雀，但也沒有渡她。她一定認為，天下人皆放棄了她，都盼著她死，所以天下人都是她的仇人。”

葬明皇看向朝見雨繼續說道：“我妨礙了她復仇，這一次，我也是那天下人。”

言罷，葬明皇又皺了皺眉改口：“不，兩百年前，我又何嘗不是她的仇人。”

“宗主……您已經確定魔影是天雀靈小姐，為何沒有告訴云師叔？”朝見雨聞言更加不解——葬明皇從來不是個冷血無情之人，他絕不會眼睜睜看著無辜的人枉死，但這一次他卻沒有點破此事。

“他也與魔影交過手，當年的他雖然年紀小，對天雀靈卻并非一無所知，所以他應該早就知道了是魔雀，因此才會特意求我去給道一大師護法。”葬明皇似笑非笑，“你小師叔，之所以只字不提魔雀，是在試探我對此事的立場。”

“我不覺得……您會放任魔雀為害世間。”

“是嗎？我從來不是救世的英雄，你也不必把我想得太好。”葬明皇瞥了朝見雨一眼，不置可否，話鋒一轉，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你覺得魔雀的封印是怎么壞的？”

朝見雨被問得一頭霧水，老實地搖頭。

葬明皇似乎覺得她孺子不可教一般，輕輕嘆了口氣。

“弟子愚鈍，請宗主明示。”

“那是鳳凰城萬人的封印，不是區區的魔雀與器身接近，就能破壞得了的。”

“她能倚仗誰呢？失蹤的焚影？連烏凡都做不到破壞那封印，便是現在的我也不敢說一定可破，何況是區區一個焚影。”

朝見雨終于明白了葬明皇的意思。

天雀家只是凡人，沒有什么權勢。彼時十二歲的天雀妃受到烏凡的影響向往仙門，遂帶著年幼的妹妹天雀靈來到了逍遙宮。天雀靈最初是與管家烏凡以及焚影一同生活在宮外，到了天雀靈十歲時也拜入了逍遙宮，自那時起她就與外人再也沒有接觸，直到后來天雀妃去世，又將她托付給了葬明皇照顧。

葬明皇離開逍遙宮去找鳳無鸞的不久后，她被魔雀寄生之事暴露，其戀人龍修為了保護她，被鄭饒等正道人士逼死在逍遙宮前，于是她便再也沒有任何依靠了。

后來她放棄了抵抗，與魔雀成為一體，在逍遙宮殺出一條血路闖出去，只有竹馬的焚影相隨。再之后她遇人殺人見鬼戮鬼，不管是正道還是魔道，都不愿意她現身在自己的地盤。

一年后，鳳無鸞犧牲自己，將她與魔雀封印在了鳳凰城下。

所以她根本沒有機會結交他人，而正如葬明皇所言，鳳凰城的封印，不是一個人就能解封的。

“您是說……有人另有目的，暗中在操縱魔雀的出世？”

“不錯。這幕后的人行事縝密，目前沒有任何誅道宗的線索，我便說了魔影的真身也無用，甚至可能打草驚蛇。”

葬明皇說著，聲音逐漸冰冷：“若我沒有猜錯，這盤棋下得很大，遠比操縱魔雀攪亂天下更大，很快江湖中就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