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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網絡一代傳播方式產生的時代背景

產生于20世紀下半葉的網絡技術,從起步伊始到最終擁抱世界進入主流社會,其間始終伴隨著一種若隱若現的文化運動。稱其為“運動”,或許顯得帶有幾分中國式思維的色彩。但那些當年活躍于大學研究機構的美國科學家們,以及那些年輕且富有膽識的大學生們所致力的一個共同目標——逐漸脫離與軍事策略和超級計算機的關聯,擺脫某種超級控制,使互聯網成為具有自主性的活動,則明顯地帶有人類的文化建設意義。濫觴于美國的“電腦反文化”(counterculture)與“黑客”(hackers)可視為例證。在文化傳統淵源上,它們與20世紀60年代的文化運動有關,其內在精神顯然具有突破傳統文化認同,進而形成新的文化形態的力量指向。 [美]曼紐爾·卡斯特著,夏鑄九等譯:《網絡社會的崛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58頁。同理,隨著中國社會轉型期的到來,網絡以及基于網絡平臺上的新媒體技術,開啟了既屬于世界也屬于中國的網絡新媒體時代,網絡傳播儼然成為改變中國、推動社會變遷最強有力的新力量之一,它甚至標志著一次飛躍,一次絲毫不遜于20世紀推動古老中國變革的巨大飛躍。理清其脈絡,揭示其精神,將有助于我們更加清醒透徹地認識網絡一代傳播方式,并揭示其獨特的時代背景與不凡的文化建設之間雙向互動的關系。

一、網絡傳播造就新的社會生存空間

21世紀最重要的特征是信息化、全球化、網絡化,而確立上述特征的一個基礎就在于人類傳播方式的改變。網絡傳播以動搖傳統固定空間領域為前提,改變了人類的社會結構,這一點在今天中國表現突出。一個開放而多邊的網絡,正在形成一個既虛擬又現實、雙向互動的全新社會生存空間,即網絡社會。

首先我們不能忽視一個巨大的不斷增長的群體,因為在這個迅速壯大的人群中已經矗立起了一個與現實社會相對的網絡空間。這就是7.1億的網民。網絡指針的不斷攀升與中國大陸的經濟指標一樣,令世界瞠目結舌,而數字背后更有無數個令人吃驚的變化。當年中國報業先鋒《南方都市報》一篇社論的題目具有某種先知的意味:“網絡改變了中國,還是復制了中國?”《網絡改變了中國,還是復制了中國?》,《南方都市報》,2009年1月14日。中國快速增長的網民數字,不但表明網絡的快速普及,而且表明中國走向現代性社會的迅疾速度。當網絡技術向社會更為廣泛的百姓大眾普及之時,無數個網民接受網絡的實踐行為,就已經日益構成一種社會性的變革行為。荷蘭文化學者約斯·德·穆爾就對此種現象提示道:“賽博空間不僅重構了我們的政治、藝術、宗教和科學領域,而且還依次設置了那些相互迥異的空間。”[荷]約斯·德·穆爾著,麥永雄譯:《賽博空間的奧德賽》,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4頁。此處的“賽博空間”即指網絡空間。回到《南方都市報》社論的那個題目,改變與復制是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雙向運動的“互動”過程,網絡傳播甚至改變了當代中國人的自身,使他們以新的傳播方式去溝通世界。假如我們再次回到法國藝術批評家丹納著名的“種族、時代、環境”三個視角[法]丹納著,傅雷譯:《藝術哲學》,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第3頁。來看網絡傳播所導致的結果,或許可以帶來更多的聯想:網絡改變了一個擁有古老傳統的種族?網絡改變了處于全球化包圍的中國時代?網絡改變了一個東方大陸國家的生活環境?當聯想鋪就思路,一切皆有可能。

