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今生(二)
- 縱我平生約卿來
- Potala
- 2869字
- 2019-05-19 13:05:08
堯果果便在這個小山村里安頓了下來。她雖然有了堯凝的記憶與感受,可是屬于她自己的記憶依然存在,她仿佛是一個身體里寄居了兩個靈魂,身體在面對生活中一些小事情時,會突然冒出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想法,那是屬于堯凝的習慣使然,她有了堯凝的感受卻一時間難以習慣堯凝的習慣。這種簡直使人精神分裂的境況,她卻盡力去接受了,雖然她自己也很吃驚于自己的屈服,但是,可能她真的就是堯凝吧。
雖然堯凝很愛傅余修,但是堯果果并沒有讓這種想法占據她的全部意識,傅余修對于她,已然很是熟悉,思及他心里也會隱隱作痛,可是那種愛卻不能驅使她立刻去找傅余修,相反,她在這個小山村里過得很安逸,奶奶對她的愛、山民的淳樸,都讓她貪戀著這難得的溫暖。為堯凝時,她自幼沒有祖父母,外祖父母遠居京城,父母早逝,親人的溫暖對于她太遙遠。而為堯果果時,她出生于一個父母只是商業聯姻的家庭,父親永遠是在外出差,母親在她四歲時癌癥去世,而她的爺爺奶奶,更寵愛她大伯家的堂哥、堂姐一些,對她則不冷不熱。
奶奶對要堯果果非常好。奶奶一生只有一個兒子,盛越之戰時被征兵,死于戰爭,老伴則因為兒子被征兵驚懼擔憂死于中風。奶奶一生不曾享過什么福,一生平平淡淡,但十分樂觀,沒有因為至親的離去而喪失對生活的希望,反而時常開導堯果果。
奶奶說“果果啊,山上的山楂樹結了果子,我們去摘些回來,奶奶給你做糖葫蘆。”而一邊摘著紅彤彤的山楂,奶奶一邊說,“果果,你看今年的山楂長得多好,你這個小姑娘也像這山楂果一樣,得多笑,才能把接下來的日子過紅火嘍。”
和奶奶在一起的時光,竟成了堯果果此后一生中最溫暖的回憶。
她住在那個小山村里,漸漸地不再做噩夢,那夢里一身銀白色鎧甲卻血跡斑斑的傅余修逐漸離開了她的夢境,她嗅著奶奶身上木槿花的味道進入每個夢鄉。
她逐漸覺得眼前平淡幸福的生活才是現實,而那個蒼白的空間、那個讓她來到這里的聲音、那個她心里深愛的傅余修更像是一場夢。她開始積極地對待生活,和奶奶一起在院子里搭建了一個小雞棚,做了一個面包爐,甚至采集了山里的野葡萄去釀葡萄酒。山里的野葡萄長的是真好,漫山遍野,一叢一叢,紫紅紫紅的讓人垂涎。
十月了,她來到這里有六個月了。
堯果果摘了兩串結滿果子的葡萄,又找了附近一棵低矮粗壯的樹,臥在枝干上,一顆接一顆地吃著葡萄。葡萄生津又解渴,她本就喜歡酸甜的東西,一吃便停不下來,直到兩串吃完,才跳下樹,準備摘一背簍背回家。
跳下樹,堯果果拍拍手朝不遠處另一棵結的更好的葡萄樹走去,那樹下草木繁盛,她一沒注意便絆倒一個東西,整個人摔在那東西上。她皺眉爬起來,卻發現那是一個人。身上本是深綠色的錦衣已經染了草木漿,又沾了泥土,灰白交雜。她咽了口唾沫,小心地用手指戳了戳那個人,沒有動靜。她擔心他會不會已經死去,而這天色也有些昏暗,她開始有些害怕,決定先離開,下山叫村民上來看看。可是她剛轉身,便聽到一個低微虛弱的男聲,帶著懇求,“救救我,姑娘,請救救我。”
那人沒有死,堯果果轉身,對上一雙清亮如小鹿般的眸子,是個和她差不多年齡的男子,面容因為沾滿了泥土而看不清楚,越發襯得那雙眼睛明亮清澈。她心里有些不忍,這人才應該是東邊逃亡的難民吧,身上是受了重傷,她看出來這人雙腿應該是癱瘓了的,因為他竭力挺直上身相向前移動,雙腿卻動不了絲毫。她在心里嘆了口氣,這說到底也是傅余修為了救她欠下的債。
