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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執迷

世人無法窺探眨眼之后的時間是否還與上一秒相同。或許某個人正在世界一角飲茶,他的好友正巧死在了不為人知的角落。生命的驚喜來源于此——生死的擦肩而過總是意外美妙。

正如第三百陣風暴過境,她出現在部落廢墟之中。細白的皓足踏在斷壁殘垣上,殘垣下是浸在血腥里的斷手。昨日推推嚷嚷的人,今日再也扯不開嗓子。

她的長發在風中飛揚交錯,勾成自由。鮮紅的衣裙是盛開的罌粟,清冷的面目穿越鏡花水月,清晰在他眼中……是夢中人的模樣,又不是夢中人的模樣。

「執迷不悟」

她該在灰白世界里如蝴蝶翩然,此刻也險險與他擦肩而過。她瞧見驚愕的傳教者,還有那殘破不堪的圣經。

他辯識出織夢花的香氣,他可笑地以為夢魘成真。純善的姑娘從火海歸來,引動天災索了他們的命……為何呢?她在恨嗎?

他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身影。

「我不認識你,放手,離開」

她強硬地拉扯,被扼住的皓腕仍然無法脫離他的手掌。

『放手吧……』

記憶中的悲哀與她的聲音重合,他倏然顫抖,只將手腕握得更緊。

圣火明昭,圣光天耀。神恩浩渺,神括八方

憐我飄零,死生可妄。恩澤九海,光明為途

……

圣女曾問:不服傳教的愚人即為逆教徒;對于逆教徒,要怎樣才能使他們得到光明神的庇佑?

眾教徒說:「讓圣火焚燒靈魂,讓罪惡化為灰燼」

他的眼眸劇烈地顫動。那片名為‘圣火’的火海,若真能焚盡罪惡……她回來了,她不是罪惡……那誰才是罪惡呢……

她察覺他的嘴唇將要開啟,或許天花亂墜的教條將從他的口中說出。她摸上了腰間的刀,等待著將他的喉嚨割裂。

「怎樣?替逆教徒出頭?」

他那幾句‘我見過你’‘還認得我嗎’哽然噎在嘴中。

他偷偷跟了她一路,藏在枯木間、斷壁后,藏在黑暗中。她是惡劣的傳教者,‘三千娑婆,虛聽塵界’就是她的教義。冷刀架上族人的脖頸,或者抵在他們的胸口,紅紗掩過她的長發,垂下瑣碎的金屬。

聽教嗎?

頑固的人追求自由,他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然后可憐的小城部落不得不迎接一場屠戮。若一兩人的死亡帶來恐懼,七八人的死亡卻截然不同。一種名為‘驕傲’的情緒在他們之間傳播,他們英勇就義,帶著自以為的尊嚴死去。

有的人嘴角掛著笑容,他們必定在想:看,我為守護部落的自由獻出生命,我是一名英雄。

自以為是的英雄。感動了自己,激勵了更多族民死去。

這時起了風暴,枯黃的龍卷風將原就存活渺茫的枯樹拔根而起。

他得躲避,于是他暴露了。

冷銳的刀鋒割開血痕。

「跟蹤,變態」

他直勾勾地盯著她,耐心解釋:不是這樣。

她察覺難以掩飾的悲傷,他仿佛正通過她懷念哪位舊人——真是厭惡的替代感。她朝著他的肚腹狠踹一腳,將人掀開幾丈。

鮮紅的血順著放下的刀身凝聚成滴,落入沙土。她懷著惡意轉身離去,心口竟一瞬沉悶。為什么不殺呢……

「這是第三十六次,異教徒」

她不再看他,柔軟的衣料勾勒出曼妙靈捷的身段。令人厭倦的銀月在空曠的沙海中顯得無比龐大,與心尖一朵織夢花那樣占據著屬于它的世界。夜幕深愛著月華,正如他愈加追隨著她。