還有一個現象可引為新社會空間造就的有力例證,那就是網民的年輕化。我們在2008年度國家社科基金課題中就已著力于這方面的探討,《第3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再次證明了網民年輕化的趨勢有增無減。新的統計數據表明,在所有網民中80后與90后成為最大網民群體,年輕人幾乎占了中國網民的絕大部分。網絡傳播使中國人“代際差異”凸顯。我們在對80后、90后的研究中,將他們稱為“網絡一代”。青年代表未來,網絡一代所生存的網絡空間,顯然也就因此具有了富有內涵的社會變遷的意義。對他們而言,“網絡與其說是一個傳播的工具和平臺,不如說是……一種生命的空間,一種生命的存在形式”江冰:《論80后文學的網絡特征》,《文藝評論》2005年第6期。。青年亞文化在“代際差異”中的凸現,恰恰是新社會生存空間誕生的有力佐證,網絡社區、網絡文學、網絡藝術等諸多由此生成的新型傳播方式,都可以看出以“虛擬社區圈子”的價值認同替代原有價值認同的現象。其表現比比皆是,不勝枚舉。對錯與否,難以一言論定。有一點無可置疑,那就是這些多少帶有叛逆的網絡青年在改寫他們形象、語言、行為、符號的同時,不僅改變了他們自己的人生,也改變了傳播的景象,共同構成具有解構與生成雙重意義的新的傳播空間,這是“秀”的空間、“酷”的時刻、“雷”的時空。

而一切其實又都維系于新的網絡傳播方式,引起技術→行為→文化方式→文化空間的變化,一切都在呼之欲出的實現中,水到渠成。舊媒體/新媒體、舊空間/新空間、現實空間/虛擬空間,以上諸多對立項之間的關系,難道不可以由上述水到渠成的流程中看出端倪嗎?

二、新的文化沖突催生新的傳播方式

文化學者告訴我們:一種社會變遷的出現,常常與文化認同的分歧有關,而此認同上的不同意見,直接后果就是不可避免地引起文化沖突。沖突意味著對峙的傳統與非傳統雙方力量的存在,也意味著新的文化沖突將誕生新的傳播方式,新的傳播方式體現新的文化沖突。網絡傳播方式中的文化沖突比較突出地反映在以下四個方面:精英與草根的對峙與交流;主流與非主流的沖突與融合;邊緣與另類之間的張揚與生長;印刷文化與視覺文化之間的抵觸與妥協。

“草根”一詞在中國學術界出現,并成為媒體高頻使用且至今不衰的“熱點詞”和“時髦詞”,恰恰與網絡傳播有關。網絡傳播仿佛一個巨大而快速的播種機,將無數“草根”的種子疾速如風地撒播到整個網絡,原本只屬于社會管理者與文化精英的權力廣場,被無數個自我感覺良好、處于活躍乃至興奮狀態的“草根”所涉足。他們激情四射,他們日夜狂歡,無論在氣勢與力量上都逐步達到與精英對峙的地位。他們與精英對峙的背后,實質上是一種文化權力的爭奪。海外著名華裔學者李歐梵頗有先見之明,早在十年前就已敏銳地察覺到:“網絡是否會變成爭奪文化霸權的空間?或是可以構成一種新的‘公共領域’?”李歐梵:《知識分子與網絡文化》,http://www.9238.net。十年后的今天,可明顯看出文化霸權的爭奪不但已經開始,而且沖突不斷,廣大“草根”自由表達的強烈愿望甚至時時在網絡里占了上風。

精英與“草根”的沖突,實質上也代表著主流文化與非主流文化的沖突。精英與國家意識形態合謀,且被視為知識與傳統的合法承繼者,而活躍于網絡空間、利用網絡傳播表達自我的“草根”網民,在傳統的媒體,如報紙、雜志、書籍、電視、廣播中難有表達的空間,“宏大敘事”中時常有意篩去“草根”的聲音,并在一種主流媒體壟斷中無視非主流的欲望。網絡的“零門檻”進入與交互式共享,為抹平社會現實中人際差別的鴻溝,以及為上網者自由地宣泄自我提供了可能。考慮到中國傳統社會的等級制、日常生活的倫理性、老人社會長者的權威性、強調集體主義抑制個體的文化慣性,我們就不難感受“網絡狂歡”的意義,以及建立在這種充分宣泄基礎之上的種種非主流文化現象。就像幾乎所有網絡藝術形式都強烈地表明了對傳統藝術的某種解構傾向一樣,網絡上的非主流文化對主流文化也同樣形成一種解構式的沖擊。可以賦予文化反撥意義的行為恰好可從以下同為網絡而生的一組具有對峙關系的詞組中間加以體會:主流/非主流、精英/草根、傳統/現代、經典/非經典、廟堂/民間、霸權/多元、中心/邊緣、東方/西方、都市/鄉村、公共/私人等。

