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苦了，瞧著都瘦了許多。”季安眼神中透著滿滿的心疼，手掌在晏玨腦袋上溫柔地撫了撫，梳理整齊的頭發迅速變成了一個雞窩。

充滿殺氣的聲音響起。“季！安！”

晏玨一巴掌拍了過去，但因兩人身高不一致，只勉強拍在了肩上。

幾人現在正在京郊不歸山的半山腰，要去山頂尋自家小九叔。

季家九爺名喚晚舟，尚未到而立之年，喜愛折騰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給家里添了不少麻煩。家主管教不了這個弟弟，又氣又急，一怒之下將人掃地出門，本是想著給季九爺個教訓，沒成想這么一趕，猶如放虎歸山，季九爺尋得樂趣，不愿回家了，季老夫人思念幼子，天天逮著長子念叨。

父債子償，季勘和季安不得不肩負起說服離家出走的叔叔回家的重任。

晏玨正巧無事做，便跟了上來看熱鬧。在她看來，那位小九叔脾氣古怪的不行，若非自己想通，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休想把他叫回去。

“乖表妹，哥哥在呢。你是要吃什么，還是要喝什么，就在你被關的這幾天里，我新發現玲瓏閣的包子好吃極了，余甘樓又出了一樣茶點，乞巧節那日，明月橋下放滿了花燈，各式各樣，還有……還有……”

他突然紅了臉，眼神閃爍，吞吞吐吐，還是沒說出有什么。

晏玨轉了轉眼珠，望向一邊的季勘，軟聲問道：“二表哥，還有什么呀？”

季勘陡然收到小表妹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眼神，一時心中如小鹿亂撞，第一次感受到了妹妹與弟弟的不一樣。

多么純潔可愛的妹妹啊！

他臉上掛滿笑容，毫不猶豫地出賣了自家九弟：“乞巧節那晚，我同小安一同在明月橋賞花燈，沿著水走了一段，遇見一艘畫舫。船上的女子衣著大膽，琴舞超群，另有一些女子一路朝著兩旁的人丟香囊手帕。其中有一女子看上了小安，邀他夜半一起玩耍。”

季安羞赧地叫了聲：“二哥！你同這小魔頭做兄妹去吧，我不認你這出賣兄弟的哥哥！”

他說完，火急火燎地往前走去，山路難走，卻仍甩開了兩人和身后的護衛一大截。

晏玨在背后喊道：“是何道理？敢做不敢當。季安，你算什么英雄好漢！”

他聞言走得更快，幾乎要跑起來，隨行侍衛見狀，忙跟了上去，擔心自家小公子出意外。

“真是無趣，禁不得一點玩笑。”晏玨嘀咕道。

“九弟往日沒個正經，沒成想在你這處處碰壁，真是一物降一物。”季勘嘆道。

“是他自己蠢，我可沒做什么。”晏玨在草叢里蹭了蹭鞋，“昨日才下了雨，今天路上全是泥，越走鞋越重，真是煩人。”

季勘看了看前方，這座山對比周邊幾座來說，算是小了，但單看其本身，跟小一點也搭不上關系，枝葉伸展，隱天蔽日，到山頂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山上少有人煙，早先清出的道路又被草木重新覆蓋，勉強能辨認出從前的痕跡。正常來說，這一行公主公子出行，隨從早在幾天前就會來探路，清理路上的雜草，能過馬車最好，便是過不了馬車，只能步行登山，也不至成現在這個樣子。但誰叫他們這一行有一個不正常的人。

嘉城公子哥季安，苦于族學甚嚴，父兄比族學更嚴，一直被困在季家大宅，除去月初月中能有一日的放風，別的時候只能與書本為伴。現下好不容易奉旨離家，自然要找些不同的樂子。因而，他嚴令仆從清路時不得除去雜草，車馬到了山下，就開始樂顛顛地狂奔。

他們爬了兩個時辰，堪堪到達半山腰，山頂被云霧籠罩，看上去有如仙山，與他們隔著天地。

季勘道：“小九叔怎么來這隱世了，我聽聞晏陽的潯洄山也別有風致，前朝無數文人雅士隱居，后來又修了棧道，論講究和便利，都應勝過此山才是。”

晏玨撇嘴道：“因為這是座不歸山。”

“不歸？”季勘皺了眉。

“前朝的前朝，也就是大寧朝的最后一位皇帝，被前朝開國先祖永嘉皇帝手下的一名大將給逼到了此山之中。這名大將名喚戍虎，性情暴烈，押著被俘虜的大寧宗室成員逼大寧皇帝寫禪位詔書，末帝不愿，他就每日殺一人，殺到只剩一位小公主時，那位公主半夜點火燒了戍虎的營帳，面朝京城自絕。大寧皇帝見山下起了火，知曉自己的女兒遭了不測，便在山頂點起火，與營帳遙相呼應，父女倆與山上的宗室成員一同殉國，大寧宗室子弟因此死絕，無一幸免。”

“火勢蔓延至整座山，戍虎的五千軍隊逃脫不得，也全部死在了大火中，后來百姓們就將這座山叫做不歸山，取十死無生不回歸之意。”

晏玨面帶贊賞地說完，又看了眼四周郁郁蔥蔥的林木：“大寧宗室都是硬氣的，上下一心，全都是不怕死之輩，如此才有了王朝三百年的繁榮昌盛。后世再難見了。”

季勘：“……”

他感到后背發涼，額角一滴冷汗緩緩流下，落在了衣領上，余光瞥見晏玨似乎對大寧末帝的作為十分推崇，心不由顫了顫。

一個王朝覆滅，其實與百姓并無太大干系，大寧末帝的這個舉動，雖然讓敵方的士兵將領一同陪了葬，但當時不歸山附近還散布著許多村落，那些村民必然會因此受害。

他也曾聽說過這位大寧的末代皇帝，史書記載其性情溫和，愛民如子，奈何父輩積弊太深，他無力回天，因此才亡了國，卻無處記載這位皇帝曾拉了自己的子民陪葬。甚至那些宗室子弟，總不會所有人都甘心赴死。

想到這里，季勘擦了擦汗，勉強笑道：“我們快走吧，小安不知跑哪去了，別出了事。”

察覺到他心神不寧，晏玨眨眨眼，點了點頭，這些時日里她也養回了精氣神，又深一腳淺一腳連走帶蹦地朝著山頂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