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柔曾經的朋友們,一致認為江柔是標準的“惹麻煩體質”。說的是她這人的命格狗血、體質獨特。就像《名偵探柯南》的主人公是“命案體質”一樣,江柔打小遇到的大大小小的麻煩、意外簡直能有一籮筐。
事實上,除去父母家庭所施與的不可避免因素,大多數麻煩還是江柔自己作來的。
有的人注定不能、不甘心安安穩穩地活著。
江柔在家等聶希澤的電話,卻怎么也沒想到,先打來的另有其人,而且那個人還是葉菲菲。距離葉菲菲說“我這周不會去找你了”這句話不超過一天,她就給江柔打了電話。
江柔更沒想到的是,電話那頭,葉菲菲哭哭唧唧、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她說:“江柔,我聯系不上昭遠哥,你必須得幫我啊!”
江柔問:“你現在在哪兒?”
葉菲菲吸著鼻子,聲音低了一度,說:“在、在派出所……”
事出有因,葉菲菲這幾日受了江柔的冷落,心情格外不好,大小姐脾氣一上來,基本上是見誰懟誰,在家里跟親爹葉見堂都犯沖。她又打電話找談昭遠求安慰,可后者忙著學校社團的各項瑣事,語氣敷衍得連她都聽出來了。
于是葉大小姐心情更是欠佳,偷摸著自己溜去關柳平日所在的酒吧喝酒。巧的是,這日關柳不在,她一個人喝著悶酒,跟另一個喝多了犯渾的沖撞上了。她一生氣,險些砸了人家酒吧,于是被帶進了局子里。
葉菲菲不敢打給家里,談昭遠和李明愷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手機都沒人接,最后手一滑,還是打給了江柔。
“我還沒有原諒你啊,只不過,昭遠哥和你哥都不接我電話。”見到江柔,葉菲菲的眼眶發紅,話一出口卻還是倔得要命。
“我知道。”
江柔是以葉菲菲姐姐的名義去的。可是沒用,一看就是未成年,不僅未成年,身量看著也完全不像葉菲菲的姐姐。她派上的唯一用場就是陪著葉菲菲聽一個啰唆警察的口頭教育。那人還恐嚇說一定要見到她家人才放她們走。
平時口舌伶俐的葉菲菲這會兒被嚇蒙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只除了她老哥。這件事要是被她家里人知道,再傳到她哥那里去,她簡直要掉一層皮!
其實也沒什么大事。江柔聽了一會兒就明白過來:酒吧才換了新老板,沒經驗加上膽子小,才碎了幾個瓶瓶罐罐就慌慌張張報了警。
連血都沒見著,按常理,警官走個過場把人帶回去批評教育幾句就會放人。只是這趟她們不趕巧,碰上了個格外啰唆的。這場面江柔以前沒少見,應對的法子自然也是有……
她暗自醞釀了一會兒,自己率先“哇”一聲哭了起來。
葉菲菲先被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著江柔,簡直悔不當初——早知道她膽子這么小,就是打給煎餅班長都不打給她啊!
“對不起,警察叔叔,我們錯了,嗚嗚嗚……不要告訴我們家人好不好,我爸爸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把我們姐妹倆狠狠揍一頓的……”
江柔低著頭,小手揉著眼睛,硬是把眼睛揉得充血,聲音顫抖,不住地哽咽。她天生就是一塊演戲的好材料,哭得那叫一個聲淚俱下,楚楚動人,一邊還拽著葉菲菲,示意她低頭。
那警官一看,都被說哭了啊,一定是知道錯誤了,也不好意思太為難兩個小姑娘,揮揮手說:“下不為例,小姑娘家家的,要好好念書才行,可別再去那種地方。”江柔好半天才緩過勁來似的,吸著鼻子,委委屈屈拉著葉菲菲連連點頭。
“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
警官于心不忍,抽了幾張紙給她:“也不是你的錯,以后好好管管你妹妹。”
“我一定、一定會的。”江柔接過紙,抽噎,一邊拉著已經蒙圈的葉菲菲慢慢往門口挪。
等到兩人完全出了派出所大門,江柔松開葉菲菲,默默擦干眼淚,把紙丟進垃圾桶,再抬頭,儼然是個沒事人的樣子。
葉菲菲這才明白過來。這一番炫技式的操作,簡直讓她目瞪口呆:“這……這也行?”
江柔深深呼吸,淡淡地沖葉菲菲眨眼:“百試不爽。”
葉菲菲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上下打量了一通,顧不得什么冷戰了:“哇!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深藏不露不至于,像葉菲菲那樣直腸子不帶拐彎的人才是少有。
“乖小兔,你怎么能做到想哭就哭出來?這一招我一定要好好學,哪天老頭子收拾我,我就哭給他看!”
“你想知道?”
“嗯!”
“這是天賦,學不來。”江柔指指自己的眼睛,“我有一點沙眼,長時間不眨,或者用手使勁揉一下,就會流眼淚。”
葉菲菲傻了眼。兩個人說著話走出派出所,還沒上主干道,就聽到路邊傳來一個男聲。
“菲菲?”
