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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血絮

任何故事的高潮,不是圓滿的結局與偉大的正義,而是英雄浴血而生的剎那;任何英雄的魅力,也不是鮮花奶油堆砌、辭藻詩歌塑造,而是流血割肉、挫骨揚灰。

誕生英雄需要代價,殺人、人殺,再殺人,再人殺……結束這個輪回的人,手染鮮血與污穢,卻被人捧上獨一無二的高峰。

大漠族民追隨英雄的品格,同時也期望,自己能成為傳唱千古的英雄。戰爭是鍛造名譽威望的利器,保護弱者、宣揚美德、感天動地——當所有人都相信勝利者的言論,英雄就誕生了。

但在繁華強盛的天鵝坪,很少遇到無知者的挑釁或侵略。這個充滿‘和平’的部落,最擅長歌頌的是英雄,最缺失的仍然是英雄。

這是不差的機會。尤其對于斗神場的優秀的戰士們來說,和平能帶來懈怠,抑或者帶來機遇。九大家共管之下的天鵝坪,維持著黑與白的微妙關系。

這種微妙在斗神場無限放大,尤其是每一場戰士與奴隸的廝殺,在戰士收獲滿足感的同時,也讓九家貴族有了觀賞享樂的場所。

戰士與貴族會在斗神場得到禮待,而可憐的奴隸卻只能在絕望中流血而亡。他們在刺痛耳朵的歡呼與叫喊中,面臨著高高在上的騎士,不論輸贏,他們都會死。如果遭遇惡趣味的戰士,他們可能會被削去眼球、踩斷骨頭、剝掉人皮……

而這一切悲劇發生時,那些情至高潮的貴族便會發出更加瘋狂的聲音。他們會高舉斗神場獻上的美酒,贊美英雄。

幼莉將最后一份果醬賣給了美麗端莊的小姐。這位小姐慈和地摸摸她的腦袋,而后遠遠地望了一眼高大雄偉的斗神場,嘆著氣正想離開。

幼莉忽然輕飄飄地說:『蘇伊爾的酸莓醬,只與斗神場的葡酒最相配。』

那小姐露出痛心的神色來:『那真是……殘酷的滋味。』

她又嘆息起來,看看手中鮮艷紫紅的酸甜果醬,卻再說不出話。

夜幕降臨的時候,斗神場升起了與往常一樣絢麗盛大的光。可今日的光卻像是耗盡氣力的蝴蝶,在竭力振動翅羽之后,即刻沒落到了黑暗中。

原該成為夜晚的天鵝坪明珠的斗神場,在少女冷淡無奇的注視下瞬時失去光彩。她聽見耳畔乍響驚慌失措的嚎叫。

無法進入斗神場觀看演出、只在外圍為戰士鼓舞喝彩的人們,仿佛看見了神的隕落。‘天啊,難道奴隸殺害了勇士?’他們這樣猜測,卻不妨礙他們用蘇伊爾果醬沖水泡茶。

一只鳥兒停在幼莉的肩頭,眨眨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金色的小嘴啄啄她捋在胸前的金發,仿佛在等待著她為自己疏松羽毛。

幼莉抬手將幾粒小谷攤在它的面前,鳥兒嗅著香味,不一會兒便將小谷吞吃干凈。還不夠,還不滿足——這食物比任何東西都香甜可口。

鳥兒漆黑的眼里泛起一絲紅意,它焦慮地尖叫著,摒棄原有的溫順靈巧。尖銳的指爪抓撓著幼莉的肩膀,似乎瘋狂地喧囂著:給我更多!快!

幼莉狠狠抓住它,飛快將小卷紙條綁住它不安分的爪子上,然后將它丟了出去。

她重新自幽暗中抬起眼眸,冰冷的寒川有星光劃過。

沒多久,斗神場門窗緊閉,連一只蠅蟲都無法出入。無人知曉其中發生了什么,觀賞勇士風貌的貴族們也沒有出現。

有人不安地問:是不是出事了?

如果是奴隸殺死了戰士,接下來應該是舉行安魂祭,放干奴隸的鮮血為死去的靈魂送行才對。

又過了半個時辰,原本趨于平靜的天鵝坪的中心再次熱鬧起來。位列長老會的第九家家主率領她的下屬圍困了斗神場。

『母親,叔父他們就在里面。』

買果醬的小姐急切地抓著家主的手,眼眶溢出兩行清淚。她的肩頭佇立著一只羽毛沾了紫紅果醬的鳥兒,歪著腦袋疑惑地發出‘啾啾’的聲音。

家主臉色陰沉,在族人高舉的火把中,雙手捏出清脆又隱忍的聲音。她咬牙切齒地盯著緊閉的大門,惡毒道:『頓葛老頭真把自己當東西了,他這狗急手腕也想威脅我?』

小姐慌忙地懇求道:『母親,什么都比不得人命重要。』

家主呵斥著甩開她的手,驚得鳥兒哀鳴幾聲消失在天空。『既然人命重要,這斗神場難道是建來朝圣禮拜的嗎?』

她說著便毅然抬高手臂,不顧女兒的勸阻,下令道:『把門撞開!』她又悄悄瞧了摔倒在地的女兒一眼,補充:『我拜翎沒什么把柄弱點!』

幼莉又瞧了一會兒,眼看著聲勢浩大的下屬們在齊一的喝聲中頗有技巧地撞向斗神場大門,整個夜空都是沉悶的響聲。

她披上外袍,將自己徹底包裹在肥大的黑袍中,向外圍走去,沒走多遠便與更多的行軍整齊的族人擦肩而過。

第九家企圖謀反、建立獨權,最終被人識破,被其余八家聯合除名長老會,并將其家族永世驅逐——這是第二日最駭人聽聞的新聞。

聰明的游吟詩人一定會在他的筆記上寫一筆:茲事古怪,疑點頗多。但是誰也不會光明正大說出這樣的話,人心本就難測,誰也不知誰是不是想害自己,誰也不知誰是否知道誰的想法,誰也不知誰知曉誰的想法之后是否還對誰懷有信任。