她發現他在失神。

他終于說:我見過你。

在夢里……這半句被他省下。聽起來太荒謬了:現實中素不相識的兩人在夢中經歷過生死。他止不住懷疑,怎會有這樣真實的夢境,便是白日想起,他都心有余悸。

她好像聽了不得了的笑話。這過期的撩撥,山腳的騎驢人都不屑說出。

「宣講的開場?」

他聽著她衣角的星月配飾在風中敲得玲瓏作響,與光明殿的圣光一樣美妙。

是,我要與你講教。他不知自己為何這樣挑釁一名他教虔誠者,或許是為了更多的挽留。

她倏然笑了。

「那你盡量吧」

月牙漸漸圓滑,銀華靜了步調。紅紗飄散在河川上,傾倒艷彩。她的模樣朧上了淡淡的流光,看來神秘而神圣。

他坐在樹下靜靜觀視著她,似是回到初見的夜晚,她是精靈,身處難以企及的光明中央……

他跟丟了。在荒漠中行走的傳教者如此渺小,拖出再長的腳步也不過滄海一粟。不知下一個所在是哪里,不知下一個相遇的人是誰。

但想找到她的蹤跡也不太難,順著頹敗的部落與族群,很容易摸出她的方向。一路六個聚集點都被損毀,他的手自露出半截的死尸上退開,尸身還有溫度,她離開不久。

死生看慣,沒什么大不了的。他站起身,衣角張揚像極了圣火燃燒,破舊的紙業颯颯地翻著作響。

第七個部落看起來祥和安樂,連接燈塔的彩旗卷成波浪,終又軟開去。他噗地合上圣經,厚重的打壓使書頁吐出些許塵沙。不要緊,它的外皮還是完整,它的主人看起來不會羸弱。

族人聽得他的目的,若有所思地互對幾眼,笑了幾句便請他留下過夜。他看看天空,萬里無云,分明很早。

他受到了分外熱情的擁護,在簡陋客棧前飲了半碗奶茶。孩子高舉著風車來回跑,將小玩意轉得噼里啪啦。

他飛快地眨眨眼睛,那色彩模糊的風車卻未能分明起來。虛無的風浮動他的發,淺淡輕薄的挽留之后,好像有一道影。他激動地起身,孩子茫然地停下來看他。

什么都沒有。

他怔了頃刻,終于又失落地坐下。

「大哥哥啊,‘恩澤九海’是什么?大漠沒有海啊」

「對呀對呀,大哥哥能讓大漠出現海嗎」

他被孩子圍在中間,幾只爪子扒拉著圣經想親自觀望。很多時候,他的脾氣都很好,兩彎彎刀只是防止駝背的裝飾一般。小孩子跟球球一樣可愛。

他說:惠澤族民,如雨潤物,心懷天下,海納九州。

這是書里的注解,他瞧了許多遍就記下了。籠統的解釋,他也不得通悟。孩子又嚷嚷著問了些,皆是聽不懂的答案,于是也漸漸失去了興致。

他們約好了去吃烤蜥蜴,三三兩兩地散開去。他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再挫敗也不會表現得太明顯了。

圣女說,拒絕歸順的部落等同逆教徒。所以,都是刀起刀落的結局,說不定他是最熟練的劊子手,比同門師兄弟都熟練。

他回手想抓住腰間的刀柄,意外被一只軟和的手爪輕飄飄地按住。他靜靜地看去,那也是個孩子。

「大哥哥,族長想與你談話,我帶你去」

他想了想,點頭答應。

如果他留心一點,或許能發現什么端倪,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狼狽。刺鼻的毒霧毒得他全身麻痹,他的眼界充斥著濃厚的白芒。幾多黑影從他的身邊迅速晃過,暗刀在他的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于是毒素滲透得更快了。圣經染上血腥,他匆忙地擦了許多下,最后連紙也蘇化。他想抓緊一柄彎刀,然而四肢酥麻,他身形不穩地跌下去,刀尖刺進沙土,面前支持著半身。

他的反應變得遲鈍。當背后的刀子靠得很近很近,才終于有所察覺地傾開身軀、借刀鋒劃破身后的空氣。太慢了,那異教徒笑了一聲,輕而易舉地隱入白霧里。

這是一片早被他教染指的土地,又或者,這本就是一群忠誠地為教義而戰的信徒。他無意間作為異教徒闖入了這片領地,然后被那孩子不動聲色地帶進陷阱。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失敗的教徒。沒有觀察入微的能力,沒有萬無一失的警戒,沒有蠻橫縱橫的資本,沒有舌燦蓮花的口才,沒有通透天理的悟性……他是落后商隊又找不到方向的駱駝,在烈日曝曬下干涸了嘴,蒸騰開一身血……

可他又聽到一聲清冷疏離的嘆息,像山澗里染了蘭芽的溪流:

「原來你的信仰就是送命」

他又做了噩夢。信仰的沖突將他與她推到了針鋒相對的位置,他們的手中皆是鋒芒,不得不對準對方。她哭著搖頭,握刀的雙手都在顫栗。她說,「別這樣」,又說,「結束吧」。他能感知到她的痛苦掙扎,就如他此時一樣。

『我……愛你,你……愛我嗎』

我愛你,非常愛你——

結束了,也從未結束。火海葬送了她,卻也叫她重新出現。

他感到頭痛欲裂,難受地悶哼出聲。好心人將水喂給他,潤了干燥生疼的嗓子。他的耳邊轟隆隆的仿佛灌滿烏云。恩澤萬物……大漠會不會下雨呢……他不合時宜地想到,艱難地睜開眼來。

刺眼的光擠進他的眼睛。仿佛虛晃的影二三歸一,是不曾見過的陌生人。看他們的打扮,應當是中原的商隊。

他松了口氣,又有些失落。沒有她的蹤影,就如她從未出現過那般。

好心的商隊將他的傷口處理得很好,分給他滋味不差的干糧。他索然無味地嚼著馕餅,就著溫熱的清水咽下肚子。

「真是見了鬼,大漠怎么了」

「連著八點都死絕,到底是惹上什么祖宗喂」

「貨物交不出去,難道真要空手而歸……」

「越來越不太平。我聽說三年前那二十人是遇了匪徒,大漠多馬匪,會不會也是他們?」

「那可不好,被光明殿護著,只能任他們搶殺」

他不經意聽見商隊埋怨,手一失力,灑了半壺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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