江柔注意到,葉菲菲在聽見這聲音之后,突然打了一個激靈。她循聲望去,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在兩人面前緩緩停下,車窗降下,露出一張男人的臉。
葉菲菲的臉色一下變得很不好看,訕訕道:“哥,你回來啦……你,你怎么在這兒?”
車里的人正是葉菲菲曾說過的那位在意大利的親哥葉盛。江柔其實一眼就認了出來:兄妹兩人有著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下巴,微微突出且長。聽說擁有這樣下巴的男人,大多頭腦聰明,為人固執自信,有目中無人的高傲。
葉盛的目光從江柔面上蜻蜓點水般掠過,沒有半點笑意。他最終看向葉菲菲:“這話該我問你才對,你怎么在這兒?”
派出所門口,葉菲菲確實不該在這兒。
完了。葉菲菲求救般看了江柔一眼,心里嘀咕一聲對不起,一把把她拉到身前:“哥,這是江柔!她在酒吧差點被人欺負了,所以被帶進了警局,我是來接她出來的。”
葉盛太清楚自己妹妹的個性,不是很相信地看了她一眼。
“哥,她都嚇壞了,你看她哭得這么慘,你來得正好,送我們回去吧!”葉菲菲打著岔,摟住江柔去開車門。
葉盛懶得拆穿葉菲菲,他聽見江柔的名字,多看了她幾眼:“你是江家的女兒?”
江柔只是被他看著,就覺得通體不暢,仿佛自己是一個待宰的獵物。她本能地感受到危險,不自主地皺了皺眉,勉強點了頭:“我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江柔總覺得葉盛眼里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只一瞬就消失無蹤。迎著這樣的目光,江柔突然想起那日酒宴,葉菲菲后來私底下拉著她絮絮叨叨說的話。葉盛,這是個屬狼的男人。
江柔的眼睛確實如葉菲菲所言,紅通通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葉盛沒再多問什么,讓她們上車了。
葉盛的車停在李家門口,聽說今天李衛平難得賦閑在家,打算去打個招呼再走。怎料下車的時候剛好碰到李明愷和談昭遠一起回來。這兩人神色凝重,似乎在商討著什么重要的事情。
“葉盛哥回來了?”李明愷先看見江柔和葉家兄妹站在一起,打了招呼后有些詫異,“不過……你們怎么碰到一塊兒去了?”
葉盛比李明愷和談昭遠都年長,從小就是院子里的孩子王,經常帶著李明愷和談昭遠他們爬樹掏鳥窩捉知了,在一幫小的里很有威信。
“小愷,你就這么照顧你妹妹?”葉盛說話不像李明愷那么干脆利落,總是慢條斯理,聽上去陰森森的,“剛才我在派出所門口碰到她們,說是被欺負了。”
“怎么回事?”談昭遠蹙眉,上下打量過來,發現兩人都好端端的才放下心來。
“都怪你們啦,我一聽說乖小兔出了事就給你們打電話,結果你們都不接。”做戲做全套,葉菲菲搶在江柔開口前說道。
“啊……我跟阿愷剛剛有點急事,手機沒開機。”談昭遠的神色突然有一點古怪,幾句話帶了過去。
葉盛似乎察覺到不對,不由得多看了談昭遠幾眼,卻沒有打斷他的話。
江柔看著瘦弱,實際上最知道趨利避害,到了對自己不利的境地還曉得演戲,真不容易被欺負到頭上去。李明愷心里明鏡似的,笑了笑,嘴上倒是關切:“你倆沒事吧?要不我幫你們欺負回去?”
葉菲菲連忙搖頭,扯了扯江柔,后者說:“不用,他們沒撈著什么便宜。”
“那就好,像我妹妹!”李明愷忍著笑摸摸江柔腦袋,又對葉盛道,“進去坐吧,好久不見了!”
葉盛和李明愷前腳剛進門,談昭遠就低聲笑起來,顯然是對葉菲菲說:“現在有乖小兔背鍋,你都不用拿我們頂包了。”
葉菲菲一下被戳穿,有些臉紅,憤憤地噘嘴:“我不跟你們說了!”
說完,“哧溜”一下就跑走了。
這下,只剩談昭遠和江柔還站在門口。談昭遠細細看她,問:“哭過了?因為害怕嗎?”
江柔不知道怎么解釋,訕訕笑笑,機敏地轉移話題:“你跟我哥怎么在一起,是去做什么?”
談昭遠的臉色微微變了變,說:“沒什么,見見老朋友。”
江柔覺得不對勁,猜測道:“是不是他和柳柳姐出問題了?”
談昭遠倒是有些莫名:“你不知道?阿愷跟關柳早分開了,就在咱們那次聚會后。”
“分了?”
“本來也……”談昭遠話說一半打住,哄道,“這種事,你以后就懂了。”
又當她是小孩子!江柔暗自腹誹,真可惡。
聶希澤的電話,于周末午間打來。來電顯示不是手機號,倒像是在電話亭呼出的。其時江柔正打算午睡,接到電話一時沒反應過來。
“喂?”
