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是莊嚴的快板。

一早上的蘇屾就到附近的菜市場尋找食材。起初我以為是家里一點果腹的東西都沒有了，要這樣行色匆匆的跑出來找吃的。結果卻是購買晚上做晚餐的食材。而且架勢一點也不小。

雖說到現在已經是最后一天了，但是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家附近的市場竟不比往日安靜多少，反而更加喧鬧了——甚至就在不遠處看著一對夫婦跟著小販討價還價了快半個小時。即使不常買菜，實際上還是喜歡來到這種地方的。雖說紛擾，可是他也隨大流的像個老頭子一樣的叨念著。這時候看著這些人世中真實的畫面要比虛幻的耽溺要更讓人安心而不至于仿若雙腳懸空。

就像普通夫妻日常的模樣，陪著蘇屾走走停停，看著七日后我們臉上寫的平靜。

蘇屾和我是從市場里出來了，但是帶出來的東西也是極多的。盡管自己無事一身輕，可是多少還是心疼。可蘇屾死活不愿意讓我提——還是跟孩子一樣。就那樣手提大包小包的咋街上走著。可是他竟然還能笑出來，也不知道為什么，甚至還帶著我一起笑了起來。

蘇屾刀功和手藝是極好的，說實話從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雖說大部分的時候我都寧愿叫外賣而懶得做這些，而他也總是有理由不做，畢竟君子遠庖廚。但哪怕一兩年沒有摸過砧板，他做出來的東西也不會差到哪了去。

說實話有時候真的是很希望就這樣看著蘇屾在廚房里像一個“賢妻良母”般的忙碌，這樣的老時候的日常真的使我覺得很單純的快樂。就像蘇屾一直不自主地回憶在他生命范圍里的反復在腦海中重演的快樂——又時真是個孩子。

但時間從來稀少停下的意圖。它安靜地看著我們悲傷又平靜的看著我們歡喜。我的事情忙完了，也就剩蘇屾還在廚房里忙碌著。

我細細的品嘗著蘇屾的手藝，不得不說蘇屾的飯菜做得是真的好極了。哪怕是尋常的菜肴，在他的手下，嘗起來都是難言的美妙。這感覺就像是饑腸轆轆的游子吃到了母親的飯。

蘇屾就滿臉喜悅的看著我的吃相，本來想爭辯幾句的，但是想想還是算了。

吃完之后，便早早的洗了澡，像等待著童年節目般等待著新的一天，像春蟬靜靜的等著秋和冬。蘇屾帶著一杯熱的牛奶也湊了過來。

“現在世界還有幾十億人都跟我們一樣在等著黎明。”我說著喝了口牛奶，指著網上這由細小色塊組成的彩色倒時針。只是每一個打開它的人可以看到打開它的人數。

“是嗎。”蘇屾頓了頓繼續說，“我其實原先是希望你可以做出抉擇的，因為我怕我到底是個自私的小孩而已。畢竟我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或許未來還有其他的快樂在靜候著我。”蘇屾頓了頓卻又接著說了下去，“但我可能是改變了吧——就像游客里那個迷途知返的父親吧。但這也是我很早前就想做到的。”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直勾勾的盯著蘇屾。

“也許，我們在未來還能聽到彼此的聲音。”

“可能明天之后我們真的就不在這里了。會去到天邊吧，去到那個再沒有時間流動的天邊了。但是不管在哪里我都希望……”

也許是在不同對立的情緒間徘徊了許久，又也許是對未來的無力感在此刻突然像被翻搗的爐火中的煙塵般涌出，使我感受到眼眶中猶如海潮般漲起的絕望。

蘇屾終于什么都沒有說出口，也僅僅是將我安靜的抱在胸口。哪怕在外人看來我可能就像是個脆弱的孩子。

“我其實早就想過要離開了，但是你的身影使我在睡眠前有了眷戀。或許我的火能溫暖的燃燒著，也是因為有你。”蘇屾面容平靜的撫摸著我的臉“其實每個人心中都住著個不愿離去的孩子，只是有些人不愿面對承認，罷了。你可以這樣坦然就好了。好了，就安靜的睡下去吧。”

我安靜的像貓咪般窩在他的懷里，但時光像倒轉的鐘在一分一秒里落下不和諧的聲響。驚覺一周的時日已經無多了，但是無能為力之時也不過如此。我的身體一點一點的貼近蘇屾的身體——因為我在這個空間中開始感到寒冷，感到黑暗。雖然寒冷被阻擋在外，光溫和依舊駐足在燈邊打滾。可是我的生命走向倒計時了。我身邊的一切都不值得我的依附，只有他，也只是他了。

我的身體常常打顫，但我還是要用幾分堅定的對著說到蘇屾下輩子你一定要來找我。我沒有聽蘇屾回答，沒有期望他的回答。可是我的心是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的，這是真的。

到了現在這種時候，總覺得愛讓我們再沒法把手松開了——可是那個時候即使心中異樣卻也視而不見了，用幻術遮蔽自己——可是掩埋的終究會像枯葉般在秋風里生長出來。

在半寐半醒的時間里不知道過去多久，但能感知到身邊的時光在不分晝夜的流轉，可能是在夢中吧，可能是在現實吧，可能已經死去了吧。

在恍惚中好像又聽見了聲響，不知道是不是天堂的號角。原本并不想睜開眼的，只是心突然之間越跳越快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就像是在一瞬間有什么不愿放棄的東西從緊握著的手心中流逝了。

