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若在單位給子都打電話,說手頭有活,過午往回走,要他選個見面的地方。子都不想出去,說家里說話方便,邀她來家坐……亦或那個家她太熟悉,一邁進那個門就又回到從前;亦或是還想到了別的什么吧,她猶豫著;不過,還是依了他……
子都站在陽臺上看著若從車上下來,天陰,她穿著套天藍色的一體長裙,外罩著件單薄的外衣,亦顯偕美;肩上挎著個方包,落落大方地走在路上。她原本天生麗質,氣質優雅,儀表裝束從不簡約。由此,即便她在你面前懷著心事兒,瑕不掩瑜,那一點的瑕卻是最容易被疏虞的……“常聽人家說她看上去不像過四十的女人,她真就不是……啊!我的寶貝兒,我的女人……”他心里酸酸的。
“寶貝兒回來了。”他給她開門。
“嗯!”她瞅他一眼,留著心,應該是因為他昨晚的表現吧,倏忽間又把目光又收了去……
子都接過她的挎包,她換上拖鞋去了洗漱間。她還是穿著雙厚底鞋,顏色與裙色相吻,不過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冬季和運動,她很少穿厚底鞋。女人的穿著他不懂,反正在他眼里她穿什么都好看,但他還是有點的好奇?!八裁磿r候喜歡上了這打扮?外衣套長裙、厚底鞋?莫非是她的腰犯病了……”他心里嘀咕著。
若從洗漱間出來,他牽了她的手讓她到沙發上,自己又拿把幾凳坐她對面……她在他就安逸,現在他什么也不愿去想,握著她的手,兩人默視著……
“別總這樣盯著我?。 比舳阒槨?
“又一周沒見著寶貝兒了,想你,想好好看看你……”
“這么多年還沒看夠?我都多大年齡了,有什么好看的啊……”
“別瞎說,寶貝兒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好萊塢常青樹,永遠都漂亮,都好看……”
她在就好,余下的都不重要。他把臉貼她腿上,嗅著氣味、體著溫度,像確定她是否真實地存在著……
她撫著他堅實的脊背,眼淚簌簌地滴落下來;他拉起她摟懷里……
“寶貝啊,我們這是怎么了?為什么要這樣子?你說呵……”他輕輕晃動她的身體,“寶貝兒,你說啊,別悶在心里,說出來哥聽聽,有問題我們想辦法解決,一定有辦法的……”
“還……還說什么,該說的不都說了嗎,再說不還是那些,我……我回不到以前了,永遠……永遠回不到以前了……”她哭嗝了。
“不能再問了,一問她就哭……”他忍不下心去……
兩個人這樣抱著站了一會兒……
“以后不能再這樣子了,不能了。”她從他懷里抽身出來,坐回到沙發上,擦干眼淚?!澳阋沧掳?,我們坐下來說話好嗎?”
他回坐到幾凳上,她與他隔著距離。
“哥哥,我知道你愛我,一直對我好,可我……可我真的回不到以前了,你要的我給不了了……”她又抽泣起來。
“寶貝兒,不說了,不哭了……”
“哥哥,忘了我吧,我不像你想的那么好,只是這些年和我一起你沒去關心別人……我不在……在你身邊,你……你照顧好自己啊……”她望著他,淚如斷線的珍珠……“寶貝兒,寶貝兒……哥聽你的,答應你就是了,什么都聽你的,看你眼睛都哭腫了,不哭了,哥哥再不要求你什么了……”
她的眼淚打在他心上,他起身安慰他,她的頭靠著他的小腹,雙手裹著他的腰,越發大慟,好久才平靜下來……
他又回坐到幾凳上……
“哥哥,你有激情、對我好、懂我……認識你是我的福分,我一生感激你,這也是我一直跟著你、不離不棄的原因,這個咱不說了……我們一起十幾年,不能說我不了解你,你有抱負、有見識、有能力,論這些,周圍沒人比得上你,我對你從未失去信心,現在也是……那次事故本不怪你,趕上了,誰在那個位置都一樣,都過去了,想開點,不抱怨……原來那些朋友,該來往的還要來往,不能一起做事兒,人情還是要講的,不灰心……還有,以后我不在了,管不了你……要照顧好自己,讓我放心啊……”她邊說邊抹淚……
他坐她面前,含著淚,一字一句地聽著……
