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開弓
- 巫山猶錦樹
- 五六白七八黑
- 2421字
- 2019-11-28 23:31:50
晏玨端著姿態(tài)走出王帳,剛走進南宮隱新給她安排的帳篷,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跪在門邊。
她轉(zhuǎn)開頭,自如地走過,施施然坐下,才看向那人:“溫小姐怎還在此跪著?左相大人已在地下等了你一年多,你再不去找他,他就要來找你了。”
溫雅默然不語,跪了許久,才問道:“李媛姝,她怎么樣了?”
沒等晏玨回答,她就先自言自語起來:“她父母都被斬了,兄長又不頂事,府里一大家子伯叔嬸子,是不是早將她賣去抵錢了?她那個性子,在夫家也少不得要被折磨,她未必過得比我好!哈哈哈——”
她自顧自說了會,突然大笑起來,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邊哭邊笑,像是著了魔。
“她未必比我好!她不也沒嫁成熙世子嗎?殿下,您也未必能嫁得良人,謝世子,衛(wèi)小將軍,慕公子,或是別的什么青年才俊,沒有一個會是您的良配!方才那話,我知道您是騙他的,像您這樣的人,眼中只看得見權勢,怎么可能拱手讓人,成為別人的附庸!”
她看著晏玨,一字一句地說著,語氣凄厲,如同詛咒:“您高高在上,您會成為大晏英名蓋世的女帝,但那又如何?到了最后,不還是個孤家寡人,有朝一日,您的子孫又開始自相殘殺,他們不會記著您是他們的母親,只會惦記著您座下的那把椅子,呵!多讓人著迷的權勢啊,殿下!您多快活啊,讓人為您赴湯蹈火前赴后繼的感覺如何?您可做好眾叛親離的準備了?”
她無力地趴在地上,再也無法保持跪著的姿勢,卻仍執(zhí)著地扭頭死死盯著晏玨。
晏玨靜了會,說道:“李媛姝與家中斷絕了關系,她雖然是嫁給一個夫子,但過得很好,夫家長輩明理,夫妻和睦,舉案齊眉,人人都很羨慕她。”
溫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眼中紅血絲畢現(xiàn),她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不會的……都是死了父親,沒道理我這樣,我這樣了……”
她意識到什么,哭喊出聲:“我都這樣了啊……為什么沒人愿給我條生路呢?為什么人人都要我去死……卻能讓她活著?”
她沒能得到一個回答,但心中卻很清楚這是為什么。
自然是李媛姝光明磊落,不屑和不必動用陰私的手段,左右身后有個祖父護著。而她對人下手,卻被識破,禍及全家,連干件壞事,都比不上別人不做壞事的心眼。
只是,好一個光明磊落啊!若有可能,誰不想坦坦蕩蕩干干凈凈地活著?誰會想手上沾滿血腥,午夜夢回生怕惡鬼出現(xiàn)在床頭索命?
但人活在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無能為力,自己想活得滋潤,就必不可少會對別人造成損害,需得承受這一份業(yè)果,方為有始終的宿命!
晏玨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說道:“至于我,本公主也會很好,大晏終有一日入我轂中,屆時,海清河晏,萬國來朝,天下太平,若你……”
她頓住,眼皮下意識顫了顫。
營帳中有片刻的寂靜,之后,她對著眼前的一灘逐漸擴散的血跡和漸冷的尸體,說完了方才的話:“若你能活到那一日,我很期待。”
戰(zhàn)時,軍中每日都要死人,不是死在兵器交接的戰(zhàn)場,就是死在后方哀嚎聲陣陣的傷兵營。偶爾將領們的營帳也會死上一些人,所有人都習以為常,搬尸體和清理地面的人也見怪不怪。
他們利落地清理完這位不知來歷的小娘子的營帳,就要退下時,突然被叫住。
“你們知道她是誰嗎?”
前方的兩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恭敬答道:“是紅帳的女子,聽聞是被人從大晏賣來的。”
“我知道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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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晉朝后裔那邊來了人支援,南宮隱接待之時,命人請晏玨同去。
當然,不是以大晏公主的身份去,她扮作了一個侍候的婢女,悄無聲息地侍立在一個角落,無需伺候人,也便于縱觀全場。
來人中有一人十分年輕,舉止溫文有禮,據(jù)從南宮隱那得來的消息,晏玨很快就確定了這人的身份。
晉太子。
接風宴全程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消息,臨到散宴,那位太師對漠蘭國主道:“太子想去傷兵營看看。”
國主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小殿下心善。”隨后起身:“孤也去瞧瞧。”
他看似隨意地點了幾個人一同過去,其中就有晏玨。
傷兵營中橫著豎著躺了許多的將士,有只是受了輕微刀劍傷的人,也有斷肢殘臂者。這里哀嚎遍營,氣味刺鼻,多數(shù)人臉上一片凄苦與不甘,也有人麻木地睜大眼睛等死。
“太子請看。”
太師站在營帳中,指著那些被苦痛纏身,卻因他們的到來眼中綻放出光芒的傷兵。
“您可知這些人為何躺在這?”
太子不答。
他接著說道:“他們的希望寄于您一身,所有的血都是為您而留,您捫心自問,自己可對得起他們?可對得起他們家中苦苦等待的妻兒和年邁的父母?”
晉太子的臉上滿是苦痛與掙扎。
“臣知殿下不易,臣所受之苦,不及您萬一,但臣能倒下,誰都能倒下,都能說不愿意,可您不能!您不只有您自己,在身后,還有萬千的黎民等您去拯救!晏帝是什么人您該最清楚,他會是一位明君嗎?還有他那公主,驕奢淫逸,殘暴嗜殺,您放心您的子民受治于這樣的人?”
晏玨在后面悄悄地翻了個白眼,頓時明白了這位晉太師的打算。
無非是獨苗苗太子不愿干了,他便往他們身上潑臟水,非逼著他家太子反晏復晉。
晉太子一言不發(fā),只是紅著眼睛看著那些慘叫哀號的傷兵。
這時,南宮隱出聲打圓場,姿態(tài)不同于平時的低下,簡直稱得上卑微。
“小殿下,太師大人也是一片苦心,難免有些失態(tài),您好自體會,莫要辜負了太師大人的心意。”
說完后,又對晉太師道:“小殿下年輕,難免有失分寸的時候,還得仰仗大人輔佐。小殿下聰慧,只是一時想岔了,好言勸過來便是,您何必操之過急,反倒成了不美!”
君臣互看向?qū)Ψ剑季煤螅瑑裳蹨I汪汪,不到一會就又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樣。
顯然人家雖部分意見相左,但仍然是忠君的太師與愛下的太子,并無他心。
將晉朝的人送到安排好的營帳休息,南宮隱站在王帳中,面帶嘲諷地看著那個方向。
“公主可看清了?”
晏玨看了他一眼:“晉太子看上去倒是個心善之人。”
“可惜是個優(yōu)柔寡斷的,若是能有他先祖十分之一的氣魄……呵!大晉氣數(shù)盡了。”
心善之人若生在百姓家,或可成一方大賢,受人景仰,但若在帝王家,未必是件好事,不是害人,就是害己。
“國主倒是深有體會。”她頷首淺笑。
“公主不也是嗎?”他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狹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
“公主覺得,你那小情郎何時會帶人攻過來?”
“國主可要仔細想好了,開弓沒有回頭箭。”
南宮隱笑了笑,直直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