“我是聶希澤。”
“噢……”江柔翻身坐起來,“你說吧。”
“我時間不多,二十分鐘以后,你在鳳凰西街等我。”他說完話,匆匆掛斷了。
這個人……什么時候能不慌慌張張的?總不至于是有人在追殺他吧,害怕暴露行蹤?打電話都不超過一分鐘。江柔莫名其妙地看著手機發愣,但還是爬下床穿好衣服出門去了。
她按約定時間到達鳳凰西街。這不是什么繁華的商業街,相反,這里房屋陳舊、人煙稀少,穿堂風蕭索陰冷,除了街口有些年頭的老式書報亭的老板以外,江柔幾乎沒看到其他活人。
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聶希澤的身影,江柔心下難免窩火——是你找我過來的,你卻敢放我鴿子?!這么想著,不打算再等下去了,江柔轉頭欲走,可經過那個書報亭時,鬼使神差般又停住了腳步。
江柔若有所思地端詳了一會兒那個書報亭,掏出手機,回撥今天聶希澤打來的那個號碼。
“嘟——嘟——嘟——”
“丁零零——”
手機接通提示音和書報亭的電話同時響起。江柔心里有了一點底,掛斷電話,走向書報亭。
報亭老板正倚著一把老式的藤椅小憩,電話鈴聲驚醒了他,可還沒等他接起,來電鈴聲已經斷了。他揉了揉眼睛,半伸懶腰,只覺得視線里突然冒出一個什么東西。
定睛一看,一沓沓《金陵晚報》《揚子晚報》后面,一個小姑娘的腦袋鉆了出來。江柔踮著腳,跟老板對視:“老板,半個多小時前,是不是有一個男生在你這里打了電話?”
“噢!你就是阿澤說的那個丫頭啊。”那老板顯然是知道些什么,說,“阿澤剛剛跟我講,一會兒有個小丫頭找來,讓我給你這個。”只可惜江柔個頭太小,一開始老板壓根沒看見她。
他說完話,從亭內自己的桌上拿了張紙遞給江柔,笑瞇瞇的:“在玩什么游戲呀,找東西還是捉迷藏?”
鬼知道聶希澤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江柔一頭霧水地接過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地址。她不明就里,捏著紙條問報亭老板這是哪里。老板聽她念完地址,想了一會兒說:“這不就是隔壁那條街的小宋家嗎?”
“小宋家?”
“可不是,這家前段時間出了點事,留下倆小的也是作孽。”老板說,“就宋琦、宋珍兩個小家伙,本來跟著他們那個不著邊的媽就夠難過的了,前段時間我聽說啊,他們媽被列為什么案子的頭號嫌疑人,屁股一抹跑了,兩個小的也不管了。”
江柔追問:“他們多大啊?”
“大的那個十二三歲,小的才七八歲。”
“都不滿十六歲,沒有人管管嗎?”
老板回憶道:“倒是有警察上門去找這倆小的,但是他們東躲西藏的,不上學,基本也不回家,誰能找得到?”
“那您知道,他們媽媽是犯了什么法嗎?”
“上頭還在保密呢,我也不曉得具體是犯了什么事。不過前兩天聽幾個老太婆講,恐怕跟拐賣人口有關。”
江柔心中一凜:“那就是說,宋琦、宋珍那兩個孩子,未必是親生的了?”
那老板閑,話匣子打開了,繼續跟江柔說:“不能啊,這肯定得是親的。不然要真是老拐子,那小家伙還躲什么,跟警察回去找親生爹媽不好嗎?他們現在躲起來,搞不好就是他們媽媽教的。”
說得不無道理,江柔沒有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問了老板到達那個地址的具體路線以后就離開了。
江柔按照報亭老板的指引,順利找到了宋琦、宋珍兩個孩子的家。只是,她在看到那處地址原貌的時候,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與其說是家,眼前的這個地方倒不如說是一處廢品收購站。水泥砌出低矮的外墻,上頭除了斑駁的痕跡和各色涂鴉,還被人用油漆寫了一個大大的紅色“拆”字。墻內堆滿了的各種飲料罐和其他生活垃圾,有的散落在地上,有的被打包在蛇皮袋、大號編織袋里。
擠在角落里的,是一間勉強可以被稱為房屋的破敗建筑。大門不知何故,已經缺了一半,江柔甚至不用伸手去推就能從剩下那一半空隙里走進去。
房間比從外頭看還要小,難得的是,屋子里堪稱整潔,沒有江柔想象中的蜘蛛網和灰塵滿布。不知道是幾手的雙人床、看不出年份的大立柜和沙發、完全不配套的桌椅、巴掌大的衛星電視,以及各類像是回收來的舊電器。里邊還有一間屋子,更小一些,看起來像是廚房。
江柔站在兼有臥室和客廳功能的房間里,環顧四周,出聲道:“有人嗎?”
她這一聲,不過是喊給自己聽,她心里清楚警察都來這里找過,他們應該不會還這么明晃晃地待在屋里。
那么聶希澤為什么還要讓她來這里呢?他費這么大勁,借報亭老板之口跟她說這些,總不會是讓她來參觀這個廢品收購站吧。
江柔思索許久,清清嗓子,揚聲道:“是一個叫聶希澤的人讓我來這里的,他希望我能幫助他。”
說完這話,她靜了靜,似乎是在等待回應。可屋子里一點動靜都沒有。
江柔不死心,又自言自語道:“唉,既然這里真的沒有人,看來我是沒辦法幫他了。”
說完,她轉身,沿著原路作勢要離開。就在她行將出門的時候,墻邊的立柜里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江柔停下了腳步。
很快,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她身后慢慢響起:“你……真的是阿澤哥哥的朋友?”