若說的這些不是新鮮話題了,這幾年,尤其是回集團這兩年,她沒少寬慰他、勉勵他,可他悶在肚里的話又與誰說呢?那次事故終結了他的仕途,算他命不好,他認了,只是她跟了他這么多年,沒個交代,他怎對得起她啊……還有亦冰,也沒能把他帶出來,他從心底愧疚……他不想這樣混日子。原來那些朋友大多屬于“位交”,現在“位”沒了,朋友自然散伙了。社會不埋沒人才,于其抱殘守缺,不如另覓機會,何況身后是一群更弱的,需要他站出來……他試圖想到過辭職、再創業,怎奈經濟形勢不景氣,他兩年來的努力、嘗試,流產的流產,未遂的未遂,且如今這幅德行,他哪兒還有臉開口啊……眼前她又要離開,她這一走,算是要了他的命,他的魂丟了……他想做的不能說就是為她,至少顯得蒼白、無甚意義……現在他不想求解她離開的原因,就想知道她是不是還愛他,想要她個明白態度……
“寶貝!你真的不要哥哥了?不再愛哥哥了?我不想離開你,不想你走啊……”他在乞求。
“哥哥,對不起,是我不好……我真的做不到了,原諒我、放了我吧,哥哥……”她淚光閃動著……
“寶貝??!我知你家里單位忙,難以分身……半個月、不行一個月見一面,這點時間也沒有嗎?大家都在工作,你至于忙到這程度……”
“真就這樣,你還不信,我真的無法分身??!這幾天又要加班了……再者我確實也累了,不想再東一塊、西一塊地把自己分幾瓣、牽掛和被牽掛,想輕輕松松地過幾天屬于我自己的日子,陪陪雨馨……”
“寶貝?。∫姴坏侥?,想你咋辦……”
“哥哥,忘了我吧,習慣就好了……我沒那么好,真的沒你看的那么好啊……”
“我們一起這么多年,怎會忘了你……”他起身把她攬懷里,緊抱著……“寶貝兒啊,想要你……”她的一再揖讓他憤懣,他情緒激動起來,就像一座積蓄了巨大能量的火山,他爆發了……
“不可以……說過了,我不行了,我們不能再這樣子了……不要了,不要……”她躲閃著……
“寶貝兒是我的,我不管……”他強吻她……
“不要啊……放開我……不要……哥哥……”
她是慍是火已不重要了,他橫抱著她進了臥室……
“哥哥……不要啊……我的身體……”她抓著他胳膊、踢著腿腳……
“一切都是托詞,不就是心慌嗎?不就是腰疼嗎……”他心里這樣說著,但還是倍加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
暖國的雪綿綿地覆在冰封的土地上,融化了……天地造物,終歸玄牡……
若睡過去了,眼角掛著淚……這是她從未有過的,以前她都是洗漱過后再回來躺下的……
“她太疲勞了,體質大不如前,這里也脫不了我的干系吧……唉!我真是太自私了,索取,一味索取……子都啊,現在除了動物本能你還剩了什么?可我就是想要她……”他既無奈,又痛恨自己。他給她掩好被子,又去洗了毛巾為她擦拭淚漬,靜靜地守著她,一會捏她的手,一會兒梳她的秀發……“寶貝兒啊,你這樣子,哥怎放得下啊……”淚水在他眼里滾動著……
若睡的很沉,睡下后就再就沒動彈過……
若的手機發出信息提示音,子都趕忙按停,卻還是驚醒了她,那時她睡了近一個小時……
“幾點了?”若眨巴著睜開眼睛。
“五點半,寶貝兒再睡會兒吧?!?
她急著要起來,“今天得去接雨馨,再不走就晚了……”
他扶她下床,她去了洗漱間……
他從抽屜里拿出條浴巾,隨后跟了去,“這是你原來用的,干凈的?!闭f著把浴巾搭在墻掛上。
她沖了一下,要他幫著把衣服取來,他取來衣服,站那兒沒動。他喜歡看她化妝、看她穿衣服;她說沒時間了,他在會打擾她,趕他出去……
他出了洗漱間,坐了沙發上。“看來今天就到這兒了,什么結果也沒談出來,再談怕也掃興了。先撂著吧,急也沒用,待以后也好……”
若出了洗漱間急著要走,子都送她到門口,抱著她……
“寶貝好好的,照顧好自己,注意別感冒了,好好開車,到家告我一聲啊……”他啰啰嗦嗦,從來都是這樣子……
“我走了,哥哥好好的??!”她眼圈微紅,眼睛濕潤著……
風一樣的來,風一樣地去。若走在路上,長長的秀發掩過她的背脊……“寶貝兒啊,你還會來嗎……”她的車走遠了,他滿腹惆悵……
床上空空的,那會兒若踢落的枕巾落在床腳的地板上,他撿起它……
“誒?她不會生氣吧?以前不都這樣哄她過來的嗎?不,現在不是以前了,不一樣嘍……”他心緒不安,就給她發信,說要她到家后告訴他一下……就像以前那樣,若回復說要他放心,在家好休息,說和雨馨在外吃過飯再回家……
“我的寶貝兒,你總那么寬容、溫存,這輩子真是欠你的……”他悶坐在床上……