體會了上述詞組之間的對峙關系及其文化背景,我們或許可以用一種較為平和與寬容的心態來面對網絡傳播中出現的“邊緣”與“另類”的文化現象。從前幾年風靡網絡的“惡搞”視頻到90后的“火星文”再到如今微博中的“搞笑賣萌”,“邊緣”文化以另類的形式借助網絡一角日見茂盛,同時也與主流文化屢現沖突。80后、90后網絡一代有著不屈不撓的“惡搞”與“無厘頭”精神,他們的勁頭來自何方?

印刷文化與視覺文化的抵觸與妥協,同樣值得一提。每年“世界閱讀日”社會各界的調查報告都在展示中國大陸民眾的閱讀狀況,數據表明國民閱讀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進入一個緩慢的衰退期。2014年4月21日,由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組織實施的第十一次全國國民閱讀調查項目表明:從國民對各類出版物閱讀量的考察看,2013年我國18~70周歲國民人均紙質圖書的閱讀量為4.77本,與2012年的4.39本相比增加了0.38本。人均報紙和期刊閱讀量分別為70.85期(份)和5.51期(份),與2012年相比,報紙和期刊的閱讀量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其中,人均報紙閱讀量較2012年的77.20期(份)下降了6.35期(份),期刊的人均閱讀量比2012年的6.56期(份)下降了1.05期(份)。從中可得到清晰結論:21世紀以來,國民閱讀衰退步伐進一步加快。閱讀式微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新媒介的出現,圖像替換文字,讀屏替代讀書,電子書的閱讀量逐年上升。2013年我國18~70周歲國民人均閱讀電子書2.48本,比2012年的2.35本增加了0.13本。網絡在線閱讀、手機閱讀、電子閱讀、光盤閱讀等數字化閱讀方式接觸率首次超過半數,且92.6%的讀者為18歲至49歲的中青年群體。“第十一次全國國民閱讀調查”資料,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2014年4月21日發布。

簡言之,印刷文化遭到視覺文化的重創,其背后隱含著一種媒介文化的沖突。什么樣的沖突呢?在學者看來:“讀小說是工業時代(甚至是農業時代)的發明,因此,慢、重、深就成為文學閱讀的基本特征了;看電視、網上沖浪則是后工業社會的產物,于是,快、輕、淺就成為‘讀圖時代’的重要表征。這樣,媒介文化的沖突或可進一步表述為快與慢、輕與重、淺與深之間的矛盾。”趙勇:《媒介文化語境中的文學閱讀》,《中國社會科學》2008年第5期。站在維護經典(多為印刷文化)、保守傳統(多為工業、農業時代的產物)的立場上,精英的揚抑褒貶顯而易見,也可理解。但兩相比較,無論毀譽,都表明著一種文化沖突的存在。由此媒介變遷背景之襯托,我們更加明晰地看到網絡傳播的性質所在——一種富有異己、顛覆、對抗、反撥色彩的行為,一種推動文化變遷的“正在進行時”的力量。

三、網絡傳播推進社會政治變革

網絡傳播推進社會政治變革的重要途徑,在于沖擊和改變了當代中國的輿論環境。在20世紀,西方學術界就已經明確提出了“大眾傳播的議題設置”與“沉默的螺旋”傳播學理論,前者意在表明媒體天然具有某種引導性,后者則揭示了大眾在媒體面前的某種盲從性。假如參照這些理論,考察網絡時代前后的中國輿論環境,不難看到新的社會變革突出地表現在民意對政治的意見表達上。傳統媒體不可置疑的議題設置,被網民不斷改寫;傳統社會仿佛命定的“沉默的螺旋”,被網民的亢奮熱議所替代。在一個高度媒介化和網絡化的社會中,信息有時會成為信息炸彈(information bomb)。這種信息炸彈的影響是驚人的,從歷年的一系列網絡事件可看到網民在反腐、民主化進程、社會公益等方面的作用尤其不容忽視。

