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之后發(fā)現(xiàn)忘了關(guān)床頭燈，小臺燈還在窗框上，淡黃色的球形玻璃還在亮著，映著清晨灰藍(lán)色的天空，不知怎么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我像被扯了根頭發(fā)一樣，立刻關(guān)上了燈。

出了房間發(fā)現(xiàn)蘇屾短短的背影投在地上，不知是在看著什么，不知是在想這些什么。便走了過去。

“今天要去哪里嗎。”我靠近問他。

“沒有，只是我忽然想到我故鄉(xiāng)那邊的春天。”

“看起來就像秋，看起來又是春……”

“走吧，這里的葉已經(jīng)落下有些久了，我們不妨去看看吧。”

今天蘇屾開車和往日相比要穩(wěn)得多。原本他可以開的更快一些，畢竟一離開由無人駕駛的車所堆就的垃圾群，路上已滿是行走荒漠的感覺了。筆直前行的路上可以長久不見一輛車的身影。我的影子在窗玻璃上若隱若現(xiàn)，心情有些復(fù)雜，而余光中窗外清晨的紅塵和黑云也使我震異。

可是蘇屾不想我看到那些，分出一只手握著我，即使在開車。他手心的滾熱不斷的傳到我的手上，沒有多說什么，就這樣走過了不長不短的行程。

山腳下這漫山遍野的紅葉是如此的絢爛，和我和他曾一起看過的激蕩的巨大水濂一樣。日光在這里也像是沒有被玷污般的單稚。

蘇屾撥弄著橋下的河水和水面上流動的紅葉，像自言自語的說:“即使歲晏，能依舊保留這樣的清歡就好，至少比在顛簸的路途里尋找著可能并不存在的希望要好。終究入世短，人間長。”

我抬頭看著以天高云淡為基調(diào)熏染的丘山，心里就暗暗地想著：有時候死亡不總是災(zāi)禍。讓這個季節(jié)的遠(yuǎn)山只剩我和蘇屾也好。說實話，正因為這個城市的秋真的美麗得像一只斑斕欲飛的彩蝶。也覺得這里是有理由讓我安心的生活一輩子的。回頭望去蘇屾正細(xì)致地看著一片片紅葉支離的紋理，好像是想起來什么。

“蘇屾，這座城市的秋天的娟麗是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我有些得意的說著，“所以現(xiàn)在就放下那些春的記憶，你不是最會隨遇而安嗎。”我對著蘇屾念叨著。

“秋天對于我來說總是在一瞬間來臨，又總是在一瞬間像蝴蝶般飛離。”蘇屾突然回答道——如果你喜歡秋天的話，我就做你的湫。

我心里暗暗地想著如果可以在這里守候一生，那也并非什么無法忍耐的事，哪怕如同荒誕派般等待，最終沒有等來什么。

“蘇屾，說吧你什么時候要帶我去。”我似歡悅般在他前頭蹦跶，又像是漫不經(jīng)心地問著。

他從來沒有告訴我他的故鄉(xiāng)在哪個天涯海角，每次要他帶我回去的時候，他總是推脫說等到時候就一定會帶我去，只是七年了他的無所動靜使那個城池的神秘感在我的心中愈發(fā)濃重。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說它是個落葉知春的美麗城池。每次說起的神情就好像那個地方是人世間最美的最動人的。

初見時也是個秋季，那時他對于此地動人的景仿佛沒有絲毫被吸引。這不經(jīng)使我不由分說的分辨了幾句“我們這里有溫暖又細(xì)碎的楓霜，有澄透而晶瑩的秋水，有只屬于這的無邊艷陽天，一定是比你們的那個地方要美。”他全部都聽到了，卻只是暗暗地笑著，拉著我的手，逃開了這個話題。

“這次可以告訴我了嗎。”

“不，在這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我原本想這個問題，我會等到我們都老去時再問你。但可能我要現(xiàn)在了。可以說這個問題我已經(jīng)想了許久，已經(jīng)在我心中像候鳥般盤旋了十五年——你說到底是我們選擇了這樣的世界，還是這樣的世界選擇了我們。”