江柔微微屏息,轉過身去,不算意外地看見兩個小家伙從立柜的隱蔽夾層里面爬出來——這里明明是一大一小兩間屋子,可從外觀上來看,是一個四方的房子,所以很有可能是立柜擋住了另一間屋子的小門。
稍高一些的是個男孩子,這么涼的天,只穿一件毛衣,黝黑的大眼睛里全是警惕。他牽著的小女孩比他胖不少,身上穿得也多,最外頭還套著一件男孩的外套,但她的臉色很不好。
江柔伸出手點點他們:“宋琦、宋珍?”
小姑娘先點頭,宋琦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看著江柔:“你還沒回答我。”
江柔跟宋琦差不多高,直視著他的眼睛,說:“我確實是聶希澤請來的救兵。”
在她說話的時候,宋琦一直密切注意著屋外的動靜,確定沒有其他人后,才稍稍舒了口氣。
江柔說:“就我一個人。你們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就說吧,不過——”她話鋒一轉,宋琦明顯有些緊張,目光釘在她身上。
“作為交換,我一會兒要問你一些問題,你要老實回答。”
宋琦咬了咬嘴唇,點頭應了。他隨后說:“你馬上帶我妹妹去看病。”
江柔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宋珍生了病,可是她沒有監護人,沒有身份證,正規的醫院肯定不會接診。去診所的話,他們的目標太顯眼,難免被懷疑,如果一個不慎被警察知道了,還會暴露行蹤。于是她點點頭:“好。”
十分鐘后,江柔帶著宋珍走進了不遠處的一家社區診所,宋琦則等在外面。她隨口編出一個父母長期在外務工,自己和妹妹留守在家的苦情故事,很快博得醫務人員的同情。
宋珍是受涼感冒引起的咽炎,除了需要吃藥,還要按時來打點滴。江柔領著宋珍去輸液室,一路護送她們還主動幫忙拿藥的小護士問她:“一會兒要不要姐姐送你們回家去啊?”
“謝謝姐姐,我能照顧好妹妹的。”江柔仰頭甜聲道,“你別看我個子小,我已經十五歲了。”
小護士訝異道:“是嗎?我還以為你們差不了幾歲。”
宋珍雖然年紀小,卻很懂事,打點滴的時候疼得哭也不敢出聲,悶著頭在衣袖上抹眼淚。江柔看她可憐,湊過去給她擦眼淚,小聲說:“一會兒就不疼了。”
宋珍輕輕點頭,說:“我很勇敢,我不怕。”
江柔心情復雜,目光不自覺移開,落在宋珍的手腕上。她戴著一個非常精致的手釧,看那質地像是很值錢的老銀,上頭刻著一個奇怪的圖案,像是一只麋鹿,又像是某種圖騰或是文字。
江柔暗想,這恐怕真是親生的閨女了,不然就那樣的生活條件,哪還能給她戴這么好的手釧?這估計是傳家寶之類的首飾了吧。
半個多小時后,江柔帶著宋珍離開了診所,把她交還給宋琦后又帶他們去路邊的小餐館吃飯。江柔點了一份餛飩一份炒面,推到兩人跟前。
她說:“她還需要再打三次點滴,到時候我會過來帶她去。”
“謝謝你,以后我會報答你的。”宋琦低聲說,先拿過餛飩和勺子,喂給宋珍吃。
“不用,這是樁交易。現在我要問你問題了。”江柔看著宋琦,說,“首先,關于你們媽媽,她是不是在逃嫌疑犯?你們不知道她的下落?你們為什么要躲著警察,是為了你們媽媽嗎?”
宋琦搖頭:“她不是我媽。”
江柔一怔:“那宋珍……”
“她是拐子,我是被拐來的。小珍是她的女兒。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跑到哪兒去了。不是為了她,但我不能讓小珍被警察帶回去。”宋琦出乎江柔意料地鎮定,思維清晰,逐句回答江柔的問題。
江柔說:“你是怕他們利用小珍?”
“不是。哪怕他們把小珍送到孤兒院、福利院,我也不會答應。”宋琦說,“我會照顧好她。”
江柔揚揚眉,對他的自信不予置評。
“好,下一個問題。你們是怎么認識聶希澤的?”
宋琦突然有一點停頓,思索片刻才壓低聲音說:“前兩天我去給小珍弄吃的,碰到點麻煩,阿澤哥哥幫了我。”
弄吃的?江柔差不多能猜出來宋琦是什么意思了,偷東西遭逮了唄。聶希澤啊聶希澤,你還真是“樂善好施”。江柔還想問些什么,余光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旁邊走過。她倏地回頭,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是關柳!
事實上,看見關柳這件事本身并沒有讓江柔太過驚訝。讓她驚訝的是關柳正被一個膀闊腰圓的大漢摟在懷里,妖嬈無限地同他嬉笑。那男人伸手捏著關柳的屁股,笑得極其猥瑣:“半年沒見,還是這么騷啊……”
半年?江柔心里突然拱起一股無名火。那李明愷豈不是老早就被劈腿了?