這個以青年為主體的網民群體,不但已經成為“新社會階層”人群,而且通過新的傳播方式一躍而為“新意見階層”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藍皮書·2008年中國互聯網輿情分析報告》中把這批關注新聞時事、在網上直抒胸臆的網民稱為“新意見階層”。。美國《聯機》雜志對新媒體傳播的定義是:所有人對所有人的傳播。正是互聯網自由共享的精神,解放了新一代網民的思想,培育了他們的人格獨立與崇尚自我,土豆網的那句名言就十分形象:“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導演。”文化的變革最后都要落實到每個具體的人身上。盡管我們的知識分子以啟蒙為己任,著書立說,奔走呼號,試圖沿著魯迅的道路改變國民性,但幾十年乃至一個世紀的努力似乎卻沒有網絡那般奏效。我們驚奇地發現:網絡傳播裹挾著一種猛烈而神奇的力量——新媒介不但在不停發聲,而且悄然改變著新一代的受眾心理乃至文化性格。

媒介即信息,信息即影響,影響即改變社會。論及于此,我們自然會聯想到美國學者瑪格麗特·米德所提出的著名的“后喻文化”理論。這種明確長輩需要反過來向晚輩學習的文化,給予我們極大的啟示。瑪格麗特·米德大膽與精彩之處在于她明確點明當下的時代屬于“后喻文化”,即“青年文化”時代。其中一個重要啟示在于,面對迅疾變化的全新時代,長輩經驗正日漸喪失傳承價值,反而晚輩比較能夠應對社會瞬息萬變,因此擁有與日俱增詮釋生活的“話語權力”,并逐步由社會邊緣走向主導地位。“代溝”所指向的代際差異,從來沒有在中國歷史上表現得像今天這樣突出與明顯。

也許,網絡一代的傳播方式可以體現這種變化,突出地彰顯新一代網民的性格。傳統權威所代表的莊嚴、持重、宏大、集體、中庸、規范,以及在這些基礎上所搭建的平穩堅固的城堡被掏了一個小洞,中庸之道借由“惡搞精神”走向“酒神精神”,無拘無束、狂放不羈、抨擊社會、展現自我,而且集體地進入了巴赫金狂歡理論中所提出的“狂歡生活”。這種與強調服從等級秩序、嚴肅禁欲的“日常生活”相異的“反面生活”,平等、自由、快樂、無拘無束,充滿對權力、神圣的戲謔和不敬。熊曉萍:《傳播學視角下的“80后”文學》,《天津師范大學學報》2008年第3期。應當承認,網絡一代接受事物的敏感、洞察社會的深刻、展現自我的勇氣、尊重個體差異與張揚自由的精神,都是傳統中庸之道所欠缺的。借助網絡空間,利用網絡傳播,無疑造就了中國歷史“青年亞文化”表現最為鮮明突出也最具影響力的時期。

在看待當前中國社會現狀時,我們試圖用兩種模型來深化認識。一是“同心圓”模型,簡言之,就是以主流文化核心價值為圓心,非主流文化為包圍圈,另類文化為邊緣。主流文化起穩定圓心的作用,而邊緣與非主流始終保持一種指向主流的運動力量。當邊緣由非主流漸漸融入主流之時,圓心得到新鮮血液的補充,同時新的非主流與另類文化又出現了。二是三種文化“纏繞共存”模型。熊曉萍:《論網絡傳播中的文化變遷》,《現代傳播》2011年第1期。國家文化、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三種文化相互纏綿,相互影響,相互依存,共同發展。國家文化是主流意識形態;精英文化是以知識分子為主體,以承繼傳統為己任的高雅文化;大眾文化是民間的、市場的、消費的、通俗的文化。三種文化之間的相互補充十分重要。以往我們看到的是重視國家文化與精英文化的互補整合,對大眾文化卻有著一向忽視的傾向。而在今天,網絡成為精英與草根共享傳播權力的世界。明乎于此,網絡傳播推進社會政治變革之力量,80后、90后在當下社會文化結構中之地位,也就理所當然被納入視野,得到相當程度的關注與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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