緩緩的將眼皮抬起，卻并不在混沌之中，只見光從不知名的地方亮起，溫暖而明亮。用盡力氣踟躕起身，卻看見蘇屾的身子在光的環繞中，像清晨的濃霧般變得稀薄。

他對于身體的變化他并沒有流露出多少的痛苦

蘇屾臉上寫盡的是什么——是哀艷，是悲傷，是失落，也可能只是他在走過了慢長的路程后的松懈而已。

“筱，說實話我的一生在你之前總是會讓我想起紅燈籠里的女人，走過了夏，走過了秋，走過了冬，卻沒有了春。這多少是我的過錯吧。但是值得慶幸的這里的秋天很好呢，讓我可以看到泛泛著的快樂。”

“你不應該這樣的，你不是說好了我們走在一起的嗎。”

“可是我回頭看著遠方，那里的秋你還沒有看過，那里的春你也還沒看過。你還要有時間去尋覓啊，我的心愿已近圓滿，只是最后希望你能好好的見到春。”

“我靠著游戲，靠著音樂，靠著陪伴，靠著對你的思念，走到了現在。所以我的這里的一份明天應該屬于你的一部分。一生只遇得到這樣的一個你，這樣一個我愛的，也只有這一次，何其幸運。”

“你知道我昨晚做了什么樣的夢嗎。我們在空曠的海上漂流，在海上看著從我們頭頂上越過的飛魚，那時你的表情是如此的好笑。我們總是會在船上看著日光從海平線像海風一樣飄散來，又像亂紅一樣飄散去。青色的海上，映著紅棕色的船。在陽光下，在月光下就這樣安靜地說著話走過了一生的年月。”

“對于我來說昨晚的夢是那樣的好，至少我是真的陪你走過了一生輾轉的漫長歲月。但這樣的夢只有這樣的一個晚上。考試的夢倒是常有，只是都是噩夢。可能有天堂在等著我，也可能在地獄里受著煎熬。但不管在哪，這樣的夢總會讓我覺得快樂……這樣的眼淚實在是像落花一樣的不值啊，所以，小滑頭你不要在哭了。”

“這下子我真的有喘息的機會了。對不起，讓如此美好的你離開我的視線可能是個錯誤吧，對于我來說你就是我一生的白月光和朱砂痣。其實我早就遇見了，但彼此都不曾清明罷了。筱，我希望你能繼續陪著這個世界下去。或許我的到來就像煙塵一樣，而你也許也會躺在暖床上離開，但不是在此時此刻。”

他依舊是在笑著，笑的開心，就像是我在從前的歲月里不停希望從他臉上所流露出的那樣。可我不爭氣濕了臉頰卻安靜得使我說不出話來。像是隨枝般生長出來的花一般，他的身上的奪目的光是如此的溫暖又冰涼。

“我好像已經隱隱約約聽到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垂憐。那清晨已經提早了，你拉開窗簾，看看吧……”

帶著睡意的笑容讓他輕輕地轉過了身子，緩緩地踱步走上了星空，是漫天的星辰在黎明前不假思索的閃爍，是一捧盛大的花火的霎時盛放。

星塵隨著光流向窗外，如流逝的溪水般散去。他終究還是像他所料想的那樣，以這種渺無音訊的方式消失了，像鉆入海中鯨魚般沒了身影。

拉開窗邊的簾幕，如同揭開那陳封住時光的絲絨布——我在窗外看見了什么，現在大抵是記得不清楚。可能自己在心底是想將這件事如同掩蓋切爾諾貝利的悲傷般隱飾去，可是他化作白鴿的影和在那漆深的夜海中由一道道金色的光所聚散形成的那艘晃蕩前行的大船和它所投下的光可能就在我的記憶中永遠成為了掌中的痣。船上好像隱隱約約地傳來歌聲，多像海妖的歌吟。

但像蘇屾之前說的——黎明已經像營火般被點亮了，雖然星辰已經劃離太空，卻落在了彼岸。那個歲月不再遷移的天地。

我癱坐在看得到他的光的地方，聽著天空中的每一個善生的魂靈留下來的生命的年月——就這樣我走到了下個世界。

在不舍晝夜的燭龍又睜眼后，又是清晨的到臨。新生的清晨，那迥異的心情大概連高考考生在出考場的時候的黃昏都難以比擬，像航拍下成千上萬的學子在鵝黃色的光霞中走出考場，所有的學習生涯中最恐怖的一幕，因為完全是無助。

陽光在這個知名的清晨攘攘，我一如既往地從床上醒來——可是我明明在昨日的晚上是倒在陽臺的。我突然像失去理智般在偌大的房間里尋覓著。我看見窗簾是緊緊的合攏著的，窗外的鳴聲又是喧囂的。我還活著，可是像黑鳥一樣的他呢，他還在這相片的外面嗎。

一整天下來沒有找到蘇屾的半分消息，一直到了剛才老媽打來電話……

走到窗臺，望著遠方那如流朱般的太陽再一點一點朝著再度變得喧囂的地平線落下，心中卻安靜下來——多想沉淪，又怎么能。秋涼了，回首找到了我的那條灰色圍巾，而就在我和他圍巾的縫隙里，我找了蘇屾留下的一縷痕跡——誰說夢境不能真實。

又是一年的秋季。也許我該去找了，去尋找蘇屾曾經說的那個“碧葉為秋，落葉知春”的城池了。在那里我也許可以繼續讓我那條住在衣櫥底下美麗卻褪色的圍巾安眠，我可能會在那里的漫天的黃雨煙中，細碎的湫池底窺見他所念念不忘的美麗，窺見他照片下不知歲月的秋春。

他說：他來自那個落葉弄春的城池

卻終究選擇在北方的秋涼中歸去