子都沖了個澡上了床。他把枕頭摞在被子上,依靠在上面仰臥著,手里拿著串南紅念珠手鏈,慢慢地捻著看。那是若的心愛之物,是那把洗澡時她落在洗漱間的。若不是個丟三落四的人,這串手鏈通常不是戴她手腕上就是戴她車檔上的,不過它落這兒已有幾回了,這兒也是她的家啊……“她總在分配時間,這事兒那事兒的,急來急去……”
床幾上放著串與他手里這串一樣顏色的手鏈,它們是一對兒,各自十六粒,那串的珠子略大些,從色澤紋理上可以確認它們緣于一塊石頭,是若在產地一起淘來的。他的那串平時就放在床幾上……溫紅的色彩,鎖扣的兩粒由纖細的銀絲勾勒著,尤顯靚麗。他伸手取來幾上他的那串手鏈,把兩串放一起比對著,如果不說它倆是一對兒,你想不到那兩粒是后配上去的……
子都調去B區工作第二年秋日的一個夜晚,若與同事聚會結束后他去接她,不知是因為那幾天她和亦冰鬧著別扭,還是那晚酒喝的不好,她喝了不少酒,一上車就顯得情緒激動。那時確是他們的黑暗紀,她那邊配合調查火熱中,他這邊事故責任追究中……她的狀態不好,他的心情也不好,她又與他說起他倆的事兒,他就想送她早些回家,倆人話不投機,你一言我一語,她惱了,在車上哭起來,不想回家……他拉著她沿濱海路轉到下半夜……“她明早還要趕著上班,這邊還有一堆事情等著我……”他勸不了她,沒辦法,就拉著她往自己家走,路上給萌打了電話……車到家樓下,那時萌已在路邊等他們了,他打開車門要萌送她回家,若拽著他胳膊不讓走,慌亂中給她的手鏈扯斷了,珠子車里車外散落一地。“我的手鏈……珠子,珠子掉了……”若哭起來,手里就剩個繩。萌一面安慰她,一面數落子都,又車里車外、前前后后打著手機找,子都也下車幫著找。他和萌找了一會兒,估么著再也找不到什么了,萌就對若說:“若不哭啊,沒事了,都找著了……”她張開手給若看,“若,你看,都在這兒,一粒不少,明天姐就給串好,沒事的,保證比原先的還好看,若不哭啊……”又回頭呵斥子都道,“都是你惹下的禍,把若欺負成這樣子,還不趕快回家……”那晚萌送若回的家……又幾日萌修好了若的手鏈。十六粒珠子,那晚找回十四粒,鎖扣的兩粒是后補上去的。萌跑了幾家店,廣納建言,刻意這樣配制的。別出心裁,萌只知道完美手里的這串手鏈,怎會知道這串還關乎著另一串?這串那串,又誰想到冥冥之中玄著的命數呢……那幾天若沒理子都,說他給她丟了……
“十四粒珠子,十四年,不知這里面有萌為我找回的多少……?。∶龋艺媸乔纺愕摹卑俑薪患?,往事歷歷在目,子都輾轉反側,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那次萌去滑雪跌了一跤,大腿骨折,動彈不得,是若和亦冰冒雪跑了幾十公里路、連夜把她接送醫院的……
那個冬季雨馨體育課跌倒了,小臂骨折,是萌找了那個給她治病的大夫給雨馨治好的胳膊,沒耽誤她上課……
那年他做手術,七個夜晚,若一直守在身邊,沒動地兒……
“啊……我們兩個人,這樣的兩個家庭,一路走到現在……放下我倆不說,萌她們會做何想?如果了解的更多、知道我倆曾經愛的死去活來、以命相許,是因為沒能安頓了她(他)們而沒走一起,她(他)們是怨恨、是悲戚、是感激、是羨慕,還是會為我們、為她(他)們、為大家惋惜難過……寶貝兒啊,你這樣離開了,受傷的絕不止于我兩個,大家都會不好受;以后不再需要守望相助了……”他又想起曾有過勸她離開的念頭,現在他想明白了,那只是在特定條件下、為堅定彼此間愛的信念而已,而那時的她也一定會毅然決然地說愛、愛、愛……不是她自己要走,他永遠不可能放她走……
“不在一起工作,不在一個家庭里生活,話題沒有了,責任少了,她的世界里不再需要我了。她也該回去了,以前的日子結束嘍……”若回歸家庭子都不是想不通,更不是要阻撓,只是情感上不舍……讓他難以置信的是,說回歸,她在他這兒無什憐惜,利利索索……“回歸,難道非得洗心革面、換一幅姿態不成?人情豈是濱城三月的天氣,說變就變的……”
“她不是這樣的人?怎么看都不是……她一定是累著了,累的逆反,而我又幫不上她……耐心,待她平靜下來就好了……寶貝兒啊,你這樣關起門來,從此我們怕是要陌路了,哥不甘心啊……”子都不覺得傷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