“今天先到這里,以后有其他問題我再問你。”江柔站起身,從口袋里拿出一部分錢放在桌上,對宋琦說,“錢你先拿著,過兩天我再來找你。這些跟聶希澤可沒有關系啊,你要記也得記我的好。”
她交代完,不等宋琦反應,匆忙離開了。
江柔不遠不近地跟著關柳和那個陌生男人。男人生得胖,脖子上掛著條粗金鏈子,典型的“土肥圓”。兩人時不時耳語,男人白胖的肉手總往關柳的屁股上探。
江柔沒好氣地看著,心道李明愷看女人的眼光真的爛透了。那男人看起來挺有錢,關柳是沖著他的錢嗎?不至于啊,李家背景哪點比不上這個一臉暴發戶模樣的男人?
總不能……是沖著他的長相身材吧。
一想到是這個男人“打敗”了李明愷,江柔心里就一陣硌硬。倒不是她多看好李明愷,實在是這視覺沖擊太大!而且,她今天還戴著李明愷送她的生日禮物——人嘛,都是要知恩圖報的,她今天就幫李明愷出了這口氣!
“我倒要看看,這男的是哪路神仙。”江柔自言自語道,隨手在街邊的小攤子上買了個冬天的保暖口罩戴在臉上,繼續跟了過去。
關柳和男人從主街拐進一條巷弄里。江柔加緊幾步,也拐了過去。
她聽葉菲菲提起過這里。在葉菲菲口中,南京城的娛樂去處被分了三六九等,分別接待上流人物、中庸人士、下流人渣。
“鳳凰西街邊上不遠有一條巷子,出了名地亂,那里流氓地痞扎堆,可嚇人了。我聽人說,那里面很多人都嗑藥呢。”
而這就是葉菲菲口中那條有名的煙花巷弄,狹窄的水泥路邊散布著許多烤串攤、大排檔,再往里頭走,便是數家KTV、酒吧、夜店。冬天天黑得早,雖然才下午五點多,巷子兩邊的燈牌、燈箱已經逐一亮起。大排檔的塑料桌椅被服務員搬出來,招牌上大大的“全場啤酒免費暢飲”用紅色膠帶圈了一遍又一遍。
周日學校不上學,各店家老板的大小孩子們早就躥了出來,在街頭玩捉迷藏。
“……98、99、100!我來抓人啰!”負責當“鬼”的孩子拿開擋住眼睛的手,沖著巷口大吼一聲,隨后飛快沖進巷子,在各個犄角旮旯里翻找。
市井煙火,嘈雜喧鬧,這兒的人不僅不比主街少,反倒隨著日暮降臨,越來越多。江柔在人流里穿梭,一步不落地跟著前頭的兩個人。
就在這時,江柔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那年頭,一個半大孩子擁有手機絕對是件非常稀罕的事,江柔不想引來注意,手伸進口袋想掛斷電話,可余光一瞄,是俞晴打來的。
她心說不好,急急往前走了幾步,躲進一處人少的燈箱后面接起了電話。
“喂,干媽。”
“小柔呀,你怎么不在家?一會兒該吃飯了,你現在在哪里?”
江柔心下一跳,立刻拉出擋箭牌來,說:“我跟昭遠哥在一起呢。我出門的時候忘了跟沈姨打招呼了。我今天去南大圖書館來著,就找了昭遠哥,可能要晚一點回去,你們不用等我了。”
“這樣呀,那你自己小心一點,讓他務必把你送回家。”俞晴沒有懷疑,“要是他不方便,就打電話回來,我讓宋叔去接你。”
“嗯,好,昭遠哥說會送我的。”掛了電話,江柔長舒一口氣,趕緊抬眼去看,卻發現目標已經不在視野中了。
江柔氣急了,一腳踢在燈箱上,又拔腿往前小跑了一段,發現兩邊都是夜總會和KTV,卻不曉得關柳他們去的是哪一家。
跟丟了人,一時半會兒又回不了家,江柔百無聊賴地站在路邊,不死心地左右探看。
“喂,你是哪家的?”
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嚇了江柔一跳,她看過去,發現對方是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孩子。
江柔沒好氣,隨手一指:“喏,那家的。”
“我以前怎么沒見過你?你要不要來玩捉迷藏啊?剛剛走了幾個,我們現在有五個人。”那孩子不過是覺得人少,來邀請她加入游戲。
江柔想了想,答應了:“好啊,怎么玩?”
“你這都沒玩過?你幾年級啊?”那人一聽,立刻遞給她一個“你真沒見識”的眼神。
江柔白他一眼,隨口編了個和那人相仿的年級:“五年級。我才搬家過來嘛,不知道這邊的游戲很正常。”
“才搬來啊,怪不得我沒見過你。不過你怎么戴著口罩啊,很冷嗎?”
“我感冒了,怕傳染給別人。”
“噢。”
那孩子在路上給江柔簡單介紹游戲規則:一人當“鬼”,在“鬼獄”數到100以后出去抓“封印者”,這個時候如果躲起來的“封印者”能在不被發現的前提下,前往“鬼獄”用粉筆在墻上寫上“封印”兩個字,就算獲勝;反之都被“鬼”抓住了的話,就算“鬼”獲勝。
江柔說:“噢,明白了。那我要是當‘鬼’的話,能不能死守‘鬼獄’呢,出來一個‘封印者’抓一個?”