不知道為何在蘇屾說完這句話后，秋風(fēng)孟浪地席卷起堆積在枝頭上，青苔地上的紅葉于空中沉浮，仿佛要將他的身形遮掩。雖然也許只要其中一片落在我的眼前將他遮蓋。哪怕已經(jīng)幻想過無數(shù)無數(shù)的劇本，思索填充了所有的細(xì)節(jié)，但在未曾彩排過的歲月里依舊顯得希微。

我忽然覺得周遭的一切如同在隨著光前行在喘息中不斷地褪色。恍若千萬年間世界終將經(jīng)歷的模樣。

“你在想什么呢，我們最初作為兩個陌路人般相遇了，但是我們彼此卻能在人群中循著自己的內(nèi)心回頭再看一眼——這種能力是我們自己的，從來都不屬于別人，更不屬于這個世界。我不否認(rèn)我們有著這個世界二萬分之一的幸運(yùn)。但是相遇只是我們的事，而相愛更是。”

“不，我們有著這個世界百分之百的幸運(yùn)。”說著蘇屾從身后緊緊地抱著我的身子。我從來沒聽過蘇屾語氣如此堅定的回答。我的心跳就在一剎那的森林中蕩起了回音。

就這樣在樹木叢生間，在這樣安靜的時刻，無法計數(shù)的落葉依舊在各處中像蝶般旋轉(zhuǎn)著出現(xiàn)，在騰空飛著，在陽光下不知疲倦的舞蹈著。這也許是它們一年中最后一次也最盛大的演出了。

有些時候還挺羨慕蝴蝶的，不然就沒有梁祝了，就這樣心里想著，伴著時間像水聲般流淌著。

風(fēng)吹過山巒，水流過山間，日影過山澗。遠(yuǎn)方浮起的山巒上的樹影在柔軟的夜風(fēng)中被像孩子般拉扯著。這里明明在不久前的光還是明亮的，這個世界安靜地又向前走了。但有時候這些東西是真的不再重要——連價值連城都一文不值的時候，我就想不再不舍的看這里的夜。

“聽說這里的夜晚在秋天里很是美麗。那個，晚上我們可以多留一會看一下嗎。聽說晚霞會像那映在銀幕上的畫卷般倒映在這河水上。”

“聽你的咯。”

不久之后，月神就露出了面容。眼前的這番月景可能多像是從書中走出來的，美麗的月影倒映在寧靜的河流上，反襯在河流中的川島下。殘留的陽光在月下顯得熠熠明明。蘇屾就安靜的眺望這東方上的月影——美好的景色一直就像這樣在靜候著每一個走過它的，愿意暫時停下腳步看看的人。

我能察覺到蘇旸還有未盡話沒說完，還有未完的事。但是這沒有使他難受，同理于我。正如我們設(shè)想了許多，卻大都荒涼。

“其實說實話到了這個時候心里仍舊還存著我的愿想。我多想帶著你去走過月光日光照耀下的川河，去看其他地處的春夏和秋冬。如果可以我們就選擇一個我們都中意的地方，安心的無意的睡下。也許我們會到達(dá)的地方像這里的天空這樣的廣闊，也許會被綿延的山與崖遮掩住了月影。但是我們都會想念著這些地方。就像許下的誓言。”

“我們那里的鄉(xiāng)下過年會唱戲，在祠堂里有個很是精致的小戲臺子，就蓋在寬敞的大院里，但是臺頂上的飛棱就和祠堂的屋頂連在一起，有時中間的空隙里會射進(jìn)一道陽光，就像是天然的光源一樣。有時會照著主角的臉上。日光里一團(tuán)團(tuán)的煙塵隨著光暈涌進(jìn)來，好像是太陽染上了塵埃。臺邊有一對棕褐色的柱子，一邊雕刻著龍形，一邊掛著鐘。鐘上時常被陽光照著……”

蘇屾就這樣說著，可是也沒有仔細(xì)去記就只是聽著，他好像說了那個城池在哪里吧，可是忽然心中所有的好奇猜疑都死去——反正都是愛呢。

也許走了很久吧，連月光也像是溫和的吊燈一樣懸在頭頂。可是也許光陰并未流逝掉多少，我也就只是聽蘇屾唱了幾首歡脫的小調(diào)，細(xì)唱著你牽著我在山的寬闊中睡下——或許是年代已經(jīng)開始微黃的情歌吧，并不像以往唱的總是使我感到些許的悲傷。

——“我們就一起走吧，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