“好,我救你下山”。她奮力將男子從草叢中拖出,男子身量修長,體格偏瘦,可依然不是她能負擔的。她正在想要不要下山叫村民來幫忙,男子卻有幾分羞澀地開口,“姑娘,我的雙腿因為在逃亡途中跌下山崖,一只腿骨折,但是我的另外一條腿還能用,只是現在有些麻木,還要麻煩姑娘將我扶起了。”
“你一只腳可以走路嗎?”堯果果說著便伸手去將男子攙扶起,男子果然在活動了一下右腿后站起來,只是左腿仍然不能動。
“可以的,只是麻煩姑娘了。”堯果果看他雖然狼狽但仍彬彬有禮,便也不自覺的對他客氣了些,一路攙扶他下山,他將右手臂搭在她的肩頭,道一聲“得罪了”。雖然他的身體看似一大半已經靠在了堯果果身上,但是堯果果竟沒覺得多吃力。
等堯果果將一瘸一拐的白尋帶下山時,她已經逐漸了解了白尋的家世背景,他果然是從東邊逃過來的難民。二十一歲的年輕人,父親是一個商人,家居越京,由于盛國攻破了越京,且見越國人便殺,他只得與家人一起逃亡,但是在逃亡途中又與家人失散,逃到這個小山村這里時自己又因為夜晚太黑暗沒能看清楚路不慎跌下山崖。
堯果果將他帶回了奶奶家,奶奶看著她將一個滿身泥濘的年輕男人帶回家面上有些擔憂,這畢竟是個男子,果果一個大姑娘這樣將一個男人扛回來實在是影響姑娘聲譽。可是當那個男人稍微清洗之后,奶奶就發現自己的擔心太多余,她甚至開心的有些合不攏嘴,這是多么俊俏的一個年輕人啊。
她一直擔心憑堯果果的好相貌、好性情,還會做許多她從未見過卻美味或者實用的東西,多么能干出色的一個姑娘啊,這小山村哪有能配得上她的。可是這個叫白尋的年輕人,俊逸風雅,氣度非凡,把這腿治好了也勉強配得上她的小果兒。
所以當奶奶問清楚了白尋的家世背景以及逃到這里的緣由后,一邊嘆息心疼,一遍大罵盛國,又去將自己兒子曾居住的一間屋子收拾出來給白尋住。
堯果果將白尋攙扶進屋子里,看著他受傷不能動的腿有些發愁,“白尋,你這腿,疼得厲害嗎?”
白尋一愣,隨即對上堯果果一雙充滿關心的眸子,心中微暖,他說“無妨的,我曾學過幾天醫,接骨還是可以的,就是麻煩姑娘幫我找兩塊木板來固定腿。”
“你自己可以嗎?不是都說醫者不能自醫嗎?”
“醫者不能自醫?”白尋輕輕挑眉,這倒是很有趣的一句話,“無妨的,只是接個骨。”
堯果果點點頭,“那木板要什么樣的?”
“這附近可有杉樹?若是能有一指厚的杉木板是最好的。”
堯果果想了想,“村子有一家木匠,想來應該是有杉木板的。我現在去看看。”說著,堯果果準備出門,白尋叫住了她。
“天色已晚,姑娘明日再去替我找便好。”
“可是你的腿……”
“無妨的,這傷不重,姑娘還沒有告訴我要怎么稱呼你。”白尋坐在簡樸的木床上,身上錦衣已換成奶奶兒子的衣服,是最簡單的粗布麻衣,但是穿在他的身上仍然有一種難掩的貴氣。
“我叫堯果果。”
“果兒姑娘。”白尋向她微微頜首,“多謝姑娘。”
“那你早點休息。”堯果果向他微笑,然后轉身出去,替他掩好房門。
第二日,奶奶在得知白尋需要木板后,便讓堯果果提了一壺他她釀得葡萄酒去木匠家里。木匠是個很忠厚良善的人,什么也沒說就給她找了兩塊薄薄的還有韌性的板子,酒是不好意思要,一直在推辭,直到堯果果說“大叔,這是我自己釀的葡萄酒,就是用山上的野葡萄做的,不知什么錢的,您嘗個鮮。”木匠才收下。
堯果果將兩塊杉木板帶回給白尋,看著他熟練又一聲不吭的接上骨,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嚓”,堯果果看白尋面色淡然,但直到看到白尋額頭上有冒出的細汗才知道接骨必定疼得厲害,他卻一聲不吭。
接完骨的白尋再開口和她說話,已有些疲憊,但面上還是帶著笑意,“果兒姑娘,你也是外來的嗎?”
“嗯,算是吧,”她這外來可比他外的更遠,“以后叫我果兒就好,不必帶著姑娘兩個字。”
“嗯,好,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