“那怎么行!‘鬼’不能總在‘鬼獄’停留的。”他把江柔帶到一群半大的孩子面前,說,“現在人夠了,來玩吧!”
游戲開始,先“黑白配”選出了兩個“鬼”。江柔沒被選中,便和大部隊一起作為“封印者”站到一邊去了。
“鬼”站在基地,大聲說:“我開始數了啊!1、2……”
頃刻之間,一幫孩子四下散去了。江柔跟著那個帶她來的孩子一起跑開,她說:“我不太會玩,你要教教我。”
“行吧。我罩你。”
江柔幾乎要笑出來:“你叫什么?”
“我叫印帥,你叫我阿帥吧。不過我六年級,比你大一歲,你可以叫我帥哥。”
“我說……帥哥,你對這一片熟嗎?你看我初來乍到的,很多事情還要問你。”
“那必須熟啊!”印帥一甩頭,露出驕傲的表情,“我就在這里出生,你說我能不熟嗎?”
“哎,那你認不認識一個特別漂亮的姐姐啊。”江柔描述了一番,“燙了大波浪卷發的,經常化個煙熏妝,身材很好,大概這么高……”
“那也太多了吧,這邊到處都這樣的。你還小,你不知道,她們很多都是做小姐的。”
江柔被印帥帶去一個很偏的路口,那里有一個巨型垃圾桶,他讓江柔先躲到垃圾桶后面去。
江柔遲疑:“躲這里?”
“對啊,快進去。”印帥探頭往外張望,一面催促,“這個位置絕不會被發現,而且能看到三條路的情況!這可是我私藏的寶地之一,一般人我可都不告訴他們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江柔默默催眠自己,假裝聞不到那些臭味,躲了過去。印帥隨后擠進來,小聲說:“一會兒看到峰子過去,我們就從另一條路去封印‘鬼獄’。”
江柔不關心“鬼獄”的封印事業,她繼續問印帥:“那……很會調酒的漂亮姐姐,你知道不知道呀?”
“你該不會是問小關姐姐吧?”
沒想到印帥竟然知道關柳,江柔心里一跳,面上不動聲色,說:“噢……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吧,我只是聽大人說到的。你說的那個小關姐姐是誰呀?”
“我也是聽我爸他們喊的。”印帥說,“那個姐姐可好看了,聽說特別會調酒,那酒瓶子在手上飛來飛去的。”
江柔順著他的話說:“那么厲害啊。”
“嘿嘿,不過你知道嗎?我爸跟我媽說,她是王老板的二奶呢。”
江柔微愕。印帥見她不說話,拍拍她肩膀,一副過來人的口氣說:“你以后就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了。”
“你說的那個王老板,是哪家的啊?”
“就在斜對面,看到沒?他是那家‘歐葉夜總會’老板。”
得來全不費工夫。江柔心下一喜,打算就此功成身退,哪料印帥又嘟囔了一句:“奇怪,我怎么好像看見我愷哥了。”
江柔沒多想,順著印帥的視線往外看,隨口問:“什么愷哥?”
結果印帥還沒開腔,江柔眼睛先瞪得滾圓,脫口道:“李明愷?”
“哎?你認識我愷哥?”
他們所在的垃圾桶后,果然是一個視野極好的位置,所以江柔能夠清楚地看到李明愷從自己面前走過。他穿著一身奇怪的衣服,人并沒走出很遠,就立在街燈后的墻壁上,大半身子隱在一片陰影里,江柔看不見他的神情。
他這個喬裝打扮太顯老了吧。江柔回憶起平時的李明愷,不說一身高干子弟的風流,起碼是正兒八經的血氣方剛少年郎。哪像現在——溜肩塌背,穿著劣質的夾克衫……活脫脫一副地痞流氓扮相。
“誰家捉奸穿成這樣……”江柔暗自嘀咕,“真難為我們能認出他來。”
印帥有點急,說:“哎,你還沒說你為什么認識我愷哥啊。”
江柔不耐煩地說:“我還沒問你,你怎么反倒先來問我。”
“那我告訴你,你會告訴我嗎?”
江柔陪他玩文字游戲,說:“那你先說說看。”
“愷哥可是我偶像!”
江柔看著一臉驕傲的印帥,說:“沒了?”
印帥梗著脖子,說:“他……他總是去我家吃飯!”
“噢,為什么去你家吃飯?”
“我家開餐館的。”
江柔一個白眼差點翻上天,回過頭來卻發現李明愷那邊有了點動靜。有一個人正在靠近李明愷。他的穿著扮相跟李明愷差不太多,年紀看著倒比他還大些,江柔見他跟李明愷對視了一眼,手在身側比畫了一下。李明愷馬上直起身子,和他一前一后地進了“歐葉”。
可以可以,捉奸還知道找幫手,不過這種事情,從正門進也太不上道了吧。
江柔說:“帥哥,‘歐葉’的后門在哪里你知道嗎?”
“開玩笑,這種事我能不知道?你就說吧,你想去哪個后門?”