于是名為猜忌的劇毒就開始醞釀,原不在乎的細節在他的眼中無限放大渲染,成為滔天陰謀的前兆。或許那是突破口,也或許是無端災厄的起源。

第九家在長老會中便是這樣可憐的存在。這個存在在今天之后,便是不存在了。而昨晚月夜暗沉,卻是河畔的麻草正是生的最好的時候。宵風帶來原處血的腥甜,滿天的草絮似是飄下棉雪。

幼莉舀在水中的手抓不住虛無。她抬手抓住一捧白絮,忽聽到一陣輕重難定的腳步聲,夾雜著致命危險的喘息。

第九家家主拖了一路的血,拉著她的女兒逃往天鵝坪的邊界。她虛弱極了,隨時都可能耗盡最后一口氣。幼莉微微斜過眼睛,她瞧見家主支撐不住傷體,狠狠摔在了地上。

小姐哭著扶起她,卻被她抓住了手腕。『母親,怎么會這樣,怎么會?』她太過天真無邪,她不諳世事殘忍。

家主勉強擦掉嘴邊的血,但很快又有新的血液蜿蜒下來。『去蘇伊爾綠洲,記住了嗎,去蘇伊爾報仇……報仇……』她劇烈咳嗽起來,被白絮鋪滿的沙地在月色下恍如皚皚雪層。

她推了一把茫然的女兒,其實已經沒什么氣力了。

『母親,母親……』

幼莉面不改色地聽她們母女情長,等到后方亮起來星星點點的火光,小姐才踉踉蹌蹌地跑走了。家主苦笑了幾聲,一口熱血澆在手背上。

天地荒涼,她無助地垂下腦袋,看著自己的雙手,口中念道:『阿九……阿九……』

她絕望地等待死亡,而比死亡率先到來的,是一眼黑色的衣角……等長老會的勇士們追來河畔,入眼只有突然斷去的未干的鮮血。

當內亂的導火線被點燃,接下來的所有沖突便都產生得理所應當。猜疑與不安吞噬越來越多的人,八名成員組成的長老會,依舊存在太多可能了。

誰都在防范,誰都小心翼翼。即便第九家已經消失,‘拜翎’這個名字依舊清晰得讓人頭疼。我不知你是否是拜翎的黨羽,即便你不是,我也不知你是否將我認為是拜翎的勾結對象——因為拜翎只是失蹤了,而不是死了!

如果坑害的陰謀真的存在,那第二步就是一名身藏拜翎手信的姑娘被頓葛長老抓獲。她的手中是一份名單,名單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列出求援對象,而這些對象大多來自長老會某兩個家族。

『這是陷害!絕對是陷害!我與拜翎毫無交集!你們知道的,這不可能!』

他們用拳頭砸響長老會的桌子,用憤怒的控訴表達他們的清白——但在自以為是的陰謀家眼里,言語從來都不是自證的方式。

盤查與搜證成了不可缺少的手段。然而為了藏匿自己的骯臟,這是必須拒絕的條件。如果有不安分的小偷小盜闖入,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滅口——這就成了第三個沖突點,小偷的身上竟有第二份來自拜翎的求援名單。

幼莉等了七天,她眼前祥和安寧的天鵝坪,迅速被污染、荼毒,最終陷入動蕩。

誰與誰合作,誰又與誰暗中對立,誰推促誰與誰反目成仇,誰又能最終漁翁得利?

幼莉甩了甩手中的刀,將濃厚的血液甩到沙里。

事實上元老院給她的任務只是鏟除頓葛,根本不包括‘在蘇伊爾果醬與釀制葡酒中下蠱’‘引發天鵝坪動亂’……而這一日,雷厲風行的殺手才遲緩地將目標殺死。

到此,長老會徹底亂了,天鵝坪人心惶惶。此時,膽小怕事的奴隸又奉上一份名單,他向長老院乞求:保護我、給我族民的身份,我就將這真正的名單交出來!

三份大同小異的名單,誰也不知是皆可信還是皆不可信……信任在日復一日的折磨中徹底灰飛煙滅,刀與斧被高高舉起,再次凌駕于一切理智之上。

那一年天鵝坪的飛絮,赤紅而腥甜……

薄櫻淚眼婆娑地拂過幼莉的面頰,傷口帶來的刺痛讓昏厥中的少女瞬時蹙了蹙眉頭。

『幼莉,你明明完成任務了,為什么元老還要責罰你?』

陰暗骯臟的牢籠中,鎖鏈禁錮著少女的手腳脖頸,將她吊在墻上。沙蟲沿著墻壁或鏈條爬上她的身軀,匍匐在鞭痕上,貪婪地吮吸甘甜的血液。

幼莉艱難地撬開眼,臉色蒼白得仿佛即將破碎。

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情,為什么多余的事情能讓長老院如此暴怒——幼莉沉默不語,垂下的額發遮住陰沉的雙眼。

因為天鵝坪是九家共管的特殊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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