江柔一愣:“怎么,還不止一個后門?”
“對啊,有兩個。其中一個我也是前陣子玩捉迷藏才發現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這邊住戶家的大門呢。”
江柔略一思忖,說:“就去那個。”
印帥帶著江柔從另一條路繞,穿過一戶人家的兩個院門,來到一個不起眼的鐵門外。兩人就近找了個角落躲起來。
“就是這里,你看到街對面的黃色跑車了嗎?那輛其實是王老板的,我有一次看見他開過。”
江柔瞄了一眼車牌子:“嚯,是挺有錢啊。”
印帥問江柔:“哎,咱們干嗎要來這個門?”
“你傻啊你,假設你要被打了,你是會從正門跑還是從后門溜?”
“被打?誰要被打?我愷哥嗎?”
“才不是!”江柔小聲道,“我跟你說啊,一會兒如果你看到王老板從這個門里跑出來,我們倆馬上上去把他拖住,明白嗎?”
“啊?什么叫……把他拖住?”
“使絆子你不會啊?”江柔說,“看準時機,往他腳下鏟,像這樣……”
說著,江柔給印帥做了個示范。
“那你呢?”
江柔說:“我負責的可多了,跟你一時半會兒說不明白。”
印帥懵懵懂懂地反應了一會兒,突然狐疑道:“我怎么覺得你不像五年級的小孩子?”
兩人在外頭等著,差不多過了十分鐘左右,里頭有了些動靜。先是一個酒保打扮的人拿著車鑰匙沖了出來,飛快地鉆進了那輛黃色跑車里。他發動車子,開到后門邊上,停了下來,似乎是在等人。
印帥繃緊身子,說:“我們要出去嗎?”
江柔按住印帥:“先等等。”
不出一分鐘,一個胖子夾著個公文包,從后門跑了出來,直奔那輛車去。
正是王老板!
江柔輕呼:“上!”話音剛落,她自己先躥了上去!
“你往哪里跑!”江柔大聲呼叫著,先那胖子一步搶上了車邊,扒住車門朝里面叫道,“峰子!我都看到你了!你別以為躲在這邊我就找不到你!”
“哪家的?別在這兒擋著!滾到一邊玩去!”王老板粗聲粗氣地喝道。
江柔不肯讓,大聲回他:“我剛剛看到峰子跑過來了!你是不是包庇他呢?”
“滾開!”王老板神色匆忙,沒有一點時間跟她耗,一巴掌招呼上來要把她扇開。江柔沒看到印帥來支援自己,心里罵了一句“廢柴”,身子卻靈活地躲開了王老板的胖手,仍然橫在車門前。
“就算他不在這里,那你得告訴我,峰子往哪兒跑了,你肯定知道!你要是不告訴我——”
江柔瞅準時機,甩起一腳往他襠下踢了過去!
王老板沒料到這么點大的小女孩會突然攻擊自己,更沒料到的是她出腳極狠,正中要害,一時間痛得大腦一片空白。江柔趁機從他懷里狠狠一拉,扯出那個公文包來,拽到自己胸前抱了就跑:“你不告訴我,我就不還給你!”
“抓住她!快!包!”王老板疼得冷汗直流,手扶著車身,咬牙切齒地大聲命令坐在駕駛座上的酒保。那酒保身手極快,且在江柔出現的時候已經欲從駕駛座離開來幫忙,變故一發生就迅速地從車里出來了!他的腿極長,速度也比江柔快,三兩步眼看就要攆上了!
江柔橫沖直撞地朝印帥躲藏的地方狂奔,一邊大喊:“帥哥!”
印帥一直站在原地,此時見情勢急轉而下,眼睛一閉,不管不顧地跳了出去,往那酒保的落腳處狠狠跺去!酒保沒想到黑暗處還會有人,一時躲閃不及,身子一歪,一下子摔了個狗吃屎。
與此同時,不知從哪里突然傳來警笛聲!這聲音仿佛穿破夜空,直達云巔,讓人心生無窮力量!
“快追!你這廢物!”王老板大吼,同時把自己塞進駕駛座,迅速發動了車子。
“發什么呆!跑啊!別回頭!”眼看著那酒保要爬起來,江柔一把拉過印帥沒命地跑起來。
“怎、怎么會這樣……我們往哪兒跑?”印帥嚇得臉都發紫了,哆哆嗦嗦地問江柔。
“往人多的地方跑!”
“警察叔叔都來了……會不會出什么事了?會把我們抓起來嗎?”
江柔沒有回答印帥,她在心里說,就算是李明愷他們在夜總會鬧事,警察也不會來得這么快。
除非……除非他們早就來了。或者,他們自己就是。
兩人本就慌不擇路,印帥完全沒了主意,沒頭沒腦地跟著江柔瞎跑。江柔并不識路,帶著印帥七轉八拐,居然把自己繞進了一個死胡同!
那酒保一直緊追不舍,這時候一看他們前路已斷,放下心來,手往后腰一摸,竟拽出一把彈簧刀!江柔心底一沉,將印帥一把拽到自己身后。
“別、別殺我啊!媽媽!”印帥一見這場景,腳一軟坐在了地上,“哇”一聲哭了出來。
“哥哥你干嗎這么追我們,我知道錯了……”江柔哭音漸起,一面瞄著胡同口,一面上前一步,把手里的公文包狠狠丟到他面前,哭唧唧道,“還給你,一點都不好玩,我們不要了!”
那酒保時間緊迫,顧不得跟他們兩個多作糾纏,見那小姑娘自己害怕,主動交出了公文包,馬上彎腰去撿。
說時遲那時快,江柔突然一個箭步沖上前,飛起一腳踢在他的手腕上!她擊打的位置非常精準,正是那人手腕處的“麻筋”。那酒保手一麻,刀子握不住便跌落在地。
江柔像是早等著刀掉下來,飛快地補上一腳將它踢遠了,同時沖外面大聲喊道:“快!”
與她這聲呼喊相配合的,是一個從胡同口突然躥出的利落身影!
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那人已經沖到了酒保面前!他的手臂健壯有力,身姿矯捷,一把按住酒保的肩膀,狠狠朝上一掰!與此同時,另一只手用力鉗制住酒保的大臂,雙手配合,將他整個人往前一搡,摁在了胡同邊的墻壁上。
全過程行云流水,那可憐的酒保甚至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
一下子,印帥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胡同里炸開:“愷哥!”
江柔仰頭,借著月光看向來人——李明愷身上那件皮夾克還是丑到爆,不過已經不像剛才那般頹靡。他整個人神采奕奕,像一頭在夜間捕食的黑豹,周身被月色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李明愷很快看過來,示意江柔去撿公文包。江柔極默契,撿起那包,配合他將酒保一起押出了胡同口。他們走出去沒多久,就有穿著警察制服的人小跑過來了。
“辛苦了!”那人對李明愷道,“孫隊那邊一切順利。除了王道虎,其他人都沒跑掉。”
李明愷將那酒保和公文包轉交出去,回頭問江柔:“膽子蠻大的,你是哪家……”
話沒說完,他借著路燈看清了江柔頭上的發簪。江柔來不及退后,被臉色突變的李明愷一把捉住了胳膊。
“喂,你干嗎……”
他不客氣地伸手,一下子扯掉了她的口罩。等到確認這人就是江柔以后,李明愷面上的表情堪稱豐富多彩。江柔扯扯唇角,不尷不尬地沖他笑笑,后者卻黑下了臉,拉著江柔往外走。
李明愷開車來的,讓兩個小的上車后,他先送了印帥回家。回去的路上,他有意要好好跟江柔“聊聊”,于是把車子開到路邊停下,轉過頭對著副駕駛位上坐著的江柔兇道:“你知不知道今晚到底發生了什么,就這么瞎摻和?!”
江柔完全不怕他,說:“剛好撞到警方掃黃打非唄。”
李明愷怒極反笑,說:“剛好?你本來來這里是做什么的?!”
“我來幫你啊!”江柔說,“你少瞪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李明愷被她嗆得一愣:“你幫我?”
“我看到了啊,關柳劈腿。我跟你說,我是看在你是干媽兒子的分上,好心幫你出這口氣!要不然我才沒那個閑工夫,跟著關柳他們一路過來呢。”
李明愷被她氣得笑起來:“你覺得我是去捉奸?”
江柔聳聳肩:“或許不是?”
李明愷深深吸氣,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當下這個情境,有些話他實在不知道要不要告訴江柔。頓了頓,李明愷換了個話題:“我剛剛看你的身手,練過?”
江柔揚眉:“皮毛而已。”
李明愷說:“確實是皮毛。”
李明愷見她目光里寫滿了“我不服”,一瞬間有些恍惚。現在的她和那個平時在俞晴面前懂事可人的乖小兔相去甚遠。
可他突然感覺出一種真實。這種真實讓他心生柔軟。
李明愷試圖跟她講道理:“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樣,只隨身攜帶一把刀。換句話說,如果那個時候我不在,你能保證在那個地方順利脫身?”
江柔說:“如果不是知道我們后面還有幫我的人,我不會往偏僻的小胡同里面拐。李明愷,我那時候是幫你抓他,不是求自保。”她其實很少吃虧,仗著自己的身形頗具糊弄性,一直以來討了不少巧,所以根本不去正視問題本身。
李明愷聲音冷下來,說:“所以你如果自保,該怎么做?直接往大路跑?跟他正面對抗?還是繼續玩你那套裝小孩的戲碼?”
江柔說:“我會有我的辦法。”
“你的辦法?屁用沒有。”
“李明愷!”
李明愷咄咄逼人,說道:“就你那細胳膊短腿,跑也跑不過別人,打也打不過別人,演戲一時半會兒或許有用,但立刻會被識破。”
江柔不知該如何反駁,低聲說:“我從沒失手過。”
他怕的就是這個。李明愷一把按住江柔的肩,眼里是藏不住的怒氣和嚴厲:“江柔,我告訴你,你失手一次,就什么都晚了!”
他很激動,出乎江柔意料地激動,以至讓江柔一瞬間有些錯愕。類似的話,也有人跟她說過。是她的父親江少忠。江柔沒有回嘴,甚至因為想到父親,眼圈有些泛紅。
李明愷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靠回座位上,深深呼吸,卻一句話也沒有再說。半晌,他發動車子,載著江柔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